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幻小说上一章:立于桑给巴尔
- 科幻小说下一章:牛津时间旅行:灯火管制+警报解除
他默默地咒骂着自己,然后骂出了声来。他真的应该努力培养起更加得体的面对高级军官的态度。他清楚这麻烦的根源在于他那见鬼的成长过程。这么多年里,他在弗·科西根宅邸里时常撞见成群结队的将军,以及其他高级军官。午餐的时候,晚餐的时候,所有的时候。很多时候他都安静地坐在一旁,像只小老鼠,培养着自己的隐身能力。他被允许旁听那些人异常坦率地在成百上千个问题上争吵、辩论。这样的时间太久了。他看待他们的方式,大概就跟他们之间看待对方一样。当一位普通的少尉看着自己的指挥官时,他应该如见神祇,而不是把对方视为一个,一个……未来的下属。毕竟,新科少尉应该是低人一等的存在。
话说回来……米特佐夫这人是怎么回事儿?迈尔斯之前就见过其他类似的人物。他们分属不同的政治派别,许多人都是令人愉快的、有能力的军人——只要他们远离政治的话。自从二十年前,对惨遭失败的埃斯科巴入侵负有责任的军官团伙在腥风血雨中垮台之后,军中的保守主义者作为一个集体已经失势。但迈尔斯知道,在他父亲心目中有种危险始终是相当有现实可能的:某些极右的军人,或迟或早会组成一个小集团,发动一场政变,好从皇帝自己的政府手中“拯救”皇帝。
那么,让迈尔斯后颈汗毛直竖的是不是米特佐夫身上散发的某种微妙的政治氛围呢?肯定不是。一个真懂得微妙政治技巧的人会试图利用迈尔斯,而不是羞辱他。或者说你生气只是因为他指派你去做丢人的清洁工?并不持有极端政治立场的人也可能从将这种低贱的杂事指派给一名真正的弗氏贵族当中获得某种施虐的快感。可能米特佐夫以前自己曾经被某个高傲的弗氏爵爷耍弄过。政治的,社会的,遗传的……可能的原因无穷无尽。
迈尔斯把这些念头从脑中抛开,一瘸一拐地回去,换上了黑色工作服,在地图上找出基地工程部的位置。事已至此,无法挽救。他陷得比他的车还深。他只有在今后的六个月里尽可能地避开米特佐夫。安能做得好的事情,迈尔斯也一定能。
波恩中尉准备探测一下那辆史考特猫的位置。这位工程兵中尉是个瘦小的男人,二十八岁到三十岁,脸上满是皱纹和痘疮,灰黄色的皮肤在这天气被冻得有些发红。他褐色的眼睛透着精明,双手的样子一看就很灵巧。他带着种嘲讽的神色,不过迈尔斯感觉他大概总这样,并非特别针对自己。波恩和迈尔斯走在沼泽上,脚下嘎吱作响;两名工程部的技术员身穿黑色防寒服坐在他们的重型悬浮起重车顶上,此刻车子正稳稳当当地停在附近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阳光暗淡,又湿又冷的风一刻也不停息。
“试试那儿,长官。”迈尔斯试着估计了一下他只在黄昏时分看了下的停车方位和角度,伸出手指着那边建议道,“我想应该至少要探下去两米深。”
波恩中尉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将长长的金属探杆竖了起来,然后用力插进沼泽。它几乎立刻就顿住了。迈尔斯迷惑地皱起眉头。史考特猫总不能往上浮起来了吧……
波恩看起来毫不动容。他把全身的重量压在探杆上,转动着杆子。它开始往下钻去。
“你撞上什么了?”迈尔斯问道。
“冰。”波恩嘟哝道,“眼下看来大约三厘米厚。我们正站在冰层上。就在表面上这层污物下头。跟结冰的湖很像,只不过下面不是水,是泥。”
迈尔斯试探着用脚跺了跺地面。潮湿,但很结实。他在上面扎营时也一样。
看着他跺完脚,波恩又说道:“冰的厚度随着天气而变。最少几厘米,最多可以一直冻到底。隆冬的时候你可以把运输飞机停在这片沼泽上。夏天到来时,冰就变薄了。温度适宜时,看上去很坚实的冰层融化成液体只要几个小时。反之亦然。”
“我……我想我了解了。”
“压。”波恩下了个简短的命令。迈尔斯用双手抓住探杆,帮着往下压。他能听到探杆穿过冰层时发出的咔嚓声。要是他陷下去的那天夜里温度再降低一点,泥浆重新封冻起来的话,他能冲破冰封么?他心里打了个寒战,然后把套在黑色工作服外面的风衣拉链拉上了一半。
“冷吗?”波恩问道。
“我在思考。”
“很好。要养成思考的习惯。”波恩按下一个控制进按钮a,探杆上的声呐探头开始发出一阵令人牙疼的高频声波。探测结果显示出在几米下方有个明亮的泪珠形物体。“在这里了。”波恩看着显示中的读数,“沉得可真深啊,不是吗?我本该让你用汤勺把它给挖出来,少尉。但我觉得那样的话冬天来了你都干不完。”他叹了口气,盯着迈尔斯,仿佛在想象那幅情景。
迈尔斯也想象得出那幅景象。“是的,长官。”他小心翼翼地说。
他们把探杆抽了出来。冰冷的泥浆从他们手套底下滴落。波恩标记出这个地点,然后朝他手下的技术员们挥手:“这儿,小子们!”他们也挥了挥手,从车顶上跳下,一转身溜进了车里。波恩和迈尔斯吃力地爬上靠近气象站那边的岩石,让开了道。
悬浮起重车呼啸着飞到空中,停到沼泽上方。它上面的大功率宇航级牵引光束往下冲去。泥浆、植物的组织和碎冰发出一声巨响,喷向四面八方。几分钟之后,这道光束就在地上制造出了一个泥火山口,底部一颗珍珠闪闪发光。边缘的泥巴随即开始向内垮塌,但悬浮起重车操作员收窄了射束的范围,掉转了它的方向。史考特猫向上升起,吱嘎怪响着甩脱了粘着它的基底。残破的球形帐篷吊在链子下晃动着,样子有些恶心。悬浮车把吸起的载荷小心地放在岩石区域,然后在旁边降落。
波恩和迈尔斯并肩走过去,看着那堆湿漉漉的帐篷残骸:“你当时不在这帐篷里吧,少尉。是不是?”波恩边说边用脚尖踢了踢它。
“在的,长官,我在。等着天亮。我……睡着了。”
“但它沉下去之前你就出来了。”
“呃,没有。我醒来的时候,它已经完全沉到下面去了。”
波恩扬起了弯弯的眉毛:“沉了多深?”
迈尔斯用手在平齐下巴的位置比了一下。
波恩显得大为吃惊:“你怎么挣脱吸力的?”
“相当费劲。我想还多亏了肾上腺素的作用。我从我的靴子和裤子里钻了出来。说到这儿,我能花点时间找一下我的靴子么,长官?”
波恩摆了摆手。迈尔斯回头向着沼泽跋涉,绕着牵引射束打出来的烂泥圈走,以便与现在已经灌满了水的大坑保持安全距离。他找到了一只沾满泥巴的靴子,但没找到另一只。该不该留着这只,以防万一哪天他会有条腿被截肢?可也许被截掉的就是这条呢。他叹了口气,爬回到波恩身边。
波恩皱着眉头看着他手中晃悠着的破靴子。“你可能会死在那天夜里。”他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道。
“有三次机会。可能在帐篷里窒息,可能被卡在沼泽里,也可能在等待救援时冻死。”
波恩用锐利的目光盯了迈尔斯一眼。“确实是。”他漫不经心地从瘪了的帐篷旁走开,仿佛要找个视野更开阔的地方。迈尔斯跟了上去。他们走到两名技术员听不到的地方之后,波恩停了下来,打量着那片沼泽。他主动开口说道:“我听到消息——非正式的——说,有个叫帕塔斯的停车场技术员对他的一名同事吹牛说,是他设计坑你的。还说你太蠢了,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被坑。吹这种牛实在不怎么聪明。要是你死了……”
“如果我死了,那他吹不吹牛都无所谓了。”迈尔斯耸耸肩,“就算他会逃过军方的调查,我敢保证帝国安全部也绝对会查出来。”
“你知道你被设计陷害了?”波恩似乎在研究地平线。
“是的。”
“那么我就很惊讶了。你居然没叫帝国安全部的人过来。”
“噢?我想过,长官。”
波恩的目光回到了迈尔斯身上,仿佛在端详着他身上那些恶心的缺陷:“你的话让我无法置信,弗·科西根。他们为什么会让你参军?”
“你觉得是为什么?”
“弗氏贵族的特权。”
“一语中的。”
“那你为什么在这儿?特权应该把你送到司令部。”
“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弗·贝拉苏丹娜格外美丽。”迈尔斯表示赞同。他表兄伊凡在那里该是多么享受啊。“但我希望能上飞船当班。”
“而你无法把自己安排上去?”波恩怀疑地问道。
“他们要我自己努力挣得机会。我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证明我能适应军队。或者……不能。到这里才一周就叫来一帮如狼似虎的帝国安全部职员,把基地和所有人查个底朝天,调查暗杀阴谋——我觉得根本不存在这种阴谋——可不会让我离我的目标更近。尽管那么做可能会很有趣。”到时候,他的陈述和那两个人的会形成交叉控告——即便迈尔斯让他们对此事进行正式调查,动用吐真剂(译者注:原文为作者虚构的一种化学药剂名,作用相当于地球上的吐真剂,但更加神奇。从词根推测,这个化学药剂名可能是“即效戊巴比妥”)证明他是正确的,长远来看这场骚乱对他带来的伤害也会远大于那两个坑害他的家伙。不。任何报复都不值得让他冒失去“赛格王子号”的风险。
“停车场是工程部的下属单位。如果帝国安全局参与调查这件事,他们也会让我参与调查(译者注:这里原文又在玩俏皮话。“参与调查XX”和“让XX参与调查”故意用了同一个词组表示不同意思)。”
“长官,随你心意。调查谁都没问题。不过,如果你有接收非官方信息的渠道,那么必然你也有发送非官方信息的办法(译者注:他在暗示波恩私下传话让那两人放心……以下二人的几句对话都是双关语)。说到底,发生的一切你听到的都只是我的说法而已。”迈尔斯举起自己那只形单影只的靴子,把它扔回了沼泽里。
波恩若有所思地看着它划出一道弧线,啪啦一声掉进一潭褐色的冰水中。“一个弗氏爵爷的话?”
“在这个堕落的年代,什么都不顶。”迈尔斯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问谁都是这么说。”
“哼。”波恩摇摇头,把目光转回到悬浮车那边。
第二天早上,迈尔斯到后勤部的工棚报到,准备为史考特猫完成后半截恢复工作:把所有被泥巴糊住的设备弄干净。明亮的太阳已经升起几个小时了,但迈尔斯的生物钟知道,现在才五点整。他提前一个小时开始工作,热了热身,感觉好多了。他开始习惯这种节奏了。
六点三十分,冷面中尉波恩到了,还给迈尔斯带了两个帮手。
“嗨,奥尔尼下士,帕塔斯技术员。我们又见面了。”迈尔斯快乐地冷笑道。那两人不安地面面相觑。迈尔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然后他让每个人都迅速行动起来。他自己带头。他们之间的对话似乎是自动就自我限制在简短、拘谨的技术性对话上。等迈尔斯要离开工棚,去安中尉那里报到的时候,史考特猫和大部分设备都已经被修复了,状态比迈尔斯之前拿到时还好。
临走时迈尔斯殷切地朝自己的那两位助手道了一声日安。对未来毫无把握的局面已经让他们近乎恐慌了。嗯,如果他们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话,他们就笨得无可救药了。迈尔斯伤心地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看起来他跟波恩那样的聪明人建立关系的时候运气就好得多呢?塞西尔是对的:如果迈尔斯不能把如何指挥笨人的问题也给搞清楚,他就永远也成不了一个合格的军队指挥官。至少在永冻营不行。
接下来的那天,按正式说法该算是他被处罚的七天里的第三天的早上,迈尔斯让自己出现在纳夫中士面前。中士则反过来让他看到了:一辆满载设备的史考特猫,一张装有相关设备手册的磁盘,还有一张为拉兹科斯吉基地的下水管道和涵洞进行维护的日程表。显然,这又是一堂新的学习实践。迈尔斯有些好奇这项任务是不是米特佐夫亲自安排的。他希望不是。
事情也有好的一面。他那两个帮手又回来了。这项不同寻常的市政工程任务显然以前从没落到过奥尔尼或者帕塔斯头上,所以他们相对于迈尔斯也没有什么额外的知识优势,没法给他暗地里下绊子。他们一样得先停下来阅读说明手册。迅速研读完工作程序的迈尔斯在指挥操作的时候相当愉悦,甚至近乎兴奋,而他的助手们则郁闷不已。
不过,那些智能下水道清洁装置有种特殊的魅力。让人兴奋。高压冲洗水龙能制造出令人惊讶的效果。有些化学药物的性质完全可以派上军事用场。比如有的可以瞬间溶解任何东西——包括人的血肉。接下来的三天里,迈尔斯对拉兹科斯吉基地的结构有了许多了解,甚至比他自己所想要知道的更多。他甚至推算出了爆破点的位置。如果他想要破坏这地方,只要在那位置来一次精确爆破就能让整个系统结构崩溃。
第六天,迈尔斯和他的小队被派去清理步兵实弹训练场地外头一条堵住了的下水道。堵塞的迹象很明显。一头是一摊银色的积水,漫过了垫高的路面;另一头深沟的底部只有一条涓涓细流蜿蜒流出。
迈尔斯从车子后座上拿下一根长长的伸缩探杆,把它伸进阴暗的水面。被淹没的下水道这头似乎没东西堵着。不过更前面肯定是哪儿被塞住了。他把杆子递给帕塔斯,走到道路另一边,往阴沟里瞧了瞧。他注意到,涵洞的直径半米多一点。“给我个手电筒。”他对奥尔尼说。
他脱下自己的大衣,把它扔进史考特猫,爬进了阴沟里。他把电筒朝洞口处照进去。涵洞显然略有些弯曲。他什么也没看见。迈尔斯叹了口气,比对了一下奥尔尼和帕塔斯的肩宽。还有他自己的。
还有什么工作比这离飞船上的工作更遥远的么?他只有在去登达立山脉中探险时才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土和水,对火和气。看起来他这里的阴气供应多得惊人;要平衡需要的阳气也会多得让人吃惊(译者注:对四元素说和阴阳学说的综合性神秘学理论认为,土和水属阴,火和气属阳)。
他紧了紧手中的手电筒,用手和膝盖撑地,爬进了下水道。
冰冷的积水浸湿了他黑色工作服的膝头。结果他的腿冻得发麻。水从他的一只手套开口周围漏了下去,感觉就像是手腕上架着一把利刃。
迈尔斯暗自考虑了一下奥尔尼和帕塔斯的事情。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们之间发展出了一种冷静、理性、高效的合作关系。迈尔斯并没有因此产生错觉。这种关系只是建立在迈尔斯那善良的守护天使波恩中尉灌输在那两个家伙心中的对上帝的恐惧之上。不过,波恩是怎么达到这种不言自威的效果的?他得把这事弄明白。在新手看来,波恩的工作能力很强,但除此以外呢?
迈尔斯转过弯角,用手电筒朝前面的那团东西照去。他猛地往后一缩,嘴里骂了一声。他停了一小会儿,重新稳住自己的呼吸,更靠近些检查了一下那个堵塞物,然后退了出去。
他在沟底站起来,伸直自己的脊背时脊椎吱吱作响。奥尔尼下士把头伸过路边栏杆,朝下面看过来。“里面有什么,少尉?”
迈尔斯抬头朝他笑了笑,一边喘气一边说道:“一双靴子。”
“就这些?”奥尔尼说。
“还穿在它们主人的脚上。”
第四章
迈尔斯用史考特猫上的通信设备和基地军医官取得了联系,急切地要求他过来,并且带上法医用具、尸体袋和救护车。然后他和他的队友们从旁边空无一人的训练场上强行借来一张塑料指示牌,把下水道的顶端给堵上了,虽然现在迈尔斯已经湿透了,浑身发冷,这样做也于事无补。他爬回了涵洞里,把一根绳子系到那位无名氏穿着靴子的脚踝上。他从洞里出来时,军医官和医务兵已经到了。
军医官是个大块头,有些谢顶。他疑虑地往下水管道里瞅了瞅。“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少尉?怎么回事?”
“我在这头只能看到两条腿,长官。”迈尔斯向他汇报道,“那家伙把自己在里面卡了个严丝合缝。我猜下水道里的脏东西在他身上堆起来,堵住了。我们到时候会看到一堆东西跟他一块出来的。”
“见鬼,他在那儿干什么?”军医官挠了挠自己长着雀斑的头皮。
迈尔斯把手一摊:“这要是自杀看起来可真是非同寻常。就我看来,这种溺死自己的过程太缓慢,而且不确定。”
军医官扬起眉毛,表示赞同。奥尔尼、帕塔斯和医务兵一起上还不够,迈尔斯和军医官不得不把他们自己的体重也加上去,卡在涵洞里的那具僵硬的死尸这才开始磕磕碰碰地移动。
“他卡得可真紧!”医务兵探头看了看,嘟哝着。那具尸体最后终于蹦了出来,一大堆脏水也随之涌出。帕塔斯和奥尔尼站在远处看着;迈尔斯贴在军医官背后瞧着。那具尸体穿着一身湿透了的黑色工作服,皮肤发青、反光。他的领章和口袋里的东西表明他的身份是供给部的一名二等兵。他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但肩膀上有瘀血,手部有擦伤。
军医官嘴里飞快地说个不停,录音机记下了一连串的初步判断,全是否定的。没有骨折,没有神经干扰枪烧伤。初步判断死于溺亡或者失温,或者二者的结合。死亡时间在十二小时以内。他关掉了录音机,对背后的迈尔斯补充了一句:“等我们把他弄回医务室的床上以后我可以进一步确认。”
“基地里经常发生这种事么?”迈尔斯轻声问道。
军医官给了他个不快的表情:“每年我都要处理一两个这种白痴。把五千个年龄在十八到二十之间的孩子们给聚在一个岛上,然后让他们去玩战争游戏,你觉得结果会怎么样?不过我得承认,这位看起来发现了一种把自己玩完的全新方式。我猜你以前也从没见过吧。”
“那么,你觉得他是自杀?”说来也是。杀掉一个人然后把他塞进那里面,那也太麻烦了。
军医官走到涵洞边上蹲下,盯着里面:“看起来是的。啊,你能不能再进去看看,少尉?以防万一。”
“没问题,长官。”迈尔斯希望这是最后一趟了。他从没想到过清洁下水道最后结果会这么……刺激。他在湿滑的管道里从路面底下爬到了在漏水的板子下,一寸不落地检查了所有地方,但只找到了一样东西:死者的电筒。看来,这位二等兵下到水管里显然是有意的。有目的的。目的何在?为什么要在倾盆暴雨中,在漆黑夜色里,爬进涵洞里?迈尔斯转回头从洞里挤出去,把电筒交给军医官。
迈尔斯协助医务兵和军医官把尸体装进袋子,把袋子装上车,然后让奥尔尼和帕塔斯把挡水的板子抬起来,放回到原先的位置。褐色的水流从涵洞底端翻腾喷涌,然后沿着排水阴沟喧闹着远去。军医官和迈尔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靠在路边的栏杆上看着水位渐渐低落,汇入下流的小湖。
“觉不觉得那底下可能还会有另一具尸体?”迈尔斯提出了个病态的问题。
“早间的报告里这个家伙是唯一列名在失踪名单里的。”军医官答道,“所以应该没有。”不过他的样子看起来对此并没有十足把握。
水位落下后,唯一出现的东西是那位列兵湿漉漉的大衣。他显然在进入涵洞前把大衣扔在了栏杆上,然后衣服自己掉进了,或者是被风吹进了水里。军医官把大衣也一起拿上了。
迈尔斯从医用运输车后走开,军医官和医务兵驱车离开。这时帕塔斯来了一句:“你可真冷静啊!”
帕塔斯比迈尔斯本人也大不了几岁。
“你曾经被迫去处理过尸体么?”
“没有。你难道有?”
“是的。”
“在哪儿?”
迈尔斯迟疑了一下。三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在他的回忆中闪过。在那短短的几个月里,他在远离家乡的地方陷入了绝望的战斗,机缘巧合成了一支太空雇佣兵部队的高级军官。这是机密,在这里不能提起,连暗示都不行。帝国的正规军对雇佣兵总是加以藐视——死的活的都一样。但陶·佛得战役(译者注:详见《战争学徒》一书。陶·佛得意为“绿色τ型变星”)真的让他懂得了演习和实战,战争和战争游戏之间的差别。还让他明白了,比起直接动手,致人死亡还可以有微妙得多的方式。
“以前。”迈尔斯情绪低落,“有几次。”
帕塔斯耸耸肩,转过头去。“嗯……”他勉强朝背后说了句,“至少你不怕弄脏自己的手,长官。”
迈尔斯被逗乐了,扬眉一笑。不。我怕的可不是这种事。
迈尔斯在自己的报告板上把这条下水道标记为“清理完毕”,把史考特猫、他们的装备,以及奥尔尼和帕塔斯这对闷闷不乐的搭档交还给维修部的纳夫中士,然后走向军官宿舍。他这辈子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过来次热水浴。
迈尔斯吧嗒吧嗒地沿着走廊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另一名军官从门口探出头来:“啊,弗·科西根少尉?”
“怎么?”
“刚才有个视频电话找你。我把回电号码发给你了。”
“电话?”迈尔斯停住脚步,“哪儿打来的?”
“弗·贝拉苏丹娜。”
迈尔斯心里一个激灵。家里出了什么变故?“谢谢。”他掉过头,直奔走廊尽头。那儿有个这一层的军官们公用的小亭子,里面有台视频电话终端。
湿漉漉的迈尔斯滑进座位里,调出那条信息。是个他不认得的号码。他输入电话号码、自己的付费密码,然后等待着。终端啾啾响了几声,然后视频板滋地一下亮了。他表兄伊凡那张英俊的面孔出现在上面,朝他微笑。
“啊,迈尔斯。你回来了。”
“伊凡!见鬼的你这是在哪儿?这是怎么回事?”
“噢,我在家里。不是你母亲那儿。我想你可能会想看看我的新套间。”
迈尔斯恍惚之间隐隐觉得,他这通电话不知怎么连到了某个平行宇宙,或者是别的星界位面(译者注:DND一类的奇幻小说用语。大致相当于平行宇宙,但又有所不同)里去了。啊,弗·贝拉苏丹娜。他自己曾在这个帝国的首都居住过,在前世的时候。在若干亿年以前。
伊凡拿起他那边的视频摄像头,让它的朝向四下转动,让迈尔斯一阵头晕。“装修好了的。我从一位被调往科玛的作战部上校那儿接过了租房合约。捡了个大便宜。我昨天刚搬过来。你能看到阳台么?”
他当然能看到那个阳台。沐浴着将近黄昏时分那温暖的蜜色阳光的阳台。沃巴萨塔楼宇的轮廓矗立在阳光中,仿如一座童话中仙人们的城市,在外面夏日的烟霭中浮沉。栏杆外猩红色的花丛盛放,在均匀的光线中它们显得如此鲜艳,几乎要刺伤迈尔斯的眼睛。迈尔斯觉得自己好像在垂涎三尺,又好像已经黯然落泪。“好美的花。”他哽咽着说。
“是啊,我的女朋友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