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在喊对方的昵称——“斯多德儿”“兰斯”“福克斯特”,还有一些人是喊姓。
拿着姓名牌的女人刚刚还在尝试要一个扩音器,或是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现在她显然已经放弃了,开始走进人群挨个分发姓名牌,很好。
卡尔文走到她旁边听到她说:“把你的名字写在徽章上,然后把这个金色星星粘在角上,”说着,她把笔和徽章递给一个女人。“然后走过那扇门。”
可是我还没看到你们的名字呢,他心想。
“我们要写哪个名字?”一个戴着粉色皮帽的女人问,“我们现在的名字还是战争时候的名字?”
“都写上,”那个负责人说,“然后把你们隶属的部门写在名字下面。”
谢谢您,他想,然后跟在她后面,在老人们写好后看她们的名字。保琳、黛博拉、简、奈特顿、赫尔利、约克。没有艾琳,没有奥莱利,尽管这个管事的女人还没有给

这里所有的女人说那个要求。有的人只写了一个名字上去,只有一小部分写了她们所属的部门:空袭预警部队、空军女子勤务队、女子志愿服务队……
她们开始从大厅走进博物馆。他需要买票,但是这儿还有几位女士没把她们的名字写上去。沃尔特斯,瑞丁……
第三个女人写字的那只手因为麻痹而抖得很厉害,名牌被她别到胸前之后,他很难分辨出来上面写的是什么名字,虽然第一个字很可能是奥。等人都进去的时候他一定

得找她问个清楚。
第四个女人长得十分小巧孱弱,还没写完她的名字,虽然他觉得这个女人不可能是梅洛普,因为印象中梅洛普要比她高。不过他已经吸取了教训,而且这个时代人的身

高似乎还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缩一些。“她刚刚有说要把我们所属的部门名字也写进去吗?”这个女人问。
“说了。”沃尔特斯和那个姓名牌让人看不懂的老太太异口同声说道,随之两人一起笑了起来,那位不知名的老太太说,“沃尔特斯?是你?”
沃尔特斯瞪大眼睛看着她。“哦,我的天哪!”她失声叫道,“真是不敢相信!”她张开手抱住她。“盖迪斯!”
盖迪斯,好吧。她的名字首字母是G,不是O。
“我们当时一起被安排在伊斯特利,”盖迪斯告诉瑞丁,“我们都是空队女孩。”
“航空运输辅助部队,”沃尔特斯解释道,“我们往皇家空军的机场运送飞机。”如果她们是被派驻在伊斯特利,她们肯定不认识波莉,因为那儿离伦敦太远了。
“你在战争的时候做什么?”沃尔特斯问瑞丁。
“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她说,“我是‘大地女孩’,战争期间我在什罗普郡给猪铲粪便。”
那她也排除了。最后的那个小巧女人终于写完了她的名字,然后把姓名牌别到胸前。上面写的是“唐纳德·达文波特太太,”再往下一行,“辛西娅·坎伯利少尉。”
他松了一口气,梅洛普不在这儿。
谢天谢地。但他还是不知道波莉的位置,也没找到可能知道她位置的人。而且坎伯利还没有说自己在大轰炸的时候是否在伦敦,但她已经同其他人一起进去了。他赶紧

追上去,想起来自己还没买票,便跑向售票处,然而等他买完票进去的时候,她们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里面正对着大门的是一个红得发亮的标示牌,上面的箭头指向各个展览区。“北大西洋战役”“纳粹大屠杀”“伦敦大轰炸中的生活”。他循着最后一个箭头的方向穿

过一条长廊,来到一个堆满沙袋的入口处。那堆沙袋前面放着一桶水,桶里面是一个手摇式抽水泵。入口上面写着:“这是他们最光辉的时刻。——温斯顿·丘吉尔。”他

一走进入口,空袭警报便鸣响起来。
他来到一条不长的走廊前,走廊两侧挂着裱好的黑白照片:一座被烧毁的教堂;伦敦上空一排一排的防空气球;一条两边房子已经被炸毁的街道;火海中露出的圣保罗

教堂的圆顶。走廊尽头是另一个入口,被人用黑色门帘遮了起来。门帘后的某个地方,他能听到飞机的轰鸣声以及炸弹爆炸的声音。他走过那面门帘。
里面一片漆黑。“注意灯火管制。”一个提前录制好的声音响起。他眯起眼睛,在黑暗中寻找着坎伯利。他看不到她,不过等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他辨认出了两

个中间有黑色条带穿过的圆形白光,那肯定是汽车的前照灯。地板上有一条白线,白线指向另一扇被帘子遮起来的门,那扇门在汽车前照灯光下隐约可见。穿过那里,便看

到了坎伯利。卡尔文向她走过去。
“康纳?”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刚想转过身,然后想起自己在这里不叫康纳,便停住了,祈祷黑暗能掩盖住他这个不经意的举动。这就是纳粹识破英国间

谍的办法,他心想,突然喊他们的真名。
他继续跟着坎伯利。
“康纳?”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然后他感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刚才我就觉得是你。好巧啊!你来这儿干什么?”
威尔士 1944年5月
除了宫殿的塔楼顶外什么都看不到,而且就算是塔楼顶,也要选好位置才能得以一瞥。
——《睡美人》
战俘营不在朴次茅斯附近,而是在格洛斯特郡。欧内斯特和塞斯开了一整夜的车去那里。途中迷了两次路:第一次是因为在黑暗中看不到任何东西;第二次是因为没有

路标。“这是件好事,真的,”塞斯手里攥着地图,说,“如果有路标,我们就骗不了那个德国人了。”
如果我们找不到上校,我们也骗不了,欧内斯特烦躁地想。刚到萨尔特伦渔村漫长的那天也没让他觉得这么累过。如果这里有“简夫人号”,他会很舒服地蜷缩在船舱

里。但这里离大海很远,周围什么都没有。“我们在哪儿?”他问塞斯。
“不知道。我找不到——哦,天哪,我拿错地图了。”塞斯打开一张地图,盯着它看,然后望着外面的路。“回前一个十字路口。”他说完,欧内斯特把车掉了个头,

“我有个主意,我们可以装作迷路了。”
“我们确实迷路了。”
“不是,我是说在我们接上冯·斯普雷希特上校之后。我们可以假装不知道自己的位置。”
“我们也许不必假装。”在他们走到十字路口时,欧内斯特说,“我该走哪边?”
塞斯没理他。“你可以说:‘我们在哪儿?’然后我说:‘在这里,坎特伯雷。’你再说:‘把地图给我。’我们可以把地图拿给他看,然后争论这个问题。人们在争

论时总会多说点什么,这比我无缘无故地说‘我们在坎特伯雷’要可信得多。你觉得呢?”
“你得先告诉我该走哪条路。”
“向左转。我们得对个暗号,我要跟你说不想让他听到的事时用得上。比如我说:‘是车胎扎破了?’然后你就知道要停车,我们就可以出去谈话了。”
“不行,车胎刺破的声音他能听出来,骗不过他。‘我听到发动机有异响’怎么样?”
“可以,就这样说。下车后我们就把引擎罩打开假装检查,这样他就不会看我们的嘴唇来猜谈话内容了。我一告诉你我听到了异响,你就靠边停车——不,我不是说现

在。你怎么停下来了?”
“左转肯定不对。”欧内斯特指着眼前的小路,路的尽头是一片羊圈密布的草地。
“抱歉。”塞斯又看了看地图。“回到之前的十字路口再往右拐。”
“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在哪儿吧?”欧内斯特把车倒回去。
“确实不知道。”塞斯倒是很坦诚。“天已经亮了,我们能更容易地找到路。”
要是知道会这样在威尔士耽搁几个小时,欧内斯特一定会坚持在半路上把报道送到《号角报》去的。只要绕道半个小时,至少这该死的行程能有点意义。他也没机会去

问丹尼斯·阿瑟顿的事了。这一路上连个能问话的人都没碰到。
“现在我该往哪边开?”欧内斯特问道。
“向左……不,右……”塞斯不是很确定。“不对,一直往前走。”他指着前面的路。“那里有个营地。”
欧内斯特把车开到大门口,问:“这回我们是谁?”
塞斯看了下他们的证件,回答道:“我是威尔克森中尉,你是艾伯特中尉。”
“我们是艾伯特和威尔克森中尉,来这里接冯·斯普雷希特上校。”欧内斯特对卫兵说。卫兵看了看他们的证件,把证件递还了回去,然后向战俘营司令官的办公室挥

手示意。
“我去通知司令官你们来了,”中士说,“请在这里稍等。”说完他去了司令官办公室报告。
欧内斯特和塞斯等了一个小时。“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消息?”塞斯焦急地问。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往外看,担忧地说:“希望天气不要转晴!”
欧内斯特看着他们将要走的路线,说:“天气预报说今天全天多云,中午过后会下雨。”登陆行动集结区的中心也有暴雨侵袭,丹尼斯·阿瑟顿就在那里,如果能找到

他的话。
“如果天气预报不准怎么办?多佛那个假油库落成典礼时的天气预报就不准。预报说那天天气好得很,结果我们差点被淋死。如果今天天气好,上校就能根据太阳判断

我们行驶的方向,我们跟他说什么都骗不了他。”
“不会放晴的,别担心。”欧内斯特说,心里还想着阿瑟顿的事。车里还带着个德国战俘,他怎么去找阿瑟顿?即使他能想出一个让塞斯满意的理由好问一下阿瑟顿的

信息,他询问的人也可能暴露他们的真实位置,为了避免危及他们正在执行的任务,他不能冒险。
有成千上万次他都想知道历史学家会不会影响历史。“南方坚忍”行动的骗局到底有没有用。德国人会相信冯·斯普雷希特回去后说的话吗?甚至德国军方是否会问上

校相关信息都是个未知数。他们会不会相信在《号角报》《萨德伯里导购周报》还有《旗帜》中伪造的照片和精心插入的报道呢?就比如他昨天应该交给《号角报》的那篇


“肯定要放晴了,”塞斯说,“我看天很蓝,肯定没错。如果他想逃跑怎么办?”
“谁?”
“战俘。他要是想逃跑怎么办?或是想杀了我们?他可是个麻烦。”
“他病了,”欧内斯特看着地图,皱起眉头回答道,“所以才遣返他,如果他很危险,上头肯定不会派我们执行这个任务。”
“你知道的倒挺多,还记得农夫家的那头公牛吗?”
“他们会给上校戴上手铐,而且冯·斯普雷希特上校又不是公牛。过来,跟我说一下路线。”
塞斯在地图上给他标出路线。“我们经过温切斯特——假装看那里是坎特伯雷——然后向南开到朴次茅斯,他就能看到登陆部队,然后……”
“我们不能从温切斯特走,”欧内斯特说,“那里的教堂跟坎特伯雷大教堂差别太大,我们得从旁边绕行。”塞斯点点头,在另一张地图上做下标记。“我们最好绕开

索尔兹伯里,他可能会认出那里教堂的塔尖。”
“好几英里外就能看见,”塞斯心生沮丧,“我得重新规划路线。”
很好,欧内斯特想,这样你就不会老望着窗外杞人忧天了。
塞斯总弄得人紧张兮兮,怎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这么长时间他们都能把整个德国军队遣返回国了。
塞斯规划了一条新路线,把它写下来递给欧内斯特,然后又爬到窗口看着天空。“如果美国人竖起新的路标了呢?要是上校知道自己实际在哪儿……”
“他不会的,别再担心了,也不要再提这事了。在他们把他带进来之前,我得先记住这条路线。”欧内斯特说。他沉默了整整五分钟,然后塞斯说:“签几份文件需要

多长时间?你不觉得他们是在调查我们吗?如果阿尔杰农没有告诉战俘营司令官计划,他们发现我们谎报了真实身份,他们就会认定我们是间谍?”
“我们就是间谍。”
“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们不会觉得我们是间谍的,而且天气也不可能放晴,别再担心了。你没看电影里演的吗?间谍通常都异常冷静。”
“但……”这时一名中士打开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战俘营司令官和两个卫兵,押着一个穿着德国军官制服的囚犯。
欧内斯特错了——他们没给战俘戴手铐。但也确实没必要戴,上校身子沉重地靠在卫兵的胳膊上,脸色苍白。“中尉们,”司令官对他们点点头,然后转身看向囚犯,

说,“冯·斯普雷希特上校,瑞典红十字会发起的一项计划会将您遣返回德国。这两名军官负责把你送到伦敦,红十字会会在那里进行交接,然后送你回德国。”
冯·斯普雷希特上校没理解司令官的话。如果唐森错了,这人不懂英语,整个计划就都泡汤了。但当司令官问他“你听明白了吗,上校”时,他带着一点德国口音回答

道:“我听得很清楚。”虽然上校说话时挺直了身子,但还是靠着卫兵的搀扶才勉强走出房间钻进车里。欧内斯特觉得看上去上校的身子有点虚弱,可能禁不住颠簸的汽车

旅行,更不用说海上航行了,显然塞斯也在想同样的事情。
“要是他在半路上死了怎么办?”卫兵把上校推进后座时,塞斯低声对欧内斯特说。
塞斯和欧内斯特也钻进了车里。欧内斯特发动着汽车,然后调整后视镜,方便看到上校。上校向后靠在后座上,眼睛闭着。
如果他一直这样下去,这个计划就泡汤了,欧内斯特想,他驱车南下,来到斯温顿,偶尔看一眼后视镜,观察一下上校的情况。他的眼睛还是合着。欧内斯特开车进城

时突然紧张起来。要是有标识牌上写着这是斯温顿……
但是,好在塞斯对美国人重新竖起路标的顾虑纯属子虚乌有,而且地方民兵或其他在战争开始时负责拆除路标的人做得很彻底,火车站没标名字,甚至连指向“市中心

”的箭头都没有。
“这是布雷德,对吧?”塞斯看着地图问。欧内斯特点点头。塞斯又说:“你在下一个路口向北一直到霍恩斯字路口,走奥克斯尼路到贝克利。”
“嘘!要是上校听见了怎么办?”欧内斯特低声说。“别担心,他睡着了,”塞斯瞥了一眼后座,说,“我们能在诺斯利停一下吗?”
“怎么了?”
“我认识那儿的一个女孩,是名皇家海军女子勤务队队员,名字叫贝蒂。现在正在给巴顿将军当司机。”
“我以为巴顿的总部在埃塞克斯郡切姆斯福德镇附近。”
“是的,不过她住在诺斯利,房东太太很善解人意。你觉得怎么样?”
“不行,”欧内斯特说,“我们不能在诺斯利停留,也不能在多佛停留。你知道我们接到的命令是直接把犯人带到伦敦,交给陆军部。”
“嘘。”塞斯说着,用拇指戳了下后座方向。“他醒了。”欧内斯特回头看了上校一眼,然后问道:“冯·斯普雷希特上校,您在后面坐着还舒服吗?”
“舒服,谢谢你。”上校说。
“先生,如果您需要什么,请尽管吩咐,我们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您。”
“您要喝茶吗?”塞斯举起了保温瓶。
“不,谢谢。”
“您想抽根烟吗?”
“不。”上校的回答很简短,但至少他醒了,看着路边满是帐篷、军车和装备的田野。欧内斯特一直担心,如果没有路标的指引,他们是否能按规定的路线行驶。但其

实他们走哪条路并不重要。他们经过的每一条道路——即使只是一条狭窄的乡间小路——两侧都是一排排的活动营房和一辆辆的吉普车或者是机动高射炮。其中一个牧场上

纵横交错着坦克履带印,就像他们在牧场上精心制造的履带印一样。只是这回藏在树下的坦克有一半不是充气橡胶的——它们可是真坦克。在更远的地方还有堆积如山的油

桶和弹药。
但欧内斯特看后视镜的时候,上校的眼睛又闭上了。他们真不应该开这么舒服的车来。“冯·斯普雷希特上校,”欧内斯特喊道,“您在后面暖和吗?想盖个毯子吗?


“不用了。”上校眼睛都没睁开。
“5月真的相当冷。”欧内斯特说。上校没有回答,塞斯问:“德国也是这种天气吗?”还是没有回答。
“您是从德国哪个地方来的?”欧内斯特又问,上校打起鼾来。
你不能睡着,欧内斯特想,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你好。他把车开进一个大泥坑,可即使这样颠簸也没把上校吵醒。停一下车倒是可能让上校睁眼看看四周,但是他们经过

的每一个地方都挤满了士兵——列队操练,做体操,装载物资,在帐篷外面列队。其中一个肯定会跑过来问他们需不需要指路,所以欧内斯特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开车。“

熟睡”的上校应该会自行“欣赏”路上的这一切。
前面正好有一个村庄。太好了,如果前面有汽修厂,我可以停下来加油,欧内斯特想。但村子只有一条街道,没有汽修厂,而且就在正前方。哦,天哪,有一个路标。

他离得有点远,看不清上面的字,但他能认出上面的字母和指着相反方向的箭头。没有可以转弯的岔道。
他向后视镜瞥了一眼,希望上校还在睡觉。但他醒着,一分钟后他就能看清路标。“看!”欧内斯特指着马路的另一边说,“有人在跳伞!”
“在哪里?”塞斯说。他侧过身去看,上校也跟着一起看过去。
“在那儿。”欧内斯特指着前面空无一物的地方。“我听说美国人计划在反攻前一晚在加来海峡地区空降两万名伞兵。”塞斯和上校呆呆地望着天空时,车已经从路标

旁开过去了。
他本不必惊慌失措。那不是路标,而是一张海报,海报上的一个箭头路标写着“柏林”,另一个箭头路标写着“善良的美国盟军”。
欧内斯特盼着上校能看到它,可当他回头看时,上校的眼睛又闭上了。
欧内斯特又开了一英里,然后把车停在一个满是飞机的停车场对面。“我觉得这条路不对,”他说,“我们刚才从这些飞机旁边经过了。”
“不,这些是飓风战斗机,”塞斯说,“刚经过的是暴风战斗机。”
“不,不对。我们应该在上一个十字路口向左拐。”看塞斯还没开窍,欧内斯特赶忙说:“我们迷路了。”
“哦,”塞斯说着,恍然大悟,说,“不,这条路是对的。”他把地图打开。“看,我们在这里。我们经过了新教堂,霍金奇就在那边。”
“给我,让我看看地图。”欧内斯特说着,从塞斯手里夺过地图,举到头顶,这样上校也能看到。“你刚才说我们在哪儿?”
“在这里,就在纽丘奇的北边。”
“瞧,这里是格雷夫森德,我们就是在这里接到上校的。我们经过贝克利,走的是奥克斯尼路。”
欧内斯特偷偷地瞥了眼后视镜。塞斯在地图上寻找路线时,上校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地图。
“我们现在就在这条路上,然后去多佛,最后沿着老肯特路去伦敦。”
“你说得对。”欧内斯特说。他发动汽车,猛拉挡杆,变速箱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接着他前后摇晃挡杆,挂上了倒挡。他把车倒回公路上,继续往前开,一路又经

过了很多营地和仓库,还有数不清的机场,停机坪上停满了翼梢对翼梢的美军战斗机和运输机。
“天哪,你都看到了吗?”塞斯说,语气里满是敬畏,欧内斯特不确定他的语气是否只是为了糊弄上校。他知道诺曼底登陆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但这项工程的规模之大

却无法让人联想到成千上万的飞机、坦克、卡车和成吨的设备。
他们开车的时候,上校似乎脸色越来越苍白,像是陷入了沉思,像一辆泄了气的充气坦克。
他知道德国不可能赢,欧内斯特想。他想知道如果这是不是计划的一部分。可能这次押送的目的不仅是愚弄冯·斯普雷希特上校,让他相信盟军会在加来登陆,而且还

要向他展示盟军的力量,让他知道德军必然会溃不成军。
如果是这样,这个计划成功了。越走上校看上去越有挫败感了。
但上校并不是唯一一个在看到这些营地、在田野里操练的士兵以及一路上碰到的满载士兵的卡车后受到影响的人。有这么多的营地和大兵,我肯定找不到阿瑟顿,欧内

斯特想。阿瑟顿可能就在里面的某个地方,就在他们开车经过的五十个营地里的中间,或是在数百个临时军营里。欧内斯特没法在接下来的五个星期内找到他——不对,是

三个星期——即便他现在就把塞斯和上校从车里扔出去,从现在一直到6月5号,在陆军总部挨个找,也没法找到阿瑟顿。
“我遇到的一个家伙说在这个地方有一百万人,”塞斯说,“你觉得这可能吗?”
不对,欧内斯特痛苦地想,是两百万人。
“我是说,有人觉得肯特郡会被压得沉入海底。也许那些防空气球就是这么来的,”塞斯指着前方天空中的数百个银色斑点说,“为了拉起英格兰。”他咧嘴一笑。“

我们很快就能到多佛了。”他看了眼地图,又补充了一句。
说明快到朴次茅斯了。尽管他们出发有点晚,但还是按时到达了。至少事情进展顺利,照这样的速度,他们应该在三点前到达伦敦,也许还能在《号角报》投稿截止日

期之前把他的稿子送到杰珀斯先生那里。
他失算了。刚开出半英里,他们就遇到了一支卡车车队,行驶速度很慢。他们四周都是卡车车篷的帆布,什么也看不见。“出什么事了?”欧内斯特问塞斯。
“不知道。”塞斯摇下车窗,探出身子,说,“我们开到了一个村庄,我猜应该是到伯马什了。”欧内斯特把车速放慢,停在教堂和酒吧之间,两边都没有空隙可以再

通过其他车了。
塞斯再次探出身子,然后下车从卡车旁走过去查看。“情况看起来相当糟糕,”他回到车里说,“我看到了汽车、坦克和大炮,而且移动速度很慢。他们中的一些人坐

在卡车的顶篷上,喝茶,吃三明治。”
“我们得原路返回。”欧内斯特说。塞斯点点头,伸手去拿地图。欧内斯特踩了下离合器,想把车倒回去。车子一下熄火了。
汽车弄出的动静引起了前面车辆的注意,一名美军宪兵朝他们走过来。
天哪,他准是要问他们往哪里去。欧内斯特摇晃着变速杆,想把它重新挂到挡位上,但车子还是一动也不动。“塞斯,”欧内斯特说着,飞快地瞥了一眼后视镜,希望

上校还在睡觉。但他醒了,饶有兴致地看着。
“塞斯,把车窗摇起来,别让上校着凉了。”欧内斯特说,“塞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