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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在跟她说话,亚斯康达。
“好吧。”三海草道,“我觉得这整个过程很吓人,玛希特,这一点你得知道。不过,我会像从前一样对待你,除非你的举止有异。”
玛希特猜三海草想说的是“我仍然信任你”,但这几个字无法出口。尽管疼痛,她仍对三海草露出勒赛耳式的微笑。三海草用瞪大眼睛的泰克斯迦兰式微笑回应。
还没来得及说其他,十二杜鹃花消失的方向就传来一阵人声。是五柱廊回来了,还带了同伴。
“——他是谁?五柱廊,你没说你还有客户在……”一个女人的声音,极为不满。
“他不是客户,二柠檬,他是客户的接头人。进来吧,里面还有人呢。”
“现在不是接待客户的时候。”二柠檬道,“亚奥特莱克的军队马上就要降落空港——”说话间,一行人都涌进了玛希特所在的房间。一共五人,性别年龄不一,都没戴云钩。(都像避开唯一市和算法心脏的监视。)十二杜鹃花握着一杯水,被夹带于其中。
“还有个野蛮人。”一个新来者说道。
“是异乡人。”另一个纠正道,口气像是已经纠正过一百次。
“异乡人,野蛮人,都无所谓。”二柠檬道。她是个身材丰满的女人,脊背挺直,铁灰色头发编成完美的发辫。“她身边还坐着个间谍。五柱廊,信息部的人怎么会在这儿?”
三海草顿时停下了所有动作,全身僵硬,同时做好准备。玛希特生怕她会拔腿就跑。她觉得自己此刻恐怕没法跟着跑。
“她是跟野蛮人一起来的。”五柱廊道。没人纠正她的用词。“她们遇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也愿意为解决问题付出合理代价。二柠檬,你很清楚,我想跟谁打交道,就跟谁打交道。”
“这件事,在我们来之前,你就该告诉我们。”二柠檬的同伴之一、坚持使用“异乡人”的那一位说道,“我们来这儿,可是要召开明天行动的紧急策划会议——”
二柠檬瞪了他一眼。“这儿有间谍。”
“我不是间谍。”三海草有些气愤,“而且我也不在乎你们策划什么,以及你们到底是谁。我在信息部的工作,跟你们中间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哦,阿赛克莱塔,你就是间谍。”五柱廊说,“不过,只要加以恰当的医治,我想你会比现在更好。”
“你在威胁我?”
玛希特把手放在三海草手臂上。“这位阿赛克莱塔是我的同伴。”她说,“她受到勒赛耳空间站的外交保护。我为她负责。”
<彻头彻尾的非法。我太惊讶了。>亚斯康达赞叹不已。
对,但他们不知道。
二柠檬垂下眼睛,顺着鼻梁的角度瞥了一眼玛希特。“你是勒赛耳大使,对不?”
“对。”
“司法部的新闻通告对你可不友善。”二柠檬话中难得流露出几分赞赏。
“这我可不知道。”玛希特回答,“今天大部分时候我都处于昏迷状态。问五柱廊就知道。”三海草的身体在她手掌下微微颤抖。是肾上腺素的作用。
五柱廊嘻嘻一笑。二柠檬转向她,她耸了耸肩。“大使说得没错。”
“如果没有医疗照护,她会死吗?”二柠檬问道。
玛希特觉得这真是个好问题,她自己也想知道答案,同时努力克制想咯咯笑出声的冲动。
“她最后总要死的。”五柱廊说,“不过,跟我的手术无关。”
<你的机修工可真会安慰人。>亚斯康达评论道。
“我要她离开这儿,五柱廊,把信息部的同伴也带走。”二柠檬继续道。同伴中响起开心的低语,二柠檬扫视一圈,低语声立即停止。“我们有事要做。”
我也一样。玛希特心想,虽然我希望——希望能多了解你们的“事”。餐馆和剧院的炸弹是你们放的吗?或者说,你们还有其他阴谋?唯一市的算法出问题,是因为你们吗?……
<泰克斯迦兰不止有宫廷和诗歌。>亚斯康达低声道,<就算是我,最后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如果我们能撑过这一关……>
如果我们撑过这一关,我会记住二柠檬——虽然她肯定希望我把她忘记。
“我们这就走。”玛希特抽离思绪,开口道,“衷心祝愿你们好运——无论你们策划何种行动。”说着,她站了起来,连晃都没晃一下——说不定,她能撑到火车站再晕倒。要是有人真能给她一杯水就好了,别像十二杜鹃花那样,只知道端着水,一脸无助地夹在那群人中间——他们是什么人?反抗军领导人?(反抗什么?反抗帝国,特别是皇帝六方向?在地铁站竖起支持欧迪尔星系独立暴动旗帜的是他们吗?或者他们只关心某些玛希特不理解、也永远没法理解的政策制定?目的是让一闪电或其他任何亚奥特莱克,出现在唯一市的土地上?)
“如果是我,不止会走,还会走得很快。”五柱廊道,“一闪电的军团已经到达街道了。”
三海草骂了一句——玛希特从没听她用过这个粗话词语——然后说道:“行,谢谢你。我们走吧。”说罢,她站了起来,拉住玛希特的手肘。
“给我五分钟,我要跟客户谈一谈。”五柱廊意味深长道,“我得检查一下自己的工作是否完成。上次看到她,她还在昏迷当中。”
玛希特点点头。“——私下谈。”她补充,“五分钟私下交谈时间。”她轻柔地拉开三海草的手,努力保持身体平稳,不露出任何苦于头疼折磨的迹象,走回她醒来的里间。
五柱廊跟着她进来,随手关上门。“疼得这么厉害啊。”她说道,“而且不想让朋友知道?”
“不算糟。”玛希特回答,“大部分神经功能完好无损。我想知道——你看到了什么。那个旧机器,有没有损坏?”
“我看了一眼,有几条神经电路熔断了。”五柱廊说,“这东西本来就不牢固,看着非常脆弱。摸一摸电路也有可能造成短路。想要了解进一步情况,就得把它拆开。我非常期待。”
“很——有趣。”玛希特好不容易回答。这发现能说明——一些事。或许是故意破坏。或许是机械故障。
“非常有趣。让我看看你。”
玛希特站着不动,任由五柱廊看着手术创口思索,跟着她的指令,进行基本的神经系统检查。跟她在勒赛耳上的检查没区别。用时不到五分钟,大概只有三分钟。
“我本来会叮嘱你好好休息。但我知道,这话没意义。”检查结束后,五柱廊说道,“所以,你现在就离开吧。谢谢你为我带来这么有意思的经历。”
“给野蛮人动手术很少见?”
“野蛮人很少会给我留下他们的技术。”
<玛希特,你玩的游戏可真不一般。>亚斯康达在她意识深处说道,听不出他是生气还是惊讶。他用来买到皇帝宠爱的珍贵之物,竟被她白白送人。
片刻后,三人再次遭到流放,挤在五柱廊家大楼的阴影当中,失去了仅有的、可怜的安全所。玛希特靠在三海草身上,心里只惦记着走之前没能喝到的水。她的喉咙干得发疼。凌晨的贝尔镇既安静又刺耳:远远传来尖声大笑,还有砸碎玻璃的响动。有人大喊,声音很快被压住,只留大楼间飘荡的回音。三人所在的街道空无一人,唯一的亮光来自大楼的霓虹门牌。门牌上的图形文字,连玛希特都觉得过时。已经有了五十年历史,可还称不上古董。
“花瓣,”三海草的声音很轻,却如同绷紧的细线。“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才告诉我们,你的无执照普罗托斯帕萨涉足了反帝国活动?”
十二杜鹃花脸上毫无表情,是故意留下的空白。受伤的表示。“她可是贝尔镇六区的无执照普罗托斯帕萨。你竟然指望她跟反帝国活动无关?你可是信息部部员,芦苇,拿出点信息部的样子来。”
“我现在正按照信息部部员该有的样子做事。”三海草啐道,“我正在审问我亲爱的朋友,审问他的社会关系,以及这些关系人对他施加的影响。这就是我的做法——”
“别说了。”玛希特开口制止。说话很痛。每次说话都比上次更疼。真希望能安静一阵子。“你们俩换个时间、换个地方再掐架。现在,我们该怎么回宫殿?”
问题出口,一时沉默。她只听见身旁两人呼吸的声音,渐渐合在一起。
三海草道:“我们可以坐火车;但头班车也得等到早上。现在这时候,通勤线路不开。”
“如果一闪电真的在空港降落了兵舰,派出了军队,那么等到早上也不会有班车。”十二杜鹃花补充。
玛希特点头。“好,这就对了。你们俩现在都很有用。”她发觉自己的语调跟亚斯康达一模一样。但此刻,她没有力气来思考此事,处理这个问题。“如果我们没法原路回去,还有别的办法吗?能走路回去吗?”
“从纯技术上说,我们可以走回去。”十二杜鹃花道,“但我估计,要走回中央省,得花上一整天。”
“我们俩或许还可以。”三海草纠正,“但玛希特走不上一个钟头就会晕倒。”
玛希特不得不承认这话有理。“——鉴于我的健康状态,”她说,“一整天太长了。如果有办法的话,今晚——黎明之前——我就得面见皇帝。”她全身发抖。她自己也不知道颤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而且,并不是因为寒冷——她的外套就在身上。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胸膛。
三海草从齿缝中慢慢吐出一口气。“我有个办法。”她说,“但花瓣肯定不喜欢。”
“别急着下结论,”十二杜鹃花道,“你先告诉我,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
“我可以跟信息部上级联系,报告说我们在追踪反帝国活动分子时受困,要求有人前来接应,送我们回去。”她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走远些,换个地方联系,作为对五柱廊留下大使性命的回报。”
“你说得对。”十二杜鹃花道,“我不喜欢这主意。你这是摧毁我的人脉。”
<想想看,她会怎么解释你也在场?>亚斯康达在玛希特脑中多嘴道,很烦人。
我没有多少盟友,亚斯康达。
<你的联络人有多少盟友?>
也不多。但我是其中之一。
<好吧。>
“我们正流落街头,”玛希特说,“我宁可让信息部派车子来接,也好过被十二杜鹃花的司法部跟踪者发现,或者在军事政变中还得想办法回中心省。”
三海草皱眉。“现在还不算政变。可能到早上就真成政变了。不知道事情为何发展得这么快……”
“好了,那我们就动身吧。”玛希特对二人说,“我们走回火车站,在那儿联系信息部。”
走路让她头疼得更厉害。哪怕在黑暗中,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聚集在街角,低声交谈。有一次,玛希特觉得自己还看到了出鞘的刀刃,一把丑陋的弯刀。持刀者是一群年轻男子,身着丑化的泰克斯迦兰战旗涂鸦衬衣,哈哈大笑。玛希特低着头,盯着三海草的脚后跟,跟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终于走到火车站时,玛希特的头疼已经厉害得像个黑洞,能吞下一艘飞近它质量中心的小型宇宙飞船。车站的大门上了锁,玛希特坐在门外长椅上,屈起双腿,抵着胸膛,把前额靠在膝盖上。膝盖的压力减轻了一点疼痛——分散了大脑的注意力。三海草在一旁联系信息部,对着云钩压低声音喃喃自语。
十二杜鹃花坐在她身边,没碰她。玛希特真希望——真希望在身边的是三海草,关心着她——虽然这是几小时、甚至几天来最没用处的希望。
<呼吸。>亚斯康达说。她照做。平稳的呼吸。吸气时慢慢数五下,呼气时再慢慢数五下。
三海草联系完,说道:“他们十五分钟后就会到。”说罢,她坐到玛希特身边,也没碰她。玛希特一直数着数呼吸。头疼缓和了一点点:听到地面车引擎声越来越近,她能撑着抬起头;眼前的景物虽然还在旋转,但速度不算快。
开过来的是一辆极为普通的地面车:黑色,毫不花哨。车里出来一名身着信息部制服的年轻人,橙色袖口及其他信息部标志一应俱全。他用指尖触碰胸口,鞠躬致意,问道:“阿赛克莱塔?你的同伴都在这儿了?”
“对,”三海草回答,“都在这儿了。”
“请上车。没等你回过神来,我们就回到唯一市了。”
事情似乎太顺利了。玛希特觉得太顺利了,肯定有问题。但她也清楚,对此她无计可施。地面车的后座光线昏暗,让玛希特心生感激。后座散发着清洁剂和座椅套的味道。三人腿贴腿并排坐在后座里。车子开动时,三海草轻拍玛希特的膝盖,只一下。这善意的触碰,随着车轮的运动,帮助玛希特沉入了精疲力竭而又无可奈何的睡眠中。
第十八章
取消一切民用星际交通——内省空港关闭——南极空港仅供紧急情况货运使用——更改出行计划——再次播报——
——公共新闻推送,251.3.11-6D
……正如您所言,我一直忙于保持我们的空间站在那个巨大的、基本无情的帝国眼中的价值——这价值既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跟从前一样,请务必原谅我的缺席;等这儿的事态稳定,我自然会返回家园,好好享受一次应得的长长假期。但目前泰克斯迦兰宫廷的政治活动仍处于时刻变动当中。鉴于此,何时能够离开宫廷整整四个月(至少),恐怕现下仍无法想象。请原谅我一直驻守在外。如果需要联系,请别忘记您自己教给我的私人渠道……
——选自亚斯康达·阿格黑文大使给矿工议员达吉·塔拉茨的信。信件抵达勒赛耳时间:203.1.10-6D
贝尔镇六区到宫殿东区信息部大楼之间的第一个检查点,让玛希特重新恢复了意识。醒来后,她一心只想重回眼皮后面那个安静的灰色世界。从开车到现在——整整十五到二十分钟的美妙时光,无论是三海草、司机、还是脑海中的亚斯康达,都没有来吵她。可惜车窗外检查站的声音和灯光,活生生打断了这一切。
她眨了眨眼,坐了起来。地面车减慢了速度,停了下来。司机摇下一扇车窗。窗外,黎明将至,天边亮起一抹粉灰色。空气里传来刺鼻的烟味——
低语声。司机操作云钩,投射出身份序列码。外头的人说道:“我们可以让你通过,但你最好别去。他们正从天空港那儿行军出来,去市民队伍前往的地方。说真的,你还是别去的好。”
说真的,我一定得去。玛希特心想。不知这念头是她的,还是亚斯康达的。
“说真的,”三海草说,“我们得去。我有至关重要的情报要上报信息部,先生。”
司机夸张地耸耸肩,仿佛在说:反正我只是来帮忙的。打开的车窗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嘭”,似乎不远处有谁引爆了一颗炸弹。
(——十五引擎,被弹片击中,鲜血从嘴里流出来,流过玛希特的脸,就像眼泪。还有那声响,空洞的爆炸声响……)
她用力咽了一口口水。车窗摇了上去,车子继续往前。地面车里很难看到周围的景象:车子是隔音的,而车窗都是保护隐私的暗色。玛希特总觉得自己一直还能听到爆炸声。炸弹引爆时,空气仿佛会坍塌。
“你们知道吗,”她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大声说道,又快又响,“在勒赛耳,最可怕的事情——没有之一——就是火。火会吞噬氧气,火还会升腾。从我们才两三岁、刚刚能拿动灭火器的时候开始,每隔一天就要进行灭火演习。火很可怕,爆炸更可怕……”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炸弹。”十二杜鹃花道,“这没……没人想伤害唯一市。动乱的目的,难道不是争夺唯一市的所有权吗?”
地面车再次减速。这次不是检查站,而是缓行,像是碰上了堵车。“让车窗变透明。”玛希特说。司机没反应。
三海草牙关紧咬。玛希特看得出,她下巴紧绷。“花瓣,”三海草说,“是舰队。轰炸大规模平民暴动是舰队的杰作。这你清楚。”接着,她又对司机说道:“降下遮光板,行吗?”
这次,司机照做了。
地面车车窗由雾灰色渐渐变为透明。透过车窗,玛希特看到了一时无法理解的行为。在勒赛耳,人们不会故意破坏东西——不会破坏财物,更不会拿破坏不当回事。空间站的外壳很脆弱。任何一个系统故障——真空、极度寒冷或者水培系统关闭——都会要人命。勒赛耳上也有肆意破坏行为,但仅限于涂鸦,蓄意黑入电脑系统,用船壳修补延展泡沫喷罐堵塞通道。可是,此刻,她在唯一市的街道上,看见一名身着整洁制服外套和裤子的泰克斯迦兰妇女,挥舞着像是金属棍的东西,击中商店的橱窗,砸碎了玻璃。砸完后,她还继续往前走,攻击下一扇橱窗。
街上的人们纷纷奔逃——车子已经驶上街道,是人群让车子动不起来。有些人衣服上戴着紫色的翠雀花领针,还有些没戴任何表明立场的标志。光照也混杂其中,金色面罩,十分吓人,三个一组行动,组成锐利的三角形,仿佛在零重力下沿着下降轨道速降的侦测飞船。空中飘荡着烟雾。烟是从一幢非常可爱的多尖塔建筑里飘出来的,让人看着心碎。地面车的司机面容严肃镇定,下定了决心,驾车一点点前进,不时刹车再启动。每次车子一顿一挫,玛希特都觉得自己肠胃内容物猛地冲刷胃壁。
“我没看到军团。”十二杜鹃花闷闷道。
三海草已经从后座爬到了副驾驶位。“我们离空港还远。这里不过是——余波——”
他们听到有人叫喊。喊声有两个,一前一后呼应,就像诗歌的节律,也像心跳,但不合拍也不同步,就像患了房颤的心脏。他们一时无法前进。声波传来,是无法预料的另一次爆炸,刺穿空气。这时,司机看到了玛希特没有发现的空隙,一脚踩下加速器,地面车箭一般转过某个角落——转弯的离心力让玛希特半躺到十二杜鹃花的膝头——紧接着,他们沿着一条小巷飞驰,巷子尽头是一条大街,空旷开阔,通向一座广场。广场上,有两群泰克斯迦兰人,正朝对方尖声叫喊。车子停了下来。遇到这样的人群,车子没法前进。
两群人交界处,暴力举动犹如连绵阴雨下的春日蘑菇,到处疯长。一个胳膊上戴着翠雀花别针(就像戴着黑纱臂环)的妇女,脸上沾着鲜血——被打了一拳。打人的也是个妇女,离地面车很近,玛希特听到她喊道:“为了一闪电皇帝!”然后把手上的鲜血抹在前额上,就像历史剧中用敌人当祭品的战士。
玛希特觉得,她们根本不像泰克斯迦兰人。荒唐的景象让她思绪断裂,飘忽。她们像普通人类,只像普通人,恨不得把彼此撕成碎片的普通人。
又是一声可怕的、空气崩塌似的巨响。这次比上次近得多。光照队伍里响起回应似的“砰”一声,团团白色烟雾随即腾起,迅速扩散。附近打斗的人们开始咳嗽,无论哪一方的人,都慌忙奔逃,逃离这团烟雾。人们擦着地面车跑开,能看到他们的眼睛发红,泪水直淌。有些烟雾透过密闭的车门和车窗飘了进来。
“该死,”三海草道,“用衬衣遮住口鼻。这是驱散人群用的气体,我们不能待在这儿——”
玛希特用衬衣遮住嘴巴,眼睛像火烧,喉咙像火烧。
<你得逃出去。>亚斯康达说。突然,她冷静下来,头脑一片澄澈,做好了准备,身边一切都慢了下来——亚斯康达正在动用她的肾上腺。<你得从车子里逃出去,绕过这场混乱。你现在就得行动。快跑,玛希特,我来指路。>
“我们不能待在这儿。”玛希特大声道,同时拉开车门,白烟涌了进来,“跟我来。”
她没法呼吸——刚吸一口气,她的肺就像着了火。亚斯康达说:<先跑,等会儿再呼吸。>于是她拔腿就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去的,也不知道这身体怎么可能跑得起来,也不知道身后是否有人跟着。亚斯康达好像知道某条秘密通道——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可怕的鲜血与白烟漩涡,蓦地头一次发现身着灰金相间舰队制服的军团士兵,整整一个中队——亚斯康达驱动她的身体,以她胯部为轴心,让下半身不断摆动,朝某个特定方向前进。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配合着她的步子。她朝后张望:三海草,十二杜鹃花和司机都在。
几人绕过广场边缘,沿着一条玛希特确信自己从没见过的街道奔跑。你来过这儿多少次?她想道。她的心脏怦怦跳;亚斯康达只在她实在憋不住气的时候,才放她大口吸气。
<数都数不清。我住这儿。这儿是我的家——从前是我的家>
两分钟后,他们放慢了步子,改为走路。玛希特确信,要不是亚斯康达撑着她往前走,她早就昏过去了。没人说话。暴乱的响动远去,褪成了隐约的咆哮。几人抵达宫殿与唯一市其余区域的分界处。这条路很小,没有卫兵把守,无论光照、雾和军团,都不见踪影。亚斯康达带着一行人一直往前,追随着多年来形成(现在已经死亡)的肌肉记忆。
接着他们转过一个拐角,仿佛幕布拉向两边,玛希特突然发现自己就站在信息部大楼跟前。大楼丝毫没有受到骚乱的影响,整洁有序,就像从前的世界。
<到了,>亚斯康达说,<进去吧。趁你摔倒之前,赶紧坐下。>
一切都那么熟悉。只需两分钟,就能走到她的大使公寓所在的大楼入口(只要光照不来干涉和调查)。广场地砖下,唯一市巨大AI的花饰全都亮了起来。整个广场仿佛一头缩紧身体的巨兽,随时准备出击。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跑起来的,”三海草对玛希特说道,“我们进车子的时候,你连路都快走不动了。”
“不是我,”玛希特回答,“不只是我。不算是我。我们到底进不进去?”她的声音嘶哑。此时,亚斯康达不再控制她的呼吸,她总觉得自己吸不够空气。每呼吸一次,她的胸口都有明显起伏。
三海草看看司机,司机一脸震惊,回不过神:他熟悉的世界已经变得无法理解,他不知所措。“我们进去吗?”三海草又问。
“……进去吧?”说着,他朝门边走去。
进门的时候,玛希特和三海草都没有把脚放到AI纹路上,哪怕避开AI会让走路既困难又滑稽。
大楼里一如既往整洁可爱,是泰克斯迦兰部门清早该有的模样。没有悲伤的迹象,一切井然有序。这一景象让玛希特险些落下泪来,连自己也说不清原因。三海草的司机带着众人进了一间平淡无奇的米色会议室,里面放着一张U形桌子,围绕着中间的缩微胶片投影机。头顶上是日光灯,还有许多把看着就不太舒服的椅子。这是玛希特见过的最没有泰克斯迦兰风格的房间。不过,每天开着无休无止会议的会议室,恐怕全银河系哪儿都一样。这样的会议室,空间站里有,学校里有,政府部门也有,她都在里面坐过。此刻,她坐在这间会议室里,隐约——信息部的厚墙隔绝了大部分声响,只有极微弱的声音传进来——听到了另一声爆炸。接着便是一片寂静。或许,暴乱者已经被驱散。军团正在离空港更近处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