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啊,是的,曾经人类有两个性别。有一种的气息比另一种好闻。好闻得多。“哪个?”
“塔蒂亚。”
“我见过她么?”迈尔斯努力回忆着。
“没有。她是我新交的女朋友。”
伊凡不再把摄像头四处晃来晃去,重新出现在视频板上。迈尔斯那种加速晕眩感减轻了些。“那么,你那边的天气怎么样?”伊凡凑近些看着他,“你被淋湿了?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法医……通水管。”迈尔斯顿了一下。
“什么?”伊凡皱起了眉头。
“没什么。”迈尔斯打了个喷嚏。
“你看,我很高兴见到老熟人什么的”——确实,他有点,带着痛楚的,奇怪的愉悦感——“但我这边现在正在执勤。”
“我都下班两小时了。”伊凡说道,“我一会儿就要带塔蒂亚出去吃晚饭了。你刚好赶上。所以,快点告诉我吧:你在步兵部队里的生活怎么样?”
“噢,很好。要知道,拉兹科斯吉基地是个真正的军事基地。”迈尔斯并没有说清它真在哪里,“不像某个……把冗余的弗氏公子哥儿们堆在里面的仓库。比如帝国司令部。”
“我有做工作的!”伊凡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恼怒,“说真的,你会喜欢我的工作的。我们负责处理信息。一天里作战部会收到大量的信息,多得惊人。感觉仿佛站在世界之巅。会让你非常兴奋的。”
“有趣。我觉得拉兹科斯吉基地倒是很适合你,伊凡。你说他们能不能把给我们的任命换换?”
伊凡摸了摸自己的鼻翼,吃吃地笑了:“我说不好。”他的笑脸严肃起来,流露出一丝真切的关怀,“你,呃,在那里没问题吧,嗯?你看起来状况真的不太好。”
“今天早上比较特别。如果你滚开了,我就可以去洗个澡了。”
“哦。好的。嗯,当心。”
“晚餐愉快。”
“好的。嗯。再见。”
来自另一个宇宙的声音。不过,弗·贝拉苏丹娜离这里其实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乘坐亚轨道航班的话。理论上是这样的。这提醒了迈尔斯,整个世界并没有缩小到只剩基里尔岛那铅灰色地平线之内的范围,让他感到有些宽慰。虽然看起来他的世界就只有这么点。
那天余下的时间里,迈尔斯发现自己很难聚精会神地研究气候。幸运的是,他的指导者看起来也没注意到。自从那次史考特猫沉进沼泽的事情后,安中尉就有种罪恶感,在迈尔斯身边总是不安地沉默着,只有被直接问到专业问题的时候才会开口。等一天的工作结束后,迈尔斯径直朝着医务室走去。
军医官还在他的电脑桌前工作,或者至少是坐在那儿。迈尔斯从门框边探出脑袋:“晚上好,长官。”
军医官抬头看了看:“喔,少尉?什么事?”
迈尔斯把这视为一个有效的邀请,无视了对方那冰冷的语气,溜进门里:“我有些好奇,关于我们今早从下水道里拖出来的那家伙,你有什么发现么?”
军医官耸耸肩:“没多少。核实了他的身份。他死于溺水。所有的身体特征和损伤——压力、失温、血肿——都一致显示他死前在那儿被卡了将近半个小时。我已经把这一死亡事件归入意外之列。”
“没错。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军医官扬起了眉毛,“是他让自己完蛋的,为什么那你得问他,嗯哼?”
“你不想搞清楚么?”
“为了什么?”
“嗯……我想,就是为了知道。为了确定你是对的。”
医生给了他一个干巴巴的眼神。
“我不是在质疑您的医学结论,长官。”迈尔斯迅速加上一句,“但这事太奇怪了。你不好奇么?”
“不。”军医官说道。“我很高兴这不是自杀,也不是谋杀。那么无论细节如何,这最终都是愚蠢所导致的死亡,不是么?”
迈尔斯有些好奇,如果他当初跟着史考特猫一起沉下去,那么这位军医官最后会不会也给他这么一个墓志铭:“我同意,长官。”
迈尔斯站在医务室门外,在潮湿的风中犹豫不决。毕竟,那具尸体并非迈尔斯的个人财产。发现者并不拥有所有权。他应该把情况向相关权威部门报告。现在这事已经与他无关了。可是……
白昼还有几个小时才结束。迈尔斯在这种近乎没完没了的极昼当中怎么也睡不着。他回到自己的宿舍,穿上运动裤、上衣和跑步鞋,出门慢跑。
训练场上空空如也,路上也只有他一个人。太阳在朝着地平线横向爬行。迈尔斯慢跑了一会儿就停下来,开始走,然后放慢速度走。他裤腿里的支撑架擦破了他的腿。他一定要尽快抽空把他腿部那几根脆弱的长骨换成聚合材料的。顺便,择期手术可能还是个让他能半合理地申请离开基里尔岛的办法——如果在六个月期满之前形势变得过于恶劣的话。虽然这看起来近乎欺诈。
他四下看看,试着想象自己周围在雨中,在黑夜里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他是那个二等兵,在半夜沿着这条路慢跑,他会看到什么?有什么可能会把那人的注意力吸引到阴沟那边?说到底,见鬼,他为什么会在半夜外出到这里来啊?这条路所通往的地方只有一片障碍跑训练场和一片射击靶场而已。
前面就是那条阴沟……不对,是下一条,还在前面一点。这条加高的笔直堤道有五百米长,沿路有四个涵洞穿越其下。迈尔斯找到了正确的那条阴沟,靠在栏杆上,盯着下面现在只是缓缓流动着的水流。确实无疑,现在这里看上去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迈尔斯从路面高处往下,检查路面、栏杆,还有外面湿漉漉的棕色蕨草。他走到了沟边,调掉头回去,又研究了一下对面那边。他又回到这段直道起点处,底端的第一道阴沟那边,一路都没能发现任何能吸引人的有趣发现。
迈尔斯坐到栏杆上,陷入了沉思。好吧,该试着推理一下了。什么样的情绪会让那名二等兵冒着显而易见的风险把自己卡到下水道里?狂怒?他在追赶什么?恐惧?可能有什么在追赶他?失误?迈尔斯知道,人们会犯各式各样的错误。会不会是那个人选错了涵洞?
迈尔斯不假思索地往下,滑到了第一道沟渠里。要么那人是在按部就班地去所有涵洞做什么工作——如果那样,他是从基地外面开始向外,还是反过来从训练场那边往回弄?——要么他是在黑暗和大雨中搞错了自己想去的目标,进入了错误的洞口。迈尔斯自己的话……如果必需的话他会每个洞都钻一次,但他更希望一次就找对。就算旁边没有别人再看。这里的涵洞直径比第二个,要命的那个要大些。迈尔斯从腰带上抽出自己的手电筒,钻了进去,开始一寸寸检查。
“哈!”在路面当中正下方,他满意地吁了口气。他的收获就在那里,粘在涵洞拱顶下方垂下的胶带上。一个用防水塑料布包着的包裹。多么有趣啊。他溜出涵洞,坐在洞口,毫不在意地面的潮湿,但小心翼翼地让自己躲在来自路面上方的视线之外。
他把包裹放在自己的膝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猜度着里面的内容,仿佛那是件生日礼物。里面会不会是毒品?走私货?机密文件?黑钱?个人而言,迈尔斯希望是机密文件——尽管很难想象在基里尔岛上有人需要对什么保密。除非是绩效报告。要是毒品也不错,但要是发现间谍网,那就真是太好了。他会成为安全局的英雄——他的思绪一路飞奔,已经开始构思他秘密调查行动的下一步了。抓住微小的线索,跟踪这个死者的脚步,最后发现某个间谍头子。他的地位会有多高?戏剧化的逮捕行动,可能西蒙·伊林会亲自给他颁奖……包裹体积挺大的,但有点破了——是塑料膜?
他撕开它的时候心脏怦怦直跳——然后在骤然而来的失望中垂头丧气。他从嘴唇中痛苦地喷出一口气,声音好像在笑,又像是呻吟。
甜点。两打黎希特——一种烤小松饼,面上涂有糖浆,里面填着果脯(译者注:一种英式甜品)。人们通常在仲夏节(译者注:贝拉亚节日。在当地夏至日)的庆典上做这玩意儿。放了一个半月的过期甜品。为这而死真是太……
靠着他对军营生活的了解,迈尔斯很快就在想象中描绘出了剩下的情节。那位二等兵从他的情人或者母亲或者姐妹那里收到了这个包裹,想要让它免遭自己那些饿鬼舍友们的荼毒——那些家伙要不了几秒钟就能把它们狼吞虎咽吃得精光。也许这人思乡情切,准备把这些甜点分成许多份,自己一份份拿来进行漫长的苦行仪式,咬下的每一口都混合着甜蜜和痛苦。或者也许他只是想把它们留待某些特殊事件。
然后连续两天异乎寻常的大雨之后,这人开始担心他的秘密宝藏的,嗯,流动性风险。他出来想要拯救自己的秘密存货,却在黑暗中错过了第一条沟,在水位上涨时抱着坚定的决心进入了第二条。等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已经太晚了……
真可悲。有点让人不快。但没用。迈尔斯叹了口气,把那些黎希特包了起来,把包裹夹在腋下快步离去。他要回到基地,把这东西交给军医官。
迈尔斯找到了军医官,对他解释了自己的发现。对方唯一的反应是:“果然。死于愚蠢。没错。”他漫不经心地朝一块黎希特上咬了一口,嗤之以鼻。
第二天,迈尔斯负责维护部杂务的日子结束了。他在下水道里没再发现任何比那个淹死的男人更有意思的东西。这样大概也不错。再接下来一天,安办公室里的下士休完长假回来了。迈尔斯发现这位在气象室工作了两年多的下士简直是个现成的知识宝库,知道得比迈尔斯过去两周绞尽脑汁学到的还多。不过,他没有安中尉那么好的鼻子。
安离开永冻营时很庆幸,自己走上了运输机的跳板。迈尔斯到停机坪去送他,却不能确定看到这位气象官离去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不过安看起来很高兴。他一贯郁郁不乐的面容此刻几乎称得上容光焕发。
“那么……脱下军装以后,你去哪儿?”迈尔斯问他。
“赤道上。”
“啊?赤道上的哪里?”
“赤道上随便哪里。”安的回答热情洋溢。
迈尔斯觉得他还是至少该选个脚下有块合适的大陆的地方。
安站在跳板上犹豫了一下,朝下面的迈尔斯看过来:“当心米特佐夫。”他终于提出了忠告。这个警告来得明显是太迟了,更不用说还含糊得让人恼火。迈尔斯满脸恼怒地看着安,原本扬起的眉头皱成一团,“我很怀疑他的社交日程表上我的名字会出现几次。”
安不自在地扭了下身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的意思是?”
“嗯……我不知道。我曾经见到……”
“什么?”
安摇摇头:“没什么。很久以前的事了。在科玛暴乱的顶峰,发生了很多疯狂的事情。不过你最好别挡他的道。”
“我以前也被迫跟老古板军官们打过交道。”
“噢,其实他并不怎么古板。但他有些……有时候他会变得奇怪而危险。别真的威胁到他,嗯哼?”
“我,威胁米特佐夫?”迈尔斯的脸困惑得拧成了一团。也许安虽然闻起来没啥酒味,但其实并不怎么清醒,“得了,他不至于那么坏的,要不然他们怎么会让他来负责训练新兵呢。”
“指挥大头兵们的并不是他。他们另有自己的指挥系统,跟他们一起来岛上——他们的教官向他们自己的指挥官汇报工作。米特佐夫只是负责基地的固定建筑和设施。弗·科西根啊,你是个爱出风头的小讨厌鬼。千万别……别把他逼到极限,不然你会后悔的。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安坚决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朝跳板上走去。
我已经后悔了。迈尔斯想着要不要在他身后喊一嗓子。好吧,对他的惩罚周已经结束了。也许米特佐夫是想用那些杂活来让迈尔斯丢脸,但实际上这事还挺有意思的。要说的话,把他的史考特猫沉到沼泽底下,那才是让人丢脸的事呢。那是他自作自受。安的身影消失在运输飞梭里。迈尔斯朝他最后挥了挥手,耸耸肩,掉头穿过跑道,朝着现在他已不再陌生的行政大楼走去。
迈尔斯的下士助手离开气象室去吃中饭以后,迈尔斯只觉被安的话勾起的好奇心实在心痒难搔。他克制了足足两分钟之后屈服了,登入算讯终端调出了米特佐夫的公开档案。档案中简单地罗列了基地指挥官的各种重要日期、执行过的任务和晋升记录。这些当中的有用信息实在不怎么多,不过从字里行间还是能看出一点过去的历史。
米特佐夫于三十五年前参军。他晋升最快的阶段,毫不意外地,是在大约二十五年前,帝国兼并科玛期间。拥有多个虫洞的科玛恒星系是贝拉亚通往银河系中巨大的虫洞路线网的唯一出口。它在本世纪初就证明自己对贝拉亚具有至关重要的战略意义:当时统治那里的寡头政权被收买了,允许一支西塔甘达的侵攻舰队通过科玛的虫洞突袭贝拉亚。贝拉亚足足花了一代人的时间才把西塔甘达人赶回去。血的教训让贝拉亚在迈尔斯父亲的时代变化巨大。把科玛的门户掌握在贝拉亚手中带来了一个不可避免的副作用,让它从一潭死水的死胡同变成了银河系中一个小但却重要的强国,并且在这种变化带来的后果中苦苦挣扎,至今未休。
二十年前的弗·达瑞安觊觎皇位之战是一次纯粹的贝拉亚式行动。弗·达瑞安想要从当时五岁的格雷果皇帝和他的摄政王手中夺取权力。这次内乱中米特佐夫不知怎么居然站对了边——迈尔斯起初还以为他肯定是站错了边,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这么个显然很有能力的军官被打发到基里尔岛的冰原上,再无出头之日。但其实他的职业前途是骤然止步于科玛暴乱期间,大约十六年前。在这份档案里对原因只字未提,只是提到可参考另一份档案。迈尔斯认出那是一份帝国安全局的秘密档案。到此止步。
或许未必。迈尔斯思考的时候抿紧了嘴唇。他向算讯终端中输入了另一串代码。
“作战部,乔立夫准将办公室。”伊凡的脸在算讯终端的视频板上浮现出来。他开口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但随后就成了:“噢,哈喽,迈尔斯。咋了?”
“我在做一点调研。心想你也许能帮我个忙。”
“我早该知道。你打电话到司令部找我肯定不是为了交际。那么,你想要了解什么?”
“哦……办公室里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吗?”
“是啊。老头子忙着开会去了。出了个小小的乱子——一艘贝拉亚籍的货船在海根枢纽的沃维太空站(译者注:海根枢纽是一个没有宜居行星的恒星系,由几个虫洞和虫洞附近归属各异的人造太空站组成)被扣押了。被指控有间谍活动嫌疑。”
“我们能插手么?扬言说要发起救援之类的?”
“无法通过波尔。任何贝拉亚的军用船只都不得通过他们的虫洞跃迁,句号。”
“我还以为我们跟波尔是朋友。”
“的确是。但沃维人近来一直在威胁要跟波尔断绝外交关系。所以波尔人现在格外谨慎。这事有个地方特别滑稽,货船上根本没有我们真正的特工。指控似乎完全是捏造的。”
虫洞通路政治学。跃迁飞船战术学。迈尔斯在帝国军事学院里的课程不就是培养他去面对这种挑战的么?还有,现在飞船和太空站里面多半很暖和。迈尔斯羡慕地叹了口气。
伊凡这会儿终于起了疑心,眯起了眼睛:“你为什么要问我是不是一个人?”
“我希望你给我弄份文件。陈年历史,不是近来的事情。”迈尔斯安抚道。然后他把那串文件编号发了过去。
“啊。”伊凡动手开始输入编号,然后停了下来,“你疯了吗?这是一份帝国安全局的档案。绝对不行!”
“你肯定可以的。你不已经登进去了么?”
伊凡得意地摇摇头:“到此为止。帝国安全局的整个文件系统被打造得毫无漏洞。你没法把里面的数据传出来,除非通过一根加密的滤波线,你还必须要把线物理连接上去。为了拿到那根线,我得签字申请,我得说明需要它的理由,并且出示授权书。你有授权书么?哈,我想你没有。”
迈尔斯懊恼地皱了皱眉:“你肯定可以在内部系统上调用它吧。”
“在内部系统上可以。我办不到的是把内部系统和任何外部系统连接起来,进行数据转存。所以,你的运气不够好。”
“在你办公室里有连接内部系统的算讯终端吧?”
“当然有。”
“那好。”迈尔斯急切地说,“把文件调出来,把你的桌子转个面,让两个屏幕面对面。这你总可以做到吧?”
伊凡挠了挠头:“这能行么?”
“试试啊!”迈尔斯不耐烦地用指头敲打着桌面,看着伊凡把桌子拖过去,转了个面,然后调整摄像头的焦距。图像质量下降了,但字还能读得出来,“瞧,我就知道。请帮我往上翻一下,可以么?”
有意思。很有意思。这档案是一系列秘密报告的汇总,报告来自帝国安全部对米特佐夫管理下的一名囚犯的神秘死亡事件进行的调查。那个科玛叛乱者杀死了自己的看守,然后自己在试图逃跑时被杀。帝国安全局索要那个科玛人的尸体以供解剖时,米特佐夫交出来的是业已火化的骨灰和一句道歉,说:如果早几个小时让他知道那具尸体还有用就好了之类的。负责调查的军官暗示怀疑他非法使用酷刑——可能是为给死去的士兵复仇?——但无法获得足够的证据来获得对目击证人使用吐真剂审讯的授权。那些证人当中就包括一名技术兵少尉,姓安。调查官对他上司了结此案的决定提出了正式抗议,记录在案。事情到此结束。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如果这件事还有更多的发展,那也只会保存在西蒙·伊林那非凡的头脑中。迈尔斯可不打算试着从那里调阅档案。不过米特佐夫的职业前途从此断绝。他被在字面意义上“冻结”了。
“迈尔斯。”伊凡第四次插话,“我真的觉得我们不该这么做。光是打开,不用读就会被扣上割喉的罪罚。”
“如果我们不该这么做,那我们就应该不能这么做。你要快速下载还是只能通过连线。没有哪个真正的间谍会蠢到坐在帝国司令部里,花几个小时用手一页页翻看档案,等着被抓住枪毙。”
“我受够啦。”伊凡伸手一拍,关掉了那份安全局的档案。他重新把桌子拉回原位时,视频图像剧烈晃动着;然后他用靴子使劲把地毯上的印迹给碾平,发出一阵阵刮擦声:“我什么都没干。听到了没有?”
“我不是说你。是说我们不是间谍。”迈尔斯闷闷不乐地瘫坐下去,“不过……我想该有人告诉伊林,他安全局的管理上有这么个小漏洞被他们疏忽了。”
“我可不去!”
“为什么不呢?把它作为一个机智的假说提出来。也许你会获得嘉奖呢。当然,别告诉他们我们真的干了。要不就跟他们说,我们只是为了检验一下你的假说?”
“你。”伊凡严肃地说,“是毁人前程的毒药。永远不许再折腾我的显示屏。当然了,家里除外。”
迈尔斯咧嘴一笑,放过了他的表兄。他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注视着彩色气象全息图闪动变化,思考着他的基地司令,还有那些不服管教的囚犯身上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算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米特佐夫本人再过五年也多半就要退役了,作为一名服役四十年的老兵,拿着一份养老金混入一群郁郁寡欢的老人们当中。这基本不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而是一个会自然消失的问题。至少迈尔斯等得起。迈尔斯提醒自己,他到拉兹科斯吉基地来的最终目的是要能无声无息地离开拉兹科斯吉基地,像一缕青烟。过段时间米特佐夫就会被他抛在脑后了。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迈尔斯的日子过得还可以。首先,那些大头兵们来了。一共有五千人。迈尔斯的地位在他们的衬托下提高了,达到了近乎人类的程度。白昼渐渐缩短,拉兹科斯吉基地迎来了这个季节的第一次大雪,还来了一场不算太猛烈,但持续了足足半天的“哇-哇”风。这二者都被迈尔斯成功地准确预测到了。
更令迈尔斯高兴的是,他已经不再是岛上最著名的白痴了(因为史考特猫的沉陷,他获得了这个让人厌恶的恶名):有天晚上一群新兵点着了他们自己放出的屁,制造出一团团火球引燃了他们的兵营,于是取代了他的地位。第二天,迈尔斯在军官们的消防安全会议上提出了一个战略建议,认为他们可以通过打击敌人的后勤燃料补给来解决这个问题,也就是说,从菜单中删除炖红豆(译者注:豆子吃多了以后人更容易释放可燃性气体甲烷)。但这项提议被米特佐夫将军用一道冰冷的凝视给驳回了。不过之后,来自军械部的一名上尉在走廊里叫住了迈尔斯,为那个提议对他表示真诚的感谢。
为帝国军队的荣誉他已经尽力了。迈尔斯开始独自长时间待在气象室里,研究混沌理论、他的读数,以及房间的墙壁。三个月过去了。还有三个月。天色正变得越来越阴暗。


第五章
迈尔斯下了床,衣服穿了一半,这时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大脑才反应过来:正响着的高音电喇叭不是“哇-哇”风警报。他手里拿着一只靴子呆在了原地。也不是火灾或者敌军攻击警报。那么,不管是什么都跟他的部门无关。回荡着的喇叭响声停了。俗话说得好,安静最为可贵。
他看了看时间。夜光数字钟显示现在才半夜。他只睡了大约两小时。之前他冒着暴风雪长途驱车前往基里尔岛北面,去修复被大风损坏的十一号气象站,回来之后精疲力竭,一头就栽到了床上。他床头通话器上的红色来电指示灯没闪,说明没有什么需要他去执行的突发任务。他可以上床睡觉。
外面安静得让人困惑。
他穿上第二只靴子,把头探到门外。有几个别的军官已经这么做了。他们正互相议论,揣测着警报的原因。波恩中尉从他的宿舍里走出来,沿着走廊大步向前,边走边把大衣扯到自己身上。他绷着脸,看起来又是担心又是恼火。
迈尔斯抓起自己的大衣,飞快地追了上去:“中尉,要帮忙么?”
波恩低头瞥了他一眼,噘了下嘴:“我也许是需要。”
迈尔斯放慢速度,跟他并肩而行,心里暗暗为波恩隐晦地承认了他也许确实能帮上忙而感到高兴:“嗯,出什么事了?”
“一个存放有毒物品的地库出事了。如果是我想的那个,我们可能要有大麻烦了。”
他们离开军官宿舍装着双门的保暖门厅,走进外面滴水成冰的黑夜。细雪在迈尔斯的皮靴下嘎吱作响,在微微的东风里飘洒到旁边的地上。他们头顶上的星光明亮之极,与基地的灯光交相辉映。两个男人敏捷地钻进波恩的史考特猫里以后,嘴里还在吐出一股股白雾,直到车顶的除霜器打开。波恩迅速提高车速,朝着基地西面驶去。
开过最后一个训练场一两公里后,一排顶上覆盖着草皮的小土丘凸显在雪地上。在其中一个地库的旁边停着一大堆车子——两三辆史考特猫,包括基地消防队长的那辆,还有救护车。手电光束在车辆中晃动。波恩把车子转向,冲进车群停下,猛地推开车门。迈尔斯跟在他身后,飞快地踏过被踩实了的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