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气恼,因为自己竟然如此关心商业上的虚构人物。这种事更符合以前的自己,而不是现在的他。从现在开始,唐纳德·霍根要创造新闻,而不是看它们。
节目仿佛理解了他的想法,他自己的脸孔突然出现在屏幕上。
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解说声打消了他的怀疑。“唐纳德·霍根!”一个声音直接对着他的耳朵喊道,“英继星最新的现场报道员!”
他们从哪儿挖出的这些短视频?先是年轻的唐纳德·霍根走在纽约的大街上,接下来是他凝视着远方群山——那是他五年前在太阳谷度假的画面。再接着是更熟悉的画面,回放着几天前他从纽约登上空天机前往洛杉矶的情景。
“英继星特招从业者,基因和遗传学方面的专家,唐纳德·霍根代表你前往雅塔康!”
宫吉伦街景的片段。一条马来式的渔船在喧闹的反作用力泵的驱动下迂回行进于小岛之间。宽阔的广场上有群众集会。
“雅塔康,整个地球的焦点!设置好你的自动呼叫器,跟踪唐纳德·霍根这个名字。从明天开始,他从宫吉伦发回的报道将出现在我们的新闻节目中。”
唐纳德惊呆了。他们可真是下了大本钱,在十分钟的浓缩滚动新闻时段播了这么长时间!他的二世自信蒸发了。刚刚完成的赋能让他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喜悦,他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配备了无与伦比的能力,能对世界的发展产生影响。然而,这个昂贵的插播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灵。如果政府愿意费这么大力气去维护他的假身份,意味着他只是上千人参与的一项计划中可见的前锋而已。没有足够的理由,政府不会轻易地向英语中继卫星服务这样势力庞大的公司直接下令。
没有意义的短句浮现在脑海里,一个个碎片,都与他目前的处境相关,它们相互之间却没什么联系。
我的名字叫军团。
我恐惧希腊人,尽管他们携带着礼物。
父亲所犯下的罪行将在儿子身上得到报应。
你能看清时间的种子吗?
是这张脸吗,曾经下令千舟竞发,焚毁了特洛伊高耸的城墙?
他竭力去理解这些只言片语的意义,最终明白了他的潜意识想表达的内容。
当今世界,奖赏已不再是找到一个美丽的女人,而是拥有可夸耀的孩子。美若天仙的海伦藏在子宫内,每个母亲都梦想能怀上她。现在,她已经出生了。她生活在雅塔康,我被派去寻找她。要么将她带回,要么证明她是个谎言。或者,如果有必要,用恶毒的话语将她变成谎言。狡猾的奥德修斯藏身于木马之内,木马攻破了城墙,占据了城池。与此同时,拉奥孔和他的儿子们却被毒蛇咬死。一条毒蛇盘踞在我的前额,如果它再用力收紧,我的头颅会爆裂。
乘务长再次经过时,他说道:“请帮我拿些头疼药来,好吗?”
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头疼药,但他觉得还应该要一些胃药,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搅乱了:木马内的男人等着出去后大开杀戒,分娩的阵痛,雅典娜出生于宙斯的头部,克洛诺斯吃掉了自己的孩子,仿佛他不仅身处于空天机这个木马之内,而且空天机还将把城池献给敌人、把敌人送入城池,如同野玫瑰茎蔓缠绕的刺痛,每个影像都如同尖刺般将他刺入另一个时空。
前方,城墙。渐渐走近的、愚昧至极的二十一世纪奥德修斯,他必须同时成为独眼奥丁,因而不让右手知道左手在干什么。奥丁宙斯,挥舞着雷霆之杖,没有双眼的视差,怎么能准确地瞄准呢?“任何人都不应该了解全局,每个人所掌握的信息甚至都不应该让他们做出正确的判断。”撒缦以色,无尽知识之主,引领我通过死亡之谷的阴影,我将不再惧怕邪恶……
乘务长带来一粒白色胶囊,他吞下了它。
但是,被治愈的头痛只是一种表面症状。
人物追踪(17)
比一千个人更聪明
撒缦以色,傻马一个,
有个老婆,却没法让她快乐。
快去告诉那台计算机,待她如女王,
不是好对策。
——纽约州锡拉丘兹的童谣
2009年11月
一个好色的乡下姑娘,名叫特蕾莎。
施展她的魅力,想让撒缦以色变傻。
他却释放出严寒,把她冻僵。
如何解冻,科学家也无法。
——新西兰奥克兰大学学生宿舍的涂鸦;
不同版本传遍了整个英语世界
他们肯定会下地狱,
因为他们的贪婪和淫欲。
撒旦在等着他们,
因为他们相信机器。
——为圣女之家第十次国际集会
所作之赞美诗
我希望有男人的冷静

冰病冰
你在液氦里是什么感觉
我们有饥渴的冲动

容量计算机
男人应该满足她,还是你会劝她克制不要
——输出错误:!@#¥%
这让人灰心——甚至可以说是沮丧——看到对被我们尊称为“计算机”的机器盲目地崇拜到了如此程度,取代了对祷告的信仰和上帝的引领。尽管你无法找到一个人,让他或她承认自己用机器代替了圣灵,但这正发生在我们中的大多数人身上。他们以虔诚肃穆的语调,讲述着计算机打印出的评估,我们的祖先只会把这种语调用在圣经上。现在,通用技术傲慢地发布了他们的新机器,别号“撒缦以色”。我们能预见,总有一天,所有的人都会将思考的责任交给机器。他被欺骗了,认为机器比他本人更聪明。简而言之,我们需要上帝的帮助来扭转这个趋势。
——被亨利·布彻陷害的那个倒霉主教之前的布道
好吧,撒缦以色——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流行于全北美的口头语
(撒缦以色:通技大厦内的尖端硬件。他们说有一天他能进化出真正的意识。他们还说他跟一千个我们加起来一样聪明。不过,这句话说明不了什么,因为一旦你把一千个我们拼凑在一起,你就能看出我们表现得有多笨。
——《时髦罪行词汇表》,查德·穆里根著)
在人类历史上,从未有哪件工业品像撒缦以色一般,一经推出,就能如此迅速地引起人们的注意。仅仅数天之后,众多诗歌及散文均将其视为“公众形象”;几个月之后,他就上升成了口头禅、下流笑话中的关键人物、争论终结者,以及某种机械式的弥赛亚。这些不同的描述之间还会相互引用。有一个故事讲到了那位突然出现在新西兰打油诗中的特蕾莎。故事说他们派了一个有心灵感应术的犹太人,前去问发生了什么。他发现因为液氦,她其实处在一种暂停的状态中。他面露疑色,说他只能从她的脑海里感应到一句话——“弥赛亚尚未降临”。
此外,在通技公布了时刻表和费率之后,二十世纪的计算咨询公司都为面临破产而心生恐惧,因为他们的客户都决定要转换门庭。
无所不在夫妇已经参观了一百三十七次撒缦以色,比其他任何活动都频繁,除了失重着装。
在三古丁的快感中,贝尼·诺克斯导演了一场戏,戏中的他发明了撒缦以色,比他之前的任何美梦都更具野心。
事实:他是一个基于冰液®技术的设备,是一个统称为超脑(可以理解为理论上的能力超过人脑)家族中的一员,属于该家族的第四代产品。他的前辈包括试验型的耶罗波安、商用的罗波安(到目前为止有超过一千台仍在使用)、电路板布置的尼布甲尼撒(因为缺陷太多,他们终止了该项目,并拆下了它的零件以作他用)。
在他投入使用之前,需要解决的技术难题多到无法形容。编写的架构程序在六台并联的罗波安里整整处理了十四个小时,经公司公关部门核实,该运算量足以标定一千年内整个太阳系所有星体的轨道,并精确到小数点后二十位。从未有哪个单一任务引入过如此大的计算能力,运行过如此长的时间,也正因为如此,六倍的同步误差将出错的可能性提高到了百分之三十。因此,在他们完成最终版本并启动程序时,出现无法弥补的错误的概率高达三分之一。
最初设计团队中的几个人最近的确表达过某种极端的观点,他们认为架构中有错误。他们声称,要不是这样,到目前为止,撒缦以色无疑早该具备了人类的意识,有他自己的人格、个性和意愿。
其他人表现得更乐观。他们声称他具有人类意识的证据早已存在,并举了一些例子,例如这机器在处理复杂任务时一些出乎意料的反应。
被请来解决争议的心理学家摇着头离开之后,同样分成了对立的两派。有些说这问题无解,并提及了一个古老的谜题:用不透光的帘子将一个房间隔成两半,一个声音从帘子的另一面传来,你怎么才能分辨这声音是来自于一台聪明的计算机,还是一个真正的人?他们的对手则坚称,设计者出于异常想实现机械意识的目的,设计了一个能自我实现的预言——他们将架构设计成了某种形式,使得系统在处理信息时,给人的感觉仿佛他带有了意识。
公众对专家之间的争论并不关心。对他们而言,撒缦以色是一个传奇、一个谜、一个民间英雄、一个名人。有了这些之后,他不需要有意识。
在他们设置好语音输入后,撒缦以色成了第一台有足够冗余能力来处理普通口语命令的计算机,不管说话的人带有什么口音。一个技术员当场问道:“撒缦,你怎么看你自己?你是一个有意识的实体吗?”
他对这个问题的分析花了太长时间——创纪录的四分之三分钟。提问者都开始紧张了,直到最终听到了回答:
“显然你无法确定我对问题的回答是对的还是错的。如果我的回答是肯定的,世上似乎没有什么可类比的事件来让你确定我声明的准确性。”
即使听到了如此失望的答案,提问者还是在紧张的等待之后松了口气。他轻佻地问道“:你不能回答,我们该去问谁呢——上帝?”
“如果你能见到他,”撒缦以色说道“,当然。”
特蕾莎事件的意义在于——
女人可以变得极具诱惑力,
一旦她的身体变成了超导体。
——摘录自通技公司内部刊物,2010年1月
现场记录(19)
总有新的疑惑
诺曼沮丧地发现,他之前为自己打造的那种舒适小窝似的生活方式,无法适应眼下快要将他淹没的巨量信息。他强迫自己坚持着,红着眼睛,有时还哑着嗓子,经常性地重度消化不良,最后甚至开始喜欢上身体的不适感,把这看成一种成长的烦恼。
想把贝尼尼亚项目变成现实,首先得克服三个障碍。第一,大西矿先前的魅力正在褪去,股东们都打算卖掉他们的股份。尽管这让有内部消息的通技员工能以折扣价收购,但给市场造成了负面影响。第二,股东大会上必须得到三分之二以上的票数。还有第三,欧博密总统已经迈出了最终的一步,告知同胞他的病情,这意味着时间已经不多了。艾立虎声称,只要他能做出保证,总统会喜欢这个计划,但无法预测他的继任者是否会同意。
事态的紧急让他们把撒缦以色惊人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一天之内设立并放弃五十种假设的情境都无法让他们满意,他们开始中断外部服务,留出时间为那些无法在纸面上充分表达的问题做语音提问。
这是诺曼第一次直接和撒缦以色一起工作。在和计算机对话之前的那个晚上,他梦到自己被日渐熟悉的、浅绿色的“假设情境”打印件包围了。之后的那晚,他梦到撒缦以色通过他的电话、电视和空气跟他说话。
然而,做梦的机会很少。以累到崩溃为代价,他勉强能达到项目对他的要求。每天,乔老太会给他打上五六次电话,问一些在知识库里能更方便查阅到的信息,他尽可能提供了满意的回答。在无尽的各种会议中,人们向他询问观点和指导,他尽可能机械地回答,仿佛自己就是台计算机,甩出各种统计数据、日期、当地习惯、历史片段,甚至直白的个人观点。他的听众照样不假思索地吸收了,如同吸收其他信息一样。
他开始对自己有些满意了。在那张装腔作势、他凭此爬上“白猴子”高层的假面之下,还是有些实在的东西。之前,他害怕面具之下是一片空白,像点着蜡烛的南瓜灯。
除了想向自己证明自己以外,还有另外两个更大的动力推着他前进。一是出于对艾立虎·马斯特斯的尊敬。在他仍戴着面具时,艾立虎就察觉到了面具之下的实在,并愿意为此赌上他的职业生涯。诺曼一直在公司内编织着关系网,现在这张网络告诉他,一旦贝尼尼亚项目得以实现,艾立虎几乎立刻就会成为驻联合国的下任大使,算是对他本来能去德里却选择去了梅港而做出的补偿。
反过来说,如果项目失败了,他也完了。
第二个动力纯粹出于他的疑惑。在制订完项目规划的第一个星期后,他对贝尼尼亚的了解比任何一个他生活过的地方还要深入,尽管他还没去过那儿。刚开始,他吸收数据的方式如同填鸭,高高地堆在他的脑海里,每次想要某个知识点都得翻箱倒柜找半天。渐渐地,它们变得更为整齐,也确立了相互之间的关系。最终,所有的数据形成了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
以仁慈的安拉的名义,贝尼尼亚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要不是有大量的证据,他还以为这又是谁搞的“公众形象”鬼把戏。下面这个观念已经深深地刻在大家的心里,“每个人都知道”,当欧洲殖民者到来时,赤道以南非洲的部落是一个野蛮的世界。成千上万个事件可以为此作证,从恰卡·祖鲁的杀人越货,到部落轻易将自己的孩子卖给阿拉伯人做奴隶。“每个人都知道”,在欧洲人撤退之后,事情又回到了从前,更因为长时间的外国统治的苦涩而变得更为夸张。
不包括贝尼尼亚。就像艾立虎所说的,萨基尔·欧博密如有神助,创造了“非洲的瑞士”,在暴力充斥的地狱之中,走钢丝般顽强地保持着中立。
但是,他有什么——有什么力量令他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功?这是诺曼想不通的地方。瑞士的中立建筑在显而易见的优势之上:一个关键的地点——在所有那些当代阿提拉之中,只有拿破仑才有胆子入侵这个地方,就连纳粹都认为不去侵占瑞士能得到更大的利益。拥有令人称羡的商业信誉——让它成了世界金融中心。精密制造上的技巧将资源贫乏的不利因素转化为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
对比贝尼尼亚:夹在强大的对手中间,每个国家都乐意牺牲一两支由非技术劳动力组成的军队,来吞并它位置优越的港口和穿过蒙多山的河道。经济上无法持续,只能不断地依靠外援。远谈不上工业化,即使以非洲的标准来说也异常落后。
对这个奇点问题的思考让诺曼头疼。但他仍坚持梳理,拓展着问题的范围,直到研究部门返回了一份怒气冲冲的备忘录,质问发生在回历元年的事件和二十一世纪的生意到底有什么渣的关系。
诺曼觉得又气又好笑。如果他能回答这个问题,他也就不会再为那个角落里的国家感到疑惑了。
然而,研究部说的没错——往前追溯那么遥远没有意义,因为没有那个时期的记录。那里甚至没什么考古发现。在贝尼尼亚,发掘过去是个昂贵的奢侈。
诺曼叹了口气,开始总结他今天学到的知识。
“没有历史的国家是幸福的。”长久以来,那个后来被称之为贝尼尼亚的地方符合这句格言。它对世界历史首次产生影响是在非洲奴隶贸易的鼎盛时期。当时,迫于北部阿拉伯人的压力,霍莱尼人——柏柏尔人的一个分支,信仰穆斯林,人种上属于哈姆族——穿过了廷巴克图前往贝宁湾。在那里,他们闯入了辛卡人位于夹缝中的聚居地。夹住此地一边的是曼丁哥人,另一边的是约鲁巴人。
这些邻居已经养成了不去骚扰辛卡人的习惯,认为他们是力量强大的魔法师,能够偷取勇士的心脏。霍莱尼人对此不屑一顾。作为虔诚的穆斯林,他们不相信巫术,况且辛卡人又是那么温和,那么友好——即便成为奴隶似乎都无法让他们愤怒——看不出有什么危险。
霍莱尼人将自己定位成这片土地的新主人,一心想圈住辛卡人,把他们当作牲口,成为源源不绝的奴隶来源。然而,仿佛受到了邻居们口中魔法的影响,整个行动失败了。二十年后,这片土地上再也没见到过运输奴隶的车队。霍莱尼人渐渐融入了本地的基础人口之中,过起了简单的乡村生活。到了二十世纪,只剩下口音,以及某些体表特征例如“北方鼻子”和宽广的前额,才能表明他们独特的身份。
或许,迷信可以解释这一点,为什么后来这些向欧洲运奴船供货的贩子不再绑架辛卡人了。他们自己的解释站不住脚,说辛卡人不是好奴隶,有时说他们有病,又有时说他们在撒旦的保护之下。除了一两次由欧洲人领导的袭击之外,辛卡人大体上过着一种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殖民时代的来临。
当领地瓜分进入到白热化时,英国人赶走了西班牙人,并在现代梅港附近建立了一个贸易站,作为他们在附近的费尔南多波岛上定居点的一个补充,同时也为了让占据了邻居多哥的法国人知道,贝尼尼亚从此已覆盖在米字旗下。
上述这些差不多就是整个殖民时代的故事了,剩下的无非是在当地推行法律,建立了一套与尼日利亚类似的行政体系,即“不列颠皇家殖民和保护地”政府,诸如此类。
直到1971年,伦敦的殖民地办公室需要设法处置所剩不多、却地位尴尬的海外责任。有些属于没什么希望的地方,例如太平洋上的小岛,最好的出路就是把它们丢到别人的大腿上,比如澳大利亚。一开始,贝尼尼亚并不属于难以处置的地方,毕竟跟它面积差不多的冈比亚已经独立好几年了。
然而,在他们开始寻找接班人时,却遇到了麻烦。
贝尼尼亚有不少能干的官员,但因为种种原因,他们中的大多数只能从北方的少数民族霍莱尼人中招募。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尼日利亚。在那里,多数族群正在反抗维多利亚时代的统治阶层在独立之后继续统治。殖民地政府不想再重复错误,尽管辛卡人看上去对政治一点都不关心。事实上,要不是他们好心地设立了一个政党来鼓吹独立,这个问题原本就不会存在。
在寻找的过程中,伦敦的官员发现了一位年轻的贝尼尼亚人,他没有众多的追随者,但名望很不错。萨基尔·弗雷德里克·欧博密在英国和美国接受了教育。他来自一个受尊敬的、相对富裕的家庭。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教育节目的主播,在贝宁地区唯一的电视台里充当多面手:讲课、播报新闻、用辛卡语和霍莱尼语评论时事。他曾被派往非洲统一组织,负责某次大会的新闻报道,来自埃塞俄比亚和南非的代表团都给予他很高的评价,因此他在贝尼尼亚外部的接受程度没有问题。
在这个国家内部,情况却不同,最主要是因为他自己从来没想过要成为总统。不过,最终他还是接受了其他人都不合适这一说法,答应参选。当他的名字被贴在投票站时,大多数辛卡人和霍莱尼人都投了赞成票。他以绝对优势战胜了另一名主要由埃及资金支持的候选人。
心怀感激的英国人将总督府改名为总统府,之后便回家了。
刚开始,因为缺乏经验,新总统似乎有点手忙脚乱。他的第一个内阁根据辛卡人和霍莱尼人的人口比例挑选而成,考虑到后者的管理经验,稍微偏向于后者。可是,这个内阁几乎什么也没干成。那以后,一个接一个地,他用自己挑选的人替换了英国人训练出的人员,有些是自愿从舒适的国外生活回到家乡,比如财政部部长拉姆·伊布萨,他原本在阿克拉教授经济学。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在应对首个任期快结束时的一场危机时,表现得相当不错。
在贝尼尼亚邻近的前英国和法国殖民地,爆发了二十世纪末期典型的非洲事件——部族之间的争吵升级成为骚乱,有时会发展成一到两周的内战。大量的伊诺克人和卡帕拉人开始迁徙。因为贝尼尼亚就在附近,而且那里没有骚乱,两个部族的难民都开始设法进入贝尼尼亚。
那些赶走他们的人并不在意难民未来的命运。但后来,经济上的压力迫使几个前殖民国家按照不同的宗主国语言组成联邦,例如马里、达荷美和上沃尔特组成了达荷马里,加纳和尼日利亚组成了尼加联。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才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辛卡人甚至比伊诺克人和卡帕拉人还要穷,一般人预计他们会抗议难民给这个已然贫困的国家带来的额外负担。但是,他们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敌意。与此相对应,在贝尼尼亚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外来人对自己的生活异常满意,对想让他们居住的土地与他们所谓的祖国合并的提议没有任何反应。
尽管大个子邻居们对欧博密充满敬畏,如同对待他的“魔法师”祖先一般,该地区仍然在和平与冲突之间来回拉锯。后者登场的时机通常是在内部矛盾需要外部敌人来转嫁之时。前者较为少见,只是遭遇来自区外的共同的敌人时才会出现。据说,策划了暗杀行动并导致欧博密失去一只眼睛的德国雇佣兵受雇于开罗,其结果激起了霍莱尼人对泛伊斯兰主义的憎恨,让阿拉伯世界决定还是回到旧有的与以色列的斗争中去。
但现在,贝尼尼亚长久以来的和平似乎到了破碎的边缘。一旦欧博密退休之后出现继任争议,嫉妒的邻居们肯定会趁机行动。通技的干预可能会避免战争。撒缦以色已经审核了多个假想的情形,并给出了他半神似的结论。
然而,诺曼一直被疑惑困扰着。毕竟,撒缦以色只能在输入的数据之上做出判断;假如艾立虎被他对贝尼尼亚的爱蒙蔽了双眼,变得过分乐观,因而影响到了计算机的判断呢?
在短短的二十年之内,把一个贫穷的、饥饿的病夫国家变成繁荣的桥头堡,这是一种荒谬的乐观。那里没有大学,甚至连技校都没有,只有一间位于梅港的私立商业学校,政府已然将毕业生如同蛋糕上的奶油般搜刮干净。
当然,他们的确声称这个国家的男孩子都掌握了基本的识字和算术,懂得基础的英语和国内的其他语言。在贝尼尼亚,教育一直受到重视,失学儿童的数目甚至比老师的数目还少。学习的热情可能会弥补其他领域的不足。
或许……
诺曼叹了口气,暂时放下了忧心。地图上感叹号形状的贝尼尼亚扭曲成了问号,但这只是在他的脑子里。事实存在于现实世界,他隐约地感觉自己已系统地与现实隔离了。
他跟查德·穆里根谈了心里的想法。利用一个正变得越来越难得的机会,他在家待了足够长的时间,足以花上几分钟时间来交谈。社会学家的思想并没有像其本人所期待的那样进入了坟墓,三年的街头生活也没能削弱他的习惯,他又逐渐地回归到了熟悉的学习加思辨的行为模式之中。
他对诺曼问题的回答始于一个不屑的鬼脸,“你要对付的,年轻人,是一个棘手的外部世界!好吧,我同情你——我也有同样的问题。我无法在肚子里装下更多的酒,好让我像我计划的那样就此腐烂。在我昏死过去之前,我呕吐了!那么,是什么让你对贝尼尼亚如此气愤,嗯?”
“不是气那个国家,”诺曼叹了口气,“而是一个现象。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个奇怪的反常现象:整个国家都坐在了政治的火山口上,却一直都挺太平。”
“火山就要爆发,为什么还坐在这儿猜测那里的人的日常生活呢?”查德哼哼着说,“为什么不停止猜测,去那儿亲眼看看?顺便问一句,他们什么时候派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