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做好计划,”诺曼说道,“艾立虎和我一起向欧博密总统做演示。我猜再有个三四天吧。”他迟疑了,“你知道吗?”他继续道,“我害怕真去了那儿会发现什么。”
“为什么?”
“因为……”诺曼用手指笨拙地梳理着胡子,“因为唐纳德。”
“他跟这个有什么关系?他已经去了世界的另一端。”
“因为我跟他一起合租这个公寓很多年,一直认为他是个普通人,过着一种轻松却无聊的生活。不是那种会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但突然间,他告诉我,是他挑起了那场把我也卷进去的骚乱。在下东区,我跟你说过,是吗?”
“你在桂妮薇儿的派对上说起过。其他很多人也说过。”查德耸了耸肩,“当然,声称挑起了一场骚乱显得很自大,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你怀疑当贝尼尼亚人闯入历史舞台时,他们也和他一样,能挑起某种灾难。”
“不是,”诺曼说道,“我在怀疑自己是否会因为无知而挑起一场灾难。”
背景环境(17)
感受财务透支
是的,我是查德·穆里根。如果这是你想问的下一个蠢问题——对,我还没死。而且,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给我打电话是想跟我说什么鲸油渣,即使你来自今日头条。如果你想让我说话,我只会说我想说的,而不是你想让我说的。如果你能接受,那就连上你的录音机。否则我就挂电话。
好吧。我会跟你谈谈穷人。你知道上哪儿去找穷人?不要像个傻瓜似的在大街上随便找个臭烘烘的流浪汉。几天之前,你挑的那个人可能就是我,而我的身家有好几百万美元。
你也不必去印度或玻利维亚或贝尼尼亚去找穷人。你只要找一面离你最近的镜子就行了。
听到这儿,你可能会厌恶地把我掐断了——我不是说你这个家伙会挂上电话,我说的是那些听到这段话的人,如果你有足够的胆量在今日头条上播放。你们听好了!你们正处在破产的边缘,但你们却全无警觉。我不认为我的谈话能说服你,但希望能为你提供证据。
就像我说过的,如果有一个家伙,过着像我过去三年所过的生活,没有家,甚至没有一只箱子,并不意味着他一定是个穷人。但是,在抛弃了那些妨碍他看到真相的杂物之后,他有机会重新审视并评价周遭的现状。他能看到的其中之一就是,在我们这个勇敢的新世纪中,什么变了,什么没有变。
你给过乞丐什么?或许什么都没给过,但是,如果你给过的话,你至少会给五块钱。毕竟,他的月度许可证的费用是这个数目的两倍。所以,他并不真的是穷人。在过去的五十年中,生活成本大约上升了六倍。五十年前,你会给乞丐五毛钱或两毛五。相对而言,乞丐在收入的阶梯上上升了。
你没有。
平均而言,上升了六倍的东西包括你的收入、食物和衣服的成本、各种便宜货的成本,没有这些便宜货你会觉得自己谁都不如,例如全息电视。还有房租和其他居住成本,像是取暖费之类的。
变得略微便宜的东西有市区间的交通,也就是说,纽约的车票。我以纽约为例子是因为纽约收留了我,我现在是个纽约人了。只要八毛钱。如果它的涨价速度与其他东西保持同步,那它应该是一块二或更高。还有,很多人都没想到的,税,用来支撑那些我们并不关心的东西,比如医疗和教育。顺便说一句,目前这两样东西都还不错。
但是,什么涨价了,而且涨到天上去了?就是水之类的东西。你知道自己付的水费是五十年前的十一倍吗?而且你还不能像以前那样敞开来用,因为水不够用了。
还有休闲空间!你知道吗?在步行所及范围之内有一个宽敞的休闲空间会让你的物业税立刻增加百分之三十。
还有健康的身体!我说的不是入院治疗——这方面总体而言还不错。我说的是自然的、普通的每日健康,可以抵御感染,让你保持充足的活力。
你或许能分辨出新穷人,这个新名词所代表的那群人。但你可能会疑惑,你究竟是怎么分辨出他们的。他们穿着干净的衣服,拿着各种可爱的玩意儿,它们可能不是后年的新型号,但功能齐全,数量众多。然而,你就是能分辨他们,不是吗?
跟你说吧,你是通过一个事实把他们分辨出来的:他们不会——没能力——买一些你用来犒赏自己的东西。他们吃大规模养殖生长出来的肉,你也是,但是你会添加蛋白质胶囊和维生素B12。他们喝巴氏消毒的非鲜奶,你也是,但你会吃维生素D2。他们吃人造鸡蛋,你也是,但是你会添加维生素A。即使添加了这么多,你或许还会吃清醒药片、能量剂、镇静剂、烟酸、核黄素、维生素C——我在观察一个朋友的药柜,它们都在。
即便如此,你还是在输。你越落越远。
刚才我用了一个五十年的时间线。让我们再用一次。你家里真的有新玩意儿吗?从1910年到1960年的五十年,普通的西方家庭中出现了电话、收音机、电视、记忆中的汽车、塑料、洗衣机、电烤箱、电熨斗、电烤面包机、电搅拌器,更不用说电冰箱、高保真音响和录音机。
我在我的住所四处看了看,它属于我的一个朋友,他是一家大公司的高管,收入很高。我无法找到任何一个像上述那样具有革命性的东西。没错,电视是全息的,但全息的概念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就提出了,明白了?它在1983年或1984年就准备好应用于电视了,可它直到过了十年才出现。为什么?
因为你买不起。
你电话上的屏幕是同样的道理。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俄国就有可视电话服务。你直到八十年代才买得起。而且,它还算是新的吗——已经有三十年了?
你想过没有,对于某些玩意儿,为什么你用明年的型号去交换后年的型号时能得到这么大的折扣?因为有些零件会被直接放进新型号里,没法回收的会被当作奢侈的——我重复,奢侈的——废品卖掉。
现在这个国家里最大的建筑项目的花费约为一亿美元。你觉得它是什么?你错了。它是座监狱。
朋友们,你不必前往印度或是非洲,就能找到生活在贫穷边缘的人。你就是。我们的资源已经到了极限,回收一加仑的水以便某人能再次饮用,成本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十一倍。你可以没有电视,你可以没有电话,但是水呢?啊哈!我们不会饿死,但你想获取和你的身高及肌肉相匹配的食物,你付的不是你爷爷那辈花费的六倍,更可能是九到十倍,取决于你如何服用维生素和其他辅助品。
我再告诉你一些你因为无法负担、因而无法拥有的东西,然后我就结束了。你家里可以有一台家用电脑,性能接近罗波安的标准,这可以让你接触到数量相当于州图书馆所藏的知识,还能帮你处理预算,诊断病情并开药,教你准备可口的晚餐。你可以拥有真正的电子组合家具,不仅能改变形状,还能改变材质,就像功夫手套,从毛皮变到光滑的不锈钢。你能拥有一个垃圾处理系统,它可以自己支付垃圾费,通过回收任何有用的成分,把它们变成金属块或有机质。你能为每个属于你的电器配备独立的供电设备,几个月之内就能节省出购买费,并让你在冬天不会再短路。
先别插嘴——我快说完了。
当我说你可以拥有它们时,我说的不是你们全部。我说的是,如果你可以,你的隔壁邻居就不行。或者,当某件东西大到城市范围时,你的城市可以,相邻的城市就不行。明白了吗?让这些东西成为可能的知识已然存在,但我们全球范围内都如此接近破产,你家里没有哪样东西是你祖父无法一眼就认出、不需要教导就能使用的,而且他可能还会抱怨街上未清理的垃圾发出的臭味。他甚至还会抱怨你发臭。因为他那个年代的水费很便宜,他一天想洗多少次澡都可以,甚至泡浴缸都行。
好吧,伙计,我很清楚你一直想打断我,说你无法在今日头条全部转播我的话。但是,偶尔让无所不在夫妇睡一下加尔各答的大街怎么样?
现场记录(20)
罗亚老祖的阴影
紧紧绑在身上的可调节安全带在整个飞行过程中都不应该解开,因为在这个高度,紧急事件发生的速度会非常快。束缚中的唐纳德联想起了紧身衣和墙上衬着软垫的牢房。在遇到事故时,整个客舱可能真的变成那个样子——软垫牢房。曾经有一架空天机撞上了一个火箭甩掉的第三级助推器,它的轨道立刻崩塌,掉入了大气层,但客舱里的六十七个人都活下来了。
这是对的。这是明智的。我们需要软垫牢房来保护我们,不让我们的聪明毁了我们。
还有,当然,它也是个子宫,装着一群幼崽前往他们看不见的目的地。对于所有其他的乘客来说,他们可能会出生于阿克拉,而不是宫吉伦,在高个子的黑色陌生人中间出现,而不是矮个子的黄种人中间。
唐纳德希望出生在黑人中间。
但是,当客舱打开时——为了他一个人——按照行程,他被吐到了宫吉伦的空天站。机械地,在其他乘客好奇的目光下,他走向出口,踏上自动扶梯。扶梯会将他如货物一般运送到抵达大厅。看着旁边的玻璃窗,他震惊地意识到自己正看着两样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
仅仅五十码开外,一架苏联的空天机正在加油区加油,机身涂着红星的图样。在远处,细雨朦胧中,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了活火山。
哇——那一定是罗亚老祖!
他之前在地图上看到的变成了实体。九千英尺高,这座山注视着脚下的雄高海峡,冒着烟作沉思状,有时会发作几下,朝火山锥的下方甩下几块大石头,像一个昏昏欲睡的老人梦到了自己的年轻时代。在1941年之前,山的另一边本来也有条海峡,现在变成了岩浆和火山灰铺就的陆桥。在那次喷发中,罗亚老祖夺去了约两千条生命。它并不是那种像喀拉喀托似的魔鬼级火山,最高纪录是三万六千条人命,但它仍然是个强壮而危险的邻居。
火山的内侧隔着海峡,是长条形的雄高岛,哺育着首都宫吉伦和其他一些重要城市。火山的外侧,是面积小一些、形状圆一些的安吉兰岛。左边、又或是他所站位置的东边,是一长串群岛,呈弧形排列,沿着弧线一直可以连到伊索拉。右边,群岛分布得更分散,散落成一个大致的六边形。雅塔康的作家很流行将自己的国家比作半月形弯刀,最西边的岛屿是刀柄末端的圆头。这儿,就是整个刀柄,控制的中心。
他看得入迷了,在自动扶梯到头、把他扔到抵达大厅的固定地板上时,他差点绊了一跤。困惑中,他竭力想保持平衡,差点撞上一个穿着传统纱笼和拖鞋的女孩。女孩用冷冷的眼神不屑地看着他。
在为此行而专门接受的填鸭教育中,他主要学习了书写和阅读雅塔康语,没学怎么说。他对于微妙的亚洲语音的掌握已经退化了不少。他想化解他刚刚造成的不良印象,说了一句雅塔康语的正式道歉用语。她却完全没有理会,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开了口。
查阅着一张空天机乘客名单的复印件,她说道(几乎没有口音):“你是唐纳德·霍根,对吗?”
他点了点头。
“去五号柜台。你的行李会被送来。”
他低声说了句“谢谢”,她点头示意了一下,这就是他得到的全部关注。她已经前去接待旁边一条自动扶梯上新到的乘客了。他的脸窘迫得发烫。他穿过大厅,走向一长串柜台。就像人们在每个空天站都能看到的那样,每个柜台都有一名移民官和海关官员把守,他们穿着白色制服,戴着黑色的皮帽。
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被盯着看。目力范围之内,他是唯一的一个白人。剩下的人看上去几乎都像是亚洲血统:本地人、中国人或缅甸人。在一号柜台处有几个锡克教徒,还有几个零散的阿拉伯人,以及一个孤独的黑人。这里没有给非亚洲人以任何方便。他看到的标识都是用雅塔康语、中文拼音和印度尼西亚语书写的。
到了五号柜台前,他排在一家富有的中国侨民的后面。显然是侨民,因为他们在用雅塔康语谈论他。他们家的小女儿大约八岁,正大声惊叹着他看起来有多么苍白和丑陋。
他想报复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能听懂他们的话,让他们尴尬,发泄一下片刻之前的挫败感。为了克制自己,他开始列举这地方和老家的空天站有何不同之处,努力以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清单比他想象中的短得多。鲜艳的大红大绿的装饰,与这里的气候相匹配——雄高海平面是湿润的热带气候,而在纵贯整个岛的山脉高处,气候凉爽很多,但同样湿润。这地方的广告位和家乡的一样多,但商业广告较少,更多的服务是由政府提供的。广告中间有几个政治宣传,包括一对夫妇感激苏鲁卡塔元帅优化人口的承诺。很多航空公司在墙上有巨大的展板:中国的、俄国的、阿拉伯的、日本的,甚至有阿富汗和希腊的。还有必不可少的本地特产和礼品。还能看到——尽管没有声音——一台三十三英寸的全息电视向出发大厅里的乘客播放着节目,出发大厅与抵达大厅之间用彩色玻璃隔开了。
仿佛就是要跟他作对,他被分配到的队伍的移动速度比邻近的队伍慢。渐渐地,他开始羡慕周围那些习惯坐在地上的人。随着队伍的移动,他们会在地上做蛙跳,全然不顾自己看上去有点怪。
延误似乎是排在中国家庭前面的一个日本人造成的。他显然是松上的销售员,他敞开的手提袋里装着唐纳德认得的产品样品,包括喷气枪。柜子后面的官员在对着一本厚厚的手册一件件地比对。唐纳德在不同之处清单上又增添了一项:在家乡,他们在关口会用计算机来计算关税。
在烦躁等待的同时,他注意到六号柜台的队伍只剩下一个人了。一个漂亮的印度女孩,穿着短纱丽,只包裹到了她匀称身材的大腿中部——他听说这是一种时尚,印度政府对此予以鼓励,因为它降低了对纺织品的需求。她匀称的双腿末端是金色的小凉鞋,黑色的长发盘在头顶,用以强调她高贵的身份,她左鼻孔处佩戴着式样古朴的鼻环——奇怪的返祖现象,考虑到她的其他方面那么现代。
雅塔康官员会那么僵化吗,以至于在这女孩离开之后,仍旧不肯将他的行李转移到那条队伍?
他思考着要不要提出这个要求,但那个女孩显然遇到了麻烦。负责她的海关官员粗暴地往前探着身子,他身旁的边检人员则拿着她的护照做着各种手势。
那家中国人的行为表明,公开展露自己的好奇心在这里并不是不礼貌的行为。唐纳德竖起了耳朵。起先,他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随后,他意识到海关官员已经把语音简化成了某种逗小孩的形式,但那女孩仍然无法理解他想说什么。
到目前为止,还没人加入到他的队伍中。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让那家中国人帮忙看好他的位置,最后决定还是不要跟他们说雅塔康语了。他迈步走到女孩身边。
“你大概会说英语吧?”他说道。
她转身看着他,脸上满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柜台后面的男人瞪着他。“是的,我会说!”她说道,带着浓烈的西北腔,英国人称之为孟买威尔士口音,“但我一句雅塔康语也不会说!”
随后,她意识到了他的口音,开始皱起眉头,“可是——你不是美国人吗?”
“是的。”
“那么——”
“我会说雅塔康语。不是很多美国人会说,但有一些。你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她摇了摇头。她高高的前额上点着红点,红点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海关官员突然对唐纳德嚷道:“你想干什么?”
在记忆深处搜索合适的回答——他习惯于看到这种语言,而不是听到——唐纳德说道:“这位女士听不懂你的话。你跟我说,我来跟她解释——请说慢点。”
两个官员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那个边检官员说道:“我们不允许妓女进入我们的国家。”
唐纳德愣了一下,随后才弄明白他们的意思,差点笑了出来。他转身看着那个女孩。
“他们觉得你是个妓女。”他坏笑了一下。
惊讶、愤怒。最后,同样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
“为什么?”
唐纳德大着胆子说出了他的猜测,“你是个寡妇吗?”
“是的——你怎么……哦,当然,离家之前,我让人用雅塔康语写在了我的护照上。”
“我不是从你护照上看来的。不幸的是,你违反了本地的一些传统。首先,你穿的衣服。”
女孩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明白了他的意思。
“雅塔康的国服是纱笼,跟你们以前的纱丽很像,只不过它是在小腿部汇集,像土耳其裤子的样式。只有成功的商业女强人和——嗯——伴游才会穿跟你一样短的裙子。其次,大多数雅塔康妓女将自己的公开身份描述成寡妇。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需要别的男人的支持,这在这儿不算是一种耻辱。”
“哦,老天爷!”女孩说道,眼睛睁得更大了。
“更糟糕的是,‘寡妇’的书面语可能会写成‘妓女’的俗称,如果书写者不仔细的话。我试试是否能帮你解围。”
他转身面对那两个不耐烦的官员,用尽可能谦卑的用语解释着。他们的脸色缓和下来。相互交流一阵子之后,他们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
“他们说,”唐纳德翻译道,“如果你能换上一身适合正经女人的衣服,他们会让你过去。你可以从你的旅行袋里取出衣服,去那里的女士化妆间。”他用手指了一下,“他们建议你尽快买一些雅塔康人的衣服,不然还会碰到更尴尬的场面。”
“我能想象。”女孩眨巴着眼睛说道,“太谢谢你了。现在,让我看看我带了什么不会冒犯到他们的东西。”
她在旅行袋里摸索着。见那个日本销售员仍未摆脱麻烦,唐纳德决定站在这里等着。最终,她找到了一条长度完整的绿金色的纱丽,举在他眼前。
“这其实是非常正式的晚装,但只有它的长度合适。这可以吗?”
唐纳德和官员们确认了它可行。她再次谢过他之后消失在女士化妆间里。
销售员仍然在争辩着。唐纳德犹豫了,随后,他向两个已经靠在椅子上休息的官员提出建议:是否可以通融一次,把他的行李从旁边的队伍挪到这儿来?
他们勉强同意了。他们的粗鲁令唐纳德不解。或许是怀疑他在翻译女孩职业时误导了他们,也可能是想索取贿赂。但他不敢给任何贿赂。苏鲁卡塔政权的确取得了一项进展,就是在政府雇员中消除了腐败。直到行李被取过来之后——那个中国家庭对此十分不满——他才突然意识到真正的原因。
我是个“圆眼睛”。要不是我能说点他们的语言,他们会高兴地看着我等到世界末日。
他盯着边检官员,后者正前后翻着他那本绿色的美国护照。他从后者不断往下耷拉的嘴角得到了对自己猜测的肯定。他费力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对于他而言,这是一种全新的经历,但他很快就会习惯的。
“喂!”那官员说道,“你是个记者,好吧。你来雅塔康干吗?”
我必须表现得非常有礼貌。唐纳德说道:“基因优化工程。它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这倒是没错。”海关官员得意地笑着说,从对唐纳德行李的检查中抬起头,“在它宣布之后,世界各地的记者都来雅塔康了。”
“除了美国。”边检官员反驳道,“事实上,我听说,美国人和其他——”他用了一个词来指代欧洲人,意思跟黑人称呼“白猴子”差不多——“拒绝承认这项成果的真实性。”他怒视着唐纳德。
“你说它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我就是因为它而被派到这儿来的。”
“花了一个星期才到了这儿?”边检官员说道,抿紧了嘴唇。他再次检查了护照,非常仔细,一页页地检查。与此同时,他的同事在唐纳德的行李里翻着。不是在检查,只是在翻动。唐纳德知趣地默默等着,等到他们自己觉得无聊的那一刻。
终于,边检官员啪的一声合上护照,伸出他的另一只手。他说了句话,唐纳德没听懂,因此要求他再重复一遍。
“给我看你不能成为父亲的证据。”
“我没有孩子。”唐纳德大着胆子回答了一句。
边检官员对他的同事扬起了眉。“听着!”他说道,像在对一个傻子说话,“你在雅塔康期间,不能有孩子。它会干涉优化工程。给我看证明。”——这次他使用了一个简单的短语,比第一次说时更直接——“证明你不能生孩子。”
他们需要一张绝育证明。吸血鬼德拉安迪忘了这一点。
“我没有绝育。”他说道,使用了包括阳痿和男性性功能障碍等意思在内的一个词,竭力表现得自己像是受到了侮辱。
边检官员在椅子上扭过身体,按下柜台上的一个按钮。远处墙上的一扇门开了,露出里面的一个男人,穿着白大褂,手拿着药箱、文件夹和一本又厚又大的参考书。他看到唐纳德之后停了下来。
“这个人?”他叫道。接到肯定的手势之后,他又走了回去,换了一个药箱,样子差不多。回来之后,他打量了唐纳德一眼。
“你说英语吗?”他问道。
“还会说雅塔康语!”唐纳德气恼地回答道。
“你理解这是必需的?”
“不。”
“法律规定外国人在我们国家期间需要绝育。我们不希望我们的基因池受到污染。你没有绝育证书?”
“没有。”
他们想干什么——把我赶回去?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在书里寻找着,找到了一张剂量表。他用手指在上面搜寻着,随后咔嗒一声打开药箱。
“吞下它。”他拿出一片药说道。
“这是什么?”
“它能为你这个种族、这种身材的男人提供四十八小时的绝育。除此之外,你还有三个选择:同意立刻进行输精管切除手术;接受足够的辐射照射,破坏你的性腺;或者你可以登上下一个航班离开。你理解吗?”
唐纳德慢慢地朝药片伸出手去,希望自己能掐断“黄猴子”的脖子。
“把护照给我。”穿白大褂的男人换成了雅塔康语继续说道。他从他的文件夹里取出一个有黏性的标签,把标签贴在护照封面的正中间。
“你能读懂吗?”他换成英语说道,把标签伸到唐纳德眼前。
标签上写着,如果他二十四小时之内没有向医院报到、接受可逆转的绝育手术,他会被判没收个人财物并入狱一年,刑满后驱逐出境。
药片尝上去有灰尘的味道,但他必须吞下它。跟药片一起吞下的还有他快要控制不住的怒火。
人物追踪(18)
在我年轻的时候
维克多·沃特模等着他妻子玛丽关上了浴室的门,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听见水溅出来的声音,表明她已经躺在浴缸里了。随后,他走向电话,颤抖的手指按下了数字。
等待中,他倾听着屋外风吹拂树林发出的沙沙声。他将树枝之间相互碰撞发出的咔嗒声想象成了某种鼓声,仿佛要激励他的房子向着底下的山谷冲锋。他们的房子占据了一座小山头,仿佛军队齐集在某个无法防守的据点。他被迫退休于此,再过几年,这座位于平原区的漂亮别墅将会被包围。他已经买下了尽可能多的邻近土地,然而现在开发商已经在鼻子底下了,没有哪个邻居会放弃即将到手的巨大利润,以他能负担的价格将土地转售于他。而且,还有谁会从他手头买走这些空置的土地呢,除了他仇视的开发商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