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望向乔纳森,他正弯着腰,解一名士兵身上救生衣的带子。士兵毫不反抗,连乔纳森在那里似乎也不知道。乔纳森仅十四岁,如果不解开螺旋桨,他可能会送命,

从而实现他的愿望,成为战争英雄。我的愿望也实现了,迈克想,我想观察英雄,而他们就在此处。
乔纳森成功地解开了救生衣。“我去,爷爷。”他一边说,一边穿救生衣。
“不,我去。”迈克说,脱下了外套。
“把鞋脱了,”中校命令道,“小心水中的漂浮物。”
乔纳森把软木救生衣塞到他手里,迈克穿上它,赤脚走到船尾。中校在船缘处系了一根绳子。
“下去吧,堪萨斯人。我们就靠你了。”
“你确定引擎关了吗?”迈克说,“我可不想螺旋桨突然启动。”说完他便从船侧跳了下去。水像冰一样打在他身上,他大喘了口气,呛了一大口水,赶紧抓住绳子。
“你还好吗?”乔纳森往下喊道。
“还好。”他一边咳嗽一边说。
“爷爷说他把发动机关了。”
迈克点点头,绕到了螺旋轴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扎入水中,但马上又浮了上来。“怎么了?”乔纳森问。
“因为救生衣,”迈克回答,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打湿的系带,“我沉不下去。”似乎花了一辈子的时间他才解开系带,脱下了救生衣。他任救生衣漂浮开去,然后突然

想到,如果它缠住了螺旋桨怎么办?他又追了上去,用麻木的手指将它绑在绳子上,然后一头扎了下去。水底下一片漆黑,他摸索着寻找螺旋桨,手因此离开了船侧,结果

突然迷失了方向。他往上一撑,头却撞到了什么东西上。“我在船底下。”他惊慌失措地想,然后浮出了水面。
不是船,不过是一块漂浮的木板,他就在刚才下潜的地方,船的旁边。“我什么也看不见,”他对乔纳森喊道,“我需要灯光。”
“我去拿个手电筒来。”乔纳森说完就消失了。
迈克划着水,等着。乔纳森又出现了,手里拿着手电筒,往水面照过来。
“就照螺旋桨,”迈克命令道,手给他指着方向,乔纳森照做了。迈克吸了口气,又潜入了水里。
他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手电筒只能照到水下几英寸的地方,形成一个微弱的光圈,完全敌不过浮满油污的海水。他又浮到水面。“还要亮点才行。”他抬头大声对乔纳

森喊道,突然,火光照亮了他的四周。他肯定去拿信号灯了,迈克想,转念间恍然大悟,哦,天哪,是德国人在投掷照明弹。也就是说,五分钟后他们就会投下炸弹。与此

同时,他终于看到了螺旋桨,以及它周围那一大团布料,原来是一件大衣。大衣上皮带的一端晃晃悠悠地在水里荡着,迈克抓住螺旋桨的叶片,伸手去解袖子。
衣服掉了下来,天哪,袖子里有一只胳膊,卡住螺旋桨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具尸体。尸体和外套与叶片缠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一个人抱着螺旋桨。
迈克小心翼翼地拉着那只手臂。皮带的另一端缠着叶片,还有尸体上的手。迈克把皮带绕了回来,再猛拉皮带扣的这一边,解了开来。尸体的头向前耷拉着,嘴里满是

黑色的污血。
绿莹莹的光线开始暗下去。迈克把那只手臂从叶片上抽出来,暗自担心自己还能屏住呼吸多久。他又伸手去抓另一只手臂,纹丝不动。他再用力一拉,感觉肺都快要裂

开了。他又拉了一下。
这时灯光一闪而过,船身震动,尸体猛地撞向迈克,把他憋的最后一口气都挤了出来。
别喘气,迈克心里念着,拼命闭紧自己的嘴。浮出水面之前不能呼吸。但他浮不上去。皮带尾巴缠在他的手腕上,跟刚才缠住螺旋桨一样缠住了他,把他往下拖。迈克

疯狂地扯着皮带,想要松开它。
皮带终于松了开来。迈克使劲推了一把尸体,这位无名英雄缓缓往水底沉去,大衣上的皮带像海草一样尾随其后。
迈克浮出水面,喘个不停。他看不到“简夫人号”,只有黑色的海水、燃烧的木头和浮浮沉沉的汽油罐,其他均杳无踪迹。天空又亮了起来,一片梦魇般的绿色,但他

还是看不见船。
远处隐约可见巡洋舰的黑色轮廓,以及它身后的驱逐舰。
我看错方向了吧,他想着,又划了一圈去找防波堤。“简夫人号”就在前方,它的轮廓正映在那座燃烧的城镇上。另一枚照明弹滑下,照亮了乔纳森,他还在船尾,疯

狂地挥舞着手电筒,到处搜寻迈克。
“我在这儿!”迈克大叫,乔纳森的手电筒晃了过来,照亮了他身后的水域。“这里!”迈克又喊了一声,开始向船游去。
忽然,“嗖”的一声,水花四溅,晕头转向之间,迈克的周围燃起一片火海。
达利奇 1944年6月15日
飞弹确实是一种武器,归根结底,其本质、目的和作用,就是滥杀无辜。
温斯顿·丘吉尔/1944年
11点35分,比历史记录中的时间迟了四分钟,警报终于响起(尽管在玛丽感觉中远远不止四分钟)。
“发生了什么?”费尔柴尔德从床上坐起来问道。
“没什么,”塔尔博特说,“那些可恶的孩子又在瞎摆弄警报,睡你的觉,很快就会停的。”
“希望如此,”葛伦薇尔说着,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希望少校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可受不了整晚都待在那个破烂的地窖里。”但警报起伏的嗡鸣声并未停止。
“如果不是恶作剧呢?”梅特兰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灯问道,“如果是希特勒投降,战争结束了呢?”
“希望不是,”塔尔博特闭着眼睛,喃喃自语,“我还想赢打的赌呢。”
“不可能是投降,”费尔柴尔德说,“如果战争结束了,会是警报解除的声音。”
嘘,玛丽心想,听着V-1导弹的动静。导弹应该在11点43分击中克罗克斯特德路,就在板球场附近,这儿的西面,击中之前她应该能够听到声音的。
警报声平息了下来。“终于,”塔尔博特说,“如果这帮熊孩子落到我手里……”
梅特兰关掉灯,躺了下去。玛丽躲进被子里,打开手电筒,看了看手表。11点41分,还有两分钟。她全神贯注,倾听发动机的声音,但什么也没听到,连雨声都没有。

一分钟过去了,到此刻她应该能听到V-1导弹的声音了。按理说,击中目标前的几分钟都应该能听到导弹喷气发动机的突突声,况且导弹应该在急救站的上空经过。
三十秒钟后,仍然没有动静。哦,不,V-1导弹不会击中克罗克斯特德路了,她想,这说明我的时间和地点是错的,我的任务难度已经升为十级了。
突然西边一阵如雷般的轰然巨响,随后一阵隆隆声,房间也开始颤动。“上帝啊,那是什么?”梅特兰一边问,一边摸索台灯。
谢天谢地,玛丽想。她看了看手表,11点43分。她赶忙关掉手电筒,从被子里面钻出来。“你们听到了吗?”里德问道。
“听到了。”梅特兰说,打开了台灯。
“听起来像是一架飞机,一定是我们某个小伙子坠毁了。”
“警报听起来并不像是飞机坠落,”里德说,“我敢打赌,是拆弹组。”
“不可能是拆弹组,”塔尔博特不屑地说,“他们怎么可能事先知道这边今天会有轰炸?”
“好吧,不管是什么,都在我们区。”梅特兰说,这时调度室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坎伯利探了个头进来,说道:“有飞机在达利奇西部坠落。”
“我告诉过你是一架飞机,”里德说着,穿上靴子,“肯定是民防部门看到它着火了,才拉响了警报。”
“在达利奇西部哪个位置?”玛丽问坎伯利。
“在板球场附近,克罗克斯特德路,有伤亡。”
坎伯利说完就走了。谢天谢地,玛丽想。
梅特兰和里德匆忙戴上头盔,赶了出去。坎伯利又一次探进头来,说:“少校说不值班的人都要下避难所去。”
“她以为今晚会有多少架飞机坠毁?”塔尔博特抱怨道。
一百二十架,玛丽心想,套上了她的袍子。她们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列队下到地下室。五分钟后警报解除,她们又回到上面来,脱掉袍子,上床睡觉。玛丽也跟着回来

了,尽管她知道警报会再次拉响——她瞥了一眼手表——就在六分钟后。
警报确实响了。“哦,上帝啊,”费尔柴尔德恼怒极了,“他们究竟在干吗?”
“这是纳粹的阴谋,就是要剥夺我们的睡眠。”苏特克利夫-海特将被子扔到了一边。这时,东南边响起了爆炸声,是克罗伊登,玛丽高兴极了,时间刚好。
然后又来了一个,二十二分钟后她听到了导弹从上空经过的声音,但没有近到足以让她听到发动机声。她再一次希望自己听过录音,这样在“炸弹走廊”的时候,如果

有导弹袭来,她才能辨认出来,不过至少现在她知道爆炸是什么声音了。即使梅特兰和里德从事故现场带回消息说那里房屋被夷平,显然炸弹破坏巨大,其他所有的急救队

员似乎都还完全摸不清情况。
“飞机坠毁的时候,炸弹肯定全在飞机上。”里德说,虽然到此时,她们已经听到四次爆炸声了。
“是我们的飞机还是他们的?”苏特克利夫-海特问道。
“残骸太少,看不出来,”梅特兰说,“但一定是德国的飞机,如果是我们返航的小伙子,炸弹肯定都投完了。事故专员说他听到飞机过来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发动机

有故障。”
“说不定是希特勒汽油用完了,油箱放的是煤油,”里德说,“回来的路上,我们听到另一架飞过,吱吱嘎嘎的。”
东部又传来一阵隆隆声。“按照这样的速度,希特勒明天就剩不下什么空军了。”塔尔博特说。
它们不是飞机,玛丽默默地说,是导弹。很显然,她不用担心来迟了观察不到人们面对V-1导弹的表现了——现在救护站姑娘们的表现仍在此阶段。下一轮爆炸声刚结束

,她们又回到塔尔博特星期六舞会的讨论上去了。“我需要有人跟我一起去,”塔尔博特说,“你们去吗?那里会有许多美国人。”
“不,绝对不去,我讨厌美国佬,他们全都自以为是,而且总踩我的脚。”费尔柴尔德开始讲述她在400俱乐部遇到的那位讨厌的美国上尉。就连坎伯利在地下室的楼脚

喊又有一起事故发生,梅特兰和里德匆匆离去,也丝毫没有影响她们的兴致。“你怎么会想去有很多美国佬的舞会呢,塔尔博特?”帕里什问。
“她想得可美了,他们当中的一个疯狂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然后给她买了一双尼龙丝袜。”费尔柴尔德说。
“我觉得那不光彩!”未婚夫尚远在意大利的葛伦薇尔说,“爱情呢?”
“我对新袜子也是真爱啊。”塔尔博特说。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帕里什说,“不过,下次我去见迪基时,你要把你的波点短衬衣借给我。”
玛丽未曾料到,急救队员们并没有因为导弹的出现而惊慌失措——尤其是,根据历史记载,自1942年以来就有传言说希特勒正在研发一种秘密武器。不过,历史记载还

说警报结束于十一点三十一分呢。
她们很快就会知道真相。到本周末,每天会有二百五十枚V-1导弹来袭,将近八百人丧生。就让她们趁现在享受一下男人、礼服之类的话题吧,这样的时光不多了。而且

看样子她也不用再留意警报和爆炸声,确定它们的时间是否准确了。除了两点零九分应该有一枚而没有,最后一枚应该在凌晨五点四十分而不是五点十五分,其他基本无误


“好像没必要上床睡觉了吧,”姑娘们拖着疲惫的身子上楼时,费尔柴尔德对玛丽说,“六点就要上班了。”不过,警报要到九点半才会重新响起,她想,而且要到十

一点三十九分,我们的辖区才会有V-1导弹。希望如此。
她为两点零九分那个没来的导弹暗暗担心。它原本应该落在韦林巷,比板球场还要近。这里应该能听到的,这意味着导弹肯定落在别处了。这倒符合英国情报部门对外

报道的欺骗计划。另一方面来看,就玛丽所掌握的信息而言,两点零九分是唯一一个时间不正确的,说明这也有可能是历史记录中的错误,而一个错误就足以立即终止她的

任务,永久地。
当九点三十分的警报和十一点十八分的V-1导弹如期而至,并且落到了应该击中的房屋时,玛丽大大松了一口气。但看到导弹造成的破坏时,她又为自己的兴高采烈感到

内疚。幸运的是,没有人员伤亡。“我们刚刚离开房子,我、我的妻子还有我们的三个女儿,”房子的主人告诉她,“要去我姨家。”
“今天是她的生日,你看,”屋主的妻子说,“我们很幸运吧?”
他们的房子被炸得支离破碎,完全看不出是用木头还是砖块建造的,但是玛丽非常赞同他们的说法,他们太幸运了。
“如果轰炸机早五分钟坠毁,我们就都送命了。”那个屋主说,“那是什么来着?多尼尔飞机?”
看来人们仍然以为所有这些爆炸都是飞机坠毁造成的。但等姑娘们回到站里,里德打招呼说:“今天早上我送去比金山的那位将军说,德国人有一种新武器,是一种装

了炸弹的滑翔机,炸弹在着陆时会自动爆炸。”
“但滑翔机不会发出声音啊。”正要去派送文件的帕里什说,“克罗伊登的人说,他们今天早上听到两次,同样都是突突的发动机声,跟梅特兰和里德听到的一样。”
“好吧,”塔尔博特说,“不管是什么,我都希望希特勒手里不多。”
只有五万枚而已,玛丽心想。
“上个星期我送了一位海军少校,”里德说,“他说德国人正在研究……”警报声打断了她,大家都往地下室跑去。“一种新武器,”她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一种

隐形飞机,他说他们发明了一种特殊的涂料,我们的防御体系侦测不到。”
“如果我们的防御体系侦测不到,那警报为什么会响呢?”葛伦薇尔问道。费尔柴尔德接着说:“如果他们能让飞机隐形,自然也会让它们消声,这样我们才听不到它

们飞过来啊。”
他们的确那样做了,玛丽想,就是V-2导弹,将在九月开始投入使用。当然,到了那个时候,你早就知道这些是导弹,而不是什么滑翔机或隐形飞机了,也不是什么从巨

型弹射器射出的炸弹——到警报解除的半小时里她们一直在讨论的一个解释。“太好了,”听到警报解除的声音,费尔柴尔德说,“让我们祈祷这是今晚的最后一次吧。”
不是的,玛丽想。警报还会拉响……她瞥了一眼手表……十一分钟后,如果准时的话,对此她越来越有信心了。这一整天的爆炸都很准时,她看了调度日志,凌晨两点

二十分有电话呼叫救护车去韦林巷,那时救护车刚刚离开贝思纳尔格林区。
晚报出来后,更加强了玛丽的信心。《伦敦标准晚报》的头版与她在博德里安图书馆看到的一模一样。不过《每日快报》上说星期二晚上有四枚V-1导弹,却没说坠落的

位置。
报纸还解答了V-1导弹是什么的谜题。《伦敦标准晚报》的标题是“无人机突袭英国”,并对其进行了详细的描述。《每日邮报》甚至还刊登了它的推进系统的示意图,

避难所里的话题也开始转向躲避袭击的最佳方式。
“当发动机声停止,立即寻找掩体,利用能找到的最坚固的防护物,并远离玻璃门窗。”《泰晤士报》建议道。《每日快报》则更为直截了当:“脸朝下,卧于最近的

排水沟。”
《伦敦标准晚报》建议:“留意其尾巴上的火焰。当它熄灭时,你将有大约十五秒的时间来寻找掩护。”这使得《先驱晨报》提出的去最近的避难所的建议完全不可行

。但总的来说媒体是对的,虽然它们在V-1导弹发出的声音上各持己见,也都没有提到过发动机回火的爆破声。他们的描述从“洗衣机”到“摩托车的噗噗声”再到“蜜蜂的

嗡嗡声”,不一而足,莫衷一是。
“蜜蜂?”帕里什质疑道,她在出救护车时听到过一次,“完全不像我听过的蜜蜂声,兴许是一只大黄蜂,一只非常大、非常生气的大黄蜂。”玛丽别无选择,只能相

信帕里什的话。在袭击的第一个星期结束时,玛丽仍然一次也没有听到过导弹飞行时的声音。这就是当救护车司机的问题所在,你去的往往是V-1导弹已经击中的地方,而不

是正在袭击的地方。
但重要的不是它们的声音,而是突如其来的安静,发动机突然停止的声音是很容易辨认的。无论如何,她很快就能听到了。导弹现在正以每小时十枚的频率袭来,而急

救队员们正两班倒从一个事故现场奔往另一个事故现场,对伤员进行急救,放上担架,送往医院,另外——如果她们在民防人员之前到达事故现场,常有的事儿——还要把

遇难者,不论生死,从瓦砾中挖掘出来。同时,她们仍然在把病人从多佛运往奥平顿。
这远非这里的人手能够应付的,少校开始游说总部,争取更多的急救队员和一辆额外的救护车。
“她绝对要不到的。”塔尔博特说。
这倒是真的,玛丽想,救护车全运往法国了。
“不一定,”里德说,“记住,她可是少校,她要到了肯特。”接着坎伯利立马打起赌来,赌少校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要到救护车。
急救队员们在护送军官、争论礼服、绑止血带还有应对可怕景象之间转换,游刃有余,毫不费力。“不要为小事烦恼。”费尔柴尔德安慰玛丽。她们准备好了担架,正

等着救援队挖通通道,解救一名哭泣的妇女,帕里什平静地说道:“他们来不及救她了。有瓦斯。你星期六要和塔尔博特一起去跳舞吗?”
“我以为你要去。”玛丽好不容易接上话,努力不去想瓦斯的事。她闻到越来越浓的味道,而女人的哭声似乎越来越弱。
“我本来要去,但迪基打电话来说,他有四十八小时假。我就想问问,能不能借一下你的薄纱裙子,如果你不穿的话。哦,看,他们把她弄出来了。”帕里什说完便一

把拿起医药箱,在碎石上快步奔过去,但出来的不是那个女人,而是一条狗,已经死于瓦斯。当他们把女人救出来时,她也已经死了。“我会打电话叫运尸车来,”帕里什

说,“你还没说这个周末你要不要穿呢。”
“不,我不穿。”玛丽回答,对帕里什的麻木无情感到震惊,随后想起她可是在伦敦大轰炸中开过救护车的人。“当然可以借给你。”
除了这些事故,她们从未讨论过战前的事情或她们自己的生活。从这点来看,她们倒更像历史学家,只专注于当下的任务和身份。玛丽只能从她们谈话中的只言片语和

她在公共休息室找到的一本德布雷特英国贵族年鉴拼凑出她们的背景。
苏特克利夫-海特的父亲是伯爵,梅特兰的母亲是王位第十六顺位继承人,里德的全名叫作戴安娜·布伦弗尔·里德爵士夫人。坎伯利的称号是“辛西娅和塔尔博特的路

易丝”,不过她们除了姓氏或昵称,从来没有叫过对方其他的称呼。就像叫帕里什“小紧张”,克罗伊登还有一个急救队员被她们叫作“疯子”,大家还给一位军官取名叫

“车险”,她们中的好几个都和他约会过,坎伯利解释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在出租车里毛手毛脚”。
梅特兰有一个在航空运输服务部门服役的双胞胎姐姐;帕里什有一个哥哥,在新加坡被日本人俘虏了,还有个弟弟,在胡德号战列舰上牺牲了;而葛伦薇尔的父亲在托

布鲁克牺牲了。但从她们的聊天中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些,她们八卦,抱怨贝拉·卢戈西不愿重新开始拍电影,地下室太潮湿,还有少校总习惯派她们下班后去找物资。
“她昨晚在灯火管制的时候派我去克罗伊登取三瓶碘酒回来。”葛伦薇尔愤怒地说。
“下次告诉我,我去。”苏特克利夫-海特在简易床上说,“这些该死的警报每十分钟就响一次,反正我也睡不着。”
“那你星期六和我一起去跳舞吧。”塔尔博特说。
“我以为帕里什会和你一起去。”里德说。
“她有约会。”
“我去的话也是整个晚上打哈欠。”苏特克利夫-海特说。她翻了个身,把毯子拉上来蒙住了头。“让葛伦薇尔和你一起去。”
“她不去,”里德说,“她总算收到了汤姆从意大利寄来的信,打算明天写回信。”
“就不能等到星期天吗?”塔尔博特问道。
里德给了她一个白眼。“你显然从来没有恋爱过,塔尔博特,葛伦薇尔想赶在他被派到别的地方之前收到信。”
“那么,就你和我一起去吧,肯特。”塔尔博特坐到玛丽的床边说。
“我不行,我星期六值班。”玛丽回答说,暗自高兴自己有借口。万一舞会是在“炸弹走廊”或她的植入体没有记录的地方……
“费尔柴尔德可以跟你换班。”塔尔博特说,“费尔柴尔德,可以吗?”
“呃,嗯。”费尔柴尔德连眼睛都没睁开。
“但对她不公平,”玛丽说,“也许她想去跳舞。”
“不,她的心属于那个曾经扯她辫子的男孩,是不是这样,费尔柴尔德?”
“是的。”费尔柴尔德戒备地回答。
“他是一名飞行员,”帕里什解释说,“驻扎在坦戈梅尔,驾驶喷火式战斗机。”
“他们青梅竹马,”里德插话道,“费尔柴尔德决心嫁给他,所以对其他男人不感兴趣。”
费尔柴尔德坐了起来,看起来愤愤不平。“我没有说我要和他结婚,我只说我爱他,自从我……”
“从你六岁、他十二岁开始。”塔尔博特接过话来,“我们知道,等他看到长大的你,他会疯狂地爱上你,但万一他不呢?”
“而且,你怎么知道,等你们再见面时你还会爱他?”里德说,“你这三年都没有见过他,可能只是小女生的迷恋罢了。”
“才不是。”费尔柴尔德坚定地说。
塔尔博特表示怀疑。“除非你和其他人约会看看,不然你没办法确定,所以你才需要和我一起去跳舞,我只是为你着想。”
“不,你才不是,肯特,我很乐意跟你换班。”她把枕头拍打平整,躺下来,闭上了眼睛,“大家晚安。”
“这不就解决了,你和我一起去,肯特。”
“哦,但我……”
“你有责任去,毕竟,因为你我才打赌输了,没了丝袜。”
警报声响了起来,没法说话了。来得正好,玛丽想,这是个机会,可以想一想推辞的借口。警报声平息后,玛丽说:“我没有衣服可穿,我的舞裙借给了帕里什和梅特

兰,我穿‘土豆’那件看起来就像得了黄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