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里不是地窖,而是两栋建筑物之间狭窄的通道。她刚才推过的那扇上锁的门,其实只是隐藏的侧门。上面突出的地方正好可以挡住传送点发出的部分微光,好不
被人从上面发现。但通道尽头的街道呢?传送点只有在四周无人时才会打开,如果从那儿看得到微光,那这个传送点就毫无用处了。
她挤过堆满桶的过道,继续打探,小心翼翼地保护外套不被撕裂或弄脏。桶顶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尘,干枯的树叶在脚下嘎吱嘎吱作响。千万别是11月,一定要是9月啊
,在挤过倒数第二个桶的时候她想。等检查完从街上是否看得到微光后,最好马上确定我的时空位置。
桶后面不是大街,而是一条小巷,也是用砖铺的,巷子两边矗立着一排排砖砌的建筑,建筑的背面都没有窗——是仓库?商店?她看不出来,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传送时闪烁的光芒,从对面的建筑物里是看不到的。况且到了晚上,小巷里也没有人。
她小心翼翼地打望,巷道里没有人,和刚才的通道一样黑,对于5点来说这也太黑了,肯定有滑移,或者说,小巷要比外面的街道暗。她往小巷尽头看去,入口处也没什
么光亮,建筑物同样模糊不清。
不是滑移,是雾,这可能是一天中的任何时间。20世纪40年代,伦敦的煤火雾可以让正午形同黑夜。不过她绝对还在二战期间,因为通道两旁的砖墙上有人用粉笔潦草
地写着:“伦敦可以坚持!”她来得极有可能刚刚好——9月10日凌晨就有浓雾。
她走到小巷的尽头,聆听了一会儿有没有走近的脚步声,然后才谨慎地往外看去。浓雾中,目光所及之处,左右无人,宽阔的道路上也没有任何车辆。依稀间波莉能看
到左手方向的道路通向远方,这意味着警报还没有解除,所以还在早上6点之前,说明并没有任何滑移。
但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需要尽快想办法确定传送的时间和地点是否准确,如果可能的话,在警报解除之前就得确定。但离开小巷之前,她还需要保证自己能够
识别小巷和传送点。她走回通道,将建筑物一一记下。离街道最近的一幢建筑,有一扇大大的双开门,漆成了暗褐色,里面要么是车库,要么是仓库。旁边一个颤巍巍的木
楼梯,往上还有两段,通向一扇门,跟传送点那里的门一样,门上都是斑驳的黑色油漆。旁边就是通道,要不是因为墙上的粉笔字“伦敦可以坚持”,她差点错过通道。木
桶不仅挡住了入口,也遮住了通道。即使有空袭预警员盯着这边看,也很难看出这里有条通道存在。
即便空袭预警员来检查,这条巷道也跟通道差不多,布满蜘蛛网,铺满落叶,这真是个完美的传送点。
她沿着小巷往下走,寻找其他识别特征,但两侧的建筑物都是毫无特色的砖房,除了倒数第二幢,一座黑白相间的半砖木结构的都铎式建筑。不错,都记住了,都铎式
,“伦敦可以坚持”,摇摇晃晃的楼梯,还有棕色的双开大门。
然而她一出小巷就意识到,这里还有更容易识别的标志物。巷口旁边的墙上就贴了一张大海报,是希特勒的漫画,标志性的小胡子,一撮头发搭在眼睛上,窥视着房子
拐角的四周,下面写着一行字:“保持警惕,举报任何可疑人员。”
这就是警报还未解除的好处,街上没人会看到波莉为了探明位置而形迹可疑的样子。但问题是,开战之初,为了在德国入侵时迷惑敌人,当时的人把街道名称都拆的拆
、涂的涂。她希望可以找到一个地标,告诉自己身在何处——教堂尖顶或地铁站都行,比如在肯辛顿的话,就找肯辛顿花园的大门。栏杆不行——那些栏杆已经响应废物利
用的号召被拆除和捐献了——但无论是要找阿尔伯特纪念碑还是彼得·潘雕像,还取决于她在哪里啊。
雾越来越浓,除了最近的房子,什么都模糊不清,也挡住了所有的灯光。真是原汁原味的伦敦浓雾啊,她一边想着,一边朝大路走去,希望那边视线能更远一点。但那
里的雾更浓,光线愈加昏暗,她几乎看不到路是从哪向右拐的。她先前还以为警报尚未解除,但显然错了,有两个女人像鬼魂一样,从雾中冒出来,然后从她面前去了马路
对面,一看就是在从避难所回家,其中一人还带着枕头。她们走得很快,转眼就被黑暗吞噬了。
波莉往前走,一一经过传送点所在巷子对面的建筑——面包店,针织店,拐角处是一家卖药的窗口,看起来全都破旧不堪,急需修缮。她希望这种破败是因为战争物资
的短缺,而不是滑移把她送到了东区。她想,我需要确定我不在白教堂或斯特普尼,那是10号空袭发生的地方。如果有位置滑移,她到了东区,就需要立即赶回巷道返回牛
津,不管丹沃斯先生在不在。
她从商店的窗户往里打量,看有没有布告能给点线索,好让她知道自己的所在位置。但什么都没有,不过窗户的样子倒是证实了她来得正是时候。没有一扇窗户是破的
,只有一个店主在窗户上横七竖八地贴了用来加固窗玻璃的纸条,大轰炸肯定还没怎么开始。
一辆幽灵般的黑色出租车从她身旁经过,一名头戴圆顶礼帽的男子急匆匆穿过前面的马路,比刚才那两个女人走得更急。大概是上班要迟到了,波莉猜想,说明眼下的
时间比她以为的还要晚。那人腋下夹着份报纸,附近肯定有已经营业的报摊。她可以买份《泰晤士报》,确认今天是不是10号,再问问报摊的人这是哪条街。无论如何,她
需要一份报纸来找公寓。
但是这条路上看不到有营业的报摊。她走到人行道的边缘,往黑暗中看去。就算没有雾,也很难看到遮盖住大灯的车辆,但如果公共汽车经过,至少会有站牌。不过即
便大雾没有让天色如此黑暗,她也不确定自己看得清楚。也许可以叫停公共汽车,告诉售票员她在雾中迷路了,再打听这是什么地方。
但是,没有公共汽车——出租车甚至任何汽车——经过。她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等待了几分钟,倾听发动机的声音,最后还是放弃了,走到马路对面去。
她还没走到马路边,一辆公共汽车突然呼啸而过。白痴!她骂道。如果丹沃斯先生看到了这一幕,肯定会立即将她从大轰炸任务中调回来的,想到这她就头痛不已。而
就在她跳着躲开公共汽车的刹那,没来得及注意上面的站牌。
这边一路上也没有报摊,只有一家肉店,旁边是一家蔬菜水果店。应景的绿色遮阳篷上写着“图宾斯蔬菜水果店”,门两边摆着满是卷心菜的篮子。还没有开门,但它
的右手边窗口上贴着某种官方通知。
波莉走到跟前,眯着眼仔细阅读,指望这是份空袭告示,告知最近的避难所位置,或者至少底部印有“肯辛顿区”字样,但事实上却是一长串配给制度的说明。
更远处是两家烟草店,不仅开着门,柜台上还放着一堆报纸。柜台后面有个男人,胡子上染着跟他职业相称的烟渍:“买什么,小姐?”
“是的。”她走进店里,“我……”就在这时,空袭警报突然响起,独特的呼啸声响彻云霄。波莉转头看向门外,有点不知所措。
“一次比一次早。”那个男人苦涩地说。
“早了?”波莉茫然地重复。
他点了点头。“昨天晚上是七点半,今天的警报……”
警报。这正是空袭警报高低起伏的啸叫,而不是警报解除的声音。意识到这一点,她今天所见到的一切就突然清楚了。现在不是早上,而是晚上,她看到的那些女人不
是从避难所回家,而是去避难所。“你赶紧回家。”店主说着双手抓住门把手。
“哦,但是,”波莉一边说,一边在挎包里摸零钱包,“我需要一份报纸。”但那个男人已经关上了门。
“等等!”她喊道,终于拿出了零钱包,透过玻璃向他挥了挥手里的一先令。“只需要一下下,我必须……”那个男人摇了摇头,把窗帘拉下来,锁上了门。
另一处警报响起,这次更近了。科林说过,空袭开始前她有二三十分钟时间,但她此时已经可以听到远处飞机的轰鸣声了。她需要找个避难所。在空袭期间,她不能暴
露在大街上,尤其是在东区。即使不是,科林说得对,流弹很多,而且这些商店每一家都装有玻璃窗。
在这附近的某处一定有避难所,她想,刚才那两个女人就是往避难所去。她往回跑去,一路留心有没有通知或标志地铁站的红色栅栏。但就在她站在烟草店门口这片刻
,夜色和浓雾就已经如遮光幕布般笼罩四周,她什么也看不见。飞机越来越近,瞬间就会到达上空。
这说明此处就是东区,她需要尽快回到传送点离开这里。但眼下她根本不可能找到回去的路,她甚至连面前的人行道都看不见,也不知下一步是不是会踏空。她小心地
向前摸索,突然撞上了什么人。
“哦,非常抱歉,”她说,“我没看见你。”她还是看不见。在街道缥缈的黑暗背景映衬下,这个人只是一堆更坚实的黑暗而已。直到那个人说话,她才知道是一个男
人。
“空袭的时候你怎么还在外面晃荡,小姐?”男人喊道,“你为什么不待在避难所?”
“我正在找,”波莉回答,眯着眼,试图看清他的样子。跟一个看不到的人交谈,令她不安。“怎么去?”
“走这边。”那个男人答道,显然他看得见波莉。他一把抓住波莉的胳膊,推着她转过拐角,进了一条小道。
希望这不是丹沃斯先生说过的抢劫犯,她想。在那个男人拖着她穿过逼仄的小道时,她紧紧地抓着挎包。他会不会把我带到这条小巷子里打劫一番,或者更糟?如果我
出来第一个晚上就死于谋杀,丹沃斯先生会发疯的。
“绑架者”催着她匆匆穿过迷宫般纵横的黑暗小道,然后突然停了下来。“下去。”他命令道,推了波莉一把。就在此时,砰的一声爆炸响起,南面的天空瞬间点亮,
呈现出一片黄白色的光芒,勾勒出周围建筑物的轮廓,也照亮了她前方的一段石阶,通向黑暗。
下面有避难所吗?还是候着的帮凶?楼梯边的墙上没有防空标志。第二次爆炸来了。波莉转身面向那个男人,希望爆炸能照亮他身后的街道,和逃生的路。确实如此,
同时还照亮了这个男人钢盔上的白色字母。
是空袭预警员。白天看的话,他得有七十五岁了。“下去,”他再次命令道,手指着下面模糊不清的楼梯。“快。”
波莉服从了,手摸索着栏杆,沿着狭窄陡峭的台阶走下去。又有爆炸响起,非常近,但却没有随之而来的光芒。这时她已经走到一半,但仍是两眼一抹黑。她回头瞥了
一眼台阶上面,也是漆黑一片。她甚至不知道空袭预警员还在不在那里以确保她服从命令,又或者已经出去拦住其他人,再把他们拖到避难所来。
如果避难所确实在楼梯脚下的话,如果楼梯有脚的话——台阶似乎没有尽头。她顺着台阶走下去,用脚探着每一级的边缘。好长一段时间后,她终于踏到了坚实的地面
,又摸黑找到了一扇门。门是木制的,上面挂着一把老式的铁锁。她试着推开门,但好像锁起来了,她敲了敲。
没有反应。
或许他们没有听到吧,她想,于是更用力地敲了敲门。
仍然没有反应。
如果空袭预警员因为黑暗迷失了方向,把我带错了地方怎么办?如果这里是一条胡同,这扇门是一个仓库的侧门呢?她胡思乱想着,又想起传送点那儿挂着蜘蛛网的黑
门。如果门的另一边没有人怎么办?
爆炸声又响起来。她想,我不能待在这里,于是开始摸索着回到楼梯上。这时,一枚炸弹几乎击中了楼梯的顶部,然后又接连两枚。
她转身回到门口。“让我进去!”她大喊,两只拳头用力砸门,还是没人回应。她脱掉鞋子,用鞋子砰砰砸门,好让里面的人听到。
门打开了。里面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她两眼发花,她伸手挡住眼睛,手里仍然握着鞋子,站在那里眯眼看着眼前的画面。里面的人们靠着墙,坐在毯子上,其中一个人
的脚下还趴着一只狗。三名年长的女性并肩坐在高靠背的长椅上,中间一个在织毛衣,或者说,刚才在织毛衣。现在,她跟其他人一样,盯着门口的波莉。
较远的角落里,一位很有贵族气质的老先生放下正在阅读的信,向波莉看过来。正在下蛇梯棋的三个金发小女孩也停下游戏,盯着她。
人们脸上面无表情,没有一丝欢迎的笑容,即使是让她进来的男人脸上也没有。他们纹丝不动,悄无声息,就愣在那里,好像在做什么或者说什么的时候被她逮到了一
样,房间里有一丝恐惧和危险的气息。
一个念头闪过波莉的脑海,这不是一个避难所。把我带到这里的人不是真正的空袭预警员。头盔有可能是偷的,这些人只是假装在避难。但这也太荒谬了,让她进来的
男人显然是牧师。他穿着神职人员的白色硬领,戴着眼镜,这不是狄更斯笔下的伦敦,这是1940年。
是我的问题。她想,我看起来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她这才意识到手里还拿着鞋。她弯腰穿上鞋,再回头看这群人,之前看到的场景肯定是灯光或者过于活跃的想象力
的捉弄,因为现在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那位白发女人对她笑了笑,又开始织起来。贵族先生折起了信,放回信封,搁在大衣里面的口袋里。小女孩们也回到游戏中。狗趴
下来,头搭在爪子上。
“进来吧。”牧师微笑着说。
“关上门!”一个矮胖的男人喊道,另一个人说,“注意灯火管制。”
“哦,”波莉说,“对不起。”转身去关门。
“你会让我们都被罚款的。”矮胖男人暴躁地说。
波莉用力关上门,牧师想阻止,但显然不够快。“你干什么?”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面露不悦地说,“告诉德国佬我们在哪儿?”
原来,传说中大轰炸期间鼓舞人心的同志情谊也不过如此,波莉想。“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环顾四周,寻找一个可以坐下的地方。这里除了板凳以外,什么家具
也没有。其他人都坐在石头地面或毯子上,唯一的空地儿就在那个朝她吼的男人和另外两个年轻女子之间,她们穿着亮片装饰的连衣裙,涂着鲜红的口红,正忙着八卦。“
打扰了,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她问道。
那个男人看起来很恼火的样子,但还是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两个年轻女子点点头,相互挤了挤,继续闲聊。“然后他让我在皮卡迪利广场见他,跟他一起跳舞!”
“哦,莉拉,不是吧!”她的朋友说,“你不会去的,对吧?”
“不,当然不会,他太老了,他都三十了。”
波莉想起科林,忍着没笑出来。
“我告诉他,你需要找个同龄人。”
“哦,莉拉,真的啊。”她的朋友说。
“我是这么说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跟他约会了,我只和穿制服的男人出去。”
波莉脱下大衣,叠成方形,坐了上去,这才开始环顾四周。这里显然是一个商店或仓库,大轰炸初期被暂时征用为避难所。考虑到大轰炸才刚刚开始,这里看起来并不
像她预想的那样简易。除了高靠背的长椅外,里面的东西都被堆在最里面,天花板用长长的木杆支撑着。门的一边有个手摇泵、一桶水,还有一把斧头。另一边有个架子,
上面一台四四方方的无线电设备。墙边靠着一张桌子,放着煤气炉、水壶、杯子、碟子和勺子。
避难所里的人似乎也没有随意凑合的意思。织毛衣的把她的纱线、披肩还有老花镜都带来了。桌子上铺了绣花的台布,孩子们不仅有棋盘、几个玩偶、一只泰迪熊,还
有一大本童话故事书。这三个小女孩,波莉估计分别是三岁、四岁、五岁,都吵着让妈妈给她们读童话书里的故事。“给我们讲睡美人吧。”最大的孩子说。
“不,”最小的一个插嘴道,“讲有钟的那个。”
钟?波莉猜想着,是哪一个呢?
显然她的两个姐姐也不知道。“什么是有钟的故事?”老大问道。
“灰姑娘呀。”
老二从嘴里抽出拇指说:“那个故事没有钟,只有鞋子。”她一边说,一边还指着波莉。
波莉猜自己看起来的确有点像灰姑娘,站在那里,就穿了一只鞋。而且,跟灰姑娘一样,除了没人往灰姑娘头上扔炸弹外她也没能确定自己的时空位置,过得也是差不
多的悲惨。
巴特利说过,可能会有两个小时的滑移,而不是十二个小时。滑移这么多,10号早晨一定是个分歧点。或许,巷子虽然貌似空无一人,但里面一定有人,整天都可能看
到闪烁的光芒,这才让传送点无法打开。无论如何,她已经失去了本就太短的任务中的一整天,现在还要一直困在这里,也不知多久,直到警报解除。
她看了看四周,坐在织毛衣那位旁边的是个中年女子,一副20世纪初的老处女形象,穿着棕色系带鞋,灰色的头发盘成一个圆髻,用玳瑁梳子固定着。
他们活脱脱就是从梅洛普钟爱的那些谋杀谜案中走出来的人物——身体虚弱的白发老太太,牧师,面露不悦、说话尖刻的女人,坏脾气的矮胖男人,似乎在军队待过,
就像防空避难所里配着枪的普拉姆上校,所以她第一眼就觉得这些人有点蹊跷。
又或许这就是他们冷静自控的方式。当然,他们都是著名的伦敦人,曾以传奇般的勇气和幽默面对伦敦大轰炸,V-1和V-2导弹的袭击也没能让他们仓皇失措。但在导弹
袭击之前,他们有整整四年半的时间来习惯轰炸。而现在仅仅是伦敦大轰炸的第四个晚上,波莉所做的调查均显示,人们第一个星期简直吓坏了,直到11号高射炮启用后才
略有好转,他们必须慢慢地学会控制对炸弹的恐惧。
不过,倒是没有一个人紧张地盯着天花板抱怨“我们的炮在哪里”“为什么我们不反击”之类的话。他们压根儿没去注意炸弹的爆炸声。显然,只用了三个晚上他们就
完全适应了空袭。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那位白发女人朝上瞥了一眼,有些气恼的样子,又重新开始计算针脚。那位神职人员也恢复了谈话,继续跟一个看起来就令人生畏的
女人讨论下星期日的礼拜。
脸色不悦的女人依然紧皱眉头,但是波莉有种感觉,她一贯就是这种表情。贵族绅士正在读《泰晤士报》,而狗已经入睡。如果不是头上偶尔闷闷的爆炸声,以及莉拉
聊起跟制服男人的约会,根本就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战争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由于出现了时间滑移,传送比目标时间晚了12小时,所以不太可能再出现位置滑移。通常而言,要么这出问题,要么那出问题,但炸弹落得太近,这里绝对不是肯辛顿
。波莉环视一圈,想看一看避难所墙上有没有名字或地址,但墙上唯一贴着的只有一张发生毒气袭击时应该怎么做的示意图。
她犹豫着要不要说自己在雾中迷路了,问问这是哪里,但鉴于她进来时人们看她的奇怪眼神,她决定还是留心他们的谈话算了,希望会有些线索。可惜莉拉刚提到的约
会毫无用处,她可以从任何地方,包括东区,坐地铁去皮卡迪利广场。现在她正解释为什么只跟士兵约会:“这是我为战争做贡献的方式。”坐在椅子上的女士们则在讨论
针织样式。
波莉竖起耳朵听神职人员的谈话,希望他或那个令人生畏的女人(他称其为维文太太)会提到他的教堂的名字,但他们却在讨论插花。“我觉得百合可能很适合祭坛。
”牧师说。
“不,祭坛要用黄色的菊花,”维文太太说道,谁在管事很明显了,“旁边的小教堂里用红褐色大丽花和……”
“老鼠!”最小的那个女孩叫道。
“是的,”她的母亲说,“灰姑娘的仙女教母把老鼠变成马匹,把南瓜变成一辆漂亮的马车。‘你可以去舞会,仙蒂瑞拉,’她说,‘但是你必须在午夜前回家。’”
“如果那个讨厌的巡视员没有让我们留下来,布置橱窗,”薇芙抱怨道,“我们本来可以去舞会的。”
巡视员?布置橱窗?这说明薇芙和莉拉是女店员,看来,波莉对1940年女店员的穿着的猜测错得离谱,在找工作之前她还得返回牛津一趟,搞一件亮片裙子。如果她还
能找到传送点的话,从这儿怎么走她简直一无所知。
“不光是巡视员,”莉拉说,“还得怪你一定要回家换衣服。”
“我想让唐纳德看到我的新舞裙。”薇芙反驳道,波莉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她们的工作服。但是,薇芙没提她们回家的地方,太糟糕了。
肯定是斯特普尼或白教堂,波莉猜想着,因为爆炸就在头顶。突然,“嗖”的一声,附近响起了沉闷的爆炸声,接着是一阵可怕的声响——介于耳边爆炸的炮弹和大锤
砸东西的声响之间。“那是什么?”波莉问。
“塔维斯托克广场。”矮胖男人冷静地回答。
“不,不是,”那个带着狗的男人纠正道,“是摄政公园。”
“这是高射炮。”牧师解释说,织毛衣的白发女人点头附和。
高射炮?但11号星期三才开始用高射炮的啊。即便已经投入使用,当时的人应该也被陌生的声音吓坏了才对啊,之后才应该是松一口气,大叫“万岁!让他们也尝尝我
们的厉害”或者“至少我们还击了一下”之类的话,但这些人对高射炮的关注跟炸弹没什么区别。小女孩们全神贯注于“灰姑娘”,狗甚至都没有睁开眼睛,这意味着高射
炮的使用要比资料里说的11号早得多……
另一架高射炮也开始发出震耳欲聋、令人骨头发酸的噗噗声。“那是塔维斯托克广场,”狗主人说,另一阵更大的声响传来,“我们这儿的。”
那个矮胖男人点头同意。“肯辛顿花园。”
说明她在肯辛顿,谢天谢地,至少非常接近。袭击主要集中在斯特普尼和白教堂,并不意味着肯辛顿没有受到轰炸。科林说得对,流弹很多。人们的记忆也不靠谱,目
击者就记错了高射炮启用的日期。根据避难所里人们的回忆,高射炮好像是空袭开始几天后才投入使用,事实上却是在大轰炸开始后的一两天。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学家必须进行现场调研,波莉想。历史记载中的错误太多了。不过,她是不会告诉丹沃斯先生自己什么时候抵达的,还有肯辛顿10号被轰炸,以及空
袭中她还在街上晃的事。除了她的地址和工作地点外,她最好三缄其口。
要是赶在报摊关门前买到一份报纸就好了,这样她今天晚上就可以找找广告,看有没有空房间,而不用浪费明天宝贵的时间了。鉴于丹沃斯先生对她居住地的种种限制
,她可能需要好几天才能找到房间,而她已经失去一天了。
她瞥了一眼贵族绅士,他仍在读《泰晤士报》。她环顾四周,打望了一圈,想知道矮胖男人的外套口袋里有没有报纸,或者白发女人的编织袋里有没有藏着一份,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