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鹅卵石似的咔嗒咔嗒声,她抬起头来。穹顶上是燃烧弹!然后她听到声音从穹顶方向传来,他听到了更多开关门的砰砰声和上楼的脚步声。
波莉仍然被强光晃得睁不开眼,她摸索着找到大门,开门时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她走进去,进了教堂的正厅,站在那儿停了一会儿,等着眼睛适应。接着,她已经可
以辨认出拱形的模糊轮廓、中厅对面砖砌的惠灵顿纪念碑和唱诗班席位,她意识到,自己终于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她瞥了一眼身后,发现窗子被照亮了,成了黄色。
是火光,她思忖道,她打心底里感激这道光亮,但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羞愧。这道光亮刚好够她看清前路,使她不至于撞到大柱子底部盛满水的锡缸,也不至于撞上
支撑着大柱子的马镫泵上。
今晚,消防值班员需要所有这些东西,她一边想一边沿着南边的过道匆匆经过《世界之光》,在接近漆黑的环境中她看不到这幅画的细节,只看到了画中的灯笼。尽管
透过窗户射进来的光线似乎越来越明亮,而且从教堂的北耳堂一侧也透进来了光线,但这盏灯笼却在黑暗中闪烁着朦胧的金光。
她能听到走廊里传来飞机的轰鸣声,夹杂着高射炮的砰砰声。当她穿过成排的木椅子时,又一波燃烧弹在穹顶发出咔嗒咔嗒的爆裂声,波莉闻声抬起头来,猜测它们也
可能在面前的大理石地板上爆裂,但这时已经听不到脚步声了。消防值班员肯定全都到穹顶了。
从她来的方向的教堂尽头,传来了门被重重地撞击的声音,她确定这一次一定是外门。波莉四处寻找藏身之处,躲到了最近的柱子后面,缩紧身体倚靠着柱子,屏息听
着。不知是谁,正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正厅的中间,大理石地板上响起了脚步声。
波莉绕着柱子慢慢挪动着,想看一看来的究竟是谁。如果是某位消防值班员,她可以请他带自己去见巴塞洛缪先生。光线太暗,她根本看不清楚,但是她可以看到那个
人穿着一件大衣。他跑起来时,大衣下摆拍打着他的腿。应该是迈克,她心想。
不,不可能是他。这个人走起路来不跛。难道是寻找避难所的人?可是,人们都躲到地下室了,不是吗?不管是谁,他很清楚自己要去哪儿。他跑过一排排晚祷时用的
折叠椅,朝着穹顶方向跑去。
那人一定是消防值班员。波莉从柱子后跑出来时那个人已经穿过穹顶下的宽阔平台。“请等一下!”波莉喊道,“先生!”她追着那个人跑,但那人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
波莉听到一扇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他去哪儿了?是去了教堂南边唱诗班的通道还是南侧耳堂?她飞奔到耳堂最近的一侧,又绕到另一侧找门。通往回音廊的楼梯就
在这附近,但她不确定这个楼梯是否通向穹顶。
这是通往教堂地下室的楼梯,但被一个栅栏门挡住了。她刚刚听到的关门声绝对是一扇木门,一定在唱诗班席那边,她迈步前往唱诗班席的方向。
她撞上了一个穿着黑袍的年轻人。他们俩都吓得直跳脚,但波莉很快恢复了冷静。
“女士,你在找避难所吗?走这边。”他挽着波莉的胳膊,把她带回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处。
波莉说道:“不,我在找人,是一位消防值班员。”
“刚刚他们都在值班。”那个人回答的语气像是刚刚波莉在预约会面一样。“你可以明天再来。”
波莉摇了摇头。“我必须今天就见他。他叫约翰·巴塞洛缪。”
“恐怕大部分值班员的名字我都叫不上来。”那个人打开大门,继续说道,“我只是今晚来临时替班。”
波莉又问道:“汉弗莱斯先生在吗?”
“我不知道他今晚是否当班。正如我刚刚说的,我只是……”穿黑袍的年轻人解释道。
“那我能不能见一下这里的负责人?”
“恐怕不行,马修斯主教和艾伦先生都在穹顶上。今晚的空袭异常严重,避难所就在楼梯下。”他边说边示意波莉先走。
“我不能……”波莉开口解释道,在心里想着更好的托词。她可不想被这个人从教堂的正厅带出去交到突袭预警员手里。
他们沿着石阶向下走。“小心脚下,”男人提醒道,“我怕楼梯处的光线不够,因为有灯火管制。”
说“光线不够”还算是好的。从楼梯的第一个平台再往下,根本没有一丝光亮,波莉只好把手放在冰冷的石墙上,摸索着前进。
“我只是唱诗班成员。有个志愿者病倒了,马修斯主教让我来帮忙的。快到了。”他说着热心地帮波莉把一个黑色的窗帘拉到一边。
就这样,波莉通过楼梯来到了地下室。尽管这儿有拱形天花板,也有墓穴,但它看起来并不像教堂的地下室。它看起来像一个空袭预警站。一盏石蜡灯放在一张木桌上
,旁边的小煤气炉上放着一个水壶,在木桌后面是一排组装好的行军床,后面挂着工作服和头盔,但没有空袭预警员在。
“他们夜里会下来休息喝杯茶吗?”波莉问道。
“今晚不太可能下来。”他说着,抬起头望着低矮的天花板,透过这些天花板可以隐约听到外面飞机的轰鸣声。“沿着这儿走,避难所就到了。”
他带着波莉经过惠灵顿墓——一个巨大的黑色和金色的石棺——朝西头走去。“轰炸一直在持续,我觉得他们整晚都会待在穹顶上。”
“那你能上去找一下约翰·巴塞洛缪,说我必须和他谈一谈吗?”
“上去?你是说到穹顶上吗?”他摇了摇头。“我压根儿不知道怎么上去。所以马修斯主教才让我在下面值班。”他接着说道,“避难所就在那儿。”他把波莉带到教
堂尽头的一个用沙袋加固的拱门处,那里有六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他们靠墙蜷缩在折叠椅上。
“我又带来一个新成员。”黑衣男子对人们说道。他又对波莉解释说:“这些女士是从沃特林街的一个避难所撤离过来的。”
“那边着火了。”男孩解释说,听起来很失望,因为他们被迫离开。
“你们在这儿会很安全的。”唱诗班成员对他们说,然后他迅速返回值班员总部。但并没有上楼,看起来他不打算上楼去,只是在那里摆弄着水壶。
波莉在地下室的尽头四处寻找楼梯,但没有找到。现在该做些什么呢?她该不该在这儿等着,万一有一个消防值班员来这里,她可以试着说服他给约翰·巴塞洛缪捎个
口信?
从外面的声音判断,这个打算要落空了。越来越多的燃烧弹在头顶上落下,即使是在地下室,飞机的轰鸣声听起来也越来越响。小男孩问他妈妈:“圣保罗教堂会被烧
毁吗?”
他的妈妈答道:“不会的,这是石头建的。”
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大教堂有木制的内屋顶、木制屋架、木梁、木制唱诗班座椅、木制屏风和椅子。另外,教堂多层屋顶间的空间,很容易被燃烧弹熔穿。这也正是消
防值班员们拼命救火想要避免发生的事情。他们整晚都会拼命地灭火。那位唱诗班成员说得没错,消防值班员们很可能得忙到早上才会下来。
她等不了这么长时间。但是要到穹顶上去,她不得不征得那位唱诗班成员的同意。此外,还要离开避难所,这也挺不容易的。男孩在地下室里闲遛时,妇女们让他过去
坐下,还说道:“那位负责人告诉我们要一直待在这里。”
“我只是想看看那些墓。”小男孩解释道,这使波莉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画出《世界之光》的艺术家的墓是不是也在这儿?”波莉并没有刻意问某个人,说着走到北边的墙边去读碑上的文字,她慢慢地沿着这些碑移动,等待着机会。
唱诗班成员看了看表,把水壶从煤气炉上取下,走进其中一个小隔间。波莉等待着下一波燃烧弹,当避难所的人们抬头看天花板时,她可以冲进下一个小隔间,沿着墓
穴,紧靠着墙,寻找另一条通向主楼层或者通往上面一层的路。
其中两个隔间里有一堆沙袋盖着些东西——难道是风琴管?或是约翰·多恩雕像?下一个隔间有一个栅栏,上面有一个挂锁和锁着的门,再下一个,有几把铲子、一盘
绳子和一大桶水,还有一个楼梯。
这个楼梯和她下来时经过的楼梯是对称的,这意味着它只能通到主楼层,但它至少能离开地下室,摆脱唱诗班的那个人。她飞快地跑上几乎全黑的台阶,跑向教堂北面
。
正好和那个唱诗班成员撞了个满怀。“不是往那边走,小姐。”他说着,用双手抓住波莉。“沿着这边下去。”
他又带着波莉下台阶。
“我只是……”
“快点,快点,”男人说道,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只是很着急。
他催促着波莉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地下室,来到避难者们待的地方。“请大家注意一下,”他喊道,“快带上自己的物品,我们需要从这里撤离。”
妇女们开始收拾各自的物品。“这是我今晚第二次换地方了。”其中一个人不耐烦地说。
“圣保罗教堂着火了吗?”小男孩问道。
唱诗班成员没有回答。“往这边走。”他说,然后领着她们来到西北角一个狭窄的侧门。“我要带你们所有人到下一个避难处。”
“但你知道吗,”波莉说道,“我有话要和巴塞洛缪先生说。”
“你可以出去以后和他说。”那个男人边说边催促人们从侧门出去。“消防值班员们也要从教堂撤出了。”
消防值班员?他们为什么也要被疏散出来?他们本该留下来扑灭大火呀。也没关系,她想着,这样我可以找巴塞洛缪先生说话了。
“他们也会从这条路出去吗?”波莉问那位唱诗班成员。
“不,他们应该已经通过教堂正厅出去了。那边更快些。”他说着,催促波莉穿过门口,往上爬了一小段楼梯来到地上,然后穿过外门。他们来到教堂的庭院中,一阵
刺耳的声音传来——轰炸机的嗡嗡声,火警铃的叮叮声,震耳欲聋的防空火炮声,混杂着嗖嗖的风声,猛烈的风卷起教堂庭院边着火的维多利亚式房屋的火苗。
火焰发出一种奇异的红光,照亮了教堂的庭院。避难的人群站在墓碑之间,等待唱诗班成员把他们带到下一处避难所。
波莉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绕到教堂的西面。消防值班员们早已在那儿了,站在庭院中。但是庭院中人太多了——整整一大群——他们不是消防值班员,而是普通百姓
。在他们不远处,消防队员们正在主祷文街的几座建筑物上灭火。庭院中那些人肯定是从着火的建筑物里逃到这里避难的。
但他们没有要进教堂的意思。他们都站在台阶后面,就在院子的中央,似乎忘记了身后的火光和头顶上飞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都惊恐地呆呆盯着教堂穹顶。
波莉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穹顶中间有一团蓝白色的火焰。“是燃烧弹!”他身后的一个男人在飞机的轰鸣声中冲她喊道,“太高了,消防值班员们够不到它。”
另一边的一个女人说道:“一旦穹顶着火,整个教堂就会像火炬一样烧起来。”
不,不会的。波莉想,圣保罗教堂不会被烧毁的,消防值班员们会扑灭28枚燃烧弹,保住教堂的。
对,消防值班员。她朝门廊那边看去,但是没有人在那儿,台阶上也没人,也没有人从两边的侧门走出来。那位唱诗班成员说过从正厅出来会更快的。这意味着他们已
经从那儿出来了,他们现在应该就在人群中。波莉开始在人群中穿行,寻找穿着消防工作服、戴着头盔的男人。
“巴塞洛缪先生!”她一边在人群中穿行一边喊,期待有人能回头。“约翰·巴塞洛缪先生!”她继续喊道,但是枪炮、飞机和消防车的噪声太大了。别人很难听清她
的呼喊,她也没有看到任何戴头盔的人。
“快看!”她在人群中刚刚推开的一个女人喊道,“火势变大了!”波莉吃惊地转过身,抬起头望过去。在原本只是小火焰的地方,在风的吹卷下,喷出巨大的黄色火
焰。甚至就在她看过去的瞬间,火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了。
“完了。”人群中有人说道。
“他们不能采取些措施吗?”一个女人哀伤地问道。
人群中传来了一个男人满是威严的声音:“我觉得我们应该做祷告。”然后,人群安静了。“让我们一起祈祷吧。”那一定是马修斯主教的声音。那位唱诗班成员之前
说过他在穹顶上,他现在一定正和消防值班员们站在一起。
波莉朝着那个人的声音走去,但是人群被穹顶上的场景深深吸引,她很难从中挤过去。波莉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朝大教堂跑去,她爬上楼梯,试图寻找马修斯主教
和消防值班员的位置。要是她能根据艾琳的描述,找出巴塞洛缪先生……
波莉爬到楼梯尽头的灯柱旁,扫视人群,寻找主教的身影。她还是没找到马修斯主教和消防值班员。她向右挪了一点儿,想找个更好的角度,从那里可以借着主祷文街
的火光看清他们仰起的脸。在那些人里没发现消防值班员的影子——女人,又是女人,太年轻,太老的——哦,天哪。她抓住灯杆,突然膝盖一阵发软,她看见了丹沃斯先
生!
圣保罗大教堂 1940年12月29日
怎么所有的事情都在折磨我。
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艾琳看到空袭预警员的注意力被燃烧弹吸引着,于是准备乘机跟着波莉登上台阶。“嘿,你们停下来!别动!”空袭预警员在艾琳身后喊道,但是波莉已经成功进入教
堂,关上了门。
一刹那间,艾琳担心空袭预警员会跟进去,但燃烧弹突然开始旋转,释放出猛烈的火花和熔融的镁块,空袭预警员只得退后,用力扑灭自己的大衣和手臂上的火花。迈
克也跑去帮忙,用力拍打着火花。
燃烧弹旋转着越来越靠近空袭预警员,离台阶的尽头也越来越近。
“小心!”艾琳大喊道。燃烧弹滚过台阶的尽头,仍然旋转着,向下滚了两层,发出阵阵刺眼的火花。艾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退到下面一个台阶,摇摇晃晃地挥舞
双臂以保持平衡。
此时高处又传来燃烧弹嗖嗖的声音。“天哪!”迈克边喊边冲艾琳跑去。“又有几枚燃烧弹。咱们必须离开这儿!”他抓住艾琳的手。他们绕过燃烧弹,跑上台阶,但
为时已晚。又一个燃烧弹落到了门廊处,正落在他们与门之间,嘶嘶作响。他们向后退去,直退到空袭预警员那里。“走这边!”空袭预警员喊道,“快,快,快!”
他抓住他们的手臂,催促他们下台阶,绕过大教堂的一边。又有更多的燃烧弹落下,落在教堂庭院的树木之间,发出刺眼的光,落在空袭预警员带他们下山的沿途。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迈克喊道。
“避难所!”空袭预警员在飞机的轰鸣声中大声喊道,“紧贴着建筑物跑!”
从几条街外又传来一阵喧哗,响起了沉重的砰砰声。那一定是一枚高爆炸弹,艾琳想,但是迈克说过今晚主要是燃烧弹。
他们绕过一个拐角。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蜷缩在门口。“一起走吧,”空袭预警员说着,放开迈克的手臂,对那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催促道,“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儿。
”
他说得对。火苗在他们周围熊熊燃烧,燃烧弹刺眼的白光变成了橙色。一行人走得更快了,大家都低着头,紧靠着木制货仓前行,有两个老人落在了他们后面。
迈克边跑边靠到艾琳身边。“咱们要是走散了,”他嘱咐道,“你就跟他们去黑衣修士站,在那儿等我。”
“为什么?你打算干什么?”
“我必须到圣保罗教堂里面去。”
“但是……”艾琳说着,惊恐地仰望着山顶。大火在整个山顶周围熊熊燃烧着。
“咱们只有今天一晚上的时间找到巴塞洛缪,”迈克说,“而波莉连他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
“但是我记得你说过咱们得待在一起。”
“没错。可一旦咱们意外走散,可浪费不起时间四处寻找对方。咱们可能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找到传送点——”
空袭预警员转过头来说:“我们快到了。”迈克停下来不说话了。空袭预警员指向一条小巷。“从这儿走,拐角处有一间地上避难所。”
地上避难所?波莉曾说过其中一个在今晚被炸弹击中了。“我以为你要带我们去黑衣修士站。”艾琳在高射炮的砰砰声中喊道。
“这个更近些!”空袭预警员喊道。
他们绕过街角,停了下来。这个街区尽头的大楼着火了,火苗和浓烟从顶层喷涌而出。楼前,一辆消防车几乎占满了狭窄的街道。消防队员蜂拥而至,打开软管,开始
喷水灭火。艾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正好撞到一个消防员身上。
“这条路禁止通行!”他对艾琳吼道,然后对空袭预警员吼道,“这些人在这里干什么?”
“我把他们带到朝圣街的避难所。”空袭预警员解释道。
消防员说:“整个区域都已经封锁了。你得把他们带去黑衣修士站。”
“等一下。”从消防车处过来的一位消防员说道。他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他把孩子塞到艾琳的怀里。“给你,你抱着这个。”听他说话,就好像手里递过来的是个包裹
一样。
婴儿突然大哭起来。“可我不能……”艾琳说,转向迈克寻求支持。
但迈克却不见了,他一定是趁乱去帮波莉了,把艾琳丢在了这里,现在还多了个婴儿。
那个消防员已经走开了。“等等,他妈妈在哪儿?”艾琳在婴儿声嘶力竭的哭声中冲那个消防员喊道,“他妈妈怎么知道去哪儿找她的孩子?”
消防员看着她,面色冷峻地摇了摇头,朝着火的大楼走去。
“走吧。”空袭预警员说,领着艾琳和其他人返回街角,下山,跨过似乎遍布各处的消防水管。
婴儿的哭声太大,艾琳甚至听不到枪炮的声音了。“乖,没事的,”她轻声说道,“我们很快就到避难所了。”
婴儿哭得更凶了。艾琳心想,我懂你的感受。
一对夫妇和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急匆匆地走在队伍前面,空袭预警员不耐烦地对艾琳喊道:“你不能让孩子安静点吗?”就好像是责怪她违反了灯火管制条例。
至少,他们是在去往黑衣修士站的路上。在火光和探照灯的映照下,她可以看到前方的街道和下面的地铁站。“宝贝儿,乖,咱们到了,咱们到避难所了。”她一边对
婴儿低语,一边匆匆赶到入口处,下楼梯,进入避难所。
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看了看四周忙碌的人群,揉了揉眼睛。婴儿可能只有一岁,身上落满煤烟。一直大哭大闹,很可能是被烫伤了,艾琳心想,于是开始检查婴儿
胖乎乎的身体。
她没有看到任何受伤的地方。婴儿两颊通红,但是这很可能是因为大哭的缘故,而且看起来似乎又要哭了。“你叫什么,小宝贝?”艾琳问道,试图分散婴儿的注意力
。“嗯?你叫什么?我该把你带到哪里去呢?”
她应该把这个婴儿交给服务处某个负责的人,她走向售票处。“请问——”没等她说完,婴儿又大哭起来。“这个孩子和他妈妈失散了,”她在孩子的哭声中喊道,“
消防员让我把他交给相关部门。”
“什么相关部门?”售票员漠然地答道。
这个反应不是很妙。“这儿有医务室吗?”
“有个急救站。”售票员含糊地回答着。
“在哪儿?”
“在东边的站台上。”
艾琳走遍了整个站台,也没看到急救站,此时怀里的婴儿一直在大哭。当她询问一个在此避难的人时,得到的回答是:“我完全不记得这儿有过急救站。莫德,这儿有
急救站吗?”他朝正在用卷发夹整理头发的妻子问道。
“没有。”莫德边回答边用牙打开了一个发夹。“不过,在区域线的大厅有一个餐厅。”
“谢谢。”艾琳向她道了谢,然后动身沿隧道往前走。令人意外的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这个结果本在意料之内,她心想,跨过一个接一个小水洼。水从天花板上滴下来,并且水中明显散发出一股不像是它原本味道的气味。她快速朝楼梯尽头走去。
在半路上,她突然被一群孩子围住了。他们的年龄在六岁到十二岁之间,而且身上都脏兮兮的。肯定是一帮小扒手,她思忖着,抓紧了手提包,抱紧了怀里的婴儿。
“能给我两便士吗?”其中一个孩子乞求着伸出手来。
“不好意思。”艾琳答道。
“为什么你的孩子一直在哭?”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孩子问了艾琳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生病了吗?”
“他叫什么名字?”
“得了疝气吗?”其他孩子插嘴问道,围着艾琳蹦蹦跳跳的。
“你们吓到他了,他才哭的,”艾琳答道,“所以,你们快走开吧。”
“我听到她跟售票员说那不是她的孩子,”一个小女孩说道,“因为这样他才哭的。”
“我敢打赌她掐他了。”年龄最大的小男孩说道。
小女孩在她身后转来转去。
“所以她才不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年龄最小的一个尖刻地说道,故意不看正在靠近艾琳的手提包的小女孩。“因为她压根儿就不知道。如果他是你的孩子,那他叫什
么名字?”
“迈克尔。”艾琳说着,快步走开了。
他们跑着追上她。“那你叫什么?”
她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答道:“艾琳。”然后绕过拐角来到挤满了人的楼梯。
这里有很多人或坐或躺,爬上楼梯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这并不重要。那群孩子很快就散开离去了,她猜想楼梯上一定有警卫,所以急切地扫视人群寻找,可是没人看上
去像警卫的样子,只有穿大衣和睡衣来避难和被疏散到这里的人。艾琳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婴儿,然后爬上楼梯。从这里出来,就到了区域线的大厅。
这儿既没有餐厅也没有急救站。“哦,天哪。”她叹息道,突然感到很后悔。刚才在跟那群顽童相遇的过程中,婴儿的哭声稍稍减弱了,此刻又哭了起来。
“乖。”艾琳说着,走向站在壁龛旁说话的两个女人。她开门见山地说道:“我需要把这个孩子交给相关部门,他在火灾中跟妈妈失散了,可是我却找不到……”
其中一个妇女毫不犹豫地说:“你该带它去女子志愿服务队办公室,他们负责事故中的受害者。”
“在哪儿?”艾琳环顾大厅四周。
“在堤岸站。”
“堤岸站?哦,可是……”
“在西向地铁的站台上。”那女人答道,然后这两个女人匆匆离开了。
看来是害怕我把孩子托付给她们,艾琳心想。
现在该怎么办呢?她不能带婴儿去堤岸站。迈克说的是让她在这儿等他。一旦他找到了约翰·巴塞洛缪……
但是,她也不可能带着这个婴儿和迈克一起离开,况且堤岸站距这儿只有两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