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得走了,”迈克站了起来,“我必须去伦敦向报社提交报道。”
“但是你的茶快准备好了,你还有时间。”
时间正是我最缺的,迈克想。“不行,我必须赶下午版。”他说完便迅速地走出酒吧,出了村庄,爬上山顶,急于在天黑前到达传送点。在白天,微光不会那么明显。
无论昨晚影响传送点打开的是哪条船,现在都在去多佛的半道上了,但他不能冒险。而且他越早离开1940年,巴特利就能越早给他设置新的传送点。
我才不在乎巴特利是不是要花上一个月才能给我找到新的传送点呢,他一边想,一边艰难地往山上爬。至少让我有机会补个觉,把时差给熬过去。无论如何,他都快爬
不动了。感谢上帝,他几乎到达了山顶。千万别因为睡着了再错过传送点了……
悬崖边站着六个孩子,就在通往海滩的小径上,正指着海峡激动地聊着天。迈克看向他们指着的地方,烟雾笼罩着地平线,几根黑色的柱体从海面升起。那是敦刻尔克
的炮火。
天啊,接下来怎么办?也许我可以哄他们离开,他盘算着,开始朝孩子们走去,但他们已经沿着小径往下爬了。“等一下!”迈克叫道,没用。沙滩上有更多的孩子,
还有几个男人。其中一个拿着一副双筒望远镜,另外两个想看得清楚些,就站在迈克那块岩石上。
他们会在那里待到日落的,如果从这儿看得见炮火,还会待到半夜吧。在此期间,我究竟该怎么办?他思考着。难道就傻站在这儿,眼睁睁地看着我观察大撤退的机会
化为乌有吗?远处的船只满载着解救出来的士兵,已经开始驶入多佛港。
他怒气冲冲地回到村庄,肯定还有去多佛的其他法子。“简夫人号”还在,也许中校的重孙子乔纳森可以开,或者我来开。他可以沿着海岸开,不过多半不是撞上岩石
,就是沉入海峡深处,浮想联翩之余,迈克突然想起船舱中的水,管他呢,反正他还是要去码头。也许乔纳森认识有摩托车的人呢,或者有马的人。
但乔纳森不在船上。“喂!乔纳森!”迈克从舱口往下喊,“你在下面吗?”
没人回答。迈克爬下梯子,在水面上方停下。水比早上更深了,都快到最下面一级台阶了。“乔纳森?”
他不在里面。我必须回“皇冠和锚”酒吧去,跟达芙妮打听他住哪里,他疲倦地想,看了一眼中校的铺位。灰色的羊毛毯子和脏兮兮的枕头看起来难以置信地诱人。
如果我能睡上一两个小时,念头一起,一下子整个人变得昏昏欲睡,我可以先想想下一步怎么办,把事情弄清楚。到那时,波尼或者中校可能就回来了。他脱下鞋袜,
卷起裤腿,涉水走到铺位旁,爬了上去。
也许我最好先启动舱底泵,他寻思着,但忽然之间乏得厉害,一丝也动弹不得。肯定是时差,他猜想,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累过,连将羊毛毯拉到身上的力气都没有。
毯子有一股焦油和打湿的狗的味道,边缘因为拖在水里已经打湿了。一个小时内“简夫人号”还是不会沉的,对吧?他心里揣测着,身子在铺位上蜷成一团。海水微微荡漾
,船也轻轻地来回晃动。就一小时,我别无所求,之后如果水位还在上升,我就起床启动水泵。肯定他在睡梦中什么时候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打开了水泵,因为当他醒来时,
他可以听到水泵在轧轧作响,但已经听不到海水荡漾的声音了。
我睡了多久了?他抬手看表,但光线太暗了,根本看不清楚。无论这是什么时候,我都最好赶在中校回来之前离开这里,他想着,把毯子推开,坐起来,下了床。
脚下是超过一英尺的刺骨的海水。水泵虽然动静很大,但明显没起什么作用。船舱里全是轰隆隆的声音,以至于……
“不好!”迈克喊道,他立刻哗哗蹚过水,穿过船舱,爬上梯子。那不是舱底泵的声音,是引擎,船在动。他猛地拉开了舱门。
外面更是黑茫茫一片。他不知所措地眨着眼睛,等待眼睛适应过来,急促的风和盐雾扑面而来。“好吧,好吧,看看我们找到了什么?”哈罗德中校快活的声音响起,
“偷渡客?”
迈克在黑暗中几乎辨认不出他来。中校站在驾驶台前,穿着大衣,戴着帆船帽。“我感觉你会想要加入。”他说。
“加入什么?”迈克问,费劲地上了甲板。他火急火燎地看向船尾,但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漆黑一片。“你要去哪里?”
“把我们的小伙子们带回家。”
“你说什么?去敦刻尔克?”迈克顶着风向他大喊,“我不能去敦刻尔克!”
“那你最好立马出发游回去,堪萨斯人,因为我们已经过了一半的海峡啦。”
达利奇,萨里郡 1944年6月13日
“仙蒂瑞拉,你可以去舞会,”神仙教母说,“但必须小心,务必在十二点钟声敲响之前离开。”
“但我穿什么呀?”灰姑娘问道,“我不能穿着这身破烂衣裳去啊。”
《灰姑娘》
当玛丽到了达利奇急救护理中心站时,已经是星期二下午的晚些时候了。没人应门。当然没人,估计人们都出去找德国V-1导弹的碎片了。她本来计划11号早上投放的,
这样在导弹袭击之前,她还有整整两天的时间安顿下来,见见人,顺便观察一下他们,但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登陆引起的种种延误。
诺曼底登陆倒是进行得相当顺畅,但在海峡的这一侧,局面却是一片混乱。每一列火车、每一辆公共汽车、每一条公路,要么塞得满满的,要么就是仅限于抵抗侵略时
使用。她和一位要去白厅街送文件的美国陆军妇女队女兵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才好不容易搞定去伦敦的交通工具,然而就在最后一刻,陆军妇女队的女兵却接到命令,要将文
件送到艾森豪威尔在朴次茅斯的总部去。而当到达那里时,她们的车和司机又被英国情报机构征用了。玛丽接下来的三天都在汉普郡的荒野中度过的。她不断尝试在火车上
找个座位,却总是徒劳无功,最后终于搭上了几个美国大兵的便车到了达利奇。但此时第一批V-1导弹已经落下,她错过了在“正常”情况下观察这个救护站的机会。
或许还有机会。政府还没有承认爆炸是自控导弹引起的,他们要三天后才会宣布这个消息。而昨晚袭击的四枚V-1导弹没有落在达利奇的,所以如果这个救护站的人没有
被国家安全部派往爆炸现场收集碎片,以便官方研究他们面对的是何种武器的话,这里的人应该至今仍对导弹袭击毫不知情。但显然工作人员都派出去了,因为玛丽敲门后
仍然没有回应,整个救护站空无一人。
这不可能啊,她想,这是一个急救中心,必须得留人接电话啊。她更用力地敲门,还是无人应答。她又试着推了推,门开了,她走了进去。“你好?有人在吗?”她大
声问道,还是没有回答,她继续往前走,视图寻找调度室。
走廊半路上,传来一阵音乐声,是安德鲁斯姐妹唱的《不要坐在苹果树下》,她跟随着音乐,沿着走廊,走到一扇半掩的门前。只见里面沙发上躺着一个看起来十五岁
左右的女孩儿,穿着裤子,还扎着小辫,一条腿半搭在沙发扶手上,正看着电影杂志。她心里抱怨着,一个对V-1导弹一无所知的女孩,很好,然后推开门。“你好,打扰了
,我要找这里的负责人。”
女孩一下子跳起来,扑向留声机,电影杂志掉下来摊在沙发上,之后她又突然停下来,咔嚓一声立正站好。她应该不只十五岁,虽然看起来很小,她现在站在那里,神
情就像个还没吃饭就被送去睡觉的孩子。“费尔柴尔德中尉,女士,”她说道,敬着礼,“可以为您效劳吗,女士?”
“中尉肯特报到,”她递着自己的调动文件,“我刚刚被分配到这个站。”
“分配?少校从没提起过……”女孩眉头紧皱,研究着文件,然后突然露出笑容。“总部终于派人来了,难以置信,我们都不抱希望了,欢迎来到本站,中尉。对不起
,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肯特,玛丽·肯特。”
“欢迎,肯特中尉,”费尔柴尔德伸出手说,“很抱歉,刚刚不知道你是谁。几个月来我们一直急缺人手,虽然少校一直在争取让总部派人过来,但其实我们已经不抱
希望了。”
玛丽心里回答,我也是。
“要是你一个月前来就好了,因为登陆和其他原因,那会到处是需要运送的人员,又没人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要保密——不过明显是要出什么大事了。我分
到的差事是给巴顿将军开车,”她骄傲地说,“但现在大部队都在法国,我们现在无事可做,不过还是,我们也不会闲太久的。”
不会的,玛丽想。
“少校会看着办的,这个站没有懈怠的人。”她心虚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电影杂志。“少校经常强调,我们每天每时每刻都要尽自己的力量赢得战争,如果她回来发现
我没有尽我所能带你参观整个救护站,她会要了我的命的,稍等。”她顺手把文件放在桌子上,走到门口。“塔尔博特!”她向走廊深处喊道。
没人回答。“她一定是改了主意,”费尔柴尔德说,“和其他人一起去翻翻车。”什么是翻翻车?某种急救电话?她显然以为自己能够理解,但就她对二战俚语的研究
,这个词闻所未闻。
“我以为她们早就回来了,”费尔柴尔德说,“稍等。”她用卷起的杂志把门推开。“这样才听得到电话响,虽然我觉得没有必要,整天都没人打过电话。肯特小姐,
请跟我往这边走。”
如果没人打过电话,那么翻翻车就不可能是一种急救电话。会是某个事件的俚语吗?
“我们这里糟兮兮的。”费尔柴尔德说着,打开一扇门,至少玛丽还听得懂“糟兮兮”的意思。“厨房就在那里,然后从这出去就是。”她撑开一道侧门让玛丽出去,
“我们的车库,不过目前没有什么可看的。我们有两辆救护车,一辆宾利、一辆戴姆勒。你开过戴姆勒吗?”她问道,玛丽点点头。“是哪年的车?”
2060年。玛丽心里想。“我想是1938年的。”她说。
“恐怕没什么用,我们的戴姆勒绝对要老得多,可能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在克里米亚战争中也开过呢。不好发动不说,开起来更糟,稍微窄点的地方都转不过弯。少校
申请了新的,但一直轮不到我们,这是日志。”她说完便朝墙上悬挂的剪贴板走去,给玛丽指填时间、目的地和距离的地方。“不允许绕远道,少校对浪费汽油的行为深恶
痛绝,对取车前忘记在日志上签名也是恨之入骨。”
“如果有紧急事故呢?”
“紧急事故?呃,你是指战斗机坠毁之类的事故?那当然应该直接去,回来再填日志,但是我们几乎没有接到过这种电话。我们接到的急救电话一般都是士兵喝醉了从
楼梯摔下来碰伤了头之类的,其余的时间我们给军官开车。签到后,再把钥匙带到调度室。”她把玛丽带回有沙发和留声机的房间,“挂在这里。”她给玛丽看了三个挂钩
,分别写着“罗纳德·科尔曼”“克拉克·盖博”和“贝拉·卢戈西”。“我们想着,既然皇家空军给他们的飞机都命名了,我们也该给我们的救护车取名字。”
“我记得你说只有两辆救护车来着,怎么有三个名字。”
“的确如此,罗纳德·科尔曼是少校自己的宾利,救护车都出去了或者接送重要人物的时候,她才让我们开它。”
“哦,我猜‘贝拉·卢戈西’是那辆戴姆勒?”
“是的,但这个名字没有显示出它‘邪恶’的本质,我原想叫它海因里希·希姆莱的。”她带着玛丽走到另一个走廊,打开门,里面是一个长长的房间,摆放着六张整
齐的简易床。“你就睡这儿,”她走到第二张简易床的右边说,“就是这儿。”她说道,手拍了拍床,然后走到衣柜边打开柜门,“可以把东西放在这里,你只能用其中一
半,另一半是另一个姑娘的,先提醒你一句,不要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她经常乱放东西,然后指望着其他人来收拾。她四个月前来的,当然,在那之前都是仆人给她收拾
。”
费尔柴尔德的闲聊证实了玛丽先前的推测:尽管梳着辫子,看着电影杂志,但费尔柴尔德其实来自上流社会家庭,这跟大多数急救护士队的年轻女性一样。跟下层社会
的女孩不同,她们早就学会了开车,因此更有资格加入急救护士队。而且,她们还拥有与军官交流的社交技巧,这就是为什么她们开着救护车,又不时会给将军当司机。
“让我想想,你还需要知道些什么。”费尔柴尔德说,“六点早餐,十一点熄灯,毛巾和男朋友概不借用。不能提意大利,葛伦薇尔的未婚夫在那儿,她三个星期没收
到他的消息了。哦,跟梅特兰也不能提任何与订婚有关的事情——你还没订婚吧?”
“没有。”玛丽回答,一边把行李袋放在床上。
“很好,眼下凡是有婚约的女孩都会碍着梅特兰的眼,她一直想方设法逼着跟她约会的飞行员向她求婚,可至今没有进展。我告诉她该学学塔尔博特,从我到这儿后塔
尔博特已经订了四次婚了。你有男朋友吗,之前你在哪儿来着?”
“牛津。”
“牛津?哦,那么你一定认识……”外面门砰地响了一声,她停了下来,警惕地抬起头。
“费尔柴尔德!”有声音叫道,随即一个黑发女子冲了进来,她穿着急救队的制服,戴着护士帽,明艳动人。“你不会相信我刚刚听到的消息。”
玛丽想,对得知导弹的消息前的人们行为的观察可能要到此为止了。
“塔尔博特,你怎么在这儿?”费尔柴尔德问道,“我还以为你和梅特兰还有其他人一起去翻翻车了。”
“没有,我本来要去的,我受够‘土豆’了,真的真的受够了!”
土豆蔬菜跟救护站有什么关系?我绝对应该多研究研究20世纪40年代的俚语的。
“我刚才在车队,”塔尔博特说,“少校坚持让我开‘贝拉·卢戈西’。”谢天谢地,幸好费尔柴尔德刚才解释了救护车的名字,否则玛丽此时肯定一头雾水。“土豆
”会不会也是某辆车的名字?
“我跟少校说过,车还没准备好,”塔尔博特接着说,“但她——是谁?”
“玛丽·肯特,”费尔柴尔德介绍道,“她是我们的新司机。”
“真的!?”塔尔博特叫了起来,玛丽被吓了一跳。“对不起,只是我跟坎伯利打了赌,说即使是少校也不能从总部找来新司机,赌的一双丝袜,现在我该怎么办?我
把我唯一完好的一双借给了吉特,她几乎把袜子穿成了碎片。”
“她说的是帕里什中尉,”费尔柴尔德解释说,“非常喜欢吉特巴舞。”
“我必须要有丝袜,菲利普星期六要带我去丽思酒店。”
他不会的,玛丽心想,星期六会过来超过100枚V-1导弹,到时你就会忙着运送伤员了。
“我猜你也没有多的丝袜可以借我吧,肯特?”塔尔博特问道。
没有,即使有,我也不会承认。这会立即暴露她冒牌货的身份。战争到了这个时候,全英国没有女人拿得出像样的丝袜。“对不起,我只有棉袜。”她指着自己的白色
棉袜回答,“很抱歉,如果是我让你输了赌注。”
“唉,跟少校唱反调,是我自己的错,我应该预料到的。你有没有遇到少校,肯特?”
“没,她没有,”费尔柴尔德回答,“少校在伦敦,被叫去总部开会了。”
“好吧,等你见到她,你就会发现她是个意志坚定的人,特别是为我们站申请设备、用品以及人员的时候。”
费尔柴尔德点点头说:“她坚信我们肩负着取得战争胜利的全部责任。”
“虽然我不怎么认为戴着棉纱手套的司机对战争的结果有多重大的影响,”塔尔博特说,“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很善于提防风花雪月的诱惑,肯特。”她又转向费尔柴尔
德说,“你估计梅特兰和其他人什么时候回来?”
“她们现在就该回来了。”
“翻翻车在哪儿?”
“贝思纳尔格林区。”
“哦,我要赶在她们回来前洗个澡。”塔尔博特脱下外套,往门边走去。
“等等,”费尔柴尔德说,“你还不能走,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哦,是的,我差点忘了,我去了车队,他们告诉我‘贝拉’明天就能开,不过他们总是这么说。”她解开裙子,蹦跳着脱下,又开始解衬衫扣子。“我说我们今天必
须拿到,而且我很愿意等。”她耸了耸肩,站在那里,双手叉腰。“但我被耍了,他们就是故意那么说,好把我留住,跟我套近乎。”
我能想象,玛丽想。塔尔博特不仅漂亮,身材也令人羡慕,不难看出为什么她订了四次婚。“所以最后我只好去食堂喝茶,利特尔顿也在那里,等着把一个分配到海岸
防卫队的上校送回多佛。”
塔尔博特肯定知道V-1导弹的事儿。海岸防卫队早在几个星期前就已获悉德国人发射导弹的计划。虽然他们发过誓要保密,但显然上校已经告诉了司机,而司机又告诉了
塔尔博特。
“你不会相信她跟我说的,”塔尔博特继续说道,“她说伊顿上尉结婚了,跟空军女子勤务队的人。”
“伊顿上尉就是上个星期带你去夸利诺餐厅的那个?”
“上上个星期还去了萨伏依酒店,三天前还给我打电话邀我去凤凰剧院看演出的那个。”
“渣男。”费尔柴尔德热心地说。
“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发户,”塔尔博特附和说,“那部戏我可真想看,不过,他舞跳得烂,倒是让我有机会跟美国人约会,希望哪个美国人为我神魂颠倒,送我一双尼
龙丝袜就好了。”她把毛巾甩在肩上。“回见,我要去洗澡啦。”说完就离开了。
“我得带你看看站里其他地方,”费尔柴尔德说,“你可以等会再打开行李,我们时间不多了。”
我时间也不多了,玛丽心想,跟上了她。虽然塔尔博特不知道V-1导弹的事儿,刚才只是虚惊一场,但回来的姑娘们肯定知道。费尔柴尔德说过她们去了贝思纳尔格林,
那是第二枚V-1导弹落下来的地方,还炸坏了一座铁路桥。所以玛丽先前猜对了,这里的人们是被派去收集碎片了。这意味着“翻翻车”必定是什么事件。但为什么塔尔博特
会说希望自己跟她们一起去?
“这是公共休息室,”费尔柴尔德说,“那是地下室的大门,我们的防空洞就在下面。”她打开门,门后陡峭的楼梯蜿蜒而下。“不过我们从来就没用过,过去的三个
月就只响过一次警报,还是因为有孩子闯入民防站,为了好玩误触的。”
昨晚没有警报声吗?不可能啊,四枚V-1导弹肯定会触发警报的。一位十岁的对空观察员在他的日志中仔细地记录了每一次警报响起和解除的时间。一定是因为这里的人
在达利奇没听到警报而已。
“现在男人们既然在法国,我们就不必再担心有空袭了,”费尔柴尔德说,“战争持续不了多久。”她停下来,倾听着动静。玛丽听到了车门的响声,然后是说话的声
音。“女孩们回来了。”费尔柴尔德匆匆进了走廊。
三名穿着护士制服的年轻女性从车库走进来,双手抱满了衣服。“我还得说我们应该拿那件本色花边的。”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矮胖的金发女郎,对着一个高大的红发女
郎说道。
“那件太小了,”红头发说,“就算是坎伯利也拉不上拉链。”
“葛伦薇尔也许能给她加宽一些。”金发女郎说。
“你成功了,里德?”费尔柴尔德问道。
“算是吧。”红头发说着,走进调度室,把手中的衣服一股脑扔在沙发上。“我们只拿到一件晚礼服。”
“为了这件衣服坎伯利险些丧命,”金发说,“她得跟克罗伊登的圣约翰救护站的两个女孩争。”
“但我赢了,”第三个娇小得像精灵的女孩说道。她从地上拽出一件粉色的拖地网纱长裙,得意扬扬地高高举起。“艾特尔雷德街翻翻车的冠军就是我。”
这句话解开了谜题,原来翻翻车是交换衣服的俚语。交换在战争中很常见,这是配给制度和布料短缺造成的结果,毕竟布料都用来做制服和降落伞了。
“有点短,”红头发里德说,“但裙子里有很多内衬,可以用来增加褶边,而且……”她停了下来问,“这是谁?”
“肯特中尉,”费尔柴尔德说,“肯特,这是梅特兰上尉,”她指着那个矮胖的金发女郎说,然后指着红发和小精灵说,“里德中尉和坎伯利中尉。肯特是我们的新司
机,总部派来的,之前待在牛津。”
“开玩笑吧!”梅特兰说。
“我告诉过你,少校会成功的,”坎伯利说,“虽然晚了点,你恐怕是错过了所有的趣事呢,肯特。”
“如果你以前在牛津,”里德说,“那么你一定认识……”
“管它呢。”塔尔博特说道,她穿着浴袍,头发裹着毛巾。“我想看看你们拿到了什么,粉红色的?哦,不,我穿粉色难看死了,完全衬不出来。不过,”她把衣服拿
起来说道,“总比星期六穿‘土豆’好。”
“你星期六不能穿,”坎伯利说,“我冒着生命危险和圣约翰的女孩们抢的,我得先穿。”
费尔柴尔德解释说:“晚礼服太紧缺了,所以我们都共享礼服,我们一直靠着“土豆”和苏特克利夫·海特去宫廷觐见时穿的那条裙子撑门面。我们想把它染成薰衣草
色,结果却弄得斑斑点点的。”
“只能在光线比较幽暗的俱乐部穿了。”里德说。
“但我必须穿粉红色那件,”塔尔博特说,“在堂堂丽思酒店,那件‘土豆’我已经穿了两次了。”
“谁要带你去丽思?”里德问。
“还不确定,可能是约翰逊上尉。”
“约翰逊?”里德问道,“就是那个留着一字胡的帅气男人吗?”
“不是。”塔尔博特一边回答,一边把粉色的连衣裙摆在身前,对着镜子打量着。“就是那个美国佬,可以去军队福利商社买东西那个。”
玛丽本来应该对这次对话的内容感到很满意的,这可是V-1导弹前救护站生活的完美典范。但为什么她们没有听说V-1导弹呢?贝思纳尔格林救护站工作人员肯定会提到
啊。
别傻了,她们又不在那里,玛丽这么告诉自己。她们四点半就起床了,一直忙着急救和运送伤员去医院,有六人遇难。这之后她们不可能还会愉快地跑去交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