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西奥多问。
“在那儿,”阿尔夫指了指窗外,“那个银色的大东西,用来对付德国人的俯冲轰炸。”这意味着他们肯定离伦敦很近了,但当艾琳向窗外望去时,他们还在乡村,看
不到任何跟防空气球类似的东西。
“你看到的是云吧。”宾妮说,但天上只有一些淡淡的云彩,像羽毛般纵横交错在一片清澈的蓝色中。望着天空,看着一闪而过的田野、树木、古雅的村庄、石砌的教
堂和茅草屋,很难想象他们置身于战争中。
似乎永远也到不了伦敦。下午慢慢过去,阿尔夫在他的地图上标注着实际并不存在的斯图卡轰炸机和布里斯托尔-布伦海姆飞机。宾妮喃喃地念叨着:“贝特……奥利维
亚……凯瑟琳·赫本·霍多宾。”西奥多睡着了。艾琳又继续看报纸。在第四页上,有一则鼓励父母让孩子参加海外项目的广告。“至少知道他们是安全的。”上面写着。
只要他们坐的不是贝拿勒斯城号,她心想,忧心忡忡地望着阿尔夫和宾妮。今天是九号,如果霍多宾太太明天带他们去办公室,星期三去朴次茅斯,他们就很可能坐上
贝拿勒斯城号。这艘船在十三号启航,四天后就沉没了。但是那天或许也有其他船出航或者……
“太热了。”宾妮用杂志扇着风。天确实很热,午后的阳光直射进来,但拉下窗帘也不可行。它是为灯火管制设计的,会把光挡得死死的,这样阿尔夫就观察不了飞机
了,谁知道他又会想出什么把戏。
“我来把窗户打开。”阿尔夫说完便跳到长毛绒座椅上。突然,火车猛地一震,发出嘶嘶的蒸汽声,然后开始急剧减速。“你做了什么?”艾琳问。
“没什么啊。”阿尔夫说。
“我敢打赌,他肯定拉了警报索。”宾妮说。
“我才没有。”阿尔夫很恼火。
“那火车为什么停下来了?”她问。
“你把比尔放出来了吗?”艾琳说。
“没。”他在背包里翻找,举起那条还在蠕动的蛇。“看见了吧?”他又把蛇塞回去,跳了下来。“我打赌,我们进站了。”他冲到门口。“我去看看。”
“不,不准去,”艾琳一把抓住他,“你们三个待在这儿。宾妮,看着西奥多。我去看看。”但从过道两边的窗户都看不到车站,只有一片草地,一条小溪蜿蜒而过。
过道里出来了好几个人,包括那位女校长。哦,天哪,她还在火车上。“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一名乘客问。
女校长转过身来,盯着艾琳说:“我怀疑有人拉了警报索。”
“哦,天哪。”艾琳想,悄悄躲回车厢。他们会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把我们赶下火车的。她关上门,背靠着门站着。“怎么?”宾妮问道,“我们进站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停下来?”
“我敢打赌是空袭,”阿尔夫说,“德国人随时都会向我们投炸弹。”
“我们可能停下来让军用列车先过,”艾琳说,“马上就会开了。”但并没有,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车厢变得越来越热,在走廊里转来转去的乘客越来越多,艾琳试
着玩“我是间谍”的游戏来分散孩子们的注意力。
“我敢打赌,火车上一定有间谍,这就是我们停车的原因。”阿尔夫说,“我知道了,那个不让我坐窗边的胖子是第五纵队的人,他要炸了火车。”
“我不想……”西奥多说。
“火车上没有炸弹。”艾琳说,这时警卫走了进来,面色严峻。
“女士,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他说,“但恐怕我们得撤离火车了。你们得收拾好东西离开火车。”
“撤离?”
“我告诉过你,”阿尔夫高兴地说,“有炸弹,是吗,先生?”
警卫没有理睬他。“您的目的地是哪里,夫人?”
“伦敦,”艾琳说,“可是……”
“剩下的路程你们可以坐大巴。”他们还没来得及问更多的问题,警卫就躲出去了。
“把你的东西收拾好,”艾琳说,“阿尔夫,把地图叠起来。宾妮,把我的书给我。西奥多,穿上你的外套。”
“我不想被炸,”西奥多说,“我想回家。”
“你不会被炸的,傻瓜。”宾妮站到座位上取下他们的行李,“如果有炸弹,他们不会让你带走东西的。”这完全说得通。
幸好没有炸弹,艾琳想,如果要把他们三个人和行李拽到过道,再一路走到火车的尽头,我们是绝不可能及时下车的。这时,其他乘客都已经下了火车,站在铁轨旁边
的沙砾上。那位女校长对警卫大喊:“你是说我们要一直走到最近的村庄吗?”
显而易见,这正是对他们的安排,几个旅客已经提着行李穿过草地出发了。“恐怕是的,夫人。”警卫说,“没有多远,过了那片树林,你就可以看到教堂的尖顶了。
大巴应该在一小时内就能到达。”
“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带我们去下一站,或者回到……”
“恐怕不行,后面还有一列火车,”他俯身靠近她,压低了声音,“前方发生了一起事故。”
“我告诉过你有炸弹,”阿尔夫说,从女校长身边挤了过去,“什么东西爆炸了?”
警卫瞪了他一眼。“一座铁路桥,”他转身对女校长说,“我们对给您带来的不便深表歉意,夫人。也许这个男孩可以帮你提包。”
“不,谢了,我自己能应付。”她转身对艾琳说,“我警告你,让我和蛇同乘一辆大巴,绝无可能。”她说完便冷冷地跟在其他人后面,穿过草地。
“是多尼尔轰炸机投的炸弹吗?”阿尔夫毫不泄气,追问警卫,“还是亨克尔三型?”
“走吧,阿尔夫。”艾琳把男孩拖着离开了那里。
“如果我们的火车早几分钟,”阿尔夫若有所思地说,“他们投炸弹的时候,就是我们在那座桥上了。”
是你和你的蛇让火车晚点的,艾琳心想,想起了女校长的叫喊和站长焦急地看手表那一幕。她认为这意味着她应该心存感激,但不知怎的,她就是无法做到。草地上的
草齐膝高,提着行李是不可能走过去的。西奥多才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就要求抱。阿尔夫拒绝帮西奥多拿包,宾妮懒洋洋地落在后面。“别摘花了,快走。”艾琳说。
“我在选名字,”宾妮说,“黛西·霍多宾。”
“或者司康克·卡比基。”阿尔夫说。
宾妮不理他。“还是维奥莱特,或者玛塔。”
“那是什么花?”
“不是花,呆子。是间谍,玛塔·哈丽。玛塔·哈丽·霍多宾。”
“我好热,”阿尔夫说,“我们不能停下来休息一下吗?”
“好吧。”艾琳说,尽管其他乘客早已在前面走了很远。或者,她想,倒也无妨。她把西奥多放下来。“阿尔夫,他们不会让你把蛇带上公共汽车的,你得把它放了。
”
“是吗?”阿尔夫说,“这里没有什么比尔可吃的。”他不是从背包里,而是从口袋里,把那条蠕动着的蛇拉了出来。“它会饿死的。”
“胡说!”艾琳说,“对它来说,这里再好不过。有草,有花,有昆虫。”这里的确是个完美的地方。要不是带着三个孩子和这些行李,她会喜欢站在这齐膝的芳草中
,让微风吹拂她的头发,听着蜜蜂微弱的嗡嗡声。午后的阳光下,草地一片金黄,到处都是金凤花和胡萝卜花。一只红蜻蜓在白色的繁缕花上盘旋,一只深蓝色的鸟在明亮
的蓝色天空飞过。
“但是如果我放了比尔,它可能会被炸死的。”阿尔夫说,把蛇悬在宾妮面前晃来晃去的,但宾妮完全无动于衷。“多尼尔轰炸机可能会回来。”
“放了它。”艾琳不容置疑地说。
“但是它会很孤独的,”阿尔夫说,“你也不会喜欢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吧。”
你说得对,我不喜欢。“放了它,”她说,“马上。”
阿尔夫极不情愿地蹲了下来,张开了手。那条蛇欢快地溜进了草丛,消失在视线之中。
艾琳抱起西奥多,拿起他的行李,还有自己的手提箱,又出发了,其他乘客都不见踪影了。她希望他们能叫大巴等等他们,不过考虑到女校长的态度,可能只是一厢情
愿而已。
“看!”阿尔夫喊着,突然停下了脚步,艾琳差点儿撞上他。他指着天空。“有飞机!”
“哪里?”宾妮说,“我什么也没看见。”有一秒钟,艾琳也没看见,然后一个小黑点进入了视线。“等一下,现在我看到了!”宾妮叫道,“它要回来炸我们吗?”
艾琳突然想起自己上课时看过的一段视频:难民们四处逃窜,一架飞机俯冲而下,不断扫射。“是俯冲轰炸机吗?”她问阿尔夫,丢下手提箱,一手紧紧抱住西奥多,
准备用另一只手抓住宾妮和阿尔夫,然后逃之夭夭。
“你是说斯图卡吗?我看不出来。”阿尔夫眯着眼睛盯着飞机,“不,是我们的人。那是一架飓风战斗机。”
但是他们仍然身处一片草地的中央,离旁边一列停下来的火车——一个完美的轰炸目标——只有几百码远。“我们必须赶上其他人,”艾琳说,“跟我来,快点。”
大家都没动。“还有一架!”阿尔夫兴奋极了,“是一架梅塞施米特战斗机。看到它翅膀上的铁十字了吗?它们要打起来了!”
艾琳伸长脖子仰望那些小小的飞机。现在两架飞机都清晰可见,尖头的飓风战斗机和顶端扁平的梅塞施米特战斗机,看起来就像玩具飞机。它们绕着圈,俯冲着,掉头
,好像在跳舞,而不是在战斗。西奥多从她的怀里钻了出来,走过去站在阿尔夫身边,抬头看着这场优雅的二重奏,目瞪口呆。没错,它们很美。“打它!”阿尔夫喊道,
“把它打下来!”
“把它打下来!”西奥多跟着说。
两架玩具飞机悄无声息地倾斜着俯冲而下,然后又急速升高,后面拖着窄窄的白色轻纱。我在火车上看到的不是云,而是这样的空战留下的蒸汽痕迹。“我在观看不列
颠之战。”她惊奇地想。
梅塞施米特战斗机爬了上去,然后径直朝另一架飞机飞去。“小心!”宾妮喊道。
仍然没有声音,没有飞机俯冲时的咆哮声,也没有机关枪的轰鸣声。“没打中!”阿尔夫大声喊道,艾琳在飓风战斗机的翅膀中间看到一股橘黄色的微光。
“它中弹了!”宾妮喊道。
白烟从机翼上冒出来,飓风战斗机机头朝下。“快拉起来!”阿尔夫喊道,那架小飞机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这说明飞行员还活着,艾琳想。“快跑!”宾妮大叫着,它似乎听到了,向北逃去,白色的烟雾从它的翅膀滚滚而出,但还不够快。那架梅塞施米特战斗机猛然倾身掉
过了机身。
“在你后面!”西奥多大叫,“小心!”
“看!”宾妮抬起手臂,“还有一架!”
“哪里?”阿尔夫问,“我没看见。”艾琳突然看见了。它在另外两架飞机的上方,正快速地飞过来。哦,上帝,千万别是德国的,艾琳想。
“是喷火式战斗机!”阿尔夫大叫,梅塞施米特战斗机的驾驶舱突然爆炸,冒出火焰和黑烟。“打中了!”他欣喜若狂。梅塞施米特战斗机翻了个身,开始螺旋式俯冲
,浓烟滚滚而出,它依然优雅,在致命的坠落中仍是悄无声息。
它撞击地面的时候,可能也没有声音吧,艾琳想。但却听到了“砰”的一声,令人心惊肉跳但又静悄悄的。孩子们欢呼起来。“我就知道喷火式战斗机会救他的!”阿
尔夫开心极了,又抬头去看那两架飞机。喷火式战斗机在飓风战斗机上空盘旋,飓风战斗机仍冒着白烟。在他们的注视下,飓风战斗机在无边无际的蓝天上一次又一次地俯
冲,最后消失在树林中。艾琳闭上眼睛,等待撞击声。它来了,像脚步声一样轻。我想回家,艾琳想。
“他跳伞了,”阿尔夫说,“那儿有降落伞。”他信心满满地指着空荡荡的蓝天白云。
“哪里?”西奥多问。
“我没有看到降落伞。”宾妮说。
“我们得走了。”艾琳说,拿起手提箱,牵起西奥多的手。
“但是万一他紧急降落后需要急救怎么办?”阿尔夫问,“或者救护车?英国皇家空军是飞行员奇才,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降落。”
“即使机翼着火了?”宾妮说,“他死了。”
西奥多紧握着艾琳的手,哀求地抬头看她。“你胡说,宾妮。”艾琳说。
“我才不叫宾妮呢。”
艾琳不理她。“我肯定飞行员会没事的,西奥多。”艾琳说,“现在跟我来,我们快赶不上大巴了。阿尔夫,宾妮。”
“我告诉过你,我不叫宾妮了,”宾妮说,“我已经想好了我的新名字。”
“是什么?”阿尔夫轻蔑地问。“丹迪莱恩?”
“不是,斯比特菲儿。”
“斯比特菲儿?”阿尔夫嘲笑道,“更像哈里肯。哈里肯·霍多宾。”
“不,”宾妮说,“斯比特菲儿,因为它们会打败老希特勒的。斯比特菲儿·霍多宾,”她念了念,“艾琳,这名字适合我吧?”
第五纵队指内奸或内线。
黛西英语意为雏菊。
意为臭鼬·卷心菜。
维奥莱特意为紫罗兰。
意为蒲公英。
意为喷火式战斗机。
哈里肯意为飓风。
伦敦 1940年9月21日
全输了!
威廉·莎士比亚《暴风雨》
斯内尔格罗夫小姐坚持要波莉躺下。“海耶斯小姐可以接管你的柜台。”她说。
“她不是应该回家吗?”多琳走过来问。
“她回不去了。”玛乔丽说,然后低声对她说了些什么。她怎么知道传送点坏了?波莉纳闷。
“走吧。”斯内尔格罗夫小姐说,坐电梯把她带到了汤森兄弟百货公司的地下室。“你需要休息。”她对波莉说,指着一张通常为顾客准备的小床,看到波莉还傻站着
。“来,把你的外套脱下来。”她帮波莉解开纽扣,铺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对不起,我找不到黑裙子。”波莉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条深蓝色的裙子,上面满是白色的石灰和斑驳的泥土。“我……”
“你现在不必担心这个,”斯内尔格罗夫小姐说,“除了睡个好觉,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严重的惊吓,波莉心里重复道,乖乖地坐回小床上。戈弗雷爵士和拉布鲁姆小姐以及其他所有的人都死了,传送点也不起作用了。还有,检索小组也不在这里,他们昨
天就应该来的,昨天。
“脱掉你的鞋子,乖孩子,”斯内尔格罗夫小姐说,“现在,躺下。”她拍了拍小床的枕头。
我不该把那位老人的粉红靠垫放在人行道上,波莉想,会被人偷走的,我应该把它放在警戒线里面的。
“躺下,乖女孩。”斯内尔格罗夫小姐说。她拿毯子给波莉盖上,关上了灯。“试着休息一下。”
波莉点点头,因为斯内尔格罗夫小姐出人意料的好意而热泪盈眶。她闭上眼睛,但眼睛一合上,就看见损毁的教堂。她觉得她看见的似乎不是教堂,而是里面的人,他
们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牧师、维文太太和那些小女孩。贝丝·布莱福德,六岁,死于敌方行动。伊雷妮·布莱福德,五岁。特洛特……
“你不会有什么感觉的,”道明先生说过,“你永远不会知道是什么击中了你。”是真的吗?她热切地希望事实如此,希望他们没有时间意识到自己身陷绝境,没有时
间感受教堂的坍塌,也没有时间知道他们面临什么。和我一样,波莉虚弱地想,拼命抑制住内心的恐慌。你没有被困住,传送点损坏了不代表他们不能救你离开,时间还很
充足。
但这正是问题所在,牛津不需要时间,他们掌握着世界上所有的时间。就算他们不得不花上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修复传送点,他们仍然可以做到事故一发生就
马上出现。那他们在哪里?也许他们找不到我,她想,恐慌再次涌上了她的喉咙。我没有汇报,没告诉他们我的地址。而且里基特太太那儿也没有人告诉他们我就住在那里
。
但丹沃斯先生会让检索小组核查报纸上“出租”一栏下的每一个房间和公寓。他们还知道她在牛津街工作,丹沃斯先生会让他们检查每家商店的每个部门。
但我不在我的部门里,她突然想到,然后把毯子一掀,坐了起来,伸手去拿鞋子。
“你醒了。”玛乔丽说,波莉还没来得及穿上鞋子她就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杯茶和一个包裹。“你睡着了吗?”
“是的,”波莉撒谎道,“我感觉好多了。我现在正准备回楼上去。”
玛乔丽打量着她。“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去。”
“哦,不。斯内尔格罗夫小姐把我解雇了吗?”
“解雇你?为什么?”
“我没有表现出冷静和勇气。”
“我想应该不可能,我知道我自己就做不到。她当然不会解雇你。”
“那我为什么不能上楼去呢?”
“因为你看起来还很憔悴,”她把茶递给波莉,“你需要休息,而且,也没有必要上去。我们一点也不忙。”
“今天早上有人来找我吗?”波莉打断了她。
“你是说空袭预警员还是民防?不,没人来过。他们把你挖出来的吗?”玛乔丽好奇地问,波莉意识到,她们以为她的寄宿公寓被炸了。
“不,不是我住的地方,”波莉试着解释说,“是避难所,在圣乔治教堂。他们在地下室有个避难所,空袭的时候我会待在那儿。但我当时不在那儿。”
然而,如果她没有试着去传送点,如果她没有困在地铁站,或者如果她在这个星期早些时候去牛津报过到——伞投水雷爆炸、教堂垮塌的时候,她就会和他们在一起了
。
“你真幸运,你不在那里。”玛乔丽说。是很幸运,波莉想。“你不明白,他们……”她说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他们生前坐在地窖里的画面,心如刀绞——希巴德
小姐在织毛衣,西姆斯先生爱抚着尼尔森,莉拉和薇芙聊着天,伊雷妮嘴里含着大拇指,特洛特和贝丝挤成一团,在听童话故事。“他们……有三个小女孩……”
“太可怕了。”玛乔丽把包裹放在地上,坐到波莉旁边的小床上。
“怪不得你……你真的不该来上班的。你住哪儿?我打电话给你的女房东,让她带你回家。”
回家。“不行。”波莉说。
“但我以为你说过……”
“她死了。里基特太太当时就在圣乔治教堂的避难所。还有她那儿所有的住客——希巴德小姐、道明先生和拉布鲁姆小姐。”她的声音颤抖着,“那里没有人可以告诉
……”
“怪不得你说回不了家,我觉得也不能回去。我不知道公寓的主人死了,房客该怎么办,”玛乔丽好像在自言自语,“我想别的人会接手的。里基特太太有没有家人,
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但是如果他们决定卖掉……不管怎么说,你不能一个人待在那儿……你还有什么人可以投奔吗?你在伦敦有亲戚朋友吗?”
不,波莉想,觉得恐慌又来了。我孤身一人,置身于战争中,如果检索小组不来找我……
玛乔丽担心地看着她。“没有,”波莉说,“没人。”
“你的家人呢?他们住在伦敦附近吗?”
“没有,在诺森伯兰郡。”
“哦。我们会想出办法的。这个时候,来,喝点儿茶,喝点儿会感觉舒服点儿。”
没什么能让我感觉舒服,波莉想,但是她需要说服玛乔丽,她已经恢复到可以回楼上去了,所以她把茶一口喝光。茶味道很淡,只有一点点温度。“你说得对,很有用
。”她把杯子递给玛乔丽,想要站起来,但玛乔丽阻止了她。
“斯内尔格罗夫小姐说你要休息。”玛乔丽语气坚定。
“但是我感觉好多了。”波莉抗议道。
玛乔丽摇摇头。“惊吓让人举止奇怪。我的房东阿门德太太的侄女在一辆被击中的公共汽车上,阿门德太太说自己没问题,但一小时后却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必须送
医院。”
“我没有受到惊吓。我只是有点发蒙,我想……”
“斯内尔格罗夫小姐说你需要休息,”玛乔丽重复道,“还要我把这个给你。”她把包裹递给波莉。
它的两端折得整齐漂亮,周围的绳子拉紧了,系了一个标准的蝴蝶结。
“这是用来练习包装的吗?”波莉问。
“不,当然不是,”玛乔丽看着她,面色古怪,“不管你怎么说,你都受了惊吓。来,”她把包裹从波莉手里拿回来,“我帮你打开吧。”那是一条黑色的裙子。“斯
内尔格罗夫小姐说要花七先令六便士,但是你不用担心给她钱和配给点的事,你好了再说。”
“七先令六便士?”
波莉很惊讶,那根本不算什么,一双丝袜的价格都是它的三倍。“不可能!”
“她说是在伯恩-霍林斯沃思商店的轰炸大甩卖买的,有水渍。”她把裙子递给波莉。
这裙子显然不是轰炸大甩卖的货,它完全是崭新的,一尘不染,波莉猜想,应该是直接从汤森兄弟百货公司的“淑女服装”部买的,至少要花五英镑。
波莉双手捧着裙子,说不出话来。“转告她谢谢她的好意。”最后她说。
玛乔丽点点头。“她有时还是有人性的。但如果我再待下去,她会杀了我的。”她轻轻地从波莉手里拿起裙子,搭在椅子背上。“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是的。告诉她,我已经准备好回我的柜台了。”
“我绝对不会说的。你头脑还不清楚,而且脸色苍白得很。不要逞强了,这是汤森兄弟,又不是敦刻尔克。现在,躺下。”
波莉照做了,玛乔丽给她盖了一条毯子。“不要动了。”
波莉点了点头,玛乔丽站起来准备离开。“等等,”波莉抓住她的手腕说,“如果有人问起我,如果他们问我是不是在这里工作,你能告诉他们我在哪里吗?”
“当然。”玛乔丽说,又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你可以问问斯内尔格罗夫小姐,我今天下午能回楼上吗?”
“除非你保证睡觉。”玛乔丽说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