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的错,”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套,“爸爸说是中校的鲁莽害死了他们。你看,小艇会已经拒绝了‘简夫人号’。爸爸说,中校应该听他们的话。”
“他只是想帮忙而已,”迈克说,“很多船都这样做了,这是做好事。军队的处境相当糟糕。”
“你也跟着去帮忙了,作为美国人,我觉得你真是了不起,英勇无比。那位军官告诉爸爸,中校和乔纳森带回了将近一百个我们的小伙子。”
包括哈迪,迈克想。
“军官说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他们当之无愧,他想,你不是想要观察英雄主义吗,你如愿以偿了。“当然,他们表现了大无畏的勇气。”
达芙妮郑重地点了点头。“你也是个英雄。护士告诉我你解开螺旋桨之类的事,她说你应该得到一枚勋章。”
一枚勋章,他心里痛苦异常,因为我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出现,还是因为我鲁莽地改变了历史进程?如果我没有解开那个螺旋桨,炸弹就会击中“简夫人号”,破坏船

舵,这样他们就不可能第二次航行了。
达芙妮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我把你累坏了,”她说完站起身来,开始戴皱巴巴的手套,“我该走了。”
“不,别走,”迈克还没来得及问她关于检索小组的事,“你就不能再待一会儿吗?”
她迟疑了一下,不确定地望着门的方向。“护士说我只能待一刻钟。”
“求你了,”迈克伸手抓住她的手,“有人来看我真是太好了,跟我说说萨尔特伦渔村的事儿。”
“哦,那好吧,”她露出笑容,“上星期我们确实有点新鲜事儿。德军在达蒙先生的农场投了一枚炸弹,我们还以为是入侵开始了。汤普金斯先生执意敲响教堂的钟声

,但牧师说在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不让他敲。汤普金斯先生说到那时就太晚了,他们已经派了破坏分子和间谍,很快就要登陆了。他们就站在教堂前面,大吵了一架。”
迈克插嘴问:“那么,我猜你们都在关注陌生人了吧?”
“哦,是的。每天晚上,地方民兵都会在田野和海滩上巡逻,市长也发了通知,让我在镇上见到任何陌生人都要向他报告。”
“你见过吗——陌生人?”
“没有。敦刻尔克之后,镇子里来了许多记者,采访波尼先生和其他人。”
“他们当中有没有人到酒馆来和你说过话?”
“你听起来好像在吃醋喔。”达芙妮歪着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不,我……”迈克开始结巴,“我以为报社的人会来找我。我告诉过我的编辑我要去萨尔特伦渔村,还会给他发一篇关于入侵准备的报道,我以为他没有收到我的消

息,可能会……”
“你的编辑长什么样?”
“棕色头发,中等身材,”他随便编着,“但他也可能派别的人,别的记者,或者……有人问起过我吗?”
“没有。我想他们可能和爸爸谈过了。如果是的话,他很可能告诉他们你已经回伦敦了,我们以为你会回去。”这说明小组正在伦敦寻找他。
“达芙妮,如果我的编辑或其他人来了,你能告诉他们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吗?问问你父亲有没有人问起我,如果有的话,请写信告诉我。”
“哦,我会的。就算没人来,我也会写信给你。如果爸爸能饶了我的话,我还会来看你的。”说完又含情脉脉地瞥了他一眼。“下次我给你拿个蛋糕来。”
护士长走了进来,宣布探视时间结束了,达芙妮站了起来。“谢谢你能来,”迈克说,“还有葡萄。也谢谢你告诉我中校和乔纳森的事,我很难过。”
达芙妮点点头,化过妆的脸突然沉下来。“芬特沃斯小姐说不要放弃希望,也许他们还活着,但如果是的话,他们为什么不回家,不给我们写信之类的呢?”
“时间到了。”护士长严厉地说。
“再见。我很快就会再来的,你不要担心,除了你,我不会和任何人约会的。”达芙妮说完,在他的脸颊上印了一个唇印,便在口哨声中匆匆而去。
“你这个幸运的家伙。”一个病人喊道。幸运?一个老人和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因我而死。迈克之前还一直担心救了二等兵哈迪的事儿,而不是中校的安危……我应该拒

绝下水的,我应该告诉中校我之前撒谎了,说我不会游泳。
他躺在那里,彻夜不眠,一遍又一遍,像笼中困兽一样不断回想。一闭上眼睛,他就看到乔纳森和中校的身影,听到斯图卡轰炸机俯冲下来的尖锐声响,以及他们刚才

所在位置溅起来的水花。如果他没有解开螺旋桨,炸弹就会命中船头,船就会进水,其他船当中的一艘就会过来把每个人都接走再转移到……
但是当时附近没有任何船只,只有几十架斯图卡轰炸机。船头要是有损坏,他们就只有坐以待毙。再来一次,炸弹就会击中他们的船身,杀死船上所有的人。
那才是应该发生的事吗?如果他不在,到底会发生什么呢?他从床上坐起来,思考着种种可能性。如果他们注定难逃一劫,如果在他没背下来的那份名单上,“简夫人

号”的旁边打有表示被击中的星号,那么,不是让他们送命,而是救了他们将改变历史。
一个混沌系统自有抵消变化的内在机制,它的负反馈环通常可以压制或完全抵消变化带来的影响,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刺客失手,枪炮误射,炸弹没能引爆。

希特勒在一次刺杀中幸免于难,因为炸弹误放在了桌子腿的另一边。一份关于珍珠港袭击的示警电报原本可以及时送达,使舰船得以采取防御措施,但却被错放进了别的解

码文件堆里,直到袭击结束后才送达。
要是中校和乔纳森不该获救的话,纠正起来也很容易。或许他们第二次航行中的死亡就是负反馈环的一部分,用来抵消影响。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最终并没有改变这

场战争的结局,所以迈克才被允许去敦刻尔克,因为他的行为并没有对结果产生持久的影响。但系统还是让乔纳森和中校死了,那二等兵哈迪呢?
除非救他的影响也抵消了。哈迪上船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他可能得了肺炎。
是哈迪告诉护士我解开了卡住的螺旋桨的,迈克突然想到。他原以为是中校,但达芙妮说他们立刻又出发了,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医院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哈迪为什么和

他一起去医院的呢?
因为哈迪也住院了。他没有提起受伤的事,但他可能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就像我一样,迈克想。当卡莫迪修女进来打开遮光窗帘时,他问:“你能帮我找个人吗?我想

知道是不是有个病人,跟我同一天住进多佛的医院,他的名字叫哈迪。”
她看着迈克,疑惑不解。“你确定这是你的记忆,不是你从哪儿看到的?”
“看到的?”
“是啊。健忘症患者的记忆常常是混乱的。还有,你知道的,‘吻我,哈迪’还有纳尔逊勋爵那些。”
“什么?”迈克完全一头雾水。
“哦,我忘了,你是美国人。纳尔逊勋爵在特拉法尔加战役中受了致命伤,他的遗言就是‘吻我,哈迪’。哈迪是他的副官,”修女解释说,“但如果你不知道,那就

不可能是你看到的了,对吧?”
“当然。你能帮我查一下吗,对我很重要。”迈克的急迫心情一定是感染到了卡莫迪修女,因为当她给迈克送早餐时,告诉他,自己给多佛打了电话,在迈克住院的同

时,并没有一个叫哈迪的人住进去。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哈迪可能后来才生的病,或者在回部队的路上,迈克想起报纸上看到的那列被炸的火车,又或者就在多佛,那里

的码头一直遭受着炮击。哈迪可能帮忙把迈克送上了救护车,跟司机说了螺旋桨卡住的事儿,然后五分钟后就送命了。
这可是战争时期,有好几百种方法可以把历史变化的影响抵消。但是,如果迈克对历史的改变已经被抵消,并没有造成战败,那为什么检索小组没有出现呢?他真希望

自己在达芙妮离开的时候提醒她,记得去问她的父亲,他怕她会忘记。
但达芙妮没忘,星期二下午迈克就收到了信。“我问了爸爸,”女孩在香喷喷的纸上写道,“但他说没人在酒吧问起过你。”但这并不意味着检索小组没有去过那里。

达芙妮说过敦刻尔克之后镇上有很多记者,她还说过“我们都以为你回伦敦了”。检索小组也可能问的汤普金斯先生或别的渔夫,然后便去伦敦找迈克了,压根没想到该去

查查军队医院。但是,即使在1940年,伦敦也算是一个大地方,他们会怎么找呢?
波莉·丘吉尔在那儿,迈克灵光一现,他们会试着跟她接触,看我有没有和她联系,这意味着需要和波莉取得联系。但怎么联系?她好像在牛津街的一家百货商店工作

,但不知道是哪家,连她用的什么名字也不知道。
我得去趟伦敦找她。
但如果能去伦敦,还不如去传送点。迈克此时就需要想办法联系检索小组,在被从这家医院赶出去之前。他问过护士自己的身份,她说:“护士长跟海军部联系过,他

们说去敦刻尔克之前,所有小船的船员都必须跟海军签一个月的约。你完全有权利待在这里。”
但那说的是在多佛组成航队的小船,迈克并没有签什么约,他们发现实情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这是他需要现在联系检索小组的另一个原因。
如果检索小组以为他在伦敦,会想办法跟他取得联系的。他们会发出信息说明自己的位置,并要求他与他们联系。就像他所看过的个人广告一样,“时空旅行者迈克·

戴维斯,最后一次出现在萨尔特伦渔村,如果您有他的任何消息,请联系检索小组”,然后是电话号码。
只不过消息会用密码发出来,比如“迈克,一切都过去了,快回家吧”诸如此类的话。他拿起《每日先驱报》,之前他一直在做纵横字谜,这时开始读起个人专栏来:

“寻找愿意在轰炸期间收留狗狗的乡村之家,史密斯,梅费尔区布朗街26号。”不是。“寻找地铁站里丢失的棕色皮革手袋,重酬。”不是。“出售园艺工具。鸢尾、百合

、一品红。”
一品红。就在美国珍珠港事件之前,海军曾截获一家东京报社打给檀香山的一位日本牙医的电话:“目前,盛开的鲜花是全年最少的,然而芙蓉和一品红开得不错。”

这是一条加密信息,告诉日本美国的战列舰和驱逐舰都在港口,但没有航空母舰。检索小组也知道他计划下个月去珍珠港。
但是广告留的地址在什罗普郡,并没有电话号码,而且和下面的第五条广告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换成了“大丽花和剑兰”。其他的全都是标准的“寻物”和“销售”

广告,没有“希望取得联系”或“有关谁的下落”的字样。但这只是《每日先驱报》,他们也可能在《泰晤士报》或《伦敦标准晚报》里发信息。明天他得说服艾夫斯太太

给找找其他报纸。另外,他还得问问怎么刊登个人广告:“丹沃斯,请联系迈克,奥平顿战时急救医院,时间紧迫。”也许只要“丹沃斯,请联系迈克·戴维斯”就可以了


迈克扫了一遍《每日先驱报》,想看看广告费是多少,突然记起自己的钱放在夹克里,而夹克搁在“简夫人号”的甲板上了。如果向艾夫斯太太求助,她又会问个没完

没了,还是最好等到离开医院再说吧。
但要能走动才出得去啊,这意味着迈克的首要任务就是恢复行走能力。他从艾夫斯太太那里拿了张明信片——足足花了十五分钟才说服她让自己亲笔写信——迈克写下

一品红广告里的地址,要求对方提供更多信息,留的医院地址,以防万一,然后便试着说服护士让他站起来。
医生和护士对迈克的要求完全不予考虑,用拐杖也不行。“你还在恢复。”他们说,给了他一份《泰晤士报》。他把报纸上的信息梳理了一遍,唯一一条“寻求联系”

的信息是:“寻9月12日空袭期间共享地下室的年轻女士,请联系空军上尉莱斯·格鲁伯曼,坦戈梅尔机场。”
报纸上还有几条“园艺工具”广告。星期一他收到了一封信,是一品红广告地址发来的,信里附有价格表和种子目录。迈克决定自力更生,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但还

没下床就被修女逮了个正着。“你知道,你的脚痊愈之前绝不能承重。”她告诫道。
“再待在床上,我一分钟都受不了,”迈克说,“我要疯了。”
“我知道你要什么。”
“好玩的纵横字谜游戏?”
“是的,”她说,递给他一份《每日先驱报》和一支铅笔,“还有新鲜空气和阳光。”她走出病房,几分钟后带了辆藤条椅背的轮椅回来,然后把迈克和他的《每日先

驱报》一起推到了阳光房。不过那里比病房还要暗,房间里虽然有高大的落地窗,但是窗格上贴了黑色的胶带,旁边的地上还堆着沙袋,绿色的纱窗给人一种置身水下的错

觉。高背椅虽是柳条编的,却被漆成了深棕色,还配了深绿色的丝绒靠垫。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了一个红脸男人,脖子上有个颈托,正读着《卫报》。
椅子之间有巨大的橡木桌子、书柜和古董柜,还有同样大型的深色盆栽植物。卡莫迪修女想把迈克推到堆着沙袋的落地窗旁,但完全没有轮椅过去的空间。她只好把轮

椅停在一张大桌子旁边,打开了一扇窗户。“好吧,你可以呼吸点儿新鲜空气。”她说。那个红脸男人烦躁地清清嗓子,把报纸翻得哗哗响。“还需要什么吗?”修女低声

问。
“不用了。”迈克打量了一下沉重的家具。如果他独自待在这里,也许可以靠在上面。
“你想让我留下来给你读报吗?”
“不用,我想做我的字谜游戏。”
修女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铃铛,放在桌子上。铃铛只微微响了一下,红脸男子再次不耐烦地把报纸翻得哗哗作响。“护士长就在门外,如果你需要什么,摇铃就

可以了。如果铅笔掉到地上,千万不要自己捡,要摇铃叫护士,你不能离开那把椅子。午饭时间我再回来接你。”她说完,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红脸男子至少要到午饭时间才能看完《卫报》,迈克得赶快把这人赶出去才行。于是他翻开《每日先驱报》,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把报纸对折起来,然后又对折,以

便字谜游戏显在上面。“横一,”他大声说,“可能会产生波浪。”他用铅笔敲打着桌子。“波浪……暴风?……不对,要两个字。飓风?”
清喉咙和不妙的报纸哗哗声又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迈克对红脸男子大声说道,“你知道什么可能产生波浪吗?或者什么词能表达‘完成遥遥无期的任务’?七个字的。”
红脸男子啪的一声合上了他的《卫报》,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迈克又低头专心看了几分钟纵横字谜,以防护士长冷不防进来,然后把轮椅推到一个盆栽棕榈树旁,

一手抓住树干,试试它是不是跟看起来一样结实。
确实很结实。他把另一只手也放在树干上,慢慢撑着站起来,树叶一动不动。他小心翼翼地把一部分重量转移到伤脚上,到目前为止,很不错,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疼。

他一只手伸向最近的书柜,一只手仍抓住棕榈树,小心地向前走了一步。
哦,天啊。他的指甲撞到了木头做的书架。他稳住身子,紧咬牙关,嘶嘶地吸着凉气,试着鼓起勇气再迈出去一步,同时祈祷护士长不要选择这个时刻进来。
好吧,下一步。你不这样的话,永远都好不了,他告诉自己。他把手放回书柜,松开牙关,又迈出了一步。上帝啊。
足足半个小时后,他才从轮椅走出两把椅子、两个书柜、一个古董柜的距离,此时他已是汗流浃背。我不该走这么远的路,他想,即使听到护士长来了,也没法子及时

坐回轮椅。
他又开始往回走,无比感激维多利亚时代对家具稳固性能的追求。书柜,盆栽棕榈,轮椅。他心怀感激地瘫坐下去,喘了几分钟,然后重新拿起纵横字谜,浏览可以很

快填上的地方。“彼得·潘的作者射杀的岛上生物?”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医生的警告,希特勒对之置之不理?”
他放弃了,随便填了几个字,卡莫迪修女恰好这时走了进来,笑容满面。“有进展吗?”她问。
“是的。”他试图把字谜折到里面一页,可还没来得及,修女已经抢了过去。“其实,我没做。我睡着了,新鲜空气让我昏昏欲睡。”
“而且让你气色不错,”修女高兴地说,“明天要是天气好的话,我会再带你来这儿的。”说完把报纸递给迈克。“顺便说一下,你的纵十八填错了,不是‘欺骗’哈

。”
是你以为没有“欺骗”,迈克默默地回答,但是如果他老做错,难免会引起修女的怀疑,所以第二天——天气不好,倾盆大雨——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下次她带他

出去要做的字谜上。
星期三又是下雨,但星期四修女把他推了出去,他立刻填下了准备好的答案,然后从椅子上走了下来。这次他走了两把椅子、三个古董架和一盆窗边的橡胶树的距离。

之后几天,他说服了艾夫斯太太、加布里埃尔修女,还有带福德姆做X光检查的护工把他送过去。两个星期后,他的脚已经能承受足够的重量,绕着阳光房走一圈了,虽然没

有家具的支撑他还走不了几步,而且每走一步都痛得要死。
周末两天,阳光房里挤满了病人和他们的探视者,星期一又有四个人在打桥牌,星期二他被人带去拍了X光片,到了星期三,总算空无一人。但这时天气已经转凉,随时

可能下雨。“你确定待在这里暖和吗?”卡莫迪修女把一条羊毛毯子围在他的肩上,她先前已经在他的腿上盖了一条。“这里太冷了。”
“没事的。”迈克坚持道,但修女还是有点担心。
“我不知道。如果你感冒……”
“不会的,我没事。”快走吧。
修女终于走了,临走之前还迫使迈克答应,如果感觉到一丝丝寒冷,就要摇铃找护士长。迈克把昨晚想了一晚上的字谜答案匆匆写下来——横四,俯冲轰炸机,竖二十

八,大教堂,横三十一,逃跑。他把毯子掀到一边,听了一会儿动静,确保修女不会回来,然后又开始绕圈。
书架,窗户——他的脚在过去三天里又变僵硬了,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把重量放在上面。时钟,盆栽棕榈,高背椅子。“啧啧,啧啧,”突然有声音从椅子后面传来。“

我觉得你不该把重量放在那只脚上,戴维斯先生。”
伦敦 1940年9月
这里没有平民。
一名英国妇女被问到伦敦大轰炸期间的平民士气时如是回答
艾琳不许阿尔夫回屋里上厕所。“外面正扔着炸弹呢,”她说,“你必须等到轰炸结束。”阿尔夫说自己忍不到那个时候,于是,艾琳在铺位下面的水里摸索了一阵子

,看安德森里面有没有便壶。
的确有,但是阿尔夫不愿意用。“在你和宾妮面前?”这时,宾妮说她也要去,接着又是西奥多牙齿打着战说自己很冷。
艾琳其实也在瑟瑟发抖,湿漉漉的脚感觉像冰一样冷。
我错了,她想,我们才不会被炸成碎片,而是会冻死。轰炸刚稍微缓和,她立刻和孩子们一起跑回了屋子里面。她拿了手电筒,但其实没有必要。周围的大火把花园映

得非常亮,天空都染成了橙色。
即使在屋子里,光线也足够看清脚下的路。
波莉怎么会想要观察这个?艾琳想,一边翻找着毯子,一边催促孩子们赶紧点。“轰炸机很快就会回来。”她把他们赶下楼,但飞机已经回来了。一枚炸弹呼啸着落下

,整个房子都在颤抖,他们急忙穿过厨房到了后门。
“我害怕。”西奥多说。
我也怕,艾琳心想。她把毯子递给宾妮,把西奥多抱起来,跑到安德森那里,一下子踩进冰冷的水里。“宾妮,把毯子抱起来,不要打湿了。阿尔夫呢?”
“外面。”宾妮说。
艾琳把西奥多往上铺一放,便跑回外面。阿尔夫正站在草坪中间,抬头仰望着那片红色的天空。“你在干什么?”艾琳大声喊道,声音盖过了飞机的轰鸣。
“我想看看是什么飞机。”阿尔夫说,这时,大街上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红光闪烁。“着火了!”他大叫一声,朝那边跑去。
艾琳一把抓住阿尔夫的衬衣下摆,把他推进门,并把门紧紧关上。这时,又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震得避难所摇摇欲坠。“好啦,”她说,“现在睡觉。”令人惊讶

的是,他们真的睡着了。
宾妮先抱怨她的毯子让人发痒,然后是阿尔夫争辩道:“辨别是多尼尔还是斯图卡轰炸机,是观察员的职责。”但是他们一钻进干燥的毯子里,很快就睡着了,一直睡

到第二次警报声响起。这次的音调高亢平稳,之前没听过,她担心这是毒气袭击的预警,只好把宾妮摇醒询问情况。
“这是警报解除的声音,”宾妮说,“你难道不知道吗?”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急促而响亮。
“我打赌是空袭预警员,现在空袭结束了,来逮捕你的。”阿尔夫从毯子里冒出头,对艾琳说道,“我告诉过你,灯火管制的时候不能用手电筒。”
但那不是空袭预警员,而是西奥多的母亲威利特太太。她见到西奥多时欣喜若狂,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地上的水。不过等他们都回到屋里,她坚持让艾琳脱掉湿袜子,

穿上自己的拖鞋。“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你把我的小心肝一路带回了家。”她给每个人都冲了一杯可可,“那你住在伦敦吗?”
艾琳告诉西奥多的母亲,自己的表姐刚来伦敦,就在牛津街的一家百货公司上班,但没说是哪一家。“我写信问过她,可是我们走的时候她的回信还没到。”
“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威利特太太问。
“没有,她还没找到公寓呢。”
邻居欧文斯太太走进来,说布朗家被炸了。
“有人受伤吗?”威利特太太问。
“只有布朗太太最小的一个孩子,艾米莉,她受了点伤,但房子全毁了。”艾琳想起自己任性地回屋那次,不寒而栗。
“你感冒了,”威利特太太说,“必须躺下来。遭的什么罪喔,第一晚来伦敦就这样。你必须留下来,补补觉。”
“不行,我必须带阿尔夫和宾妮去找他们的母亲,然后再去找我表姐。”艾琳说,这样我就不用再在安德森里待上一晚了,还有这个世纪。
“当然啦,”威利特太太说,“但是你至少得留下来吃早餐吧。如果你没有找到你的表姐,一定回我们这里来。如果还有什么我能帮忙……”
“万一我要给表姐留个信儿,可以用这里的地址吗?”
“当然,我肯定欧文斯太太也乐意让你用她的电话号码作联系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