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比它先被风吹飞的。“我想这些史考特猫够重了,不会的。”
“呃,是不会被吹飞。但我们都知道它被吹翻过。”帕塔斯嘟哝着。
“噢。好吧。谢谢你。”
奥尔尼军士咳嗽起来。帕塔斯欢快地挥手告别。迈尔斯驱车离开了。
迈尔斯的下巴又抽紧了。神经性痉挛,老毛病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驾着史考特猫离开基地,朝着野外驶去。他把速度加大让自己心情更好些,从棕色的蕨类植被中一掠而过。在帝国军事学院里他这样有多久?一年半?两年?每次他要做点什么,都得向遇到的每个人反反复复地证明自己的能力。第三年他受到了“特殊优待”,如今对这种情形有些生疏了。他每到一个新岗位难道都要这样?很可能是吧。他痛苦地想着,把车速又提高了一点。但他早就知道,只要他想要参加游戏,这就会是游戏的一部分。
今天的天气几乎可以称得上暖和了,惨淡的阳光也几乎称得上明亮;而迈尔斯抵达岛屿东岸边的六号站点时候的心情也几乎称得上愉悦。换个方式,独自一人工作,没有别人,这也挺开心的。没有观众。他尽可以按部就班把事情做好。他仔细地工作:检查能源模块,清空采样器,看看设备上有没有腐蚀、损坏或者连接松动的迹象。就算他把工具掉在了地上,周围也没人会发出“脑瘫畸形儿”之类的恶评。随着紧张情绪的消失,他的动作不再那么笨拙,抽搐也消失了。他干完了活,伸伸腰,然后吸了一口清新的潮湿空气,陶醉在这种陌生的难得的孤独中。他甚至花了几分钟沿着海岸线走了走,欣赏着那些被冲到岸边的海洋小生命的复杂身体结构。
八号站的一个采样器损坏了,还有一个湿度计碎了。更换完成后他发现自己的行程时间表安排得过于乐观了。他离开八号站时太阳已经开始落下,投下苍白的暮光。等他抵达靠近北边的海岸,位于一片上面有大量岩石露头的冻原上的九号站时,天已经快黑了。
迈尔斯用手电笔照了下地图,核对了一下。十号站位于那片火山中,周围尽是冰川。最好别试着在夜里摸到那边去。他宁愿暂且等待,四个小时后天就亮了。他用通信设备向南面一百六十公里以外的基地报告了他对行动计划的修订。值班的人听起来对此没太大兴趣。很好。
四下无人,迈尔斯快乐地抓住这个机会把堆在史考特猫后备箱里的那套奇妙的设备挨个试了一下。趁着天气好好演练一下,比等会儿来了大风再动手要好多了。那个小小的球形双人帐篷支起来以后,在这短暂而光辉的孤独时刻,迈尔斯几乎感觉它是个宫殿。如果是冬天,他肯定要给它外面堆上用来保暖的雪堆。帐篷支在车子的下风口,车子停在军士先前提到的那块凹地上,离坐落在一块露头的岩石顶上的十号气象站一两百米远。
迈尔斯考虑了一下帐篷和车子的相对重量。安给他看过一段“哇-哇”大风来袭时的经典录像,那景象在他脑海中依然挥之不去。一个移动式厕所尤其让人印象深刻:它在空中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横飞。安没告诉他拍摄影像时那个厕所里是不是有人。迈尔斯采取了进一步的防范措施:用一根短链条把帐篷系在了史考特猫上。他满意地钻进了帐篷。
装备是一流的。他把一根取暖灯管挂在顶上,打开触摸开关,盘腿坐下,沐浴在暖光中。盒饭的质量更好。拉开拉环,托盘就开始加热上面几个小格子里分别装好的饭菜。他还用配送的粉末调出了一杯味道还不错的果味饮料。吃完饭,把剩下的东西收好之后,他在一块床垫上舒舒服服地坐下,往浏览器里塞进一张电子书盘,准备用阅读来打发短暂的夜晚。
最近这一两周他一直都相当紧张。最近几年其实也都这样。盘里的书是一本贝塔的世情小说,伯爵夫人推荐给他的。它跟贝拉亚、军事谋略、畸形人、政治毫无关系,跟气象也没有。迈尔斯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他猛然惊醒了,眨了眨眼。四周黑暗重重,只有取暖灯管上发出一点微弱的黄光。他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了,可球形帐篷的透明窗口外还是一片漆黑。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让他呼吸艰难。该死的,哪怕他睡过头了也不要紧啊——在这里他又不会考试迟到。他瞥了一眼腕表上发光的时间数字。
这个时间点天应该大亮了。
帐篷的弹性外壁被压进来了些。现在里面的空间只剩下了不到原先的三分之一。地面皱巴巴的。迈尔斯用一根指头戳了戳那层冰冷的塑料膜。它像松软的奶酪般慢慢地往后缩了些,松开手后凹下的印子还留在上面。见鬼的,这是……
他的脑袋一阵阵地疼,他的喉咙发紧;空气又闷又潮。这感觉就像是……好像是遇上了太空事故,氧气耗竭,二氧化碳过量。可这里?地板似乎在倾斜。应该是头昏引起的方向感错乱。
他愤怒地发现,地面确实在倾斜。有一边深深地陷了下去,夹住了他的一条腿。夹得他浑身颤抖。为了抑制二氧化碳引发的恐慌,他躺了下去,尽量放慢呼吸,加快思考。
我被埋在地下了。被流沙之类的东西吸进来了。应该是“流泥”。停车场里那两个该死的杂种给他设的陷阱?他踩了个正着,掉进了陷阱。
也许只是软泥。在他支起帐篷的前后,史考特猫并没有出现明显的移动。要不然他当时就会看穿陷阱了。当然,当时天已经黑了。不过,如果他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一路下沉……
放松。他拼命告诫自己。冻原地表和自由的空气也许就在头顶上十厘米的地方。但也可能是十米……放松!他在帐篷里摸索着,想找个东西当探棍。有一根用来采取冰川样品的长管子,中空,前面带刃口。放在车里了。跟通信设备在一起。现在它的位置在……迈尔斯通过地面倾角估算了一下,大概在他现在的位置西面,往下两米半深处。是史考特猫把他给拖下来的。球形帐篷本身大概本来会浮在苔原覆盖下的泥塘表面。如果他能解开链子,帐篷会漂上去么?就算能也不够快。他的胸部感觉像是被塞进了棉花。他必须迅速逃离,呼吸空气,不然就会窒息。子宫,坟墓(译者注:英文中这二者押韵,有从生到死的意思)。等他最终被发现,他的坟墓被打开,车子和帐篷被重型吊车从泥浆里拖起来的时候……他的父母会来这里看他么?他冰冷的尸体龇牙咧嘴,缩在一个怪异的好似羊膜囊(译者注:胎盘的一部分,为包裹着胎儿和羊水的双层薄膜。它透明、坚韧,而塑料帐篷也是)的玩意儿当中……放松。
他站起身来,用力推了推沉重的顶部。他的脚陷进了松软的地面,但他成功地抽出了一根球形帐篷的内部撑杆——现在这东西已经在重压下弯曲变形了。在憋闷的空气中这一行动几乎累得他昏过去。他找到了帐篷门的顶端,然后把手指顺着塑料搭扣的缝隙插进去一两厘米。刚好够杆子穿过去。他有些害怕黑色的泥浆会从缝隙中涌入,瞬间把他淹死,但结果只有一小团一小团的泥巴突出,一点点地渗出,然后落下。这景象十分刺眼,也十分恶心。上帝啊……我以前还以为扣在自己头上的屎够多的了。
他用力把那根杆子往上戳。它遇到了阻力,在他汗津津的手里直打滑。不止十厘米。也不止二十厘米。一米。一又三分之一米。快到头了。他停了下来,换了个位置握杆,然后继续往上戳。阻力是不是在变小?他已经把杆子探出地表了么?他来回抽动了一下那根杆子,但那些黏糊糊的泥巴把它吸得牢牢的。
也许,也许在帐篷顶部和可呼吸的空气之间的距离比他的身高还少一点点。呼吸,死亡(译者注:和前文的“子宫,坟墓”类似的文字游戏)。要多久才能爬出去?这些玩意儿当中的窟窿自动封闭的速度有多快?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可并不是因为光线在变得更加暗淡。他关了取暖灯管,把它插进自己外套的前胸口袋里。黑暗令人毛骨悚然,让他在恐惧中颤抖。或许是二氧化碳让他颤抖?再不行动就没机会了。
他情不自禁地弯下腰,解开靴带和皮带扣,然后摸索着拉开了帐篷口搭扣。他开始像一条狗似地刨起土来,把大块大块的泥巴甩进球形帐篷里所剩无几的空间。他从帐篷开口挤了出去,稳住身子,最后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往上拱。
他的胸膛急剧张翕;他的视野模糊,一片血红;然后他的脑袋冲出了地表。空气!他吐出嘴里的黑色烂泥和蕨草碎末,又眨了眨眼,想清理自己的鼻子和眼睛,但徒劳无功。他把一只手挣脱出来,然后是另一只,接着想要把自己拉上来,像只青蛙那样平摊在地上。但寒冷在阻碍他。他能感到裹住自己双腿的淤泥,像一个女巫的拥抱,令他浑身麻痹。他尽力伸直脚趾,往帐篷顶上一踩。帐篷沉了下去,而他上升了一厘米。这是他所能借到的最后一点推力了。现在他只能靠拉。他双手合拢,抓住一丛蕨草。能行。再来。再来。他正在一点点往上,寒冷的空气舔舐着他的脖子。太好了。女巫的拥抱更紧了。他最后一次扭身踢腿。毫无效果。好吧,就是现在了。使劲拽!
他的双腿从靴子和裤子里滑了出来,屁股恶心地裸露出来。他往侧面一滚,四肢摊开,面对纷乱的灰色天空躺成大字形,好在这块不牢靠的地面上获得最大的支撑面积。他的制服外套和长袖内衣都浸透了泥浆,他丢了一只保暖袜,还有两只靴子和整条长裤。
天还在下着冻雨。
几小时后人们找到了迈尔斯。他把自动气象站里的一件设备掏了出来,钻到空壳子里面,抱着快要熄灭的供暖灯管缩成一团。他的眼窝深陷,脸上一道一道黑杠子,脚趾和耳朵煞白。他发紫的麻木手指用稳定得让人昏昏欲睡的节奏把两根电线互相碰触、分开——发出军用求救信号。基地气象室中的气压测量仪上会把这记录成一次次静电干扰。倘若有人拨冗去看看这个站点忽然异常的读数,或者注意到白噪声背景里的这个规律……
人们把他从那个小盒子里拉出来以后,他的手指还以这个节律继续抖动了好几分钟。他们试着让他站起来的时候,冰块从他的制服外套后背上咔嚓咔嚓直往下掉。好长时间他们都听不到他说话,只能听到瑟瑟发抖的嘶嘶声。唯独他的眼睛还在闪闪发亮。


第三章
迈尔斯漂在基地医务所的热水池子里时,心里一直琢磨着怎么以多种方式好好地让停车场的那两个阴谋家经受些苦难。比如弄台反重力浮车,悬停在海面上,让他们头朝下吊在车底下,紧贴着海面。还可以干得更好些。把他们脸朝上绑在木桩上,把木桩插在沼泽地上,在暴风雪中……但等他的身体暖和起来,医务兵把他从水池里拉出来擦干身子,重新体检,监督他吃完了饭之后,他的头脑就已经冷静了下来。
这不是一次暗杀阴谋。因此他不需要向帝国安全部那位可怕的部长、他父亲的左右手西蒙·伊林报告此事。帝国安全部派来几个凶狠的军官,把那两个恶作剧的家伙给带走,带得远远的……这情景想起来令人愉快,但不足为训——就跟拿激光大炮打老鼠似的。再说了,帝国安全部能把他们送到哪里呢?哪里还能比这里更糟糕?
他们确实是有意让他将史考特猫停到沼泽地里去的。在他检查气象站的时候,以保证他的安全。然后好让迈尔斯难堪地向基地求援,请求重型装备去把车拖出来。是要他难堪,不是要他的命。他们不可能预见到——谁也不可能——迈尔斯会灵机一动,为了安全起见加上那根链条保险。归根结底,就是那玩意儿差点要了他的命。最严重的情况下,这也顶多是需要军事安全局来处理的问题。或许还够不到那一级,只算普通的违纪事件。
空荡荡的医务室里有一排床。他坐在自己那张床上,脚指头悬在床边晃悠,手里拨弄着盘子里剩下的食物。医务兵溜达了进来,瞅了瞅那些剩饭。
“长官,你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很好。”迈尔斯阴郁地答道。
“呃……盘子里的饭你没吃完。”
“我经常吃不完。他们老给我太多。”
“嗯,我觉得你是相当,呃……”医务兵往自己的报告板上做了条记录,然后靠过来检查了一下迈尔斯的耳朵,又弓下身子,熟练地用手指捏着他的脚趾来回搓动进行观察,“呶,看起来你不会失去个把零件。真幸运。”
“你治过很多冻伤的人么?”还是说我是唯一一个白痴?眼前的迹象似乎显示是后者。
“哦,等那些大头兵一来,这地方就会挤满了人。冻伤,肺炎,骨折,钝挫伤,脑震荡……在冬天真的很多很多。屋子里挤满了笨——不走运的受训者。还有几个被他们连累的不走运的教官。”医务兵站起身来,又往他的本子上加了几行字,“恐怕我必须把你标为业已康复,长官。”
“恐怕?”迈尔斯好奇地扬起了眉毛。
医务兵站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摆出一个带来坏消息的信使的姿势,那副“是他们让我这么说的,不是我的错”的架势:“命令说让你出院以后立刻去基地指挥官的办公室报到,长官。”
迈尔斯在考虑要不要马上来个伤情反复。不。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早了结了早好:“告诉我,医务兵,其他人也把史考特猫陷进地里去过么?”
“噢,当然。每年冬季那些大头兵们都要让我们丢掉五六辆。还有不少部分陷进沼泽的。工程师们对这种事真的烦透了。司令向他们保证过,下次他会……呀!”医务兵的声音中断了。
太好了。迈尔斯想。太棒了。他可以看到厄运在向他招手。跟懵然未知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嘛。
迈尔斯飞奔回自己的宿舍,准备赶紧换身衣服。他估摸穿着一身病号服去见司令大概是不太得体。他很快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小小的麻烦。他的黑色工作服看起来太随便了,在沃巴萨塔那帝国总司令部以外的地方他那套绿色军礼服又显得太过正式。他绿色军常服配套的裤子和中筒靴还埋在沼泽底下。他的制服每种只带了一套;备用衣服应该在运输途中,可还没到。
他也不可能去找隔壁借衣服。他的制服都是根据他本人的体形私人定制的,成本大约是普通帝国军服的四倍。这钱一部分是为了让这衣服在表面上跟机器批量生产的制服看起来差不多,同时又靠精妙的手工缝纫技巧来将他怪异的体形部分掩饰住。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穿上绿色军礼服,配上擦得锃亮的过膝靴。至少穿这双靴子他可以不用腿部支撑架。
门上的牌子上写着:斯坦尼斯·米特佐夫将军,基地司令官。自从那不幸的初次邂逅之后,迈尔斯一直千方百计地回避这位基地司令官。虽然这个月基里尔岛上人很少,但有安在身边,这并不困难;安会躲开其他所有人。迈尔斯现在真希望他曾经多花点力气,跟食堂里那些同僚军官们聊聊天。让自己处于孤立状态,即便是为了专注于他的新工作,也是个严重失误。在五天的时间里,即便只是完全随意的谈天中肯定也会有人提起基里尔岛上那些深不见底的吃人泥潭的。
前厅里负责通信控制台的军士把迈尔斯领到了里面的办公室。他现在必须扭转自己对米特佐夫将军的印象,看到他的优点——假如他有优点的话。迈尔斯需要同盟。米特佐夫将军从桌子后面板着脸看着迈尔斯。他敬了个礼,站在原地等待着。
今天这位将军引人注目地穿了身黑色的工作服。以米特佐夫在贝拉亚社会体系中的地位,这种服装选择通常意味着他在刻意显示自己和战士们的身份认同。这身衣服上唯一能表现出他身居高位的是它格外挺括。他身上只挂了区区三枚勋章,但每一枚都是高级别的战斗奖章。假谦虚——周围没有任何别的装饰让它们格外显眼。在心眼里,迈尔斯对这种效果相当赞赏,甚至有些嫉妒。米特佐夫看起来非常适合他的岗位:部队指挥官。绝对适合,而且下意识地让人觉得很自然。
米特佐夫没说话,只是用嘲弄的眼神上上下下反复打量着迈尔斯的绿色军礼服上那些闪着微光的小装饰。百分之五十的概率选对制服,而我赌错了。迈尔斯烦躁地想道。好了,现在米特佐夫眉头一挑,觉得迈尔斯看起来像是个司令部里的傻瓜贵族。迈尔斯对这种人也并不陌生。他决定强行开始谈话,好打断米特佐夫的观察,结束这种煎熬。“报告。长官!”
米特佐夫往后靠到椅背上,翘起嘴唇说道:“我发现你找到了裤子穿,弗·科西根少尉。以及,呃……也找到了马靴。你知道的,这岛上可没有马。”
帝国司令部也一样没有。迈尔斯恼火地想到。这该死的靴子又不是我设计的。他父亲以前说过,他手下的军官们有这玩意儿,是为了能驾驭“玩具木马、高头大马、梦魇鬼马”(译者注:俏皮话。“骑高头大马”意指“盛气凌人”,所以这三者实际上都用不上马靴)。迈尔斯想不出要如何对将军的俏皮话进行适当的回应,只好以沉默保持尊严。他以阅兵稍息式站在原地,抬起下巴。“长官。”
米特佐夫朝前倾身,握紧双拳,丢开了他的冷笑话,眼神再度变得严厉:“你丢失了一辆价值高昂、装备齐全的史考特猫,因为你把它停在一片被清晰地标注为冻土逆温带(译者注:温度分布异常,和周围温度分布的变化趋势相反的地带)的区域。现在帝国军事学院里面都不教地图识别这门课了么?也许新时代的军人只学交际手腕,比如怎么跟女士品茶?”
迈尔斯在脑中回忆了一下那张地图。他看得很清楚。“那片蓝色区域标注着字母PIZ。对这个缩写未加说明。索引或者其他地方都没有。”
“那么我想你是没看过给你的手册了。”
他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埋头在各种手册中。气象室的工作流程,各台设备的技术规格……“哪一本,长官?”
“《拉兹科斯吉基地管理条例》。”
迈尔斯拼命回忆着自己有没有见过这标题的书籍盘:“我想安中尉大概给过我一份……前天晚上。”实际上,安当时是把一整箱子的书籍盘倒在了迈尔斯宿舍里的床上。他说自己正在提前收拾行李,希望迈尔斯接收他的藏书。迈尔斯那天夜里睡觉之前读完了两张气象学书盘。而安,显然是回他自己的小屋里来了场小小的提前庆祝。第二天早上迈尔斯就驾车出去了……
“而你还没看?”
“没有,长官。”
“为什么没有?”
因为我被算计了。迈尔斯在心中狂吼。他能感觉得到米特佐夫的文书助理还没走,正站在他身后的门边上,饶有兴趣地旁观。这就把这次斥责变成了公开的,而不是私下的。可如果他看过了那本该死的手册,停车场上那两个杂种还能算计得了他么?无论是不是有意的,这个问题上他应该自我检讨。“我没有借口,长官。”
“好吧,少尉。在《拉兹科斯吉基地管理条例》的第三章 里你可以找到对永冻区各种地形的全面描述。还有回避其中风险的守则。你可能可以去看看,等你能从……喝茶的工夫里抽出点空的时候。”
“好的,长官。”迈尔斯的脸板得像块玻璃。将军如果乐意的话,有权用振动刀剥了他的皮——但要在私下里。迈尔斯的身体缺陷让他成了贝拉亚源远流长、根深蒂固的传统偏见的攻击目标,身上的制服带给他的权威也抵挡不住这种偏见。一次人前公开的羞辱更加会损害这种权威,尤其还是在他也有权指挥的人面前,这非常近乎蓄意破坏。是精心设计,还是无意为之?
将军刚才还只是热身:“军方可能在帝国司令部里还在给多余的弗氏公子哥儿们提供仓储空间,可在外头现实的世界里,在需要真刀真枪干仗的地方,我们可不养公蜂(译者注:公蜂不从事生产,职责只是跟蜂后交配。和前文呼应,暗讽迈尔斯他们只会讨好女人)。听着,我的军阶是一步步杀上来的。在你出生之前,我就亲眼见过死伤,在弗·达瑞安觊觎王位期间——”
我就是弗·达瑞安觊觎王位的受害者,在我出生之前。迈尔斯心中的怒火烧得越来越旺。差点杀死当时怀着他的母亲并把迈尔斯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索托辛毒气(译者注:作者虚构的化学武器名。从词根和毒气的效果来推测,意思当为“溶胶毒气”。这段故事详见《贝拉亚》)就是专门的军用毒气。
“——我还镇压过科玛的叛乱。你们这些近一二十年刚长大的年轻人完全不识干戈。这种持续的和平岁月削弱了帝国军队。如果再这样下去,下次危机来临时,真有过面对危机经验的人恐怕一个都不剩了。”
迈尔斯心中的怒火让他的眼睛都要忍不住挤到一块去了。那是不是皇帝陛下该每五年来一场战争,好让他的军官们有机会加官晋爵啊?他的思维在“真有过经验”这个词的含义上略微盘旋了一下。这位威风堂堂的军官为什么会被踢到基里尔岛来,也许迈尔斯总算有线索了。
米特佐夫越说越起劲儿,越发漫无边际:“在实战中,战士的装备生死攸关,能决定成败。一个丢失了装备的男人也就失去了他的有效战斗力。在一场高技术战争中,一个没有武器装备的男人可能就像一个女人一样,毫无用处!而你却把自己的装备搞没了!”
迈尔斯恼火地想着,那么这位将军是否会同意,在高科技战争中一位有武器装备的女人也可能跟男人一样……不,多半不会。他这一辈的贝拉亚人是不会同意这观点的。
米特佐夫的调门又低了下去,话题从军事哲学转到了眼下的实际问题。迈尔斯松了口气。“通常把史考特猫陷进沼泽里的人要受的惩罚是得自己把车子挖出来。用手。我知道这次不行,因为你把你的车子沉到的深度创造了营地(译者注:俏皮话。“营地”的另一个意思是“运动会”)新纪录。尽管如此,十四点整你还是要去向工程部的波恩中尉报到,看看他要不要你帮忙。”
好吧,这相当公平,而且也很有些教育意义。迈尔斯祈祷着,希望这次会面快点平息。下面该说“解散”了吧?但将军陷入了沉默,眯起眼睛琢磨着什么。
“至于你对气象站所造成的破坏。”米特佐夫缓缓开口,然后他的身子挺得更直了——迈尔斯几乎敢发誓,他的眼睛里闪出了一线微弱的红光,他一直绷紧的嘴角往上翘了起来,“为此你要负责底层杂务。一周。每天四小时。在你正常勤务之外。每天五点整向后勤部的纳夫中士报到。”
仍然站在迈尔斯身后的军士那边有声音。像是吸了口气,稍微有些噎着了。迈尔斯无法判断其中的意味。好笑?恐惧?
但……这不公平!他从安那里学习技术实务的宝贵时间本来就所剩无几了,这样又会减少相当大的一部分:“长官,我对气象站造成的破坏跟史考特猫的事情不同,那不是一件愚蠢的事故!为了我能活下来,那是必要的。”
米特佐夫将军用格外冷酷的眼神盯着他:“一天六个小时,弗·科西根少尉。”
迈尔斯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仿佛是被钳子从牙缝里扯出来的:“长官,是不是比起现在跟我这样交谈,你更乐意看到我让自己被冻成冰块?”
一阵死寂降临,并且膨胀开来,仿佛一只被车撞死的动物在炎热太阳的曝晒下肿胀。
“你可以走了,少尉。”米特佐夫最后轻声说道。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眼神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