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幻小说上一章:牛津时间旅行:灯火管制+警报解除
- 科幻小说下一章:破碎的星球1:第五季
艺术,花朵。开花。十九扁斧刚才用的词,跟三十翠雀花(4)的警句诗中一样。在宴会上,三十翠雀花对她很热情——还从醉酒贵族的骚扰中救了她——但她无法信任他的动机。三十翠雀花的对话有讽刺,歉意,闪烁其词。而且,此刻战争已经开始。玛希特确定,三十翠雀花并不想要这场战争,或者说,不希望战争由一闪电指挥——忠诚的微积分已经改变——难道她活着,对他来说太危险?(亚斯康达的存在对他来说是否也太危险?)
这次并非圆环创作,而是引喻,文字游戏。她过度解读了。不,对一篇泰克斯迦兰文章,再怎么解读也不会过度。玛希特的帝国文学导师,在课程一开始就这么说国。导师说这话意在警示,可十四岁的玛希特却一把抓住这句话,仿佛它是神圣香膏……
玛希特抬头看看十九扁斧的脸。十九扁斧,或许在最后一刻,决定不让她死。她望着十九扁斧,对方脸上毫无表情,无法解读。玛希特的手还在疼,虽然还算微弱,但让人反胃,让她想起零重力下的自由落体,在空间中毫无方向地翻滚,接着又想到——控制方向,高度补偿,游标推进器。于是她深深吸了口气——至少呼吸不痛——开口道:
“阁下,既然您知道活体记忆制造器的存在——您基本上可以算是亲口告诉我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司法部停尸房,您原本打算做什么?是打算从我前任的尸体中取下活体记忆制造器吗?”
十九扁斧扯起一边嘴角,露出一半苦笑。“我总是低估你,玛希特。”她说,“或者说,你的表现总会超过我的预料。看你现在,差点中了毒,坐在卫生间里,却利用这个机会来询问我的动机。”
“嗯,”玛希特回答,“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仿佛这就是回答。从某个角度看,这确实是回答。毕竟,两人独处的机会,以后很难说会不会再有。(她不敢确定,以后还能不能抓住十九扁斧独处,哪怕像现在这样两人力量强弱悬殊的机会。十九扁斧究竟是什么时候决定救她的命?她会不会后悔?现在是不是已经后悔了?)
“确实如此。好吧,达兹梅尔大使,根据你的表现,我认为应该对你坦诚一些。当然,我想要制造器。不过,这你已经猜到了。”
玛希特点头。“对,这才说得通。我抵达唯一市,准备葬礼——如果您想要制造器,就不能再等了。”
“对。”十九扁斧跪坐在脚后跟上,冷静而耐心。
玛希特又问了一个问题:“您要制造器,想做什么呢?”
“跟你在停尸房见面的时候吗?玛希特,那时候,我想要的是一块谈判筹码。宫廷中有好些利益不同的派别,都想要控制制造器——通过交出或持有控制器,进而控制你。”
“这么说……”
“现在我已经不再需要它了,对不对?”十九扁斧手一挥,指指卫生间,还有坐在卫生间中的两人。玛希特点点头,无奈承认。掌握勒赛耳大使本人,比通过谈判筹码“买到”勒赛耳大使的注意力和影响力,要好上太多。而且,十九扁斧此刻还有了另一个仍在工作的活体记忆制造器,就在玛希特脑袋里(虽然得先剖开玛希特才能拿到,而且还是个出故障的制造器)。
“我想,”玛希特说,“在目前情况下,我对你的用处没有你期望的这么大。”
十九扁斧摇了摇头,伸出手,拍了拍玛希特的膝盖,姿态太过体贴和熟稔。“如果你没有用处,此刻就不会在这儿。再说,一个野蛮人,敢在我自己的卫生间里挑战我作出的决定,这种事发生的机会有多大?哪怕没有其他用处,你也让我的生活充满新鲜感——跟你的前任一样。我觉得这种相似之处很有意思。你花了这么大力气为我解惑,解释清楚你跟他并非同一个人,可你们俩到底还是十分相似。”
玛希特想象亚斯康达此刻会做些什么。活体记忆有了回响——这回响不属于她,此刻也不属于任何人——她回忆起他对身体的操纵有多自在,如何用他那流畅的、大开大阖的姿态驱动她的身体。此刻,他一定会用手覆盖住膝头十九扁斧的手,或者伸出手——
(他的手抚摸着她的面颊,皮肤又滑又凉。她大笑,转过脸来,用嘴唇贴住他的手掌)
记忆闪回退去。玛希特可以重复回响中的动作(她原本就对十九扁斧与她前任的“朋友”关系有所怀疑),她可以伸出手去,抚摸十九扁斧的脸颊——
圆环创作。先验。
她没有照做。而是迎上她的目光,注视的时间长过了恰当的礼节。接着,她问道:“亚斯康达到底向您承诺了什么,让您对我们如此有兴趣?”
“不是向我,”十九扁斧道,“是向帝国皇帝陛下。”
说着,她把重心移回脚后跟,双脚在身下一用力,站起来——就像特意给玛希特留下时间,消化话中的暗示。玛希特想起六方向握住她手腕时,他手掌传来的病态热量,他身躯脆弱得可怕,似乎正被某种快速发展的疾病所吞噬。
十九扁斧伸出前臂,迫使玛希特跟她肢体接触——迫使她接受自己的帮助,帮她从马桶盖上站起来。与此同时,玛希特心中暗暗想道:亚斯康达,你这兔崽子,你居然让泰克斯迦兰帝国皇帝相信自己能永生不死。
(本书下半部将于2021年3期刊完。)
【责任编辑:龙 飞】
(1)Nikephoros Ouranos, doux of Antioch,11世纪拜占庭帝国将军。
(2)Asekretim,阿赛克莱塔的复数形式。
(3)glass press,煮咖啡用器具。
(4)原文如此,应指九玉米。
故事背后的故事
故事背后的故事
名为阿卡迪的安娜
文/龙 飞
Q:作者是何许人也?
A:作者名为安娜林登·韦勒,1985年出生,以阿卡迪·马丁为笔名写小说,她曾就读于芝加哥大学,2007年获得宗教研究学士学位。她于2013年在牛津大学获得亚美尼亚古典研究硕士学位,2014年在罗格斯大学获得历史学博士学位。除了撰写科幻/奇幻小说外,马丁还在大学任教,于新墨西哥州能源、矿产和自然资源部担任顾问。她和她的妻子、同样也是作家的萧薇薇住在新墨西哥州。
Q:作者有何作品?
A:马丁于2012年起开始发表短篇小说,出版了十余篇故事;2018年,其作品《液压皇帝》获得华盛顿科幻小说协会颁发的小出版社奖。第二年又乘胜追击,出版长篇小说处女作《名为帝国的记忆》,斩获2020年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
Q:这篇小说是讲什么的?为什么而写?
A:这篇小说是作者根据所著论文及担任博士后时期的经历为基础虚构出来的内容。某种程度上而言,《名为帝国的记忆》其实是在探讨宇宙中各种事物的荒凉性:文化、起源和欲望,流放和统治,帝国和它的边缘。然而,经历了这许多年后,作者仍然不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在书中让主角玛希特·达兹梅尔尝试着给出了一个的答案:对她来说,进入了帝国的权力中心,就等于无法回到自己心灵深处真正的家乡。
Q:作者这个笔名是怎么来的?
A:“阿卡迪”这个名字来自于克里斯·莫里亚蒂的小说《旋转状态》,里面有一大堆克隆人都叫阿卡迪。然后她又查了一系列的姓氏,直到找到了一个听起来很合适的姓氏:阿卡迪·马丁,这念起来很好听,感觉既简单,又有点市侩。阿卡迪的有趣之处在于,这样一个中性的姓名只表达着性别中立的意思,俄语中它是男人的名字,但在英语中又是女孩的名字。
Q:为什么不使用真名写作呢?
A:阿卡迪·马丁一直是一个公开的假名。作者基本上把这个笔名当成了搜索引擎的区分工具:她希望寻找自己小说的人能找到阿卡迪·马丁,寻找自己作为学者或城市规划师的作品的人能找到安娜林登·韦勒。2013年作者从事专业出版的时候,她认定自己的未来会出现这两种情况:1.以大学教授的身份度过一生;2.写同性恋、怪异、抒情的科幻小说,可能会让她没法获得终身教职编制。因此,她选择了用假名来写作。结果最后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出现;在她现在的工作(政府雇员)中,正是因为她写科幻小说,反而在学术界和政策工作中都得到了有趣的机会。
Q:是什么让作者开始写作的?
A:作者出身古典音乐家庭,算是在东海岸的古典音乐圈里长大的。她发现,古典音乐圈和科幻小说圈在某些方面惊人地相似:20世纪30年代,有很多移居美国、定居在东海岸和西海岸的欧洲犹太人就同时活跃在这两个圈子里;他们演奏古典音乐,同时也用英语写科幻小说。作者第一次参与文学科幻/奇幻社区时,她突然意识到:“哦,我认识这里的每个人”。她不认识任何人,却又知道这些人,因为她就是和这些人一起长大的。他们只是在做一种不同的艺术。正因如此,在这些人的熏陶下,作者误打误撞地从最初自娱自乐式地写一些同人小说,逐渐走向了科幻小说创作的道路。
Q:自身具备的知识如何影响到了作者的写作?
A:这本小说的大部分想法既来自于历史事件、概念和理论,也源自作者此前十年对中世纪帝国和边疆地区的研究和思考。纵观历史,可能会有凤毛麟角的那么几个人,最终被列入“体面的皇帝”这一名单,但作者不认为真正有好皇帝存在,也不认为专制、独裁的统治能够充当稳定社会的基础:这样的压力会让人崩溃;仅仅管理一家公司,其压力就足以造就反社会者,更不用说为一整个国家负责会承受何等的压力了。专制带来了某些优势,比如能够迅速地做出决定,不需要猜疑自己,这使得政府有效——但有效并不等于好,不等于有用、对人类有帮助。正是抱着这样的疑问、兴趣和想法,作者在博士后期间写出了《名为帝国的记忆》的大部分内容。
Q:作者对于写作有什么感想吗?
A:写你喜欢的东西,即使市场似乎不感兴趣,或者你害怕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去写。写作很辛苦,需要努力。既然花了时间,就要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才行。
第十章
《科幻世界·译文版》2021年2期
名为帝国的记忆(下)
作者/【美】阿卡迪·马丁
翻译/孙 加
插画/刘隽楷
没有星图
不受她不眠双眼的注视;
没有星图
不受她握矛长茧的双手保护;
她倒下了,
一位实至名归的船长
她倒下了,就像一位皇帝;
鲜血染红了她一次又一次轮班守卫的舰桥
——《旗舰十二伸展莲花坠毁颂》开头诗节,讲述代理船长五针之死,作者十四手术刀
……我们这片区域,一直夹在各大势力之间——我想,这并非我们前辈的本意。目前,我们时而向泰克斯迦兰低头,时而向斯法法星系、佩特里克五号星系或阮星系低头,端看谁离我们的边境更近。但是,我们手握跃迁门的唯一通道,处在一个狭窄却险要的位置上,所有强大的势力必须通过我们,才能进入跃迁门。尽管如此,我仍然不由自主地想象更加稳固自主的主权,空间站的权力只掌握在空间站人手里,无须为了生存低头侍奉……
——塔拉茨//隐私//私有//新勒赛耳笔记,更新于127.7.10-6D
玛希特看着七天平戴着一次性手套(在空间站里,玛希特会用这种手套处理废弃物),处理克索伊提。她回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七天平已经在等她了。此刻,玛希特已经神色如常,她再次走近那一碗缩微信息条,仿佛前一个小时的凶险根本没有发生过——区别只有手上扎了绷带,脑中多了惊人的领悟(亚斯康达竟打算推销永生给帝国皇帝)。这些几乎算不上肉眼可见的区别。
七天平把克索伊提放进塑料袋里,停下来想了想,把碗也放了进去。
“我恐怕没法保证能洗得干净。”他抱歉地说。
“信息条呢?”玛希特问道,“你能洗吗?”那几条信息,好不容易通过唯一市的审查,传递到她手里,她可不打算就这么放弃。
“恐怕不行。不过,如果您戴着手套,就可以打开信息条,阅读信息。之后,我再把这些信息条丢进灭菌器和焚烧炉里。”
这处理办法肯定跟普通垃圾不同——玛希特心中苦笑。“把你的手套给我,”她吩咐,“然后去外面等着。我一会儿就好。”
七天平脱下手套,用指尖小心地夹着,递给玛希特。“厨房里还有没用过的手套。”他的语气有点儿不确定,不知是否该给她。
玛希特接过被污染的手套,然后接过信息条。“这副就行。我一会儿就好,你在这儿等我。”
他依言照做。七天平的顺从让人有些害怕:是十九扁斧吩咐他照看玛希特,并且言听计从?(这位随叫随到的助手,正在万分小心地处理花枝;这枝花,会不会正是他拿进来的?对他来说,这事易如反掌——他拿着花,没人会觉得奇怪,毕竟他差不多天天都干这些活。)
玛希特当着七天平的面关上门,小心翼翼地戴上被污染的手套。乳胶手套扯到了手上的绷带,疼得她身子一缩。不过,总比花朵汁液造成的疼痛好得多。几个缩微信息条上的封蜡,轻轻松松就用手指掰开了。看来,手指还能用上力气,手掌上的肌肉、肌腱和神经都没受损伤。看来毒液还没来得及侵入。这一切都得感谢十九扁斧,感谢她及时、亲密的怜悯。感谢她改了主意。
信息部邮件中出来了一行漂亮的图形文字,表明这是一封官方通信,接着就玛希特的问题回了一行四个字。其中两个是名字和头衔。玛希特的问题是:是谁批准了勒赛耳大使快速入境。回答是:
帝国联合继承人八圈环批准的。
这可真是——没想到。宴会上的三个指定继承人中,唯有八圈环完全没有理会玛希特。玛希特只在新闻报道和皇帝的歌颂传记中见过她。她是皇帝的育儿室同胞,一直担任司法部部长,后来被提拔为联合继承人。皇帝的同龄伙伴。她名字当中的数字标志是“八”,跟皇帝的百分之九十克隆体“八解毒剂”所用的“八”一模一样。这一点,可以推断出她对皇帝的忠诚,但没法解释为什么她会急着要求勒赛耳派来新大使。除非她清楚亚斯康达向皇帝推销了什么,而且——希望这种推销能够成真?哪怕亚斯康达出事了,她也希望尽快引进一位新大使,完成这项任务?或者,她希望推销失败,这才让亚斯康达被想法不同的新大使替换,期待新大使坚决要求撤销跟皇帝原定的交易,哪怕这种交易能够让帝国张开的大嘴转向别处,也在所不惜?
就算亚斯康达想要背叛空间站的国家利益,他大可以找其他办法,不必非得用这么可怕的泰克斯迦兰式阴谋吧。活体记忆并非单个人的重现,皇帝的活体记忆不是皇帝本人——不全是。难道他不知道?
但这些都无法解释八圈环为何涉足其中。除了一点:她是司法部长,而亚斯康达的尸体正好留在司法部停尸房里,而不是唯一市别处——或许,是她做了安排——
玛希特掰开第二个信息条。这是两根匿名灰塑料信息条之一。十二杜鹃花这次没再费力编诗歌,送来的匿名消息很简单,仿佛在街头草草写就封好,然后投入公共邮箱似的。
消息是:你要的已经拿到。出来时可能遭人察觉。我不能保留这东西。明早黎明到你的套房去。我们在那儿见面。
最后一根贴着“世界外通讯”标签。这封信很可能又是秘密消息,送给死者的警告。遥远地方冲突的谣传。无论泰克斯迦兰皇位继承危机会掀起多大波澜——或者说,已经掀起了多大波澜,勒赛耳上的政治波动也照样存在。玛希特忽然害怕打开它了。怀着这份恐惧,她迅速掰开信息条,力气用得太大,差点掰断了里面的塑料胶片。胶片上印着熟悉的字母文字。
这封信比前一封简短,日期标注的是前一封信的48小时之后:230.3.11。那时候,玛希特刚刚乘坐升天节红色丰收号离开勒赛耳,远远没到唯一市。这封信的抬头处写着:致阿格黑文大使,领航员议员德卡克尔·温楚。读这封信的感觉很古怪,就好像玛希特在偷听别人谈话似的,又像一个逃脱了监管的孩子,溜进一次本不该听到的会议当中。
如果前一封信没有回音,这封信将自动寄出。领航员议员希望你一切都好,并重复先前的警告:应帝国要求,矿工议员塔拉茨和继承议员安娜芭,已经派人来代替你在帝国的职位。如果替代者忠于塔拉茨,那么她可以信赖;如果反之,或者她明显属于蓄意破坏的受害者或实施者,那么,领航员议员建议你去继承议员处寻找反对及敌意行为的根源(虽然提及“敌意”丝毫不会让我愉快)。
要小心。我无法确知蓄意破坏的性质(如果确实存在破坏),但我怀疑继承议员利用接近活体记忆制造器的机会做了手脚。
阅后即毁。
信很短,内容却比前一封更加可怕。玛希特希望自己能有办法跟温楚议员谈一谈——告诉她,她的消息并没有落入空白寂静的虚空。虽然亚斯康达死了,他的继任者却在聆听。但温楚恐怕不会愿意从她嘴里听到这话,只会认定她已经遭受蓄意破坏,认定她不过是阿克奈尔·安娜芭手下无头脑、无自主的棋子,认定安娜芭不止在政治上支持她,而且还——设法破坏了她的活体记忆制造器……
但她无法理解继承议员行为的理由,究竟出于何种目的。她觉得,自己确实是安娜芭亲自选择的亚斯康达继承人。所以,或许那并不是“蓄意破坏”,或许她只是来这里——完成安娜芭想在泰克斯迦兰里实现的计划。
活体记忆故障如果不是蓄意破坏,就是人为损坏,而且是她本人的过失。蓄意破坏和本人过失,哪一种更糟糕?
突然,她非常希望及早跟十二杜鹃花会面,拿回死去的亚斯康达的活体记忆制造器。如果事态恶化,勒赛耳被吞并,她本人被关进司法部牢房——至少她还能留住制造器,保住空间站的秘密,挽救前任残存的记忆。这也算是一种赎罪。如果她体内的制造器真的彻底损坏,那么本该合体的亚斯康达也就永远消失了。
玛希特烧掉了塑料片,擦除缩微信息——信息易于删除正是信息条的设计目的——然后才打开房门。七天平保持刚才的姿态,站在过道里,手里拿着垃圾袋,仿佛在她看信的十分钟里一动都没动过。这实在让人心中发毛。就算是面无表情的典型泰克斯迦兰人,动作和表情也该比言听计从的七天平多一些。要是玛希特不知底细,就会以为七天平是个自动机器。就算是人工智能,表面上也要比他多些自由意志。
“拿去,”她递上空空的信息条,“我已经读过了。”
他撑开垃圾袋。“手套也得丢。”他说,“您的手受伤,我非常抱歉。”
“没关系,”玛希特说,“伊祖阿祖阿卡帮我治好了。”如果留下克索伊提的真是七天平,听到正是自己的女主人阻止了他的计划,不知会做何感想——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平静地点点头,仿佛十九扁斧实施急救是理所当然的事——或许真是理所当然的事。
“您还有吩咐吗?”他问。
我得在明天黎明前逃出这间非常舒适又有严重生命危险的办公大楼监狱,去取从我前任尸体中偷运出来的非法器械。你能帮这个忙吗?
“没有了,谢谢你。”玛希特回答。
七天平点点头。“晚安,大使。”说罢,消失在走廊里。玛希特看着他的背影,等他转过拐角,这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门在她身后轻声合上。她沉默地望着窗边的沙发,还有沙发上叠好的被子,想要躺下来闭上眼睛,隔绝泰克斯迦兰的一切。一转念,又想着从窗口爬出去,看看能不能从花园逃脱。这儿有两层楼高,跳下去可能会扭伤脚踝。反正手上已经绑了绷带,胯部被餐馆墙壁砸伤,再添一个伤处也无妨。
她一直盘算着可行的计划,如何逃出这里,回到宫殿东区。忽然,有人敲门。此时已过午夜——唯一市的两个月亮都升上了天空,两个小小的圆盘悬在窗外远处。玛希特还以为别人都已经睡了。
“是谁?”她问。
“三海草。开门,玛希特,我有好消息。”
玛希特实在想不出,这个时间点敲门送来的会是什么好消息。她一边起身开门,一边想象外头的三海草身边围着一小群光照士兵,随时准备逮捕自己;或者,跟来的是十珍珠,随时准备杀掉她;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背叛形式……
但站在门口的只有三海草一个。她眼眶凹陷,筋疲力尽,双眼却亮晶晶的,就像一杯接一杯不停地喝了许多咖啡,或者比咖啡更强的提神药剂。也可能没喝。
三海草问也没问,径直从玛希特胳膊底下钻了进来,挥手让门阖上。
“你想私下觐见光明皇帝陛下,对吧?”
“是倒是……”玛希特有点糊涂。
“你有没有正式点的衣服?当然,我们这是私下会面,不必跟正式觐见一样严格。不过总还是换件衣服好。当然,前提是你有现成的衣服——我们没多少时间啦。”
“皇帝为什么选在午夜见我?”
“我并非全知全能,没法给你确切答案。”三海草带着得意的神色,“不过,我可是花了十四个小时,层层越过各种官僚机构及三等、二等和一等贵族,终于跟皇家侍墨(1)说上了话。他回复说,皇帝陛下对面见勒赛耳大使也很有兴趣,也理解事态的紧急和微妙,所以让我们现在就过去。”
“我猜,这会面既非同寻常,又是不容违抗的皇家命令。”玛希特说。几个小时前,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跟泰克斯迦兰皇帝的会面,会变成逃出此地的机会——见过皇帝后,她或许可以溜进唯一市,跟十二杜鹃花见面,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十九扁斧的办公室——不过,这需要三海草的参与。要是没有她,这事成不了。(而且,光凭玛希特一个人,恐怕也未必能从宫殿东区回到此地。)
“没错,不寻常,而且是皇家命令。”三海草回答,“十九扁斧已经知道了——我想她会陪我们进去。这里有一层指令错误——我不确定是谁的责任——我们得装成伊祖阿祖阿卡的随行人员进宫。玛希特,你不会……”
“我们当然不会拒绝。”玛希特打断了她的话,“哪怕是秘密会见——尤其因为这是秘密会见。”
“你是不是学过怎么搞阴谋诡计?在勒赛耳的时候。”三海草一边说一边微笑,但玛希特知道她是认真的,而且话中微微带刺。
“等见过光明皇帝陛下,听听我的下一步计划,你再问也不晚。”玛希特回答,“到那时候,你就会百分之百相信:除了语言和交涉,欺骗和诡计也是我的必修科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