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莫迪修女将报纸从他手里抽了出来。“你有客人,”她说,“一位年轻的女士。”
是检索小组,他想,全身感觉如释重负,几乎要拿不动修女递给他的梳子和镜子了,修女让他拾掇好自己再见客。他一直以为会是一位男性历史学家,但女性更合理。
没有人会想到要询问一个来看病人的年轻女子。也许是梅洛普,他满怀希望地想。
感谢上帝,福德姆又去做X光检查了,我们不用说暗语。
修女从迈克手里拿过镜子和梳子,帮他穿上一件栗色的睡衣,抚平他的毯子,然后去接他的客人。门开了,一个穿着绿色衣服、戴着时髦帽子的年轻女子走进病房。
不是梅洛普。这是个黑发女人,发型利落,脸颊红润,口红艳丽。她穿着露趾的鞋子,还有短裙,看起来就像其他来探视的妻子和女友一样,但她绝对是检索小组的人

。她手里拿着一个硬纸箱,箱子上有一根绳子把手,那一定是防毒面具,尽管所有的历史记载都说人们随身携带这玩意儿,但迈克来这里后,从没见过有人带过。
希望这不会引人注意,他想,但那个女子得到的唯一注意是当她穿过病房时听到的口哨声。“哦,请说你是来看我的!”那个女人走进病房时,迈克前面三张床的士兵

冲她喊道,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士兵,风情万种。
是那个酒吧女招待,她梳起了头发,化了妆,迈克没认出来。多丽丝还是迪尔德丽来着,管她叫什么,反正不是检索小组。她一定看到了迈克脸上的失望,因为她的脸

也沉了下来。“爸爸说我不应该来,我应该先给你写封信,但是我想……”她支吾道。
“不,不,”迈克尽量装出高兴的样子,拼命回想她的名字。黛博拉?不,最后有个丽。“我很高兴你来了,迪尔德丽。”
她神情更加失望。“是达芙妮。”
“达芙妮,抱歉,我有些迷糊了,自从……”她立刻报以同情说:“哦,当然。护士告诉我,那次休克让你失去了记忆,你刚刚才恢复了记忆。还有你伤得有多严重,

你的脚……怎么样?”她结结巴巴地说着,偷偷瞄了一眼被子底下他脚的形状,然后又移开了视线。“你在信中说你做了手术。以后还能……”她停了下来,开始咬嘴唇。
“我的脚愈合得很好,下个星期就要拆石膏了。”
“哦,太好了。”达芙妮把纸箱塞给迈克,“我给你带了些葡萄。我本来想给你烤个蛋糕的,可是要买到糖和黄油太难了,还有配给……”
“葡萄正是医生吩咐要吃的。谢谢,谢谢你大老远跑来看我。”迈克说,想办法把话题引到问她有没有人到酒吧来打听过他的情况。“你是坐大巴来的吗?”
“不,波尼先生带我去的多佛。”她摘下手套,放在膝盖上。
波尼先生,他终于出现了。
“我从多佛坐火车来的。我之前没来是因为周末酒吧很忙。爸爸想让我写信,但我不愿意,你不是受伤了嘛。”她又拿起手套,拧了拧。“我想最好亲自告诉你。”
检索小组去过。他们跟她说什么了?他们找他,说他擅离职守?所以中校才没有告诉他们他在哪儿的吗?“告诉我什么?”
“关于中校和他的孙子乔纳森。”她一边说,一边扭着手中的手套。
“他们怎么了,达芙妮?”
她低头看着扭成一团的手套。“他们死了,你瞧,在敦刻尔克。”
Churchill的名字里包含Church,意为教堂,hill意为小山丘。
伦敦 1940年9月21日
我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进犯,我们也不肯定他们是否真的会来。
温斯顿·丘吉尔/1940年
你错了,波莉想,和玛乔丽坐在台阶上,事情不会好转的。
南边传来一阵警报声,接着另一处也响了起来,刺耳的声音在波莉坐着的这条漆黑的街道上回荡。“警报响了,”玛乔丽不必要地说,“我们不能待在这儿。”
还能怎么办,波莉想,我的传送点坏了,检索小组也没来。
“轰炸机随时都会到。你走得动吗,波莉?”玛乔丽问,发现没有回应时她又问,“我该找人帮忙吗?”
然后几分钟后再让他们置身于空袭的危险中?我已经危及玛乔丽的安全了,她那么无私地想帮助我。摧毁圣乔治教堂的炸弹不会是最后一枚,今晚会有更多的伞投水雷

和致命的弹片。还有明晚、后晚。
玛乔丽、斯内尔格罗夫小姐,还有圣乔治教堂那个让我在路边坐下来的老人,都和我一样危在旦夕。唯一的区别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国家接下来的命运,波莉至少能让他

们不要因为帮助自己而送命。“不用,”波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从容一些,“我很好。”她从台阶上站起来。“我能去查令十字站。走哪条路?”
但是等玛乔丽指着黑漆漆的街道说:“往那边走,就在特拉法尔加广场的另一边。”波莉不得不握紧拳头,牢牢地贴在身边,才忍住没抓着玛乔丽的手臂撑住自己。
你能做到的,她告诉自己,尽量站稳。那晚的悲剧不会重演,她本来就无须担心什么,反正天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黑暗中,狮子、喷泉、纳尔逊纪念碑都只有轮廓

隐约可见。波莉一直牢牢地盯着前方,一心一意往车站走。她走下楼梯,在手提包里找到了一枚硬币,上了下行的自动扶梯。
查令十字站看起来也不像那天晚上样子,反而跟霍尔本站、牛津广场站、诺丁山门站完全一样,挤满了乘客、避难者和奔跑的孩子。这儿很安全,它被击中的时间是…


站台上喧闹拥挤,无法交谈,波莉也就不必回答玛乔丽的问题,可以装作已经平复如故了。
但玛乔丽并没有找坐的空位,甚至都没有看一眼避难的人。她径直下到北线,朝北向的隧道走去。“你要去哪儿?”波莉问。
“布卢姆斯伯里,”玛乔丽说,推着她穿过隧道,“我住那儿。”
“布卢姆斯伯里?”今晚布卢姆斯伯里有空袭。但警报已经响了,警卫不会让她们离开车站的。“哪一站?”波莉问。
“罗素广场。”
罗素广场要到1944年才被击中,一枚V-1导弹落到了广场上。虽然在2006年的恐怖袭击之前,车站本身不曾遭到袭击,但广场周围的街道却在9月遭到过炸弹袭击。她们

在那儿会很安全。
她们到站后,却发现大门还没拉上。“哦,太好了,”玛乔丽说,“塔维斯托克广场的警报还没响呢,要响了他们才会关门。”然后便开始往外走。
“我们不应该待在这里吗?”波莉问。
玛乔丽摇摇头说:“我答应斯内尔格罗夫小姐要给你吃晚饭的,在这儿最多能喝杯茶。”
“哦,但我不想……”
“我说过,你没有给我添麻烦。事实上,你倒是救了我。”
“救了你?怎么说?”
“等我们到了公寓,我就全部告诉你。跟我来,我饿死了。”她挽着波莉的胳膊,沿着黑漆漆的街道往前走。
“你住在哪里?”波莉问,希望她的寄宿公寓不在丹沃斯先生的名单上。
“就在那里。”她指着前面某处,黑漆漆一团。波莉试着回忆21号的空袭在布卢姆斯伯里的什么地方。大英博物馆在9月份被击中了三次,但是除了第一次,也就是17号

那一次,其他日期都不在科林的列表上。一架德国俯冲式轰炸机在戈登广场坠毁,但她不知道具体日期,圣潘克拉斯火车站的屋顶10月份被毁。她不知道21号遭到轰炸的地

方都有哪些,但是一家寄宿公寓是肯定不会出现在科林的名单上的。
玛乔丽左转,拐进一条弯弯曲曲的街道,然后右转到了另一条,接着又右转。即便是白天,即便波莉知道街道的名字,也不可能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玛乔丽在一扇门

前停了下来,门上没有号码。
玛乔丽敲了敲门,然后拿出自己的钥匙。“有人吗?”她叫道,打开了门,“阿门特鲁德太太?”
她听了一会儿。“哦,太好了,他们都去了圣潘克拉斯避难。她肯定为了找个好位置早早地就走了。这房子里只有我们的了。”
“你不去圣潘克拉斯吗?”
“我不去。”她将波莉带到一处铺着地毯的楼梯处,“塔维斯托克广场上有一架高射炮彻夜响个不停,根本没法睡觉。”
“那你去哪个避难所?”
“哪个都不去,”她们上了另一层铺着地毯的楼梯,然后又上了一层没有铺地毯的楼梯,接着走进一条黑漆漆的走廊。“我就住这里。”
“这里有避难所吗?”波莉满怀希望地问。
“地窖啊。”玛乔丽打开了门,门后的房间和波莉的一模一样,除了一个带煤气炉的搪瓷架、一把垫着印花棉布的破旧椅子,椅背上挂着长袜,还有一个架子,上面放

着几个罐头、盒子,还有一条面包。显然阿门特鲁德太太不像里基特太太那么严格。哦,天哪,里基特太太……
“不过我不知道,我们的地窖可能比炸弹还危险。”玛乔丽给唯一的一扇窗户拉上遮光窗帘,然后打开床边的灯。“前天晚上,警报响起来我就往楼下跑,差点摔断了

脖子。”她拿起水壶说,“快坐下,我马上就回来。”
玛乔丽说完便消失在走廊里。波莉走到窗前,从遮光窗帘中探出头,希望探照灯发出的光能让她看到一个地标,好知道身在何处——大英博物馆的大柱子或圣潘克拉斯

火车站的维多利亚式塔楼,可探照灯还没打开。
她听到玛乔丽回来了,便放下窗帘,急忙从窗口走开。玛乔丽拿着水壶进来时,波莉问道:“这是贝德福德路吗?”9月和10月之间贝德福德路几乎被完全摧毁。
“不是。”玛乔丽说,把水壶放在煤气炉上。
那可能是在吉尔福德街或沃本大街,但目前波莉想不出任何理由再追问玛乔丽。
“坐下。”玛乔丽划了根火柴,在水壶下面点燃煤气,又从架子上拿了个茶壶、罐头和茶。“茶很快就好了。”她的语气漫不经心,就好像她们不在布卢姆斯伯里一所

很可能今晚就被炸毁的房子里。
波莉不仅想在今晚活下来,还要在明晚和大轰炸的其他夜晚活下来——12月29日、1月11日和5月10日。
她感到一阵恐慌席卷而来。“玛乔丽,”她想通过说话来缓解一下,“在车站,你说我来这里是救了你。为什么?”
“让我不去做明知不该做的事儿啊。”玛乔丽笑着说,“我认识的一个皇家空军飞行员……等一下。”她关掉灯,打开窗帘,从窗台上拿出一瓶牛奶和一小块奶酪,又

拉上窗帘,把灯打开。
“他一直要我跟他一起去跳舞,我跟他说今晚见面。”
如果玛乔丽跟他见面,自己就不用在这里,冒着被炸的风险了。“你还是可以去啊。”波莉说,我可以回罗素广场了。
“不,我很庆幸你让我去不成,我一开始就不该答应的。我是说,他是个飞行员,他们都油嘴滑舌的。布伦达,就是那个我过去和她合租的女孩,她说他们只是玩玩而

已,她是对的。厨房用具部的露西尔和一个机尾炮手约会,他对她动手动脚的,”玛乔丽伸手从架子上拿了两只茶杯,“根本不管她的拒绝,露西尔只好……”
一阵刺耳的哨声响起,波莉看向水壶,以为是水烧开了,但那是警报声。
“你知道吗?”玛乔丽厌恶地说,“德国人甚至不让我们好好喝杯茶。”她关掉了煤气炉和灯。“他们晚上来得越来越早了,你注意到了吗?想想圣诞节前会是什么样

子。去年已经够糟的了,那时还只有灯火管制需要应付而已——下午三点半天就黑了。”
那时我还会在这里,波莉想,到了新年过后,我甚至都不知道空袭的时间和地点了。
“来吧,”玛乔丽说,“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安全舒适的住处’。”她带波莉回到楼下,穿过厨房,下到地窖。
地窖的危险她丝毫没有夸大其词。台阶很陡,危险万分,其中一级还是烂的。地窖又低又矮,里面的横梁貌似光是炸弹的声响就足以震垮,更别说直接命中了,它完全

应该列在丹沃斯先生的禁止名单上。
她突然想到,圣乔治教堂也不在名单上。为什么呢?
可能因为系统认为你本该待在地铁避难所里,她告诉自己,但圣乔治教堂也不在科林的名单上。
一架高射炮开始向轰鸣的飞机猛烈射击,声音近得就像她坐在传送点那晚听到的一样。她在那儿傻等着传送点打开,却不知道检索小组早应出现,也不知道拉布鲁姆小

姐和小女孩们都已经死了。
还有戈弗雷爵士,第一天晚上波莉看西姆斯先生的报纸时,他救了她,他说:“如果天堂相遇之前,我们今生无缘再见……”
“炮声吓到你了吗?”玛乔丽问,“以前把布伦达——就是与我合租的那个姑娘——吓坏了,所以她才离开了伦敦,她也总叫我离开伦敦。她上个星期来信说,如果我

去曼彻斯特,她肯定能让我在她工作的商店上班。发生那种事情后——我是说,你去避难的那个教堂和那些人——我觉得也许我应该听她的。你有没有想过放下一切,脱身

离开?”
当然。
“至少比坐着等死好。哦,不好意思。”玛乔丽说,“我的意思是,这样的事情能让我们看透世事。汤姆——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飞行员——说战争年代,我们等不起生

活,我们得及时行乐,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你还能活多久?
“布伦达说,这只是一种搭讪伎俩,男人对所有的女孩都这么说。”的确如此,波莉想。
“但有时他们也是认真的吧。当上海军中尉的乔安娜——她以前在玻璃瓷器部工作——和一个男人约会,那男人跟她说了同样的话,他是认真的。他们就这样私奔了,

没跟任何人说。就算汤姆只是说来哄我,这话也不无道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在今晚或下个星期送命,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去跳舞,再做点其他的,找点乐

子呢?总比从来没有经历过要好。对不起,”她说,“我在胡说八道。坐在这个地窖里让我很紧张。也许我应该去曼彻斯特,不过同事们会觉得我是个懦夫吧。”她突然抬

头看向天花板。“哦,太好了,警报解除了。”
“我没听见,”波莉说,她还能听到爆炸声和炮声,“我觉得没解除。”
但是玛乔丽已经站了起来,往楼梯走去。
“贝德福德广场的防空炮停了,说明飞机离开了布卢姆斯伯里这一区域,我们管这叫作警报解除。我们终于可以喝茶了。”她领着波莉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煤气炉,

把水壶放在上面。
“现在脱掉衣服。”玛乔丽说,然后打开衣橱,从钩子上取下一件雪尼尔长袍。“换上这件,衬衣我给你洗洗,再给你的外套用海绵擦擦。”她把长袍塞给波莉。“把

你的长筒袜给我,我也给你洗干净。”
“我得先补一补。”波莉把袜子从手提包里拿出来。玛乔丽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接过去,瞧了一遍。“恐怕已经修补不了了。不要紧,我把我的借一双给你。”
“哦,不,我不能让你这么做。”玛乔丽还需要靠手里的袜子撑很久呢。12月1日,政府将停止生产长筒袜,到战争结束时,长筒袜将比黄金还珍贵。“如果我弄坏了怎

么办?”
“别傻了,”玛乔丽说,“你不能不穿长筒袜。来,把你的衬衣给我。”
波莉把衣服递给她,脱下裙子,换上长袍,舒服极了——长袍包在身上的感觉。
水烧开了,玛乔丽命令波莉坐在椅子上。她泡好茶,递给了波莉一杯,然后从架子上取下一罐汤,又从最上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开瓶器、一个勺子和一个碗。她不停地

谈论着汤姆,说汤姆告诉她,他可能随时会被派到非洲去(极有可能也是他的套路之一),汤姆还说,只要两个人相爱,做什么都是对的,不是吗?“快喝茶。”玛乔丽催

促道。
波莉喝了,茶又浓又烫。
“给你。”玛乔丽说着,递给她一碗汤。
“我只有一个碗和一把勺子,所以我们得轮着吃。”
波莉只好咽了一口,试着回忆她最后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或者睡觉。前天晚上在霍尔本站,我是头枕在手提包上睡的,她想起来了。不,那不算。她当时只是打了

个盹而已,每隔几分钟就要被灯光和噪声吵醒,还要时刻担心那群熊孩子会回来打劫她。从星期三晚上的圣乔治教堂被炸之后,她就没好好睡过觉了。
在圣乔治教堂的避难所,道明先生双手平放胸前,鼾声起伏;莉拉和薇芙裹着大衣,头上还别着发夹;牧师靠着墙睡着了,书从他手上掉下来,是《寓所谜案》。
“你的汤一半都还没喝完呢,”玛乔丽责备道,“再吃几口,吃点东西你会舒服点。”
“不,轮到你了。”
玛乔丽收走了碗和勺。“我去把这些洗干净,马上就回来。”波莉一定是睡着了,因为她发现玛乔丽已经回到房间里,正给她盖毯子。这时,高射炮又响了起来。
“我们是不是该到地窖去?”波莉懒洋洋地问。
“不用,如果近了,我再叫醒你,回去睡觉吧。”
波莉服从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五点了。警报已经解除,答案也显而易见了,检索小组之所以没来,是因为他们在地铁站找她。丹沃斯先生批准的名单上的地铁站

比牛津街上的商店要少得多,如果他们给诺丁山门的警卫形容一下她的样子,他肯定还能记起她来。
那天早上他们去了诺丁山门站,但她却在霍尔本站,下午她早早就下班了,因为怕警报响起后被困在车站,所以坐的公共汽车,他们也不知道她会去传送点。今晚她又

去了查令十字站和罗素广场站。
他们一直都在诺丁山门站等着。他们现在就在那里等着,我必须去找他们,波莉刚从椅子上坐起来,就想起衬衣已经给玛乔丽洗了,而地铁要到六点半才开始运营。
我要在这里休息到那个时候,她计划着,然后再去找他们。但她一定又睡着了,因为当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玛乔丽穿戴停当,正站在熨衣板前熨一件衬衫。波

莉的衬衫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熨得整整齐齐,搁在铺好的床上。
“早上好,睡美人。”玛乔丽拿着熨斗微笑说。
波莉看了看表,表已经停了。“现在几点啦?”
“四点半。”
“四点半?”波莉把毯子推到一边,站了起来。
“兴许我不该让你睡这么久,但你看起来睡得太香了。你干吗?”波莉伸手去拿衬衣时,她问道。
“我得走了。”波莉套上衣服,慌忙扣着扣子。
“去哪儿?”玛乔丽问。
回家,她心想。“去寄宿公寓,”她一边说,一边拉上裙子,“我得弄清楚我在那里的房间还在不在。”她把衬衣塞进裙子,坐下来穿鞋。“如果不在,我就必须再找

一处。”
“但今天是星期天,”玛乔丽说,“你今晚干吗不待在这儿,明天跟我一起上班,下班后我们可以一起去?”
“不,你为我做的已经太多了,你收留了我,还给我熨了衣服。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她穿上外套。
“可是……你能等一下吗?我和你一起去。你不该一个人去那儿。”
“我没事。”她抓起帽子和包,“谢谢你……所做的一切。”她轻轻抱了一下玛乔丽,然后匆匆走出房间,下了楼梯。
走到半路,玛乔丽在她身后叫道:“等等,你忘了长筒袜。”她手里挥舞着长筒袜,飞快地跑下楼来。
为了避免和她争论不休,波莉只好把袜子塞进外套口袋里。“罗素广场站往哪边走?”
“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向左转,然后再左转,”玛乔丽说,“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拿我的大衣。”
“不用了,真的。”波莉说,终于得以脱身。她一路跑到罗素广场站,但等她到了那里,避难的人早已拿着帆布床、餐篮和铺盖卷,排起了望不到头的长龙。
她问一位推着手推车的女士,她的推车里装满了盘子和餐具:“有专门给乘客排的队吗?”
“走到最前面去,告诉他们你要接人,”那个女人说,“说如果你迟到了,就会错过那人。”
我真的要错过了,波莉想,谢过那女人,然后走到警卫跟前。他点头让波莉进去了,她急忙上了电梯,下到南向列车的站台。门口立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南向服

务暂停。”
肯定是沿线有损坏,她猜测,查看起地铁线路图。她需要乘坐北向的地铁去国王十字站,再坐维多利亚线,但等她到达那里,南向的火车还是没有运营。只有环线了,

她搭上环线,暗暗祈祷不会又坏掉。
环线果真坏了,但只是荷兰公园站和牧人丛林站两个站之间。她穿过大厅朝南向的隧道匆匆走去。“哦,我的上帝,看!”一个年轻女人的尖叫声从大厅的另一边响起

,“是波莉!”第二声又响起来,“波莉!”
哦,谢天谢地,她如释重负,心想,他们来了,终于来了。
“波莉·塞巴斯蒂安!这里!”声音从扶梯的方向传来。
“不可能是检索小组。”波莉转身时想。他们绝不会那样引人注目。果然,是莉拉和薇芙。
伦敦 1940年9月22日
绝不要放弃,因为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莱曼·弗兰克·鲍姆
“波莉!这边!”莉拉从地铁站那边叫道,薇芙也跟着喊了声,“这边。”
不可能是她们啊,没人能从那片被夷为平地的废墟中幸存下来,但她们就在那里,端着茶和三明治朝她挤过来。
“哪里?怎么?”波莉有些结巴,“我以为你们死了。”
“你以为我们死了?”莉拉说,“我们还以为你死了呢!薇芙,去告诉他们我们找到她了。”她吩咐,薇芙把手里的三明治和茶递给波莉,转头便往人群走去。
“你说‘他们’,这么说……”
但莉拉压根儿没听。“你到底去哪儿了?”她问,“我们都确信你去了教堂。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已经过了整整三天了!”
波莉听到薇芙在跟人说:“还在回家的路上警报就响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喝茶。”她朝扶梯看去。薇芙正靠在扶梯上,对上来的人说话。“所以我们就去餐厅买了个三

明治,她就在那儿……”跟她说话的正是牧师。
波莉穿过人群向他们走去,但是那几个小女孩——贝丝和伊雷妮,哦,谢天谢地,还有特洛特——已经朝波莉跑了过来。伊雷妮一头扑进波莉的怀里,特洛特则抱住了

她的腿。“你还活着!”特洛特高兴极了。
“我就知道她没死。”贝丝说。
牧师上来了。“感谢上帝保你平安。”
伊雷妮用力拉波莉的胳膊。“快,”她说,“我们得带你去见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