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内斯特取下嘴里叼着的铅笔,说:“我还以为布置坦克是格温多林的活儿。”
“他在霍克赫斯特,约了牙医。”
“这比坦克还重要?我现在就可以看到历史书上写着‘因为一场牙疼,输了第二次世界大战’。”
“不是牙痛,是补牙,”塞斯说,“而且呼吸点新鲜空气对你有好处。”塞斯猛地把稿纸从打字机中拽了出来。“你可以等会儿再写你的童话故事。”
“不,不行。”欧内斯特说着,想把纸抢回来,却没成功。“如果明天早上我还没把报道写出来,就赶不上星期二的版面了,雷迪·布拉克内尔会要我命的。”
塞斯把稿纸高举到欧内斯特够不到的地方。“‘尖顶十字妇女协会星期五下午举行了茶话会,”他大声朗读着,“欢迎第21空降师进驻村里。’这绝对比坦克更重要,

头版的料,沃辛。我猜是发在《泰晤士报》的吧?”
“《萨德伯里导购周报》,”欧内斯特回答,再次伸手去抢,这次成功了。“明天早上九点截稿,还有四份没完成呢。而且,多亏了你,我还错过了上个星期的截稿日

期,让蒙克里夫跟你去吧。”
“他得了重感冒。”
“肯定是在大雨中给坦克充气的时候得上的吧,我才不管他呢。”欧内斯特说着,把一张新稿纸放进了打字机。
“天没下雨,”塞斯说,“只有一点雾,到早晨应该就散了,绝佳的飞行天气,所以我们今晚必须把它们布置好。只需一两个小时,你回来后时间还绰绰有余,到时再

写你的文章,发给萨德伯里。”
欧内斯特全然不信,他也不相信外面没在下雨,这个春天一直都是阴雨绵绵的。“这座堡垒里一定有其他人可以胜任,布拉克内尔怎么样?他简直就是不二人选,他不

总是吹嘘自己吗。”
“他在伦敦,跟上层会面,其他人都去奥马哈营地了。来吧,沃辛,你是想告诉你的孩子们整场战争你都坐在打字机旁边,还是告诉他们你英勇地在给坦克充气?”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可以跟别人提及咱们干的事,塞斯?”
“这倒是真的,但等到我们有孙辈的时候,其中一些肯定会解密。那也要我们赢得了战争才行,如果你不帮我,我们可赢不了,我不能一个人搞定坦克和履痕机。”
“哦,好吧,”欧内斯特说完,把报道从打字机里取出来,放进文件夹,搁在其他几个文件夹上面。“给我五分钟把这些锁起来。”
“锁起来?你真的以为戈培尔会在我们离开的时候闯进来偷你茶话会的报道吗?”
“我只是遵守规定而已。”欧内斯特说着,将椅子转到金属档案柜前面。他打开第二个抽屉,把文件夹归档,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圈钥匙锁上柜子。“凡是涉及‘南方

坚忍’行动和‘特殊单位’的书面材料都视为‘最高机密’并据此处理。说到规定,如果要去某个该死的奶牛牧场一整晚,我需要一双像样的靴子,不是说‘为所有的军官

发放与任务相应的服装’吗?”
塞斯递给他一把雨伞。“给。”
“我以为你说的是雾,不是雨。”
“薄雾而已,清晨就散了。穿上军装,以防半道有人出现。你有两分钟时间,我希望在天黑之前到达。”塞斯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欧内斯特没有动,听着动静,直到他听到外面大门砰地关上,才迅速打开文件柜,取出文件夹,拿出其中几页,又把文件放回去,重新锁上了抽屉。他把拿出来的几页

放入一个马尼拉纸信封,封好后,再插进桌子底部抽屉中的一堆表格下面。然后,他从脖子上拿出一把钥匙,锁上了抽屉,再把钥匙挂回脖子,藏在T恤衫下面,最后拿起雨

伞,穿上制服和靴子,走出屋外。外面灰蒙蒙的一片。如果这算是塞斯所谓的薄雾,那浓雾该是什么样,一想到这他就不寒而栗。他没看到哪里有充气坦克或拖车,甚至连

脚下的石子车道也看不到。
但引擎的声音清晰可闻,他伸出双手,摸索着朝声音传来之处走去,直到摸到一辆路虎的一侧。“你怎么这么久?”塞斯问,从雾中探过身子打开门,“上车。”
欧内斯特钻了进去。“我以为你说坦克就在这里。”
“是在啊,”塞斯说,车呼啸着驶入黑暗中,“我们这就去坦特登拿,然后再带到伊科沙姆的一个牧场去。”
坦特登可不算是“这里”,而且它跟伊科沙姆方向相反,两地相距15英里,在这种大雾中,两人很可能要入夜了才能到坦特登。欧内斯特想,这得花上整晚的时间,我

怎么都赶不上截稿时间了。但在去布雷德的途中,雾散了。不可思议的是,等他们到坦特登时,一切都整装待发。当欧内斯特跟着塞斯看到奥斯丁汽车后面的拖车时,他仿

佛看到了希望,也许卸货和安装用不了多久,午夜前他们就能把坦克充好。但是大雾再次降临,使得塞斯在去伊科沙姆的路上两次错过转弯,还有一次错过了小道。等他们

找到正确的牧场时,已几近半夜。
欧内斯特把路虎停到了灌木丛中,然后出去把大门打开,一下子踩进了没入脚踝的泥泞,好容易抽出脚来,却又踩到了一堆牛粪。他一边扑哧扑哧地走向拖车,一边四

下搜寻奶牛的踪影,但在这雾蒙蒙的黑暗中,只有真的撞上了才看得见哪儿有奶牛吧。“我猜这个牧场不应该有牛。”他对塞斯说。
“之前有过,但农夫把它们赶到另一个牧场去了。”塞斯说着,身子从窗户向外探。“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选择这个牧场,还有那边的一大片树林。”他大概地指了指黑

暗中某处。“坦克就应该藏在树下,没人能发现。”
“我以为整个计划就是要让德国人看到它们。”
“只让他们看到其中一部分,”塞斯纠正道,“然后德国佬就会觉得这地方有十几辆。”
“我们要给十几辆坦克充气?”
“不是,两辆而已。我们要假装陆军没把它们停在树林深处,所以这里还是看得到坦克屁股从树枝下面露出来,我认为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我直接从牧场穿过去,帮我转

一下身。”
“你确定这样行得通吗?”欧内斯特说,“全是稀泥呢。”
“这样痕迹还明显些,你不用担心,这辆拖车的轮胎很好,我不会让它陷进去的。”
塞斯的确没有。可是当他们卸完两辆充气坦克,好不容易把拖车拉回大门时,欧内斯特却把车陷进了泥里。之后他们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出了泥坑,其间,欧内斯特没

站稳,摔了个四脚朝天,在田野中央留下了一堆乱七八糟、坑坑洼洼的痕迹。
“戈林的小伙子绝不会相信这是坦克履带的痕迹。”欧内斯特说着在这片泥泞的地上打开了遮挡过的手电筒。
“你说得对,”塞斯说,“我们必须在这片痕迹上面停一辆坦克来遮挡,而且,我知道了,我们可以让坦克看起来好像是陷进泥里了。”
“坦克是不会陷进泥里的。”
“在这泥里可不一定,”塞斯说,“我们可以只充起三个角,一个角不充气,这样坦克看起来就像是侧翻了一样。”
“你真的认为德国飞行员能从一万五千英尺的高度看到这些吗?”
“不知道,”塞斯说,“但如果我们就站在这儿争论不休,早上是肯定弄不完的,那样德国人就会看透我们的把戏了。来,帮帮我,我们把坦克卸下来,然后将拖车推

回车道,这样我们就不用拖着车走了。”
欧内斯特和塞斯一起卸下了沉重的橡胶托盘,塞斯连上泵开始给坦克充气。“你确定方向正确吗?”欧内斯特问道,“炮筒应该朝着树林方向。”
“哦,对,”塞斯说着,用手遮挡着手电筒凑近光亮。“不,方向错了,来,帮我转一下。”
他们拼尽全力,又推又拉,终于让这个大块头掉了个方向。“现在只能希望没有放颠倒,”塞斯说,“他们应该在坦克上贴个‘此端向上’标签,不过我猜这有可能会

让德国人疑心。”他开始打气,“哦,太好了,履带在下面。”
在坦克前端,灰绿色橡胶的平坦褶皱开始鼓起来,看起来跟真坦克一模一样。欧内斯特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去拿了留声机,放留声机的小木桌还有扬声器。摆好以后,

他又从卡车上取了唱片,搁在转台上,然后放下唱针。坦克轰隆隆开过来的声音响彻牧场,塞斯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不过这声响也有好处,在欧内斯特拼尽全力将伪造坦克履带痕迹的履痕机从卡车上搬下来时,感觉也不需要再打开手电筒,跟着声音就可以找到坦克的方向了。希望这

个牧场有奶牛,但从他踩到的新鲜牛粪的数量来看,极有可能还有牛在牧场里活动。
在去坦特登的路上塞斯告诉他履痕机的操作非常简单,只需像割草机那样推着走就行,可它至少有一般割草机的五倍重。需要将全身重量都压在把手上才能平稳地走上

几英寸,但凡草高于两英寸的地方,它就寸步难移,而且总是突然跑偏。欧内斯特不得不回到拖车处,拿了一把耙子,掩盖刚才的痕迹。这样反复了好几次,他才在大门和

陷入泥潭的坦克之间留下了稍微直一点的履带痕迹。
塞斯还在坦克右前侧忙活。“有点漏气,”他在隆隆的坦克声中喊道,“幸好我带了自行车修补包,不要靠太近了!履痕机的边缘很锋利。”
欧内斯特点点头,走到坦克的另一边应该有履带的地方,放好履痕机,然后朝着大门方向推进。“这些履带印记,你想要多少?”他向塞斯喊道。
“至少十几对,”塞斯喊道,“其中一些需要重叠,我觉得雾开始散了。”
雾并没有开始消散。塞斯点亮手电筒,要把针头放回唱片的开头,发现留声机完全笼罩在了雾气中。而且就算雾散了,天这么黑,也看不出来他俩的行动。他看看手表

,两点,他们连一辆坦克都没充好,他们要永远困在这里了。
塞斯终于搞定了陷进泥潭的那辆坦克,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牧场,去树林里放置另外两辆。欧内斯特则推着履痕机在后面制造履带印子,伪造坦克先前开进树林的痕迹


刚弄到一半,坦克的声音忽然停了。该死的,塞斯忘记移动针头了。他得一路穿过牧场,去播放唱片。他刚回到履痕机那儿,雾就开始散了。“我就说嘛。”塞斯高兴

地说,天却猛地下起雨来。
“留声机!”塞斯大喊,欧内斯特只得去拿了把伞,撑在留声机上,再用绳子把伞绑在坦克的橡胶枪上。
大雨一直持续到黎明前,加重了泥泞,草地变得滑溜无比,欧内斯特又摔了两次。一次是跑去移动留声机的指针,指针卡住了,一直重复同一片段的三秒钟的坦克声;

一次是在帮助塞斯修复另一个漏气孔时。“想想你要给孙子们讲的战争故事!”塞斯一边擦泥巴一边说。
“我怀疑我会不会有孙辈,”欧内斯特回答道,吐出一口泥,“我都开始怀疑今晚能不能活下去了。”
“废话,太阳随时都会升起,我们这边也差不多完工了。”塞斯弯下身打量履带痕迹。欧内斯特不得不承认,这些痕迹看起来很真实。“你再做两条痕迹,我这边完成

最后一个坦克,我们还来得及回去吃早餐。”
我还来得及写完报道,赶在九点前发去萨德伯里,欧内斯特一边想,一边把痕迹与其他履带印对齐,使劲推。太好了,他可不想让其他报道锁在抽屉里,再等上整整一

个星期。现在他可以看见点路,不用每隔几步就停下来用手电筒确认路线。弄完痕迹之后再装好拖车,应该二十分钟就能完成吧,再加上四十五分钟,足够回到堡垒了。他

们最迟七点就能到,应该能行。
但是他才走了几码,塞斯就从雾里冒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雾开始散了,”他说,“我们最好赶紧离开,我来搞定坦克,你收设备。”
塞斯是对的,雾开始变薄了。欧内斯特已经能影影绰绰地分辨出树木的形状,鬼魅般立在灰蒙蒙的黎明中。牧场对面有栅栏,还有三只黑白相间的奶牛,正安详地咀嚼

着草——幸好,奶牛们在很远那边,没有过来妨碍他们的工作。
欧内斯特折起了篷布,解开了伞,连同泵一起搬回了拖车,然后又回来拿履痕机。履痕机一拿上手,他立刻就明白绝无可能一路拿着它穿过牧场。他放下机器,把它启

动起来,然后往回推,从坦克的左前方履带一直到田野边缘,弄好了最后一条印迹,最后才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把履痕机拖回了拖车。他把东西搬上拖车时,雾开始消散,

分割成长长的飘带,像面纱一样漂过牧场,露出一条长长的通向树林的车痕,树叶间还有一个藏得不甚完美的坦克屁股若隐若现,背后还有一辆。即使知道背后是如何打造

的,这场景看起来也已然如此真实,而且他还不在一万五千英尺高的地方。从那个高度来看,这个骗局简直天衣无缝。当然,除了立在牧场中央的留声机。
他返回去,只看得见前方几码的地方。但等他走到坦克旁边,雾再次笼罩四周,前所未有地浓,隔开了一切,甚至身边的坦克。他关上留声机,把钩子扣好,又把桌子

折叠起来。“塞斯!”他朝塞斯的大致方向喊道,“你进展如何?”这时雾气突然分开,就像剧院的帘幕一样拉开,他突然可以看见树林和整个牧场。
还有一只公牛,它站在牧场的中间,一头巨大的棕色生物,生着一双警觉的小眼睛和一对巨大的角,正盯着坦克。
“喂,说你们呢!”从篱笆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在我的牧场上干什么?”欧内斯特本能地转过头,去看站在那里的农夫,公牛也转头去看。“把那些该死的坦克从我

的牧场开走!”农夫大叫,手指在空中戳个不停。
公牛观察着他,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头转过来,直勾勾地看着欧内斯特。
充气坦克:用于迷惑敌人的仿真武器模型。
二战盟军执行的战略欺骗行动之一,“南方坚忍”行动旨在欺骗希特勒盟军将在加来地区登陆。
伦敦 1940年9月15日
不能跟某个以裸女著称的剧院一样,宣称“我们从未关过门”,是我一直以来的遗憾。
沃尔特·马修斯/圣保罗大教堂主教/关于伦敦大轰炸如是写道
倒时差的妙处在于,即使躺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耳边炸弹轰隆作响,高射炮不断咆哮,但你却依然可以酣然入睡。波莉就是这样一直睡到了警报解除后。等她醒来,

屋里只有正在把坐的毯子折起来的莉拉和薇芙,还有那个尖酸刻薄的里基特太太。她留下来也许就是为了确保我离开时不会顺走什么东西吧,波莉猜想。她拿起包和“租房

”广告,寻思着星期天晚上去看房会不会显得奇怪。
她瞥了一眼手表,六点半,怎么还这么早。太糟糕了,她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睡觉了,虽然她仍然感觉昏昏沉沉的。但里基特太太肯定不会答应,她正瞪着莉拉和薇芙,

瘦削的手臂紧紧交叉在胸前。
她们咯咯地笑着走了出去,里基特太太开始走到波莉身边。肯定是为了让我快点走,波莉想,随即穿上外套,说:“我马上就……”
“我看你在看报纸上的广告,”里基特太太指着波莉手里的报纸说,“你在找房子吗?”
“是的。”
“我这儿就有,”里基特太太说,“我经营着一家寄宿公寓,我本来打算登报纸的,如果你感兴趣……”
“地址在哪儿?”波莉问道。
“卡德尔街14号,你现在就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如果你愿意的话,不是很远。”
恰好是丹沃斯先生准许的地址之一。“好的。”波莉回答,跟着她出了门,上了楼梯。“谢谢您。”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们刚刚从中走出来的建筑物,黎明的天空映

着它的尖顶。
是一座教堂,她想。这就解释了牧师的存在以及他和维文太太关于祭坛花卉的讨论。波莉和里基特太太刚刚爬上来的楼梯就在教堂的一侧,墙壁旁边有一个布告栏,上

面写着“肯辛顿圣乔治教堂,教区长弗洛伊德·诺里斯牧师”。
“包食宿的单人房十先令八便士,”里基特太太过马路时说道,“房间温馨精致。”
这意味着房间可能又破又小,但只有六个星期而已,扣除时间滑移,可能仅剩五个星期而已,波莉想。而且我基本上又不会在里面住,整个白天我都在商店,晚上则在

地铁站。“离最近的地铁站有多远?”她问道,希望不是大理石拱门站,那里十七号会被轰炸,坎农街站也不行。
“诺丁山门站最近,”里基特太太说,指着她们刚过来的方向,“离这儿三条街。”
完美。诺丁山门站虽不如霍尔本站或银行站那么深,但却从来没有被击中过,而且就位于去牛津街的中央线上,距离卡德尔街不到四分之一英里。丹沃斯先生会欣喜若

狂的,如果房间还适合居住的话。
条件还算凑合,房间在三楼,所谓“舒适”的床就占满了整个房间,里基特太太不得不从床边挤过去,才能走到另一边的衣柜旁。地板铺了猪肝色的油毡,墙纸颜色更

深,房间里仅有一扇窗户,但里基特太太把上面的遮光窗帘拉开后,仍然没有什么光线。“厕所在楼上,浴室在二楼,热水要额外收钱。”
但这里满足了丹沃斯先生的所有要求,波莉不必再花费宝贵的时间找房子了。不过她有预感,里基特太太会是一个难缠的女房东,但有了地址,百货商店才更容易与自

己联系。“有电话吗?”她问。
“在楼下的门厅,但只能打本地电话,五便士。如果你需要打长途,兰登路上有个电话亭。晚上九点以后不能打电话。”
“我租了。”波莉说,打开手提包。
里基特太太伸出手。“一英镑五先令,预付。”
“我以为你说的是十先令八便士。”
“这个房间是双人房。”
原来传说中的战时慷慨精神也不过如此,波莉想。“您这儿还有单人间吗?”
“没有。”
即使有,你也不会告诉我的,但只有五个星期而已。波莉乖乖交了钱。
里基特太太把钱放进荷包。“男性客人不能上楼,不能有小孩,不能养宠物,禁止吸烟、喝酒,房间里不允许做饭,平日和星期六的早餐是七点,晚餐六点,星期日午

餐一点,晚餐有冷食。”她伸出手,“我需要你的配给簿。”
波莉交出配给簿。“什么时候吃早餐?”她问,希望很快。
“你的餐要明天才开始。”里基特太太说,波莉强压住想要抢回配给簿,然后出去另找住处的冲动。“这是你的房间钥匙。”里基特太太递给她,“还有大门钥匙。”
“谢谢您。”波莉说着,慢慢往前挪动,想把里基特太太送出去,但女房东还有几条规矩要交代。“不能养宠物,退房提前两个星期通知我,希望你不会像上一个住客

那么怕炸弹。”
“不会的。”波莉说。只是时差太严重,我快站不稳了。
“遮光窗帘必须在五点之前拉好,所以如果你不能在那之前下班,就在早晨离开之前把它拉好,不然违反了灯火管制,就要交罚金。”里基特太太说完终于离开了。
波莉瘫倒在床上,她得去找传送点,搞清楚怎么从这里和教堂过去,然后再找地铁站,坐地铁去牛津街,看看明天商店何时开门。但她太累了,时差的作用比上一次更

严重,她需要好好睡一觉来调整一下。虽说她昨晚在避难所里睡了近八个小时,可还是感到疲惫不堪,好像根本没睡过一样。
而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不太可能睡太多觉。虽然昨晚时差让她能在轰炸声中酣睡,但也不能指望每晚都行得通。当时的人们曾抱怨大轰炸时期睡眠不足,所以能睡

就睡才是明智之举。不过,她想,自己也别无选择。她困倦到连床都差点爬不上去了。为了不弄皱衣服,她踢掉鞋子,脱下外套和裙子才爬到吱吱作响的床上,接着立刻便

昏睡过去。
半小时后她就醒了,然后一直躺着,直到感觉过了好几个小时,其实不过二十来分钟,她才坐起身来,一边骂着诡异的时差,一边穿好衣服走出去。走廊空无一人,其

他房间也都悄无声息,似乎这里的人都没有失眠问题,她愤愤地想。下楼时她听到了从餐厅传来的声音,她猜住客们都在吃早餐,突然之间她也感到饥肠辘辘。
当然会饿了,她一边想,一边往外走,你可有一百二十年没有吃东西了。兰登路上有一家茶室也许开着。她朝着圣乔治教堂的方向往回走,一边小心数着街道,留意地

标,以备日后参考,一边还在心里盘算着早餐吃什么。培根和鸡蛋,她最终决定,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培根定量配给,鸡蛋也已经供不应求,而且她预感里基特太

太的餐桌会非常简朴。
教堂附近有一位女士,拿着祈祷书,正站在大门外。“打扰一下,”波莉问,“您能告诉我兰登路怎么走吗?”
“兰登路?这儿就是啊。”
“哦,”波莉说,“谢谢你,”然后快步沿着路往前走,装得好像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一样。那女人看着她,将祈祷书紧紧抱在胸前。
希望她还没有看到那些“报告任何形迹可疑之人”的海报。
那女人说得不错,这里就是兰登路,波莉认出了前一天晚上那处独特的拐弯,教堂肯定比她以为的更接近传送点。她穿过一条小巷,看到前面转角处的药店,后面还有

一家茶室,可惜,茶室没有开门。往前走则是她昨晚看到过的报亭和蔬菜水果店,一篮篮的卷心菜摆在门外,门上写着“图宾斯蔬菜水果店”。
这说明传送点就在只有几码远的下一条巷子里,当时漆黑一片,她还以为自己走得要远得多。拉她过来的空袭预警员肯定绕了点路。她朝小巷转去,犹豫着现在要不要

回去一趟,告诉实验室她的地址。但这样的话,被百货商店雇用后她就还需要再回去一次,她可不想给丹沃斯先生更多取消她任务的机会。
明天再去好了,等我找到工作之后,她想,又查看了一遍确定是这个胡同无误。
就是这里,她看见桶、墙上粉笔画的英国国旗和“伦敦可以坚持”的标语。之后她又回到兰登路,寻找有没有开门的餐厅。
北边什么也没有,只有房子。她又掉头往回走,经过圣乔治教堂,回到路口,但一路上还是一无所获,只有一家大门紧闭的糖果店、一家裁缝店和一个空袭预警站,预

警站门外两侧堆叠着沙袋。我应该多交点钱,从今天开始包伙食的,她想。她走下地铁站,指望着地铁站的避难餐厅已经开张,但是一路上唯一一次见到食物的踪迹,是中

央线站台上一个小男孩正在吃的葡萄干面包……
牛津街上肯定有开门的餐馆,她想。可到那儿一看,全都空无一人。波莉走过长长的购物街,看着大门紧闭的商店和百货公司:彼得罗宾逊,汤森兄弟、巨大的塞尔弗

里奇百货公司。庄严的灰色石立面和立柱使它们看起来倒像是宫殿,而不是商店。而且它们都是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除了几家商店橱窗里的小卡片上印着“提供安全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