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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是十九扁斧。玛希特记得她抵达停尸房的速度有多快——玛希特刚刚说出“如果按照恰当的空间站葬礼,要烧掉亚斯康达尸体”,几小时后她就到了。同时,也不能排除其他活跃势力,尤其是八圈环——如果跟踪十二杜鹃花的真是司法部警察。整件事就麻烦在这儿:对亚斯康达感兴趣的人太多了。对玛希特感兴趣的人更多——这是玛希特有意为之,故意让自己成为注意力的焦点,希望借此找出是谁谋杀了自己的前任。现在,就算她想脱身,也不能了。
就算她什么都不干,就待在自己公寓里干大使的本职工作,人们也一样会对她有兴趣。八圈环召她前来定有目的。无论她做什么,都没有“中立”这个选择。
“他们还跟着你吗?”玛希特问。
十二杜鹃花叹了口气。“不知道。实用性阴谋不是我的专长。”
“不实用阴谋才是你的专长。”三海草呛道。十二杜鹃花对她翻翻白眼,三海草夸张地耸耸肩,这动作似乎让十二杜鹃花心安了不少。
“我想,我们会知道的。”玛希特说,“到底有没有人想杀你,或者杀我。”
“杀手和跟踪者。”十二杜鹃花说,“真是太好了。但凡我稍微明智一点儿,大使,我就会马上叫来光照,还会暗示你勒索我,逼我去犯——从死人身上偷东西总有个罪名吧,有这么个罪名吗,芦苇?”
“剽窃罪。”三海草答道,“不过这事要是上了法庭,双方可能会僵持不下呢。”
“这事不好笑。”
“这事很可怕,所以才好笑。”
玛希特嫉妒他俩的友谊。如果有这样的朋友,一定会更轻松——
她手里没有“更轻松”。她手里只有亚斯康达的活体记忆制造器,一具尸体,还有皇帝提出的沉甸甸条件:交出活体记忆技术,交出空间站21代人积累的所有知识,就让舰队绕开勒赛耳。突然,她想起自己的弟弟,想象他失去原本可以继承的、跟他能力倾向配对的活体记忆,想象他被人从空间站带走,到泰克斯迦兰行星上成长——他才九岁,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只会觉得能去泰克斯迦兰行星十分浪漫——其实玛希特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你为什么答应,亚斯康达?她问道。她用的是空间站语言,还用上了亲密的“你”的形式,朝脑中本该有他的声音的空洞发问。她本该和这个声音的主人合体,他的知识和她的阅历,本该合为一体。
<我也不知道>,亚斯康达回答,声音无比清晰,<我想,我大概是别无选择了吧。>
一阵刺痛,从她的脚后跟,一路传到手臂的所有神经,就像地毯上的死人用毒针刺中了她似的。玛希特一屁股重重跌坐在沙发上。难道亚斯康达真的回来了?难道生命受到威胁时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两人之间断开的联系又接上了?这在生理学上讲不通,但她想不到其他答案——
<你给咱俩带来的麻烦可真是不小呀,是不是——>突然,静电声响起。话音断了。感觉就像自己的大脑来了一次短路。之后,不论再怎么呼唤,亚斯康达都不回答了,就跟从前一样,消失得彻彻底底。玛希特又觉得要跌进脑海中的空洞里了,头晕目眩。她一路下跌,仿佛进了无底洞——她在洞口,她的活体记忆却在洞底不知何处。
第十二章
比赛照常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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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你上次回勒赛耳已有五年。继承议员非常希望能更新并保存你最新的活体记忆,留给后代使用。而且,我本人也想亲耳听你说说泰克斯迦兰的国务。最近五年,你发来的消息少得惊人,亚斯康达。当初是我选择了你,而你也在这个职位上做出了不少的成绩。对这一点,我无可抱怨。但是,请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回家一趟吧,待几天也好……
——矿工议员达吉·塔拉茨给亚斯康达·阿格黑文大使的消息(泰克斯迦兰时间087.1.10--6D)
光照一召即到。一共来了三个,行事高效,都戴着同样的金色头盔,看不见面孔。召唤光照的是三海草。她用云钩连上房门的警报系统,表达了令人信服的“颤抖、愤怒加惊讶”情绪。玛希特觉得这其实跟她的实际感受差不多,只不过此刻是特意表达出来。无论三海草实际拥有何等海量的情感储备,她只在需要的时候才表达,或是被逼到歇斯底里时才会泄露。三海草这种强大的自控力,让玛希特想起来就觉得累。
觉得累,还可能因为她已经将近32个小时没阖眼。睡眠就像她没法想象的领土,只留给公寓地毯上没有尸体的人。至少,她不太可能被捕。光照的注意力似乎都不在她身上,或者是完全相信了她的话:她回到公寓,被死者袭击,在接下来的打斗中,他死于自己的武器。不,玛希特从来没见过这种粗粗的针。不,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如何进入她的公寓的。不,她不知道是谁派他来的。不过目前时局动荡,可能性当然有很多。
她连一次谎都没撒。没撒谎竟也能取得光照的信任。
亚斯康达又消失了,不过这次有点不一样。在光照问询期间,玛希特的手掌和足跟不停地刺痛,仿佛四肢末端都从身体中撤了出去,放进了咝咝作响的电火花中——而且还保留了痛感。这感觉在活体记忆闪回时也曾有过,只不过现在并非一闪而过,而是一直持续,而且没有相伴的幻觉。脑半球损伤?可她哪里都没伤到。除非她一边用泰克斯迦兰语面无表情地冷静回答光照的问题,位于颅底的活体记忆制造器一边伤害着她的大脑。亚斯康达所在的位置就像个空泡泡,像缺了牙的牙床洞。她意识的舌头不停地寻找舔舐这个洞。要是舔得太用力,让人站不住的眩晕又会出现。得忍住。此刻晕倒对谁都没好处。
“一等贵族十二杜鹃花,”光照之一转向十二杜鹃花,动作流畅得就像滚珠轴承的旋转,“这一大早,你出现在达兹梅尔大使的公寓门口,所为何事?”
啊。看来他们也没全相信他。或许他们只是巧妙地换了个审问角度,准备利用十二杜鹃花,从她刚才的回答中找出漏洞,就像撕开种子艇的真空封口,让宝贵的空气全部嘶嘶溜走。
“大使让我来此见面。”十二杜鹃花回答。这样的回答可没好处。
“没错。”玛希特接过话头,“我请十二杜鹃花来此共进早餐,讨论——”她在脑中四处搜寻值得讨论、又绝对不会引起怀疑的内容。能用的东西不多……“——勒赛耳公民在大使缺位其间,向信息部递交的申请。”总算找到一个。
虽然戴着金色面罩的脸没法扬眉嘲讽,嘲讽的意思全在接下来的回答里了:“哦,听起来确实紧急,必须赶在工作时间之前讨论。”
“这位贵族和我都很忙。早餐讨论正合适——当然,我是指被这位——入侵者——伏击之前。”玛希特同样语带讽刺。此刻,她觉得自己体内的震动都快把皮肤震裂了。神经电火花,加上缺乏睡眠导致的微颤。她露出空间站式的微笑,希望光照在面具底下吓了一跳。她露出了全部的牙齿,就像一具骷髅。
光照之一温和追问:“十二杜鹃花,你的制服怎么回事?就像跌进了水景花园。”
玛希特之前也见过泰克斯迦兰人脸红,不过像十二杜鹃花这样擅长脸红的,还是头一次见:只见他棕色的面颊上,一片潮红越来越大。“非常……我有些担心,因为示威的事——所以绊倒了。”他解释,“我在花园里摔了一跤,就像个醉鬼。回家换衣服来不及了,会错过跟大使约定的时间……”
“你没事吧?”光照问道。
“除了尊严受伤以外——”
“当然。”
三海草缩在沙发角落,双脚塞在身下,开口道:“你们什么时候搬走尸体?我实在没法看。”她的声音还发着颤,几乎不受控制。不知三海草有没有睡过——除了皇帝觐见室前厅那儿打了个盹之外——很可能没有。
玛希特到唯一市才一个礼拜,就有这么大破坏力,把三海草也卷了进来(还有十五引擎——亚斯康达——)她得做点什么。她得用力,用力,直到某件事朝对她有利的方向发展为止。
“短短一周,我们已经是第二次遇到生命危险了。”玛希特说,“之前是炸弹,然后是你们的唯一市开始备战……”她故意叹了口气,表明她对此的厌恶,以及政治上的不安,“我以为,在我自己的公寓会面,总比其他地方好,不会受到不幸事件的打扰。谁知,事情还是发生了。”
三位光照同时看着她。她毫不退缩地回视着他们,下巴坚定。
“我们想提醒大使,”他们三个异口同声道,仿佛奇异的合唱团,“亚奥特莱克一闪电曾经为您提供过个人保护。您拒绝了。”他们是唯一市吗?他们是负责竖起墙壁,开启或关闭灯盏门扇的AI吗?他们也受信息部的算法控制吗?
“难道你们是在暗示,如果大使接受了一闪电的保护,这起不愉快事件就不会发生?”三海草插嘴,“没想到你们居然会做这样的推测。你们可是皇帝下属的警察啊。”
三人转过身——顺畅得就像没有摩擦力——面对三海草。她扬了扬眉毛,瞪大眼睛露出眼白——意思是:你们敢对我怎么样?
“在做出这种性质的正式指控之前,阿赛克莱塔三海草,”其中一位用毫无波澜的音调说,“需要经过一系列的手续才行。您希望启动这些手续吗?我们愿为您效劳,就像我们愿为任何帝国公民效劳一样。”
这,也是威胁。玛希特想,不那么直接,杀伤力可一点不小。
“或许,我会跟司法部约个时间。”三海草回答,脸上表情丝毫未变,“你们问完了吗?能不能把这位不幸的人从大使的地毯上抬走?”
“这儿是凶案现场。”光照说,“整套公寓都是。我们建议大使在调查期间另找别处住宿。早间新闻已经播出,我们相信,她现在会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
玛希特越过光照的肩膀,朝十二杜鹃花瞥了一眼——他是唯一有可能看过早间新闻的人——但他只是耸了耸肩。玛希特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或许,只是有人泄露了勒赛耳大使似乎攀上了伊祖阿祖阿卡十九扁斧……
“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我的套间?”她问道,尽可能保持礼貌——虽然免不了有些嘲讽。她,三海草和光照,此刻都处于易怒状态。
一位光照耸了耸肩,动作幅度挺大。亚斯康达的神经幽灵也牵着玛希特肩膀的大肌肉动了动——他喜欢这种耸肩方式——故意让人看,漠不关心,大臂运动幅度超过肩膀——(亚斯康达到底是在,还是不在?真希望能弄清楚,哪怕弄清楚一点也好。)
“得等我们调查完。”光照回答,“自然,你们三个可以走了。我们已经了解此人身亡的意外性。”
这么说,她不会因谋杀罪名被逮捕。只是又一次流放。这次是从自己的公寓里被赶了出去。从勒赛耳的外交领地里——
活体记忆制造器安安全全地躺在她衬衣里,但她还没拿到邮件。邮件里可能有勒赛耳寄来的指令。给她的指令,而不是给死去的亚斯康达的密信,警告亚斯康达小心她。指令会考虑活着的勒赛耳大使遇到的问题。她转向三海草和十二杜鹃花,耸了耸肩——尽可能用自己的办法,而不是模仿泰克斯迦兰的动作——说:“我们出去吧,别挡着警官们。”
她希望在出门的时候,能顺便拎起门边的篮子。篮子里还真有来自勒赛耳的通讯,印在塑料胶片上——这是她家乡的传统——胶片卷成一根管子,仿佛邮递员想让这东西看着尽可能像信息条似的。
出门时,她的手拂过信息碗,抄起胶片管子握在手里。
“大使,”见此,其中一个光照责备道,“别担心,我们不会私拆你的信件。我们没有这个权限。”
只要想看,他们肯定能拿到权限。玛希特非常肯定。她就像个受责备的孩子,把装胶片的信息条放回碗里,面带微笑,露出了全部的牙齿,丝毫不在乎是否粗鲁。“绝对不能私拆哦。”接着,原本通向安全领地的门缓缓降下关闭,把三人关在门外。他们孤单单在唯一市里,连一个去处也没有。
“从前,我在图书馆熬了一整夜,没时间回家,直接去上第二天的课程时,就会吃冰激凌。”三海草说。她递给玛希特一碗冰激凌。冰激凌是从一个小贩那儿买来的,他在树冠宽大的红叶树下停了一辆机动车,里面设了摊位。
“别信她的,”十二杜鹃花道,“她是在俱乐部里玩了一整夜以后,才会在公共花园里吃冰激凌。”
“哈,真的?”说着,玛希特用赠送的一次性塑料勺子舀起一勺冰激凌。冰激凌醇厚顺滑,所用的奶油是不久前才刚从某种哺乳动物身上挤出来。玛希特一点儿都不想问到底是哪种哺乳动物。清晨的阳光中,她转动勺子,看到冰激凌折射出浅金绿色的光芒。仿佛进食前的仪式,玛希特问道:“这东西有毒吗?”
“这东西是绿色核果、奶油、压榨油和糖组成的。”三海草说,“油和糖在勒赛耳上肯定有,至于核果跟奶油,同样,在我们这儿也是婴儿食物。如果你没有乳糖过敏,就肯定没事。”
玛希特第一次摄入的乳糖形式是奶粉。奶粉对她似乎没有坏处。于是她把冰激凌放进嘴里。这东西甜得惊人,在嘴里慢慢融化,释放出复杂的味道(可能算是好味道)——新鲜清爽,醇厚,覆盖了整条舌头。她又舀起一勺,把冰激凌从勺子背上舔掉。自她险些被毒花害死(这是昨晚针对她的第一次谋杀企图。一夜之间竟遭到两次谋杀企图,就算是她,也够少见的)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吃东西。她感觉到体内血糖迅速回升,从方才跌入的洞中挣扎了出来。被放逐到唯一市内这件事,似乎那没那么难以承受了。
三海草带着三人来到草坪上。这儿是一座修剪整齐的小山坡。山坡上长满了蓝绿色的草,草叶没有任何气味。周围绕着一圈同样的红叶树,枝条几乎垂地。这儿像是一颗小小的宝石,“世界珍宝”的一个切面。三海草没管身上的制服(反正制服已经皱了,玛希特猜三海草也不会在乎草汁污渍),直接坐在了草地上,专心吃她那份冰激凌,姿态优雅。
“真不知道我干吗还跟你们在一起。”十二杜鹃花仰天倒在草地上,“被光照赶出公寓的又不是我。”
“这叫团结,”三海草回答,“而且你也是出了名的爱管闲事。”
“芦苇,我们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麻烦。”
“对。”三海草兴致不减。
“这事儿——这事儿真怪,是吧?”玛希特问道。她脑中翻来覆去地思索。她说自己是出于自卫才杀人,光照居然这么轻易就相信了她的话;然后还有露骨的威胁,暗示如果她当初接受一闪电的拘捕,去往战争部——也就是六伸掌那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就这么……放我们走了。把我们赶出了公寓,也没让我们去某个警局接受讯问。当然,我们的麻烦不止于此。”
“……其实,我觉得他们放我们走也是应该的。”三海草说,“不知道你们空间站如何裁定自卫;在我们这儿,倾向于相信报案者自卫的说辞,不会轻易怀疑。”
“有一点奇怪:光照暗示,当初如果你投向战争部,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迫杀人自卫。”十二杜鹃花夸张地耸了耸肩,“还有一点也奇怪:我们这位芦苇为啥要以牙还牙,对光照也实施威胁。”
玛希特舔舔勺背,不放过残留的清新滋味。舔完后,她以一贯的小心选择词句,然后问道:“光照的服务和效忠对象是谁?”
“唯一市。”三海草与十二杜鹃花异口同声。显然是背诵过、深深刻于记忆之中的答案。是泰克斯迦兰关于世界概况的官方介绍。
“光照由谁指挥?”玛希特继续问。
“没人指挥。”三海草回答,“这也是重点——他们直接听命于唯一市AI,那个中央算法,负责照管……”
“就像地铁。”十二杜鹃花补充,“他们就是唯一市,所以他们首要的效忠对象是皇帝。”
玛希特顿了顿,重新组织词汇,让问出的问题带上锋芒。“地铁的算法是由十珍珠设计的。”她说,一边想着活体记忆给她看的记忆闪回:十珍珠想出了不会失误的算法,由此赢得了信息部部长职位。
“……十珍珠无法控制光照,”十二杜鹃花说,“光照也是人。”
“响应唯一市需求的人。”三海草一边整理思路,一边慢慢说下去,“唯一市让他们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而唯一市的中央AI核心,我猜是由信息部指挥……”
“控制六伸掌的是谁?” 玛希特打断了她。
“战争部部长是九推进。她来这儿没多久——到唯一市还不到三年——但她在舰队服役的记录无懈可击。我上次在信息部数据库中查过,真是无懈可击得让人头疼。”
“三海草,”玛希特说,“战争部部长是否有可能修改‘唯一市需要’的含义?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行。”
“玛希特,你这想法真邪恶,也真有趣。”三海草用疲惫不堪的轻柔声音说,“你是在暗示,我们光明皇帝手下的两个部门,合谋颠覆了警察系统?”
“我不知道,”玛希特回答,“但这个答案可以解释今早发生的事件。”
“可以解释,不一定代表可能发生。”十二杜鹃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恼火,玛希特的想法让他不安。这想法确实让人不安。玛希特不怪他。她也想不明白,即使战争部有能力(当然还是没能力的好)做出这样的事,理由何在?
此刻,唯一市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三海草道:“花瓣,你跟大使好好聊聊。我要睡会儿。”
“你要在这儿睡?”玛希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海草吃完了冰激凌,脱下外套,趴在草地上,脑袋放在叠起的胳膊上——以此回答玛希特的问题,并闷声道:“我已经39个小时没闭眼了,我的判断力已经彻底失常,你也一样。我不知道该拿你的永生机器怎么办;科学部和战争部有可能合谋;一场大战正在进行;我的政府中有好几个人想要你的命——对此我坚决反对,既是出于职业原因,也是出于个人理由;而且你还没告诉我皇帝对你说了些什么……”
“你跟光明陛下见过面了?”十二杜鹃花目瞪口呆地问。与此同时,玛希特也开口道:“个人理由?”
三海草哧哧笑了。“我要睡会儿,”她又说,“你跟花瓣聊聊,玛希特,或者你也睡会儿。我们看起来就像生活捉襟见肘的阿赛克莱塔培训生,没人会在东四区花园里打扰我们。我会——等我睡醒,我再想办法。”她闭上了眼睛。玛希特看着她身体放松,沉沉入睡——至于是真睡还是假装,就不知道了。
“你们从前还是学生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玛希特也疲惫至极。
“差不多,不过没——没这么可怕。”十二杜鹃花道,“你真的觐见了六方向?”
八十年的和平。皇帝在觐见中对她说。他的言辞如此激烈,赤裸裸的欲望。八十年,让城市的公务员感到在草坪上睡觉绝对安全,比寻求警方保护更安全。巨大的天穹碧蓝无垠,让玛希特觉得自己格外渺小。她这辈子都没法习惯无边无际的行星,哪怕这颗行星只是一座城市也一样。
“对,我见了。但我现在没力气说这个。”
“你有多久没睡了?”
“跟她差不多,我想。”可能更长。玛希特已经记不清了。这不是好兆头。她的手指仍然刺痛,几乎麻木。她第一次开始琢磨:她的手指一辈子都好不了怎么办?这种受损的状态没法修复怎么办?她接触的所有东西就像是电火花,失去了触觉怎么办?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这种状态。突然,她觉得眼泪涌上了眼眶。
十二杜鹃花叹了口气。“虽然我不情愿承认,不过芦苇说得对。躺下吧,闭上眼睛。我来——我来守卫。”
“你先走吧。”玛希特脱口而出。现在,凡是跟亚斯康达相关的,都没好结果。她有一种冲动,至少要保护一个人,不让他陷入这股越来越深的漩涡中。
“我已经替你毁了一具尸体;刚才说的话还像对《九十合金》的拙劣模仿。睡吧。”
玛希特躺了下来。放松的感觉就像放弃。草地意外的柔软舒适,阳光晒在皮肤上,温暖得让人发晕。她能感觉到亚斯康达的活体记忆制造器和那份勒赛耳来函,硬硬地顶着肋骨。“《九十合金》是什么?”她问。
“军事宣传小说,用极其浪漫的情节勾人上瘾。”十二杜鹃花回答,“里面总有个人会告诉大家他来守卫。这样的人一般都会死。”
“换个类型,别引用这个。”玛希特说罢,发现自己已经慢慢失去了意识,身体松弛,变轻,眼皮后的黑暗张开口吞下她,就像舒适柔软的自由落体。
尽管疲惫至极,她却没法久睡。日头越升越高,花园里的泰克斯迦兰人也越来越多。人们跑啊,喊啊,开心地购买冰激凌,还有奇怪的卷饼早餐。这儿似乎没人担心目前的市内骚动和恐怖主义。这儿人人年轻、快乐,充满了阳光和笑声,能听到各种口音的泰克斯迦兰语,还有其他语言——玛希特听不懂,也没兴趣打听(下辈子,如果下辈子她一个人再来这儿,没有活体记忆(不骗人),她要来这儿学习,写诗,习得其他活生生语言的韵律。下辈子。可是隔绝这辈子和下辈子的高墙,有时候是这么薄啊)。片刻后,玛希特放弃了闭眼装睡,坐了起来。衣服手肘上沾了蓝绿色的草汁,神经刺痛也略微缓解,变成了潜流,伏在受伤手掌更明显的疼痛之下,成了让她分心的潜在危险。
三海草和十二杜鹃花正轻声交谈,脑袋凑在一起,盯着一片信息片。两人之间的亲密和熟稔让玛希特倍感孤独。她想念亚斯康达。哪怕生气的时候(自从他消失后,她想起他就生气),她也想念着他。
“现在几点了?”玛希特问。
“上午九、十点钟吧。”三海草回答,“来看看这个,你会有兴趣的。”
三海草身边堆着一小叠新闻报道:小册子,还有塑料胶片制成的信息片。信息片由透明的可折叠塑料制成,上面全是图形文字。最上面的一本像是大学生制作的宣传册,言辞激烈,谴责过分热心的帝国军队在欧迪尔星系犯下的暴行。此外还有手球比赛的打折票宣传单,比赛的两支球队来自玛希特没听过的省份,各自拥有大批球迷。还有一份宽幅印刷品,上面写满了新闻诗,大部分诗歌从韵律节奏上分析极为差劲,但会让一闪电十分开心。玛希特先琢磨了一会儿:在花园里如此无忧无虑地跑来跑去的,到底是什么人?三海草提过“生活捉襟见肘的阿赛克莱塔培训生”。这儿是年轻人的地方,他们在这儿感觉到安全,哪怕稍微激进些也没关系,任何题材的传单都可以发,不会遭到帝国审查委员会的制裁。谁会审查即将成为帝国公务员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