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莉想起了牧师的布道:“我们将永远困在这个可怕的世界。”他的话真是字字珠玑,她想,把头靠在装备袋上,试着睡一会儿。
幸好玛乔丽保证过,响开门铃的时候,如果波莉还没到,会替她打掩护。火车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才到达尤斯顿火车站,之后,波莉还得在空袭后的伦敦跑一场关卡重重
的障碍赛。皮卡迪利线、北线和银禧线都没开,要坐的公共汽车又侧翻在路中间,每隔一条街就有“拆弹中”的告示,禁止进入。她到汤森兄弟百货公司时已经是十一点半
了。玛乔丽多半已经把波莉母亲生病的事告诉斯内尔格罗夫小姐了。她必须先问问玛乔丽她究竟怎么说的,这样两个人的说法才能对上。
但是玛乔丽不在。波莉刚上楼,多琳就急忙跑到她跟前问:“你去哪儿了?我们还以为你跟玛乔丽一起跑了。”
“跑了?”波莉向玛乔丽的柜台瞥了一眼,是一个丰满的不认识的金发女郎站在柜台后面,“去哪儿?”
“没人知道,玛乔丽一句话也没跟人说,她今天早上根本没来。斯内尔格罗夫小姐大发雷霆,又不知道你还来不来,大家忙得不可开交。顾客成群结队,”她指着那个
金发女郎说,“他们只好把艾瑟尔从家庭器皿部派下来顶着,直到他们雇到人为止。”
“雇人?但玛乔丽没来并不代表她要辞职啊。她说不定过不来呢——我从车站过来这一路就糟透了——或者她出什么事……”
“我们原先也是这么想的,昨晚的空袭,”多琳说,“斯内尔格罗夫小姐打电话给她的女房东,她说玛乔丽昨晚就没有回去,她还给医院打过电话询问。但是房东刚才
回电话说她查看了玛乔丽的房间,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虽然她总是口口声声说要去巴斯投奔她的室友,但是我从来没想过她真的会去,你也没想到吧?”
“没想到。”波莉说。玛乔丽对离开的事只字未提,还答应帮波莉打掩护,告诉检索小组波莉在哪里。如果他们今天早上来过这里呢?“有没有人来……”波莉刚开口
就被多琳打断了。
“快点,斯内尔格罗夫小姐来了。”多琳小声说,急忙跑回自己的柜台。波莉也向自己的柜台走去,但是太迟了,斯内尔格罗夫小姐已经直奔她而来。
“怎么了?”她问道,“你迟到了两个半小时,我相信总该有充分的理由吧?”
这要看玛乔丽星期六怎么跟你说的,波莉想,她说的是生病了还是去看妈妈了?
“嗯?”斯内尔格罗夫小姐怒气冲冲,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我相信你现在感觉好多了。”
玛乔丽说的是波莉病了,希望如此。“不,其实我还有点不舒服。我本来打电话说我今天请假的,但他们说人手紧缺,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来吧,不管病没病。”
“你跟谁通的电话?”她问,“是玛乔丽吗?”
“不,我不知道是谁,我到了这里才知道玛乔丽的事。我也很吃惊……”
“是的,好吧,去告诉波茨小姐,她可以回她的部门了。我看你有顾客了。”
“哦,是的,对不起。”波莉说完便去接待那位中年女客人,不过斯内尔格罗夫小姐一直像老鹰一样在旁边盯着她,所以她没有机会问艾瑟尔今天上午有没有人来打听
过自己的情况,也没有机会向多琳打听,斯内尔格罗夫小姐一直到她午休的时间才离开。女主管一离开视线,波莉就飞奔到多琳身边,问:“玛乔丽走之前有没有提起过有
人找过我?”
“没,我甚至都没跟她说上话。”多琳说,“你请了病假,我们忙得不可开交。就在关门前,斯内尔格罗夫小姐说我的销售单据弄错了,我只好全部重新填一遍。等我
弄完,玛乔丽已经走了。”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波莉。“你以为谁会来找你呢?你在跟什么人约会吗?”
“不是。”波莉说,然后把跟玛乔丽说她表亲来伦敦的故事又重复了一遍,“你没看到她跟谁说话吗?”
“没有,我跟你说,那天我们忙得要命。星期六早报登了一条政府定量配给丝绸的报道,皇家空军要用来做降落伞,于是整个伦敦的人都跑来买睡衣和短裤了。她至少
可以道个别,”多琳气愤地说,“或者留个便条什么的。”
便条。波莉回到柜台,把抽屉和销售簿翻了个遍,然后假装重新整理商品,又找遍了装袜子和手套的抽屉,但只发现一小张牛皮纸,上面模糊地写着“骨6,烟1”,大
概是要订购的袜子的颜色,也可能是炸弹爆炸现场的描述。但没有字条。
尽管香水部的莎拉不太可能看到便条,然后抄进口袋,波莉还是趁着茶歇时间去香水部问了她一下。她没看到纸条,而且,没人,今天早上波莉到之前没人来找过她。
莎拉星期六也没有和玛乔丽说过话,除了南,其他女孩都没有。玛乔丽也没有提起有人打听她。“老实说,亲爱的,他不会来了。”多琳一边说,一边盖上柜台。
“什么?”波莉吃惊地问,“谁?”
“这个男朋友的事,你问遍了店里的每个人。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没有男朋友。我告诉过你,我的表亲。”
多琳看上去并不买账。“这家伙没有……你不会是有麻烦了吧?”
是的,波莉想,但不是你所指的那种。“不是,”她说,“我告诉过你,我没有男朋友。”
“好吧,你现在没有了,那是肯定的。他丢下你不管了。”
不,他们没有,波莉想,但是,员工入口处没有人站着,汤森兄弟百货公司前面也没有。波莉尽她所能地等下去,寄望于检索小组不知道关门时间提前了,但是夜晚—
—以及随之而来的空袭——都来得更早了,如今已是十月。再过一个星期,空袭便会在人们下班前开始。
她在诺丁山门站下了地铁,戈弗雷爵士已在那儿等着她了。他一把抓住波莉的胳膊。“薇奥拉!我有个不幸的消息。你昨晚没来帮我投票,所以我们注定要演那个多愁
善感的混蛋巴里的戏了。”
“哦,天啊。不是《彼得·潘》吧?”
“不是,谢天谢地,”爵士一边说,一边陪波莉上自动扶梯,“也是侥幸。维文太太非常坚决,西姆斯先生不仅投了赞成票,还要求让尼尔森也参与投票,因为它要演
娜娜。然后我出面先把那只可恶的狗淘汰出局!你这个叛徒!”他笑了笑,然后皱起眉头说,“不要伤心,孩子,还有一线希望。如果我们一定要演巴里,至少《克莱顿》
还挺有意思的,而且女主人公在逆境中的表现勇气可嘉,可圈可点。”
“哦,太好了,你回来了。”拉布鲁姆小姐站在自动扶梯边说,“戈弗雷爵士告诉你了吗,我们要演《可钦佩的克莱顿》?”波莉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问,“你亲爱
的妈妈怎么样了?”
妈妈。波莉有些茫然,然后突然想起她应该去过的地方。“好多了,谢谢,只是病毒而已。”
“病毒?”拉布鲁姆小姐迷惑不解。
哦,上帝,难道不是在1940年就发现了病毒吗?“我……”
“就是一种流感,”戈弗雷爵士说,“对不对,薇奥拉?”
“是的。”她感激地说。
“哦,天啊,”拉布鲁姆小姐说,“流感也可能非常严重。”
“可能,”戈弗雷爵士说,“但药对症了就不一定了。你把塞巴斯蒂安小姐的剧本给她了吗?”
拉布鲁姆小姐穿花蝴蝶一般挤进人群,飞奔去拿剧本。“如果她问你什么药,”戈弗雷爵士对波莉说,“告诉她是烧酒。”
“烧酒?”
“对。非常有效,告诉她,你妈妈突然缓过来,把汤匙都给咬掉了。”
这个典故出自萧伯纳的《卖花女》,说明他非常清楚她在见母亲的事上撒了谎。她已经做好准备回答自己去哪儿的问题了,但这时拉布鲁姆小姐带着一摞蓝色精装书回
来了。
她递给波莉一本。“唉,我没找到足够的《玛丽·罗斯》。”她说完,带他们去了站台。“不过我敢肯定,就在上个星期,我还在书店里看到了好几本呢。”他们找到
大部队。“塞巴斯蒂安小姐的母亲好多了。”拉布鲁姆小姐宣布,走过去给了牧师一本。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为你所做的牺牲,”戈弗雷爵士小声对波莉说,“我花了三英镑十便士买下了查令十字路上所有的《玛丽·罗斯》,以免你听到诸如‘再见了,小
岛,你我情深缘浅’之类的无病呻吟。”
波莉哈哈大笑。
“大家注意了,”维文太太拍手说,“每个人都有剧本了吗?好的,戈弗雷爵士演克莱顿,塞巴斯蒂安小姐演玛丽小姐……”
“玛丽?”波莉说。
“是的,女主角。有问题吗?”
“不,只是……我不知道我们演的是《玛丽·罗斯》。”
“我们没有啊。我们演的是《可钦佩的克莱顿》。”
戈弗雷爵士说:“巴里特别青睐玛丽这个名字而已。”
“哦,”波莉说,“我不确定我演得了这么主要的角色,考虑到我母亲还有别的事儿,如果我不得不突然离开……”
“拉布鲁姆小姐可以做你的替补,”戈弗雷爵士说,“开始吧,维文太太。”
维文太太宣布了剩下的演员名单。“戈弗雷爵士还欣然同意做我们的导演。这出戏讲的是兰姆勋爵、他的三个女儿以及她们未婚夫的故事。他们和仆人一起遭遇了海难
并幸存下来。”
海难,波莉想,真贴切啊。
“在一个荒岛上。他们中唯一有生存技能的人是他们的管家克莱顿,所以他成了他们的领袖。然而,当他们已经决定听天由命,在岛上度过余生之时,他们得救了。”
让我听天由命是不可能的,波莉想,我不能只坐在这里等待救援。如果最后期限到了我还没离开这个岛……
但是,除了坐在这里等着检索小组,似乎也别无他法,或者等着传送点打开。如果问题出在分歧点,那么传送点可能没有损坏,它打不开只是暂时的。
如果真是这样,检索小组可能就不会来了,没必要,她可以自己回家。
所以,警报解除后,波莉留了下来,说想看看台词。她等了半小时,估摸着人们都已经到家了,才向传送点走去。现场已经有工人在清理,所以从兰登路上可以看到小
巷子的更深处,但是四周空无一人。除了裹着一层厚厚的石灰,这条小巷跟那天晚上并无两样。石灰无疑是从外面的工地飘过来的,尘土上并无脚印,所以清理现场的人应
该都没有发现这条通道。真是万幸,天井里也没有脚印,不过,也没有检索小组从传送点来过的痕迹。
波莉坐在台阶上,她盯着那扇斑驳的黑门,想着《世界之光》那幅画,还有玛乔丽的事。她答应替波莉打掩护,自己却离开了,这太不像她了,而且还没跟任何人提起
。但也许她担心如果告诉别人,他们会劝她打消念头——或者笑她失了勇气才逃跑——所以,她一直等到波莉走了,商店特别忙的时候才溜走。如果在拜克伯里找到了梅洛
普,她想,你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便现在,如果你的传送点打开了,你也会这么干的。
但它并未打开,第二天早上也没有,晚上也是。这么说要么是分歧点还在进行当中,要么就是传送点已经损坏了。但是,即便已经损坏,检索小组不得不从其他地方投
送过来,他们也还是可能来这里寻找她的下落。她把自己的名字和汤森兄弟百货公司写在一张小纸片上,折叠起来,半插在那扇斑驳的黑门下面。第二天下班后,她又跑到
修改衣服的地方顺了一支粉笔。
那天晚上下了雨,她没有去成传送点,于是便去了趟霍尔本,借着从图书馆借阿加莎·克里斯蒂侦探小说的机会,把剧团和《可钦佩的克莱顿》的一切都告诉了这个卷
头发的图书管理员。波莉故意提了两次自己的名字,三次诺丁山门。“我白天在汤森兄弟的丝袜部工作,”她说,“所以表演对我来说是一种不错的改变。我们就在区域线
北向的站台上。”
第二天上班的午餐和茶歇时间,她又如法炮制。下班后,她把自己的地址和里基特太太的电话号码写在她的销售簿的背面,虽然还有点细雨霏霏,她还是决定去一趟传
送点。
她忘了清理现场的人还在,因此不得不蹲在上次她躲空袭预警员的那条巷子里,直到最后一个工人离开,才爬过残存的瓦砾堆,来到巷道里。
地上唯一的脚印是她上次留下的,字条还在原处。波莉把纸条取出来,拿出她偷来的粉笔,望着门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要留什么口信。又不能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救命!我被困在1940年,来救我。”虽然工人们现在还没有发现巷道,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以后不会发现。
她只好用粉笔写道:“玩得开心,给波莉打电话。”然后把里基特太太的电话号码写到了门上,另外又在角落里有心寻找的人才会注意到的地方,画了地铁的条形圆圈
标志和“诺丁山门”字样。她回到小巷里,在离台阶最近的木桶上画了一个箭头,然后蹲下来,在靠墙的那一边写上了:“波莉·塞巴斯蒂安,汤森兄弟”和寄宿公寓的地
址,然后便坐到门洞处的台阶上,继续等了整整一个小时,怕万一传送点又可以用了呢。
显然不行。又多等了十分钟,她回到巷子里,在地面上撒上灰泥,遮住了自己的脚印,接着在仓库墙上“伦敦可以坚持”口号的上面潦草地写上了“塞巴斯蒂安在这里
”几个字,之后便去了诺丁山门站。
拉布鲁姆小姐在自动扶梯顶上遇见了她。“那个年轻女人找到你了吗?”她问。波莉的心开始怦怦地跳起来:“什么年轻女人?”
“她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她说她来自汤森兄弟。你怎么看,第一幕中玛丽小姐穿白色蕾丝,海难的场景穿蓝色蕾丝?我总觉得蓝色在舞台上很好看……”
“她去哪儿了?”波莉环顾周围的人群说,“那个年轻的女人。”
“哦,天啊,我不知道。她……哦,就在那儿。”
是多琳。她面红耳赤,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哦,波莉,”她喘着气说,“我到处找你。是玛乔丽,你刚走,她的房东就打电话给斯内尔格罗夫小姐,玛乔丽根本不在
巴斯。”
“你什么意思?”波莉追问,“那她在哪儿?”
“在杰明街,”多琳说着哭了起来,“遭到轰炸的时候。”
巴里的戏剧之一《可钦佩的克莱顿》。
战时急救医院 1940年9月
危险,小心地雷
英国海滩告示/1940年
“五百一十九条命,都归功于你。”哈迪又说了一遍,长满雀斑的脸上满是笑容,“这可是个值得骄傲的战争记录。”
如果我没有让这场战争输掉的话,迈克郁闷地想,如果我救的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改变阿拉曼战役、诺曼底登陆或突出部战役这些关键事件,进而影响整个战争进程的话
。这样想本身就很荒谬,一两个变化的话,连续体还有可能抵消掉,但它绝不可能抵消五百一十九名士兵——不,是五百二十人,加上哈迪,还有……
“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休息的,”哈迪不安地说,“我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振作起来。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迈克想对他发火,但这又不是哈迪的错。那个大兵一直在努力做正确的事,他又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我应该让你休息一下。”哈迪说,但怎么可能,迈克必须离开这里。他必须回牛津去,警告他们他所做的一切。
如果现在还不太晚的话,所以检索小组才没有来,因为迈克让战争输掉了,这样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但哈迪说曾以为迈克死了,也许检索小组找不到迈克的踪迹时,也
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或者他们还在伦敦找他。
况且即便为时已晚,他也得奋力一搏,这就必须离开这该死的医院。但怎么做?也不能就这么溜出去吧。首先,他还没有掌握下楼的技巧,即使能,穿着浴袍和拖鞋也
走不到两个街区。而且,他没有证件,也没有钱。他至少得有钱坐火车去多佛,再从那里坐大巴去萨尔特伦渔村吧。还有鞋子。
迈克还必须说服医生让他出院,这意味着他的行走能力必须大有好转才行。夜班护士一巡视完,他便起身,利用晚上余下的时间在病房里一瘸一拐地练习。接下来的三
天里,他一逮到机会就练个不停。这天,他给医生看他的进展。
“太惊人了,”医生大为震惊,“你恢复得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我们应该能够立即手术了。”
“手术?”
“是的,修复损伤的肌腱。我们等不到你原来的伤口愈合了。”
“不。”迈克说。
“如果你担心手术,我向你保证……”
“不动手术,我想出院。”
“我能理解你想回到战场去的心情,”医生说,“但是你需要明白,如果不做进一步的手术,你的脚很难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有终身残疾的风险。”
但我待在这里,风险才大得多,迈克嘀咕着。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都缠着医生让他出院,等得快要发疯了。现在每天晚上空袭警报都要响,贝文斯就在那儿不停地大喊
“入侵开始了,你们必须马上出去”,简直是火上浇油。
我在努力啊,迈克想,把枕头压在头上。
“他来了!”贝文斯尖叫起来,“他随时都会来!”他没有理由不来,德国空军每天晚上都在轰炸伦敦。伦敦塔和白金汉宫都遭到了轰炸,成百上千的人遇难。
“太可怕了!”艾夫斯太太把《每日先驱报》递给迈克,上面的标题写着“伦敦遭袭”,“昨晚,我的邻居被炸得无家可归……”
“我怎么才能弄到新的身份文件呢?”迈克打断了艾夫斯太太,“我的衣服丢在敦刻尔克了,不知到哪儿去了。”
“我想是救助委员会负责这些事情。”她说。第二天早上,一位年轻女子出现在他的床边,带来一本笔记本和几十个迈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从护照号码到他的
鞋子尺码都有。
“最近有点变化,”迈克说,“尤其是右脚。”
她没有理睬。“你的护照是什么时候发的?”
“我所有的文件都是由我报社的编辑安排的。”他说,寄望于她以为美国的情况不同。
“你的编辑叫什么名字?”
“詹姆斯·丹沃斯。但他不在,他在埃及执行任务。”
“那报纸的名字呢?”
“《奥马哈观察报》。”他回答,心想,他们去核查就会发现没有这个报纸,也没有这份护照,然后我就会和那些敌方特务一起关在伦敦塔了。
但当天下午女人就回来了,拿来一张临时身份证、配给簿和一张记者通行证。她说:“你需要填好这张表格,然后把它和一张照片寄给美国驻伦敦大使馆,才能拿到新
护照。恐怕要花好几个月的时间,战争期间,你知道的。”
感谢战争,他想。
“在此之前,这是您的临时护照和签证,”她递给迈克,“我把衣物交给护士长了。”
也感谢你。
“你考虑过出院后要去哪里吗?”她问。
迈克根本没想过去别处,一心只想着回萨尔特伦渔村和传送点,但必须在不引起当地人注意的情况下回去,尤其是达芙妮。迈克不能冒险让她更喜欢他,她可能会拒绝
和她应该结婚的男人约会,或者等迈克离开后,她以为自己被始乱终弃,从此拒绝记者,或者美国人。数以百计的英国妇女嫁给了美国士兵,达芙妮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他造成的伤害已经够多了,他必须离开这里,什么都不能做。
他必须先去多佛,然后乘大巴去萨尔特伦渔村,希望司机愿意让他在海滩下车,这样他就能顺路一直到传送点了。“我想我会去多佛,”迈克告诉救助委员会的人,“
我有一个记者朋友,我可以跟他住。”第二天早上,那个女人给迈克送来一张去多佛的火车票、一张住宿代金券,还有一张五英镑的钞票。“足够帮你安顿下来了。你还需
要别的什么吗?”
“我的出院文件。”迈克说,但即使像她这样的奇迹创造者也没能搞定。又过了三天,他才说服医生让他离开。迈克立即按铃叫乔治修女要他的衣服。
“要等到你正式出院。”她说。
“什么时候?”他问。今天是星期三,他从过去的心酸经历得知,只有星期二和星期六才有开往萨尔特伦的大巴。
“我不确定,也许明天吧,”护士说,语气很不满,“要离开我们也不用表现得这么开心吧。”
卡莫迪修女则更有同情心,她说:“我理解想回到战场上却又被迫等待是什么滋味。我几个月前在一家野战医院待过。”她说,并答应和护士长谈谈。
她说话算话。不到一个小时,她就带着救助委员会留下的那包衣服回来了。“你今天下午就可以出院了。”她说。包裹里有一套棕色花呢西装、白衬衫、领带、袖扣、
袜子、内衣、羊毛大衣、软帽和鞋子,光是穿上这些衣服就已经让他的伤脚痛不欲生了,更别提把脚穿进鞋里去。
他们要是看到我穿这双鞋一瘸一拐的样子,绝不会放我离开这里的,迈克想。如果医院有这样一条政策,用轮椅将出院的病人送上出租车,他们就不会发现了。结果,
卡莫迪修女在最后一刻递给他一副拐杖,“医生的命令,”她说,“他想叫你尽量不要让脚受力。这是给你火车上用的,”她说完,又递给迈克一个牛皮纸包裹,“我们所
有人给你的。一定要写信,让我们知道你的情况。”
“我会的。”迈克撒了谎,然后让出租车司机带他去维多利亚车站。在去的路上,他打开了包裹,那是一本字谜游戏的书。
他搭乘最近的一班火车到多佛,一到那里,他就找到了一家当铺,把袖扣和大衣当了四英镑。他本来也想卖掉一对拐杖的,但它们马上就能派上用场,让他在拥挤的火
车上能得到一个座位,希望它们也能说服大巴司机让他在海滩下车。
如果他能找到从哪里坐大巴的话。似乎没有人知道,连站长也不知道,当铺老板也是。迈克寻思着谁会知道呢,酒店应该可以。
他知道酒店在哪儿,多亏了他几个月前在牛津背下的多佛地图,但是都离当铺很远,他的伤脚可走不过去。他叫了一辆出租车,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拐杖弄进去,然后
坐到了后座上。“去哪儿,伙计?”出租车司机问。
“帝国饭店。”迈克说,“不,等等。”出租车司机应该会知道大巴从哪里出发。“我要乘大巴去萨尔特伦渔村。”
“没有大巴到那儿,从6月起就没见过了。海岸是禁止进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