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的。”波莉撒了谎。一想到吃东西,她就恶心。她躺回床上,试着按她们说的睡觉,但没有用。如果检索小组没有问玛乔丽她在不在呢?如果他们只是在各部门
走来走去,假装在闲逛呢。要是他们没有看到她,就断定她不在那里,然后离开了,怎么办?她掀开毯子,坐了起来,一把抓起裙子,走进女盥洗室去梳洗。
她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难怪斯内尔格罗夫小姐给了她一条裙子。她的裙子不但脏,满是灰尘,而且整个侧面都撕破了,一定是被传送点那儿参差不齐的木条钩破
的。怪不得她们都对她这么好——她看起来糟透了。头发和脸被石灰染得雪白,面颊上满是泪水。
她膝盖上的血顺着腿往下滴,凝结在破烂的长筒袜上。两只袜子上都有很宽的抽丝,还有好几个洞。她把血洗掉,但看上去还是很可怕,于是她把袜子脱下来,塞进了
手提包里。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长筒袜短缺,很多年轻女孩都光着两条腿。
但那是在战争的后期,不是1940年。玛乔丽是对的,波莉头脑还不清楚。她只能躲在柜台后面,希望顾客们不要注意到。
她的上衣情况还不错,外套提供了一部分保护。她用海绵尽可能擦去身上的灰尘,穿上新裙子,洗脸,梳头。她看上去面无血色,需要涂点口红,但她涂上唇膏,却发
现脸显得更加苍白了。她又擦掉大部分唇膏,回到了柜台。
“你在这里干什么?”玛乔丽看到她时问,“现在才两点钟,你要休息到三点。斯内尔格罗夫小姐!”波莉还没来得及拦住她,她就喊了起来。斯内尔格罗夫小姐急忙
走了过来,一脸担心。“塞巴斯蒂安小姐,你应该休息。”她说。
“不,请让我留下来吧。”
“我不确定。”斯内尔格罗夫小姐有些迟疑。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真的。”波莉说,拼命想怎样才能说服她。“丘吉尔先生说过,我们必须坚持下去,绝不能向敌人屈服。”
“很好。但是,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或头晕……”
“谢谢。”波莉衷心地道,等斯内尔格罗夫小姐交代完玛乔丽看着她,然后走到电梯那儿去迎接图姆利小姐的时候,她迅速环顾了一下整层楼,寻找任何可能是检索小
组的人。
玛乔丽说的是实话,她们没有什么顾客。随着下午一点点过去,来的那些都是常客,她认出有瓦利小姐、米尼安太太和卡尔佩珀小姐。卡尔佩珀小姐试戴了猪皮手套,
最后决定要羊毛的。“报纸说,今年冬天可能特别艰难。”她说。
是的,波莉想,一边为她包好手套,一边留心电梯,盼望着门上的箭头停在三楼,盼望着门打开,然后有检索小组的人走出来。
但是没有人来,到了五点,除了贝茨小姐决定买一件法兰绒睡袍,去了玛乔丽的柜台,整层楼都空无一人。其他的姑娘要么在收拾箱子,要么倚在柜台上看电梯之间的
时钟。
这就是为什么检索小组没有出现,她想。因为每个人都在盯着,每个人都会看到他们走出来,会看到她朝他们跑过去,还有她脸上松口气的表情。他们肯定在楼下等,
商店关门后他们就能单独跟我说话了。
关门的铃声一响,波莉就急忙穿上大衣,戴上帽子,下了楼梯,走出了员工大门,但是没有人在楼下等候。他们在前门,她想,快步走到街上,来到大门前,但那里只
有门卫一个人,正扶着一位老妇人上出租车。
门卫关上车门,和司机说了几句话。车开走后,他转身对波莉说:“小姐,我能为您效劳吗?”
不,她想,没人能帮我。他们在哪?“不用,谢谢你。”她回答道,勉强挤出点笑容,“我在等人。”
门卫点点头,提了一下制服帽向波莉敬了个礼,又回到店里。检索小组可能不知道汤森兄弟百货公司会提前关门,波莉想。她看着顾客在街道上匆匆而过,招着出租车
,店员和门童从员工入口处蜂拥而出,有的赶往公共汽车站,有的顺着台阶往牛津广场奔去。这就是他们迟到的原因,他们要六点才到。
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分地流逝,她整天都在强压的恐惧开始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就像第一天晚上她来时遇到的雾气一样。“他们在哪儿?”她问自己,在寒风中光
着双腿,瑟瑟发抖。她走到人行道边上,探出身子去看塞尔弗里奇百货公司的时钟。差五分钟到六点。他们出什么事了?如果他们压根儿不来呢?
一只手突然紧拉住她的胳膊。“你在这儿啊!”玛乔丽气喘吁吁地说,“我到处找你。你为什么急着跑出来?来吧,今晚你要和我一起回家,是斯内尔格罗夫小姐吩咐
的。”
“哦,但是我不能。”波莉说。万一检索小组来了……
“你不能回你空无一人的寄宿公寓了。斯内尔格罗夫小姐和我都认为,你不应该一个人待着。”
“但我需要……”
“我们可以明天去取你的东西。今晚我借你一件睡袍,明天我们一起去给你找地方住。”
“可是……”
“今晚什么也别做。明天你会感觉精神点,才能好好面对现实。明天是星期天,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
星期天,波莉想起了牧师和维文太太商量祭坛鲜花的情景。那座祭坛,连同教堂的其他部分一起损毁,下面埋着戈弗雷爵士、拉布鲁姆小姐和特洛特。
“你明白了吗?”
玛乔丽挽上她的胳膊。“你不适合一个人待着,你正抖个不停呢。我答应斯内尔格罗夫小姐会照顾你的。你不想我被解雇吧?”她露出鼓舞人心的笑容。
“跟我来。六点过了,我的公共汽车快到了。”
六点过了,检索小组还没来。他们不会来了,波莉想,呆呆地盯着玛乔丽,说:“我被困在这里了。”
“我知道。”玛乔丽同情地说。
不,你不知道,波莉想,但她还是让玛乔丽领着,沿着街道走到了公共汽车站。
“斯内尔格罗夫小姐说要我给你做一顿热腾腾的晚餐。”两人排队时玛乔丽说,“然后确保你睡个好觉。她本来想带你回家的,只是她姐姐和家人被炸得无家可归了,
只好和她住在一起,况且我房间还很大。原来和我一起合租的那个女孩搬到了巴斯。哦,太好了,汽车来了。”她把波莉推上拥挤的公共汽车,又把她推到一个空座位上。
波莉越过坐在她旁边的女人,向窗外望去,汤森兄弟百货公司的店门外空荡荡的。公共汽车经过塞尔弗里奇百货公司时,时钟显示六点一刻。
“我们马上就到家了,”玛乔丽站在她身边说,“我们只有三站。”但公共汽车刚经过牛津广场,就在路边停了下来,司机也下了车。
“改道了,”司机回到车上时说,“有拆弹小组。”然后车子拐进了一条支路,接着又拐了一条接一条的小路。
“哦,天啊,我们应该乘地铁的。”玛乔丽焦急地看着波莉,“对不起,波莉。”
“这又不是你的错。”
公共汽车又停了。司机和空袭预警员商量了一下,然后又出发了。
“我们要去哪儿?”玛乔丽问,从波莉身边探出头,向窗外望去,只听见她猛地倒吸了一口气。
“太荒谬了,我们快到河岸街了。照这样的速度,我们永远也回不了家。”她拉了拉绳子让司机停下来。“跟我来,我们要乘地铁。”
她们在一条几乎漆黑的街道下了车。波莉可以看到左手边建筑物之上有一座教堂尖顶。“你知道我们在哪儿吗?”波莉问。
“是的。查令十字站就在那边。”
“查令十字站?”波莉感觉双腿又开始发软,她一把抓住路旁的电线杆。
“是的,不远了。”玛乔丽没有停下脚步。
“我希望皮卡迪利线还开着,这个星期都已经被击中两次了。昨天一枚炸弹落到了两条铁轨……波莉,你还好吗?”她急忙回到波莉身边,“对不起,我没多想,我不
应该提到炸弹。”她环顾着空荡荡的街道,“来,过来坐这儿。”
她拉着波莉到了一家商店,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一扇门,出现得刚刚好,波莉想。但没用,打不开,我的传送点坏了。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玛乔丽满脸焦急,“我该去叫医生来吗?”
波莉摇摇头。
“你千万不要绝望,”玛乔丽坐在她旁边,用胳膊搂着她,“我们会挺过去的。”
波莉摇摇头。
“我知道,这场可怕的战争好像没有尽头,但其实不会。我们会打败老希特勒,赢得这场战争的。”
你说得对,你们会的,波莉心想。她抬起头,凝视着圣马丁教堂的尖顶。我知道,战争结束那天我就在查令十字站来着。但你错了,我挺不过这一关,除非我的检索小
组能在最后期限前把我救出去。
一个历史学家不能两次出现在同一个时间点。他们昨天就该来了,昨天,这可是时空旅行。
“你会看到胜利的那一天的,”玛乔丽紧握着波莉的手说,“事情总会好起来的。”在她们东边,空袭警报响了起来。
战时急救医院 1940年夏
他来了!他来了!
希特勒谈及自己和他入侵英国的计划时如是说/1940年9月4日
“快点!”那位病人一边叫喊着,一边摇晃迈克脚边的床栏。“德国人来了!敌人入侵!我们必须赶紧离开!”
哦,天哪,迈克想,是我的错,我让战争输掉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啦?”隔壁床的福德姆昏昏欲睡地问。
“入侵开始了!”那位病人说,病房的门猛地被拉开,不过进来的不是德国兵,而是夜班护士。护士跑到迈克的床边,抓住那位病人的胳膊。“你不该下床,贝文斯下
士,”她的语气很平静,“你需要休息。来吧,我们回床上去吧。”
“不行,”贝文斯用手电筒对着护士,“他们正向伦敦进军,我们必须提醒国王。”
“好,好,会有人提醒陛下的,”护士轻轻地把手电筒从他手上拿走,“现在我们回床上去吧。”
“出什么事了?”福德姆旁边的病友也睡眼蒙眬地问道。
“德军,”福德姆冷冷地说,“又入侵了。”
“哦,要来就来吧。”病友用枕头捂住头。
“我必须回部队去!”贝文斯高声喊道,“他们急需人手!”
“是震弹症,”福德姆对迈克解释说,“空袭警报引发的,两个星期来这是第三次了,”他合上眼睛,“警报解除的铃声一响他就好了。”
可我恐怕没那么容易好,迈克想,躺在那里,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如果他们真的入侵了,怎么办?如果明天的报纸上说丘吉尔在空袭中丧生了呢?
警报解除的铃声响起,那平稳而甜美的音符,就像加布里埃尔修女的低语,让人安心。“现在你不必担心了。”护士领着贝文斯回到床上。
“你得睡一觉,”她说,给贝文斯盖好被子,“一切都很好。”
是吗?迈克不那么确定。第二天早晨,他让福德姆把《每日先驱报》剩下的部分念给他听。英国皇家空军击落了16架飞机,而德军只击落了8架,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英国皇家空军可损失的飞机本来就要比德国空军少得多。他在大一的课程中就学过,不列颠之战英国只是险胜,整场战争亦是如此。
下午,一位身穿绿色国防志愿者制服的中年妇女推着装满书籍和杂志的手推车走进病房。迈克拦住她,问她有没有报纸。“哦,有的。”那位志愿者说,她的名牌上写
着“艾夫斯太太”,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您要点什么?《伦敦标准晚报》《泰晤士报》还是《每日先驱报》?上面还有好玩儿的纵横字谜喔。”
“全部。”迈克说,接下来的几天他翻遍了所有报纸,留意被击落的飞机的数量,这些记录就像棒球比赛的比分一样——德国空军19架,英国皇家空军6架;德国空军12
架,英国皇家空军9架;德国空军11架,英国皇家空军8架。让那些小船的名字见鬼去吧,迈克想,我应该记住不列颠之战的每日统计数据的。没有那些数据,这些数字根本
就毫无意义,尽管数目之大,难免令人担忧。他急切地读着其他新闻,想寻找一些能证明历史仍在轨道上的证据。但他只知道敦刻尔克之前的事情,德国人真的炸毁了一列
客运列车吗?他们确实轰炸了多佛吗?
希特勒到底有没有宣布打算在八月十五日以前完成对英国的征服?
迈克不知道。他看到的都是坏消息:“护航队沉没”“英军放弃上海”“机场遭受重大损失”等。情况真的有那么糟糕吗?还是说这些是战争偏离了轨道的标志,他改
变了历史的进程?
“你不要再为战争烦恼了,”卡莫迪修女语气严厉,把《每日快报》从他手里抢走,“对你没好处,看,你又发烧了。你必须集中精力,养好身体。”
“我正在养身体。”迈克抗议道。修女一定是嘱咐过艾夫斯太太不要再让迈克看报了,因为第二天迈克跟艾夫斯太太要《每日先驱报》时,她开始唠叨个不停:“不如
看本好书吧?我打包票你会觉得这本很有趣。”然后递给他一本厚厚的欧内斯特·沙克尔顿的传记。
书他看了,盘算着如果听话,艾夫斯太太也许会心软,给他一份报纸,而且他以为即使看一本无聊的传记也比躺在那里发愁要好吧,但事实并非如此。沙克尔顿和他的
船员困在南极,无法告知救援队他们的位置,极地的冬天也很快就要来临。还有,沙克尔顿有个船员冻伤了脚,不得不割掉脚趾。
即便迈克看完了传记,还对艾夫斯太太撒谎说自己有多么喜欢这本书、他感觉自己好多了之类的话,艾夫斯太太仍然一份报纸也不给他。他必须尽快弄一份,因为今天
是24号,而24号刚好是个分歧点。
他在“时空旅行理论”课中学过,这一天两名德国飞行员在雾中迷了路,找不到空袭目标,所以就把炸弹扔在了他们以为是英吉利海峡的位置,实际上他们炸的是伦敦
跛子门。炸弹击中了一座教堂和一座具有历史意义的约翰·弥尔顿雕像,炸死了三名平民,炸伤了二十七人。震怒之下,丘吉尔下令轰炸柏林。希特勒由于愤怒,下令停止
与英国皇家空军的鏖战,开始轰炸伦敦。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英国皇家空军只剩下不到40架飞机,如果飞行员没有迷路,德国空军完全可以在两个星期内——一些历史学家说在24小时内——消灭剩余的英国空
军,然后长驱直入进入伦敦。没有英国挡路,希特勒就可以把所有的军事力量集中在对付苏联,那苏联人就绝对守不住斯大林格勒(伏尔加格勒旧称)了。就像那首童谣说
的,因为少了一颗马蹄钉……
如果跛子门遭到轰炸,将证明迈克没有打乱战争的进程,历史仍然在轨道上。
报纸虽然要到明天才会刊出来,当然,今天的晚报也有可能,但是从天气预报还是可以看出点端倪的。
至少,他能看看预报是否有雾。现在天气晴朗,雾应该要下午晚些时候才会出来,他焦急地等待着艾夫斯太太的到来。
但她没有来,福德姆也没拿到《每日先驱报》,加布里埃尔修女拉上遮光窗帘时,天空依然清明。就算救了哈迪改变了历史,他告诉自己,也不可能影响天气啊。但在
混沌系统中,万事万物都在以复杂多变、不可预测的方式影响着其他事物,譬如蝴蝶效应。到了早晨,天空依然晴朗,夜间也没有警报响起过。
迈克想,可能只有伦敦有雾。
加布里埃尔修女给他送早餐的时候,他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像听到了炸弹的声音。”虽然在多佛肯定听不到跛子门的炸弹爆炸声,但其实迈克希望修女能回
答说:“没听见,不过听说伦敦附近有轰炸。”但是修女抛给迈克一个眼神,跟她看贝文斯的眼神一模一样,然后给他量体温。所以很显然她没听到爆炸声,或者跛子门没
有遭到轰炸。
修女看着体温计,眉头紧锁。“你休息一下。”说完便离开了,留下迈克焦急地等着艾夫斯太太。要是她今天又不来呢?如果她再也不出现了呢,就像波尼先生那样?
下午晚些时候,艾夫斯太太终于来了。“打昨天早上开始,我就一直在一楼,帮忙照看新病人。差不多有十几个飞行员,其中一架迫降了,他……”她突然打住话头,
“哦,你才不想听这个呢。一本好书怎么样?”
“不,看书头痛。我能要份报纸吗?求你了。”
“哦,亲爱的,我真的不应该。修女说你不能读任何费脑子的东西……”
费脑子。“我不想看战争新闻,”他撒谎说,“我只想做纵横字谜。”
“哦,”她如释重负,“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她递给迈克一份《每日先驱报》和一支黄色的铅笔,然后在他翻到拼图那一页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害迈克不得
不假装在玩儿。他开始读线索。横六:“两山之间有个虐待狂。”
“什么?横十五:‘十二星座中和鱼无关的’。”都是些什么鬼线索?他研究游戏历史时,曾做过填字游戏,但那些都有直接的线索,比如“西班牙硬币”和“沼泽鸟
”,而不是什么“教养良好的人帮助其过台阶”。
“要帮忙吗?”艾夫斯太太和蔼地问。
“不用啦。”他说,很快在第一排空白处填上了“跛脚”一词。艾夫斯太太推着手推车往病房前边走去。
她一离开,迈克就赶忙翻到了头版。“伦敦教堂被炸,”标题写道,“3人遇难,27人受伤。”旁边一张半毁的跛子门圣吉尔斯教堂的照片,还有倒塌的弥尔顿雕像。
谢天谢地,他暗道,不过还不能完全确定,要等看了英国政府的反应才知道,这意味着迈克必须说服艾夫斯太太继续给他报纸。
但艾夫斯太太说:“噢,纵横字谜对你有好处。你的气色好多了。”然后毫不迟疑地把《每日快报》递给迈克。27号的标题是:“英国皇家空军轰炸柏林!”第二天则
是:“希特勒誓言为柏林轰炸复仇。”迈克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但是,如果他没有改变历史,那检索小组到底怎么了呢?他们不知道我在哪里吧,他猜测。这是唯一的解释。但即使他们没能在萨尔特伦渔村找到线索,也该知道迈克
打算去多佛啊。
他们应该会搜遍整个镇子,查遍警察局、停尸房和医院啊。他没有时间研究医院,就因为他浪费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在办公室外等待丹沃斯。
“这里有多少家医院?”卡莫迪修女拿药来的时候,他问。
“这里?”修女一片茫然,“英国?”
“不,在多佛这里。”
“我说,你早就离开多佛了,”福德姆在自己的床上说,“你不在多佛。”
“不在?那我在哪儿,这是哪家医院?”
“战时急救医院,”卡莫迪修女说,“在奥平顿,就在伦敦旁边。”
欧内斯特·沙克尔顿,英国探险家,出生于爱尔兰的基尔代尔郡,他因带领猎人号探险船于1907—1909年向南极进发和1914—1916年带领持久号探险船在南极探险的经
历而闻名于世。
伦敦 1940年9月10日
此路通向防空洞——
伦敦地铁站布告,1940年
艾琳领着孩子们,倒完大巴倒火车,倒完火车倒大巴,一直折腾到第二天下午两点才到达伦敦。到这会儿,牧师给她的钱一大半都花在了三明治和橙汁上,她对阿尔夫
和宾妮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等他们终于到尤斯顿火车站时,她想,把他们送回母亲手里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了。“我们坐哪趟车能去白教堂?”她问车站警卫。
“斯特普尼比白教堂近,”宾妮说,“你应该先送西奥多回家,然后再送我们。”
“我先送你们回家,宾妮。”艾琳坚持。
“不是宾妮,我叫斯比特菲儿。随便,反正我们妈妈肯定不在。”
“如果你先送西奥多,”阿尔夫说,“我们还可以帮你找他家。你一个人很可能迷路。”
“我不想回家。”西奥多又开始了。
“别说话,”艾琳说,“你们全部。我们要去白教堂,”她问警卫,“该坐哪路公共汽车?”
“我压根儿不知道你能不能到那儿,小姐。”他说,“昨晚那儿又受到了严重的袭击。”
“我告诉过你,我们应该去斯特普尼。”宾妮说。
“是什么样的轰炸机?”阿尔夫问。
“嘘。”艾琳接着向警卫打听公共汽车的线路。
警卫告诉她:“我不确定公共汽车有没有运营,就算开通了,街道也会封锁的。”
他说的没错。艾琳和孩子们不得不换乘了三辆不同的公共汽车,然后再下车步行,到达白教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周围看上去就像狄更斯笔下的景物——狭
窄、阴暗的小巷,被煤烟熏黑的公寓。
这一地区浓烟笼罩,远处仍然看得到燃烧的火焰。艾琳一想到要把阿尔夫和宾妮丢在这种地方,就感到满心愧疚。等看到一幢炸毁的公寓时,她的内疚感更加强烈了。
公寓的一面墙依然矗立着,窗帘还挂在窗口,但窗户已经炸飞了,只剩下一堆木料和石灰。
一把倒下来的餐椅从瓦砾堆露出来,还有碎瓦片和一只鞋。阿尔夫吹了吹口哨。“你看那个!”他说完就往上爬,对警戒绳视而不见,要不是艾琳及时抓住他的衬衫领
子,他已经爬上去了。
拐角处又有一片瓦砾,他们走到下一条街道,尽头一整排木屋被熏得黢黑,还在冒烟。如果我们到了却发现阿尔夫和宾妮的家被炸了怎么办?艾琳忧心不已,但当他们
转入葛吉瑞巷时,发现所有的房子似乎都完好无损,但看上去用力一推就会倒,更不用说轰炸了。“我们从这儿找得到路,”阿尔夫说,“你不用陪我们了。”
她很心动,但她答应过牧师,会亲自把他们交到母亲手上。“哪一个是你们家?”她问,阿尔夫兴高采烈地指着最为破烂不堪的一栋。那一定是他们家,没错。她敲门
时,应门的女人咆哮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把你们俩甩掉了,离我家莉莉远点。”
艾琳问霍多宾太太在不在家,那个女人哼了一声:“霍多宾太太?可笑,她要是太太,我就是皇后了。”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家吗?”
那个女人摇头说:“她昨晚没回。”
哦,不,要是她在爆炸中死了呢?但无论是那个女人,还是阿尔夫和宾妮,似乎丝毫都不担心。“我跟你说了,应该先送西奥多回家。”宾妮说。
“我帮疏散委员会把阿尔夫和宾妮……”艾琳开口道。
“斯比特菲儿。”宾妮纠正道。
“从沃里克郡带回家。”艾琳对那个女人说,“我可以把他们留给你,直到他们的妈妈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