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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覆盖的基地万籁俱静。他几乎能听到一颗颗雪粒在冰面上擦过的声音。他能听到周围每个人身上骨头颤抖的声音,能分辨出那些新兵们在恐惧中发出的沉重喘息。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他可以隐晦地提起科玛,以此打破米特佐夫的自满,威胁他:真相将会暴露。他可以下定决心,利用自己父亲的军阶和地位。他可以……该死的。米特佐夫不管有多疯狂,也肯定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过线了。他用“军纪检阅”吓唬人的把戏没成功,现在他是骑虎难下,顽固地宁死也要维护自己的权威。有时候他会变得奇怪而危险,如果你真的威胁到他……很难透过他的虐待狂面具看到下面的恐惧。但他肯定是恐惧的,隐藏在心底而已。施压不管用。米特佐夫实际上是在惊恐中本能地对抗压力。那么,诱导呢?
“但请您想想,长官。”迈尔斯用令人信服的声调艰难地说道:“想想现在住手对您自己的好处吧。你现在有了清晰的证据证明有兵变,呃,阴谋。你可以把我们全部逮捕,把我们丢进监狱。这种复仇更好些。因为你得到了这一切,却没有任何损失。我失去了我的职业前途,会被丢脸地退役,也许还会进监狱——那样的话你不觉得会让我比死还难受么?军事安全局会替你惩罚其他人的。你通杀全赢。”
迈尔斯的话让将军上钩了;迈尔斯能看得出这点。米特佐夫眯缝着的眼里血光渐渐消退,僵直死硬的脖子微微弯曲。迈尔斯只需要把线放出去就好。不要急着拉钩,那样会重新激起他狂乱的反抗,要等……
米特佐夫朝他走来。他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巨大;呼出的气被冻结,在他周围形成了一圈光环。他放低声音,只让迈尔斯一个人听到:“典型的软弱的弗·科西根式答案。你的父亲当年对科玛渣滓们就软弱了。代价是我们的生命。把将军家的小男孩送上军事法庭——这或许能打击到那个假仁假义的基佬(译者注:一直有传闻,阿罗有贝拉亚文化中被鄙视的同性恋行为。详见《荣誉碎片》《贝拉亚》和尚无中文版的《乔尔先生和红桃皇后》),是吗?”
迈尔斯把一口冰冷的唾沫咽了下去。那些不懂得自己过去历史的人,他的思绪飞转,注定要一次次重蹈覆辙。呜呼,懂得的人似乎也还是如此。“把那些撒出来的该死的菲泰因加热。”他嘶声低语,“然后等着瞧。”
“你们全都被逮捕了。”米特佐夫突然耸起肩膀,大声吼道,“穿上衣服。”
其他人看上去被惊呆了,然后松了口气。他们疑虑地看了一眼那些神经扰乱枪,便冲向自己的衣服,用冻僵的双手慌忙穿上。而迈尔斯早在六十秒前就从米特佐夫的眼中看出会是这样了。这让他想起了他父亲的一个定义。武器是一种用来让你的敌人改变思维的工具。思维是最初,也是最终的战场;其他在这两个战场之间的东西只不过是干扰。
迈尔斯赤身裸体冲到舞台中央,吸引了众人注意力,给亚斯基中尉提供了一个机会。他抓住这个机会,悄悄地退入行政楼,慌忙打了好几个电话。结果教导队指挥官、基地军医和米特佐夫的副手都来了。他们本打算劝说米特佐夫,或者是给他来一针镇静剂,把他关起来。但等他们到了的时候,迈尔斯、波恩,和技术人员们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踉踉跄跄地朝着基地的地堡监狱走去。神经扰乱枪的枪口像阿尔戈斯的眼睛一样监视着他们。
“我是不是应——应该为这个感——感谢你?”波恩牙关打战地朝迈尔斯问道。他们的手脚像是瘫痪了的肿块般晃动着;他靠在迈尔斯身上,迈尔斯挂在他身上,两人一起在路上蹒跚前行。
“我们达到了目的,对吧?在早晨风向转变之前,他会把现场的菲泰因用离子弹处理掉的。没人死。没人的小蛋蛋被搞坏。我们赢了。我觉得是。”迈尔斯从麻木的双唇中吐出一串吓人的咯咯笑声。
“我从没想到,”波恩喘着粗气说,“会遇到个比米特佐夫还疯狂的人。”
“我做的事情都是你做过的。”迈尔斯抗议道,“只不过我成功了。某种程度上的成功。不论如何,明天早上,一切都会不同的。”
“是啊。会变得更糟。”波恩闷闷不乐地预言道。
禁闭室的门“吱”的一声开了,折叠床上的迈尔斯从不安的瞌睡中惊坐起来。他们把波恩送回来了。他放松身子,躺到自己的小床上,痛苦地哼了一声。
迈尔斯揉了揉自己没刮胡子的脸:“外头到什么时间了,中尉?”
“黎明。”在迈尔斯看来,波恩脸色苍白,胡子拉碴,情绪低落得可怕。
“发生什么事了?”
“到处都是军事安全局的人。他们从大陆空运过来一名上尉,刚到,看起来是负责人。我想米特佐夫正忙着给他吹耳边风呢。目前为止他们只是在收集证词。”
“他们把菲泰因处理好了吧?”
“是啊。”波恩阴郁地冷笑一声,“他们刚让我去检查了一下,签字确认工作完成。那个地库现在成了个很棒的小火炉,没事了。”
“弗·科西根少尉,叫你了。”刚才把波恩送回来的那个安全局卫兵说道,“跟我来吧。”
迈尔斯站起来的时候身上嘎吱作响。他艰难地朝囚室门口走去:“回头见,中尉。”
“好的。如果你在外面看到有谁那儿有早餐的话,你可以用你的政治影响力给我也弄一份送过来吗?”
迈尔斯不抱希望地笑笑:“我会试试看的。”
迈尔斯跟着卫兵走进基地监牢小小的走廊。拉兹科斯吉基地的监牢并不完全是人们所说的那种戒备森严的设施,几乎就是个普通的地堡宿舍,但门锁只能从外面开关,而且没有窗户。这里的天气作为卫兵的效果通常比任何军事警备还好——更不必说岛周围还有一片五百公里宽的冰海“护壕”了。
今天早上的基地安保办公室格外繁忙。两个表情严肃的陌生人正站在门口等着。一个是中尉,另一个是个身材高大的军士,他们挺括的制服上戴着帝国安全部的荷鲁斯之眼(译者注:又称真知之眼,古埃及的神符。有多重含义,如辨别善恶、守卫君权、正义之怒、无所不知等)徽章。帝国安全部。不是军事安全局。迈尔斯自己的安全部。在他父亲的整个政治生涯中,他全家都由这些人保护。迈尔斯把他们当作自己人,看到他们心情就愉快了些。
基地的安全助理显得有些忙乱,他桌上终端的灯亮了,不停闪烁着:“弗·科西根少尉,长官,请在上面按上掌印。”
“好的。按这个是要?”
“为了办通行证,长官。”
“什么?啊……”迈尔斯顿了一下,举起戴着塑料连指手套的手,“哪一只?”
“我想右边那只就好,长官。”
迈尔斯吃力地用不灵活的左手摘掉了右手手套。他手上涂满了据说是治疗冻伤的药膏,闪闪发亮。他的手上到处都是红肿的,看着简直像被碾子碾过,但那药膏肯定还是有用的。现在他所有的手指都已经能打弯了。他把手掌按在身份识别板上。试了三次以后算讯终端才识别出来。
“现在该你了,长官。”助理朝那位安全部的中尉点点头。安全部的那人把手掌往识别板上一放,算讯终端就哔地一声识别好了。他抬起手,疑惑地看了看那些发亮的黏糊糊的玩意儿,四下张望着想找条毛巾,可没能找到。最后他悄悄把手伸到自己精美的枪套后面,在裤子上擦了擦。助理紧张地用自己的制服袖管抹了抹识别板,然后按动自己的操作界面。
“我真高兴见到你们。”迈尔斯对这位帝国安全部的军官说道,“真希望你们昨晚就在这里。”
中尉并没有报以笑容:“我只是个信使,少尉。我无权谈论你的案子。”
米特佐夫将军从里面办公室的门中猛地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塑料纸,身旁跟着一名军事安全局的上尉。那人朝帝国安全部派来的同行谨慎地点了点头。
将军几乎是微笑着说:“早上好,弗·科西根少尉。”他瞧见了帝国安全部军官,可一点也不惊慌。该死的,帝国安全部应该会让这个几乎杀了人的家伙双脚打战才对啊。“看起来这起案子当中有个连我之前都没意识到的小问题。当一位弗氏爵爷卷入军中的兵变时,他就会自动被控犯有叛国之罪。”
“什么?”迈尔斯吞了口唾沫,控制住自己的嗓门,“中尉,我不是被帝国安全部逮捕了吧?是不是?”
中尉拿出一副手铐走上前,把迈尔斯跟那个大个子军士铐在了一起。那人的胸牌上写着他的名字:“欧佛霍尔特”。迈尔斯心里默默地把这名字改成了“欧佛基尔”——“过剩武力”。他只要抬起自己的胳膊,迈尔斯就得像只小猫一样在悬空中晃荡。
“你被拘留了,等待进一步的调査。”中尉照本宣科地念道。
“多久?”
“不确定。”
中尉朝门口走去,军士紧随其后,迈尔斯也被迫跟上。“去哪儿?”迈尔斯焦急地问道。
“帝国安全部总部。”
“我得去拿上我的东西——”
“你的宿舍已经清理过了。”
“我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少尉。”
一辆史考特猫将他们送到了停机坪。迟来的晨光给永冻营抹上了一道道灰黄色的光亮。帝国安全部的亚轨道速运飞梭停在冰封的水泥地上,恍如一只意外被放进了鸽子笼的猛禽。光亮,黑色,致命。它停在那里看上去就仿佛要突破音障。驾驶员已经做好准备,引擎已经事先发动,随时可以起飞。
迈尔斯跟在欧佛霍尔特军士身后,艰难地沿着跳板蹒跚而上。手铐在他手腕上冰冷地晃动着。细小的冰晶在东北风中舞动。今天上午的温度应该比较稳定。他从自己鼻窦感受到的相对湿度就能判断出来:空气格外干燥,咬得他发疼。敬爱的上帝啊,我早该离开这个岛了。
迈尔斯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舱门发出蛇一般的嘶嘶响声,在他们身后关上。铺着软垫的机舱里一片深沉的寂静,连引擎的轰鸣声也只是隐约可闻。
至少这里还比较暖和。
第六章
秋天是弗·贝拉苏丹娜城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而今天就是一个范例。天空湛蓝,秋高气爽,就连工业雾霾的刺鼻气味闻起来也感觉不错了。秋季的花朵还没有被霜剑摧残,但从地球引进的树木已经变了颜色。迈尔斯被推搡着走出安全部的押运车,从帝国安全部巨大、坚实的总部大楼的一道后门进去时,他瞥到了一棵这样的树——一棵地球枫树,有着红玛瑙般的树叶和银灰色的树干,就在街对面。然后门关上了。迈尔斯用思维中的眼睛追忆着那棵树的影像,努力记下来,以防万一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安全部那位中尉出示了通行证,让迈尔斯和欧佛霍尔特直接从门卫身边走过,然后带领他们走进迷宫般的走廊,最后来到一对电梯前。他们进入了上行电梯,而不是下行的。如此看来,迈尔斯不是在被直接带到楼底下保安措施超级严密的监狱区去。他想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然后他开始希望他们搭上的是下行电梯了。非常想。
他们被领进了楼上的一间办公室,从一名安全部上尉面前走过,进入里间。一个男人正坐在他那格外巨大的算讯终端桌前,研究着一段视频。瘦小,沉稳,身穿便服,棕色的头发在太阳穴附近有些花白的男人。他抬起头看了看迈尔斯的押送员:“谢谢你们,中尉,军士。你们可以走了。”
欧佛霍尔特把迈尔斯从自己手腕上解了下来,中尉则问道:“呃,长官,您的安全没问题吧?”
“我想是的。”那人干巴巴地说道。
没错。可我的安全呢?迈尔斯在心中哀号。那两名军人离开了,留下迈尔斯一个人,站在地毯上接受审讯(译者注:原文是双关语,同时表达这两个意思)。他没洗漱,没刮胡子,穿着的还是之前匆匆扯到身上的那套黑色工作服——昨晚穿上的?——都已经略微发臭了。他的脸饱经风霜,红肿的手脚依然套在医用塑料套里——他的脚趾此刻正在黏糊糊的套子内部扭动。没穿靴子。他在两小时的飞梭航程中时不时就感觉精疲力竭,忽睡忽醒,精神一直没什么起色。他的喉咙火辣辣的疼,他的鼻子仿佛被塞进了一坨坨棉花,他的胸口只要一呼吸就疼。
西蒙·伊林,贝拉亚帝国安全部部长,把双臂抱在胸前,从头到脚慢慢地打量了迈尔斯一通,然后又从脚到头重复一遍。这让迈尔斯有种既视感——可恶。
尽管贝拉亚很少有人见过这个人,但实际上每个人都对他的名字望而生畏。这种效果是伊林自己精心制造出来的,部分——也只是部分——是建立在他那令人生畏的前任,传奇式的安全部部长奈格里的遗留影响上。伊林接手后,他和他领导的部门在迈尔斯父亲二十年的执政生涯中为他提供安全保障,仅仅失手过一次。在那个臭名昭著的索托辛毒气袭击之夜。顺带一提,据迈尔斯所知,伊林谁都不怕,唯独怕迈尔斯的母亲。他有次问自己的父亲,那是不是因为索托辛毒气事件带来的内疚感。弗·科西根伯爵却说,不是的。那只是他跟你妈妈令人印象深刻的初次见面留下的后遗症。多年来迈尔斯一直喊伊林“西蒙叔叔”,但在参军后就改口叫他“长官”了。
此时此刻,看着伊林的脸,迈尔斯觉得自己终于完全明白了“恼怒”和“极为恼怒”之间的差别何在。
伊林结束了他的审视。他摇了摇头,喟然叹息:“很好。真是太好了。”
迈尔斯清了清嗓子。“长官,我是真的被逮捕了么?”
“我们这次会面就是要决定这件事。”伊林叹了口气,朝后靠到椅背上,“凌晨两点我就被这件不轨行为闹起来了。军队里流言满天飞,借着网络迅速蔓延。事实真相看起来每四十分钟就会突变一次,跟细菌似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能找到别的更离谱的公开自我毁灭的方式?比如在皇帝诞辰节(译者注:贝拉亚把皇帝生日作为国庆日。真正的君主制国家常见的做法)的阅兵典礼上掏出你的口袋里的折叠刀刺杀他?或者在高峰时期跑到广场上去强奸绵羊?”他挖苦的语调柔和下来,话语中包含着发自内心的痛苦,“他对你寄予了多少厚望啊。你怎么能这样背叛他呢?”
用不着问“他”是谁。当然是那位弗·科西根大人。“我……并不觉得我背叛了他,长官。我不明白。”
伊林算讯终端上的一个指示灯闪烁起来。他吸了一口气,狠狠瞪了迈尔斯一眼,揿下一个按钮。他办公室的第二道门,伪装成他办公桌右侧墙壁一部分的门滑开了。两个身穿绿色军装的人钻了进来。
帝国首相,将军,阿罗·弗·科西根伯爵穿着这身军装,就像一只动物披着自己的毛皮一样自然。这男人的身高中等偏下,粗壮结实,头发花白,下巴厚实,伤痕累累,看上去几乎像是个匪徒,可他那双灰色眼睛的目光却具有迈尔斯生平仅见的强大洞察力。他的助理,一位高个子的金发中尉,乔尔,紧跟在他身侧。迈尔斯上次回家时见过乔尔。看哪,一位完美的军官,英勇而又机敏——他曾在太空中服役,因为在一次可怕的飞船事故中,表现出无畏的勇气和敏捷的思维,而受到过表彰。他为养伤回到了司令部,然后被对新秀独具慧眼的首相迅速抓到了自己手下充当军务秘书。并且,他还英俊得令人咂舌。他真该去拍摄电视征兵广告。每次遇到他的时候,迈尔斯都会带着绝望的嫉妒之情黯然叹息。乔尔对他来说比伊林更可恶,后者虽然也英俊得可憎,但至少从没在他心中被控机敏过度。
“谢谢,乔尔。”弗·科西根伯爵轻声对自己的助理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迈尔斯,“待会儿办公室见。”
“是,长官。”乔尔听命离开。他钻出去之前用忧虑的目光又看了一眼迈尔斯和他的上司。门在他身后咝地一下关上了。
伊林的手仍然摁在办公桌上的一个按钮上:“您是因公而来吗?”他向弗·科西根伯爵问道。
“不是。”
伊林把什么东西关上了——迈尔斯意识到,应该是录音设备。“很好。”他说,语声中夹杂着几分审慎的怀疑。
迈尔斯给父亲敬了一个礼。他父亲没有理睬敬礼,而是默默地大力拥抱了他一下,然后在房间里仅有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穿着靴子的双脚也在脚踝处交叉。然后他说:“继续吧,西蒙。”
迈尔斯估计,伊林刚才正在编织一套可以载入史册的长篇大论,却被拦腰打断了。现在他沮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先不管那些流言吧。”伊林对迈尔斯说,“昨天晚上在那该死的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迈尔斯尽量用最公允、最简明的语言描述了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从打翻的菲泰因讲起,说到他被捕或者被拘留——到底是哪样要由帝国安全部来决定——结束。在他讲述的整个过程中,他父亲一言未发,但手里一直拿着一根光笔。他心不在焉地来回转动着它,时而停下来拿它点点自己的膝盖,然后又继续转动。
迈尔斯讲完后,办公室里一片寂静。那支光笔让迈尔斯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分散过去。他真希望他父亲能把那该死的玩意儿收起来,或者扔掉,或者……别在那转来转去就好。
他父亲把光笔轻轻地放回胸前口袋里——谢天谢地——向后仰靠在椅子里,双手指尖相对,皱起了眉头:“我直奔要点吧。你说米特佐夫越过指挥链,并且暴力强迫那些新兵当他的行刑队?”
“十个新兵。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自愿的;召集他们的时候我不在场。”
“新兵。”弗·科西根伯爵的脸色很不好看,“一群男孩。”
“他嘀咕了些怪话,说这就像在古老的地球上,陆军与海军的对立之类的。”
“哈?”伊林说。
“我认为,自从在科玛暴乱中惹出了麻烦,被流放到基里尔岛以后,米特佐夫的状态就不太稳定。他琢磨了十五年,也没能理解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迈尔斯犹豫了一下,“米特佐夫将军会不会因他的行为受到讯问,长官?”
“米特佐夫将军,按照你的说法,”弗·科西根将军说,“把一排十八岁的孩子拖进了一场险些就变成大规模虐杀的事件中。”
迈尔斯点头的时候又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他的身体各处受到的伤害仍在阵阵作痛。
“犯下此等罪孽,无论多深的地洞,在吾之怒火面前也不能供他藏身(译者注:阿罗在模仿《旧约·约伯记》的句式,以上帝的口吻说话……)。没问题,米特佐夫会被处分。”弗·科西根伯爵严厉地说。
“迈尔斯和那些参与兵变的人呢?”伊林问道。
“我觉得,我们恐怕必须把这当作另一件事分开处理。”
“或者是当作另两件事分开处理。”伊林话里有话。
“呣。那么,迈尔斯,给我说说被枪瞄准的那些人的情况。”
“大部分是技术人员,长官。一群希腊裔。”
伊林倒吸了一口冷气:“仁慈的上帝啊,那家伙连一点政治警惕性都没有么?”
“我是没看出他有。我也想到那确实会造成麻烦。”嗯,他之后确实想到了这个问题。在医务人员离开后,他醒着躺在囚室里的床上时,他考虑过可能发生的更多政治后果。那些在慢慢被冻死的技术人员中有一半是说希腊语的少数族裔。如果发生了屠杀,希腊裔分离主义者一定会走上街头发动暴乱,肯定会指责米特佐夫将军下令让那些希腊人去清理毒剂是种族清洗。随后会不会有更多的死亡,混乱随着时间不断扩大,就像是索尔斯提斯大屠杀之后那样?“当时……我偶然想到,如果我和他们一道死了,至少就能清楚地表明,那不是您的政府或贵族寡头们的阴谋。那么,如果我活下来,我就赢了;而如果我死了,我也会赢。或者说至少履行了我的职责。算是种战略吧。”
本世纪贝拉亚最伟大的战略家揉了揉太阳穴,仿佛感觉头疼:“呃……算是吧。”
“那么——”迈尔斯咽了口唾沫,“——接下来呢,长官们?我会被指控犯有叛国罪吗?”
“四年中第二次?”伊林说,“见鬼的,不。我才不要再来那么一趟(译者注:详见《战争学徒》。迈尔斯父子当时被弗·焦兹达和海斯曼诬陷犯有阴谋叛国罪)。我会让你销声匿迹,直到风头过去。至于去哪里,我还没完全想好。反正不是基里尔岛。”
“听到这话我很高兴。”迈尔斯眯起眼睛,“其他人会怎么样?”
“那些参训的新兵?”伊林说。
“那些技术人员。我的……兵变同谋们。”
听到这个说法,伊林的脸抽搐了一下。
“如果我靠着贵族特权提供的救命绳溜掉了,却把他们留在那儿受指控,那实在是太不公平了。”迈尔斯补充道。
“对你进行的审判会成为公众丑闻,伤害你父亲的中间派联盟。你道德上的良心不安也许值得钦佩,迈尔斯,但我恐怕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迈尔斯死死地盯着首相弗·科西根伯爵:“长官?”
弗·科西根伯爵若有所思地咬着下唇。“是的,我可以用帝国谕令撤销对他们的指控。不过,那得付出另一个代价。”他的身子前倾,专注地看着迈尔斯,仿佛要看到他的心里去,“你永远也不能再参军服役。即便你没有被审判,也会谣言四起。今后,没有哪个指挥官愿意要你了。谁也不会相信你,不会相信你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军官,而不是一个靠特权保护的活宝。我总不能让别人在指挥你的时候还得一直缩头缩脑吧。”
迈尔斯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们是我的部下似的。就这样吧。撤销指控。”
“那么,你愿意退役吗?”伊林问道。
迈尔斯觉得头晕,恶心,发冷:“愿意。”他的语声微弱。
伊林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算讯终端,总觉得忘掉了什么事情。然后他突然抬起头来:“迈尔斯,你是怎么知道米特佐夫将军在科玛暴乱期间那些可疑行为的?那份档案是安全部的机密。”
“啊……伊凡没有告诉过你帝国安全部的档案管理中存在一个小漏洞么,长官?”
“什么?”
该死的伊凡。“我可以坐下来吗,长官?”迈尔斯轻声说。房间在摇晃,他的脑袋嗖嗖直跳。没等得到允许,他便一屁股坐在地毯上,盘起腿,眨巴着眼睛。他父亲担忧地起身想要去扶他,随即又控制住了自己。“因为听安中尉说了些话,我就去查了查米特佐夫的背景。顺便说一句,如果你要调查米特佐夫的话,我强烈建议你首先对安使用吐真剂。他有很多知道的事情没说。我想你们可以在赤道区域的某个地方找到他。”
“我的档案,迈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