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无法承认自己老去的人,也无法忍受别人的孩子成为幸运儿?”
“是的。换句话说,要么我们的政府,也包括其他所有的政府,同样能做到雅塔康政府的成就,要么我们证明雅塔康政府的宣传是个谎言。后一种选择对政府更有利。因为要在好几百万个孕妇身上实施基因优化技术,这会造成极大的社会动荡,甚至比优生委员会设立之后的动荡还要严重。我们没有中间道路可选。雅塔康的成功让其他国家的国民心理无法平衡,甚至我们国家中一小部分的人成功了,也会让其他团体的人心理失落。总之,这会引起广泛的憎恨……我的说法太过分吗?”
“我不觉得过分。”艾立虎想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却没能做到,“我跟你说过,我最近没怎么看电视。但因为我住在联合国,我从来自一百多个国家的人那里得到了第一手的信息。现在,雅塔康是地球表面最被仇视的国家。”
“这就是危机,”诺曼前倾着身子强调道,“自从无处不在夫妇问世以来,世界上还没出现过新的危机。这个社会已经被一代人的相互鄙视和仇恨撕裂了,但尽管这样,那对夫妇仍旧强势地成了现代社会的主流。我看到了他们对公众观念的影响。数以百万计的人以那对虚拟的夫妇为身份寄托。下一轮总统选举的结果将取决于那对夫妇的说法,而不是施政纲领。不过,雅塔康的问题来得比总统选举更快,更糟的是它关乎人们的睾丸。腰部以下部位不会思考,只会反应。只要让无所不在夫妇说这是不公平的,一周之内,你就能组织起一个入侵雅塔康的同盟。”
两人之间出现了暂时的沉默。
诺曼的脸上有种伤心的表情。看着他,艾立虎说道:“在我跟你认识后的几天内,你有这么大的变化,这倒是挺神奇的。”
“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放下种族身份问题、让你的祖先彻底安息不再来打扰你之后,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两周之前,照我的想象,你会因为这个‘黄猴子’的成功而嘲笑‘白猴子’。现在,你担忧的是人们可能不会冷静地分析这个事件,而是会陷入愚昧的感性反应。”
“我的一生都是在感性反应。”诺曼没看老人,继续说道,“还是结束这场对话吧,回到工作中去。”
他拿起第一份被订在一起的打印稿,翻动着浅绿色的纸张。浅绿色意味着撒缦以色将所接收的信息视作理论上的。在他们输入现实世界的信息后,打印稿会变成亮粉色的纸张。
“摘要上怎么说?”艾立虎询问道。
“方案可行。”诺曼嘟囔了一句。他放下稿件,又看了看余下几份稿件的首页,“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根据假设的已知条件,结果是正面的。’”
“总算还有些好消息。”艾立虎随意评价了一句。他拿起一支笔,勾勒出撒缦以色认为项目可行的几个要点。
他——必须用人称代词——甚至修改了招募前殖民地官员的广告。
世间百态(10)
酸葡萄
“来自上百个岛屿的医生和护士已经汇聚在宫吉伦,参与苏盖昆吞教授领导的伟大事业。他们中的一些人有时会在自由广场站上好几个小时,希望能看到苏鲁卡塔元帅现身在府邸的窗口,让他们向他表达崇高的敬意,感谢他开创了伟大的新时代。正如昨晚领袖在电视广播中所解释的,完成这项特殊而又光荣的任务仍需要时间。但根据目前的进展,明年初应该能见到成果。与此同时,全雅塔康有成千上万的人向各处诊所提出了申请做输精管结扎手术,他们不想再拥有次等的后代,因为国家已向他们提供了优化人口的机会。”
印度德里:今天,残疾儿童父母联合会的成员率领约四万名民众包围雅塔康大使馆长达六个小时,警方不得不使用催泪瓦斯和催眠瓦斯驱散人群。
“领导人向苏鲁卡塔元帅发来贺电,并希望近期苏盖昆吞教授宣布的伟大医学成就能尽快向所有人开放。尽管苏联在全民营养、公共卫生和基因分型方面已取得很大的进步,让国民成为世界上最健康、最能干的人,雅塔康人民的老朋友仍对这项属于亚洲人的成果表示致敬,并渴望能早日应用该技术。”
瑞典斯德哥尔摩:昨晚,在这个拥有世界上最早、也最严格的优生法的国家,各个城市的街道都挤满了绝望的醉鬼,为自己无法生育后代而悲叹。国家酿酒公司发布了一份声明称,在斯德哥尔摩、马尔默和哥德堡,七八十岁的老人与最近刚被绝育的年轻男女喝光了所有的烈性酒库存。不过,在随之发生的骚乱中,并没有出现人员死亡。
“经过层层的秘密渠道,乔伽琼报告,一旦宣传被证伪,后果将非常‘美妙’。”
英国伦敦:卫生部部长计划于周二向下议院陈述。
南非约翰内斯堡:自封为“医生”并在本地行医的内森·姆德勒现已被捕,罪名是欺诈。此前,他公开散发传单,声称自己掌握了苏盖昆吞用在孕妇身上的技术。
“我不管他们怎么说,事实是拉里比他同班的孩子笨。我知道我作过承诺:得到加薪后会考虑再生一个孩子。但我不想给家里再添一个笨蛋——现在基因都能购买了!”
巴布亚新几内亚莫尔兹比港:今天,几百名根据当地优生法被禁止生育的男女从港口出发,前往宫吉伦。他们希望能在目的地申请苏盖昆吞疗法。观察家们称横扫整个国家的疯狂景象令他们联想到了二十世纪货物崇拜的传播。
希腊雅典:今日,热门电视偶像海克特·亚纳基斯大胆宣称自己志愿帮助提高人口质量,前提是需要他服务的女人需具备“合理的吸引力”。抗议他品位低下的浪潮被他粉丝喧闹的回复所掩盖。
“十万美元,不保证质量?你肯定是疯了!在雅塔康,这被当作一项健康服务。”
澳大利亚艾丽斯斯普林斯:本地医院挤满了沮丧的土著居民。他们受到激进的牧师拿破仑·鲍格斯的蛊惑,认为可以按需获得白皮肤的婴儿。这位牧师是在最近的一次原住民歌舞会上提出上述声明的。有些原住民为了圆梦,不惜跋涉了上百英里。在今早发出的一份声明中,鲍格斯声称他只是为了夸张地表现现代澳洲原住民的社会地位依然低下。
“看看你,你这个蠢货!说对不起管什么用。这个礼物很贵重,要是我跟玛丽阿姨说,你在收到它的第一天就把它打破了,她肯定会气到发疯的!早知道我的孩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干吗要成家呢?”
日本东京:尽管警察二十四小时出动,城里那些因为基因缺陷而无法成为父亲的男人中,大规模自杀浪潮仍然在各神社此起彼伏。在一个因为连续发生五起自杀事件而关闭的寺庙中,一名男子成功地爬上六十英尺高的屋顶,将自己头朝下砸向了地面。
美国俄勒冈波特兰:配备了铝热剂、凝固汽油和爆炸物的游击队于今晨公然袭击了本地的优生理事会办公室。当警察赶来时,激动的群众涌上街头,拦住了警车,帮助游击队成功逃脱。
“嗯,专家说雅塔康应用的技巧之一称为克隆。他们从你自己的体细胞中取出细胞核,将其注入卵子中生长。如果他们能这么做,为什么我不能有你的孩子?再也不需要那些臭男人了!”
俄罗斯莫斯科:本地即将在暑期毕业的大学生有这么一群人,他们要么接受绝育手术,要么迁移至西伯利亚的新市镇。今天,他们在生物研究实验室静坐了一整天,抗议俄罗斯在基因工程的关键领域落后于雅塔康等相对不发达国家。
德国慕尼黑:纯种雅利安血统领导人盖哈德·斯派克在集会上声称,德国加入欧盟是个错误。要不是这样,这个国家早就繁衍了大量的日耳曼人口,没有“串种或是野蛮人的污染”。
“我把它打掉了。美国人认为你这种基因的问题很严重,将其传递下去是一种犯罪。我再也不想怀上你或其他人的孩子了。我的第二个孩子将是最优化的,就像他们在雅塔康做的一样。”
美国华盛顿特区:总统于今早的记者招待会上称他的顾问认为雅塔康的优化工程只是一种宣传手段。“甚至连我们这种富裕得多的国家也无法在本世纪内开展类似项目。”
法国巴黎:欧盟现任理事长、来自波兰的瓦迪洛·科涅基博士,宣称雅塔康的工程在现实中不可行。“即使将我们成员国所有的财富汇总都无法支持其开销。”
“那个优生办公室的狗屁办事员!我打赌他的基因肯定很脏,都能用来做泥浆了!而且,我敢说他有孩子。他那个位置上的人总有办法,不是吗?”
委内瑞拉加拉加斯:与此前的做法一百八十度大拐弯,波多黎各世界知名的收养服务机构奥列弗·阿尔梅里奥公司的代表宣布,将提供来自西班牙的纯西班牙人卵子,在深度冰冻中通过空天机运过大西洋后植入“母亲”。这消息肯定了权威机构的预计——波多黎各的立法将给美国的婴儿农场带来致命的打击。
西班牙马德里:教皇艾格兰亭谴责雅塔康的项目,称之为“又一个对上帝的亵渎”。他还宣称,任何身处雅塔康的天主教徒如果屈服于政府的政策,将永久地堕入地狱。支持教皇的党派提出了一项紧急议案,一旦明日于国会通过,捐赠卵子供出口者将面临死刑。
“亲爱的,别胡说了!尽管我们没有撒缦以色,但我们有世界上最精密的计算机。它们今早进行了演算,结果表明雅塔康不可能做到他们所声称的。整件事情就是在吹牛……你没在听,是吗?那我还用说吗?”
埃及开罗:政府发言人对前往麦加朝圣的人群谴责雅塔康的优化工程,称之为“厚颜无耻的谎言”。
古巴哈瓦那:在纪念菲德尔·卡斯特罗逝世周年的集会上,古巴福利和家庭部部长谴责雅塔康政府“故意误导世界上的穷苦大众”。听众将其嘘下了台。
“妈的,弗兰克,我绝对不会原谅这些吸血鬼!我们被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我们不应该离开家乡,离开朋友们。即使我们不能用你体细胞里的细胞核,我们也能用我体细胞里的。这样至少我们能拥有一个女儿,不是吗?”
贝尼尼亚梅港:在纪念独立日的公开广播中,欧博密总统宣布,医生判定他在世的时间已十分有限。这位没有子女的总统还说,不管有没有雅塔康的疗法,他最好的家人就是他长久以来一直带领着的贝尼尼亚人民。
美国加利福尼亚伯克利:贝尼·诺克斯坐在今日头条前,一遍遍地重复着“:上帝,这也太考验我的想象力了!”
(父亲吃了酸葡萄,儿子的牙酸倒了。——《以西结书》十八章第二节 )
人物追踪(16)
博爱福音的信使
“谁是那个不幸失去了孩子的女人?”亨利·布彻向办公室内的护士询问道。
面色疲惫的护士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快活的胖子,随后将倦容舒展成了笑容。
“你好,亨利。”她说道,“快去吧——我确信他人的宽慰能让她好受些。病房右边第三张床上的那个金发女人。”
“已经很久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了,不是吗?”亨利问道。
“上帝,是的。我来这儿工作以来还是第一次,已经十一年了。实验室正在做检查,看出了什么问题。”
“原本不是挺正常的吗?”
护士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用修剪齐整的指甲敲击着牙齿。“我觉得是,”她若有所思地说,“怎么说呢,是有RH凝血方面的问题,但出现这种问题很正常。只要在生产之前把全身的血都更换了,之后就会一切顺利了。”
“RH凝血?”亨利重复道。
“对。你懂的,或者说你应该懂,你在血库工作这么多年了。”
“哦,我懂。”亨利同意道。他快乐的脸上浮起一层悲伤的表情,显得很不协调,“但是,我怎么记得有RH凝血问题的不允许生孩子呢?”
“只是在这个国家。那女人之前在非洲工作了一段时间。她丈夫特地把她送回国,这里的医疗条件更好一些。难道因为她的怀孕不符合我们的法律,我们就拒绝接收她吗?”
“当然……好吧,这事确实挺惨的。我这就去病房,看看有什么办法能让那女人不那么难过。”
护士笑着看他离开办公室。他的白色无菌塑料防护服在灯光下微微地闪着光,随着他双腿的迈动摩擦发出咻咻声。他真是个好人,不嫌麻烦去帮助一个陌生人,她想。人们眼中的亨利就是这样的人。
医院的每个人都喜欢亨利·布彻。
他与失去孩子的母亲一起待了几分钟。他给了她一本振奋人心的小册子,她保证会读一读。小册子分为几个章节,章节的标题都是“爱你的邻居”和“真相给你自由”之类的东西。随后,他的午休时间结束了,他回到他工作的血库,一路上愉快地和遇到的每个人打招呼。
在他离开期间,又来了一份申请书,要求为附近街区的一次例常献血准备一百个供体瓶,并贴上标签。他从记录中收集了合适的姓名、年龄、血型,选择了数量合适的标签,还加了百分之十以备损耗。在此过程中,他还停下过手中的活,根据产房的要求准备了两个O型血供体瓶。最后,他混合并测量了准确分量的柠檬酸盐溶液,加入每个供体瓶,防止血液在存储过程中产生凝固。
紧接着,在仔细观察、确保没人注意他之后,洋溢着笑容的他在每个瓶子的橡胶塞子上插进针头,往里注射了一百毫克的三古丁溶液。
他一直都没想到过这个办法。之前,他有几次成功地宣示了他的信条,尤其是那个星期天的早晨,他设法在教堂讲坛的扶手上涂上了“吐真剂”,从而确保主教能说一次真话,而不是他通常的虚伪的搪塞。但最近,他发现了这个更为有效的方法,能让他所相信的灵药直接作用于人群。
他想不起自己恨过什么人;温暖绽放的迷幻剂已经将所有的仇恨都滤出了他的体外。然而,世上仍有人,包括这家医院的工作人员,拒绝承认化学药物能够带来博爱。为什么不可以呢?毕竟,基督教传统都认为爱可以化身为面包和红酒……
当然,那个婴儿的死是个可怕的耻辱;那个可怜的小东西可能是用药过量了。他圆圆的笑脸上闪过一阵阴影,但只是那么一瞬。护士说这是她在此工作了十一年以来碰到的第一次。在可预见的将来,不会再出现同样的事故了,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了,因为人们不被允许怀有RH凝血问题的胎儿。
他完成了任务,谨慎地清洗并擦干注射器。他在医院看到的医生都是这么做的。他把它放回盒子。之后他锁起了三古丁小瓶,他刚才就是从这里抽取了必要的分量。他开始把供体瓶放置在架子上,准备往院外输送。他工作着,吹起了口哨。
想到这家医院每个需要输血的病人从此就能体验到三古丁赐予的那美妙的、开创性的启示——谁能忍住不吹口哨呢?
半小时后,那个在寻找婴儿神秘死亡原因的年轻的病理学家走进来取O型血的供体瓶,亨利给了他。当这位病理学家再次回来并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时,他真的是吃了一惊。他往后倒在放置供体瓶箱子的架子上,把整个架子都撞倒了。
至于那个以谋杀罪逮捕了他的警察,亨利觉得他不可能是当真的。
现场记录(18)
特洛伊城墙
唐纳德回到日常生活后感受到的敌意并不是幻觉。敌意来自其他乘客,他们正涌入目前为洛杉矶地区提供服务的紧急空天站。它其实是一个军事基地,那些不能让公众看到的设备被匆匆搬走,武装人员仍在时刻巡逻。转场加延误,大家的行程已乱成一团。他们又饥又渴,因为空军的食堂无法承担正常航站的功能。更糟糕的是无法确定他们的航班是否可以起飞,因为空天机改变航路至空军基地后,超音速的音爆会射向人口稠密地区,有传言说居民在申请禁止令。他们正在身边寻找着可以发泄不满的对象时,唐纳德出现了,携带着能绕过烦琐手续的通行证,让他成为其他所有人的目标。
他没有理会他们的鲸油渣感觉。
他有些轻微的头疼。船营里有很多道连续的工序,他像个机器似的在装配线上被来回传送着。主管其中一道工序的人警告过他,未来的一两个星期内可能会出现这种问题。好在疼痛并不剧烈,还不足以让他的脑袋失灵。
他感到自豪。过去三十四年的唐纳德·霍根已经不存在了,但他并没有失去什么。他一直处于被动状态,是一个接收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容器,张开大嘴吞入外部的数据,但对事件的进展没做出过半分贡献。他是一个备胎,自生自灭。他是如此无关紧要,甚至连跟他分享同一间公寓的诺曼·豪斯发怒时都称他为“冷血的、毫无特点的僵尸”。
而现在,他不再在意诺曼的观点。他知道自己体内潜藏着什么样的本领,而且,当需要的时刻来临,他会毫不犹豫地施展它们。
一连串折叠桌在机库里围成一片区域,充当转机大厅。一个疲惫的官员检查着他的文件。“去雅塔康,嗯?”他说道,“去优化你自己,是吗?”
“我?不是,我各个方面都挺好。你看起来倒像是那种需要存钱去那儿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个人会打他一拳。对方的脸因为强压怒火变成了紫红色。他没有再跟唐纳德说话,而是把文件狠狠地摔在摄像头和盖戳机前,随后挥手让他通过。
“你不应该那么说。”旁边桌子坐着的官员在唐纳德离他足够近时小声地说道。
“你说什么?”
第二个官员确认了自己的同事正在处理下一个人,没在倾听。“你不应该那么说。”他重复道,“他婚前没有去检查夫妻基因的配对情况。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不得不被打掉。粉红斑。”
遗传性精神分裂的症状。唐纳德耸了耸肩。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揍你一顿。”那个官员说道。
“如果他打了我,以后就再也打不了别人了。”唐纳德咧嘴笑了笑。知道这不是吹牛,而是一种承诺。这感觉真美妙。他接着说道:“你没事可做了吗?”
官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开始处理下一个乘客。
“雅塔康?”空天机的乘务长说道。他是个优雅的年轻人,看着像双性恋,留着披肩发。“那你一定是霍根先生——我确信你是本架空天机上唯一的一名去往那里的乘客……”他检查着随身携带的名单,“是的,没错。这是你的座位号,先生,祝你飞行愉快。起飞前我会再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他递过来一个小塑料片。
唐纳德接过它,走进棺材般沉闷的空天机舱,在一堆不知名的乘客中间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他想起了德拉安迪的禁令:隔绝外部消息,让他对这几天的新闻一无所知。当乘务长在机舱里来回走着、提供航空公司自夸的“个性化服务”时,他对“还需要什么”这个问题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你说过我是唯一前往雅塔康的乘客,是吗?”
眼睫毛颤动了几下,随后是机械的微笑,“是的,先生。”
“经常是这样吗?”
“坦白地说,先生,据我所知,要不是我们公司在国际协议的规定下必须每日停靠宫吉伦至少一次,我们根本不会去那儿。这跟获取飞行权有关——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让机长提供详细的资料……”
“不用了。但是,最近你们没有其他乘客去雅塔康吗?我本来以为,随着他们发布的那条大新闻——”
“你是指像你这样的记者,先生?恐怕我没能留意到。”乘务长冷冷地说道。
唐纳德叹了口气。在以前,职业道德和尊重隐私只适用于有限的专业团体,如医生和牧师等。但现在,整个世界都采纳了这些规矩。这种态度让他崩溃。
“我有一台手持通信机,航行期间我能用吗?”
“恐怕不行,先生,但我能把一个浓缩新闻频道导入你座位前的屏幕上。”
“好的,谢谢。还有,如果机上有最近的报纸,也请拿来一些。”
“我看看能否为你找几张,先生。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吗?”
当牵引车拖着空天机前往起飞坡道时,乘务长红着脸回来了。“不好意思,我只找到了一张今天的和一张昨天的。”他抱歉道。
即便如此,这也比唐纳德的期望要来得好。他接过了报纸,轻声地表示了谢意,随后打开了它们。日期旧的那张已经开始分解。根据联邦的《反乱抛垃圾法案》,时效性的出版物禁止印刷在耐用纸张上,除了那些需要留档的以外。他小心翼翼地翻着,寻找有关雅塔康的标题。
他只找到了一个,消息来源于名为亚洲视讯路透的通讯社,它是英继星最主要的竞争对手。这并不奇怪。如今,由于无法和电视竞争,报纸上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内容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或是人物专访。大多数报纸,包括受人尊敬的纽约和伦敦时报,都把大部分资源投入了电视时段。他从阅读中获取的信息都是那些他本人就能推理出的:不管宣传是否有夸张的成分,雅塔康人民真的相信他们的政府。
往后又翻一页时,报纸解体了,在他身上落满黄色的纸屑。他骂了一声,把它丢进座位旁的回收管。
起飞通知随即响起。直到空天机完成了抛物线航程的上升段,唐纳德才有机会开始阅读第二张报纸。
这张上面有一整页关于优化的专题报道:某个通讯社发自宫吉伦的故事,说外岛上发起了捐款行动,好让那里的医生和护士能前往首都,在苏盖昆吞的手下受训。还有十几条有关其他国家反应的报道。好几个地方都暗示公众观点与专家的判断相反。当读到古巴政府的部长在卡斯特罗日被嘘下台时……
唐纳德皱起眉头。不知怎的,这些消息都预示着一个更深层的模式,但他的头又开始疼了,搞得他无法集中精力。他的一世会把这个问题放入潜意识慢慢地琢磨,但现在的他没有这份耐心。他没再去管这个问题,而是把报纸塞进回收管,随后打开了乘务长为他提供的浓缩新闻节目。
通过在他前排座椅的靠背上安装着的小屏幕,他看了一系列的短视频,耳机里收听着评论。他以仅剩的注意力研究着它们。节目是循环播出的,他刚好在体育新闻开始前开始收看,因此还得再等四分钟,节目才会循环到最开始的台标,然后开始一个新的循环。不久之后,他发现自己在看着的节目,跟那张已经扔掉的报纸是由同一批人制作的,故事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他有些气恼地伸手去关屏幕。就在这时,影像的画质突然变差,随后出现了一个提示,说因为离洛杉矶越来越远,马上就要转换别的卫星服务了。他期望航空公司会使用英继星这种一流公司的服务,于是缩回了手。
没错。熟悉的无所不在夫妇几乎立刻出现在屏幕上。这显然是为旅途中的乘客准备的特别信号。它显示了无所不在夫妇的后脑勺,背景是和此架空天机一样的机舱。他之前从未想到过,其实这样的显示很符合逻辑。售出了这么多个性化电视和环境捕捉装置之后,公司已经取得了大量的观众身份信息,它不想让人们发现自己真的在前往无所不在夫妇一直在秀的神奇的地方,然后意识到这对夫妇只是模型。
乘务长将屏幕设置成了白人模式,一开始,这让他觉得不对劲。在搬去和诺曼同住时,诺曼刚好买了台新电视,所以把旧的那台送给了他。他一直没有改动那台电视的黑人设置,因此习惯了看到无所不在先生是个黑人,他老婆是诺曼那些典型的斯堪的纳维亚女人中的一个。而现在,他看到的是“健壮白种年轻人”版本,感觉很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