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德·霍根的曲线图:一条锯齿状的线,时而焦虑,隐藏在礼貌之下,或隐藏在与艾立虎、查德、杰妮丝及其他熟人之间有趣的谈话之下;时而愤怒,被施密特中士引发的愤怒。四次尝试,想与来自贝勒维的人私下交谈,从他那里获得某种迷幻剂。这是一种半自杀式的行动,以此打破他的伪装,借口被一个不认识的人下药了。很快,这条线将断裂成被激活的间谍那坐标未知的双曲线。
杰妮丝的曲线图:一条高涨的曲线,很多有趣和值得回味的高潮点,因为她很喜欢她的新男人;夹杂着一些惆怅,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己的离去,让好人唐纳德今晚看上去情绪不佳。
查德和艾立虎的曲线图:一个早早到来的低海拔平台,随后相互平行着一直上升,与派对的曲线没有对应关系,而是以自己的角度上升,互相追逐,且仍在上升。
诺曼的曲线图:一个早早到来的顶点,因为如此成功地击败了桂妮薇儿。随后是缓慢地下降,时不时有小跳水:有时是因为暗自戒备——如果她把他卷入惩罚,他会让她看上去显得同样愚蠢;有时是因为自我鄙视——他竟然会以这么可怜的成功为荣。
派对的曲线图:一个平缓的圆弧,覆盖在天台花园,那里的人只对群交感兴趣;一条变换剧烈的锯齿状线条,围绕在唐纳德、诺曼、桂妮薇儿本人和其他一两个人周围;剩余的都是可接受的高海拔线条,但很多人已经失去了兴致,这是因为桂妮薇儿辐射出的气场。她现在正与几个选中的跟班耳语着什么。谁知道有什么样的不幸,有什么样的不协调,会被用作开火的理由?哪怕只是提到了一个过了二十世纪的艺术品那样的小错误。
“如果桂妮盯上了我,我会给她一个礼物。有个公司,他们能派人侵入你的公寓,并毁坏所有的家具!”
现在我能让那两个小妞互相交换衣服,那个胖的和那个瘦的。这应该能支持五分钟的兴趣,并引发一些笑声,趁此机会塞给诺曼一个……
“那是什么?”
“那个披着难看斗篷的女人,我想——我刚才看到桂妮在另一个屋里咨询了服装历史。”
“不好意思,你能再说一遍吗?”
像一阵凉风掠过房间,激起一阵兴趣和好奇。
“没有,那个叫拉撒路的奇怪家伙还没有上刑场。我从未见他躲掉过。他喜欢被侮辱,显然这会带给他一种奇怪的兴奋。”
“你确定吗?谁跟你说的?”
“我跟自己打赌说她会挑上芮妮——你知道的,那个胖妞,得了种没法治好的腺体病,看着像团松软的果冻?她总是被整得很惨。”
我即将对诺曼做的事将创造历史。这一次,这个狡猾的“棕鼻子”别想轻易逃脱!万一他躲开了,就挑那个系着黑色腰带的家伙。他在哪儿?又搞上了一个妞!
“但这肯定是纯粹的宣传!我是说,到目前为止,他们制造的宠物狗、猫和眼镜猴甚至不能……”
“那儿有什么事吗?”
“我们去看看吧,好吗?”
“亲爱的,看到你们在相互交谈,真是太好了。你知道的,我很抱歉——”
“如果今日头条播报了这条消息,那它肯定被撒缦以色分析过,至少说明这是有可能的。除非它是在谣言时段播出的,不是吗?”
桂妮薇儿渐渐地意识到,自她开始举行惩罚派对以来,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事发生:她的那些被充分授意的跟班们已纷纷围住了被挑中的受害者,准备开始一系列的大惩罚,在最大程度的侮辱中将派对推到高潮,以此除掉那些她厌烦的人——然而,现场并没有安静下来,人们发出讥笑、脖子伸长,也没有为看得更清楚爬上家具的人。反而,在屋子的远端,一大群客人在严肃地交谈,虽然面带疑色,但并没有嘲弄。她等了好一阵子。有些人离开了那未知底细的焦点,有些人加入进去;有些人匆忙走出了房间,然后带着半打的朋友回来继续倾听——不知道那边谈论的是什么消息。
“嘿,”诺曼轻声说道,“发生什么事了?桂妮薇儿竟然没有吸引到热心观众?”
“可能爆发战争了?”查德嘟囔了一声,随手从他身边经过的招待员的托盘里拿了一杯酒。
警报如同闪电一般击中了唐纳德。今早不期而至的激活,加上新闻频道播放的新闻通常都晚于时事,让他突然间觉得战争真的爆发了。
“查德,你在《时髦罪行词汇表》里对哭泣的狼是怎么说的?”
“见鬼,你怎么会觉得我还能记得住?我醉了!”
“是关于——?”
“哈!它是一种巴甫洛夫条件反射的特例。那些注定要在下一场战争中被杀的人想除掉身边的权力狂,而权力狂则利用它阻止自己被除掉,并人道地把那些想除掉他们的人淹死。可以了吗?”
“你怎么这么恨斯蒂尔小姐?”艾立虎轻声问诺曼。
“我不恨她这个人,因为她算不上是个人,不值得用如此强烈的情绪去对待。我恨的是她代表的潮流:人类愿意将自己降级为光滑的视觉包装,像是台新的电视机——全新的外壳,内里却是照旧。”
“我希望我可以相信你的话。”艾立虎若有所思地说道。
“为什么?”
“有明确的仇恨目标的人是危险的。那些设法让自己只恨抽象概念的人,才值得成为你的朋友。”
“剽窃!”查德对他吐了下舌头。
“是你说的?”
“上帝,当然。写在书里了。”
“有人曾经对我引用过一次。”艾立虎的脸上闪现出兴奋的表情,“跟你实说吧,那个人是萨基尔·欧博密。”
“我虽然在自己的国家挣到了钱,却没能赢得尊敬。”查德不忿地嘟囔了一声。
“她现在又想干什么?”诺曼紧盯着桂妮薇儿说道。他们都转过头去看。他们身处一个理想的位置,视线的一边能看到一群人围上了即将受辱的胖女孩和瘦女孩,另一边能看到那群面带忧色、正谈论着那个神秘消息的人。
“雪莱,亲爱的。”桂妮薇儿对着那群人中的中心人物说道,“如果你散播的世纪新闻如此重要,难道不应该和所有人分享,而不是让它自己随意流传,搞得像个小道消息似的?到底是什么——外国人把加州拖进海里了,还是基督又再次降临了?”
“再次降临!”不知是谁在唐的耳力所及范围内说了一句,“你应该试试拉尔夫给我的硬化剂!”
桂妮薇儿用能杀人的凶狠目光搜索了一圈,却没能找到说话的人。
“好吧,是一条今晚早些时候今日头条上播报的消息,桂妮。”那个被她称为雪莱的人带着歉意解释道,“显然,雅塔康政府宣布了一个涉及两代人的项目,该项目基于一项基因技术的突破。首先,他们将保证每个家庭都能生下孩子,而且孩子都将带有上等的遗传特质,由此他们将优化自己的人口;然后,在此基础之上,他们将开始提升孩子的基因特性。怎么说呢,我猜最准确的说法是,他们计划繁殖超人。”
现场先是陷入了震惊的空白,随后那个女人——六岁儿子死于事故,后来又嫁给了一个不允许生育后代的男人——发出一声号叫,打破了寂静。紧接着,所有的人都开始说话了。惩罚已经被遗忘了,除了桂妮薇儿,站在场地上一片空地的中央,脸像粉笔一样白,长长的、锋利的镜面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手掌。诺曼看着她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多节的电源线,不断地向机器输送着能源。
“你!”查德说道,“就是你——你叫什么!唐纳德·霍根!这是你关注的方向,不是吗?这消息是渣,还是别的?”
一开始唐纳德无法回答。这肯定就是他们激活他的原因。十年前的某处,某人——或更有可能,某个东西,因为他们应该会依靠计算机的分析来预测如此重要的课题——已经怀疑到了这个方向的研究突破的可能性。他们针对这个几乎可以忽略的风险准备了预防措施。他们选择并且培养了一个人,他可以——
“你聋了吗,伙计?”
“什么?哦,对不起,查德,我刚才走神了。你说什么了?”尽管已经知道了他想问的是什么,唐纳德还是听着查德重复了他的问题,同时紧张地用目光搜索着施密特中士。他就在那儿,在稍远处的人群之中。但是,他早先那神气活现的姿态已经消失了;说实话,他看上去都快哭了。
他的嘴唇哆嗦着。他没能看到不远处的唐纳德,尽管他抬着头,用目光扫视着人群,想搜寻唐纳德的踪迹。从他嚅动的嘴唇,唐纳德读出了他正在说的话,声音太轻了,无法穿过逐渐变强的声浪。他大概是在说:“妈的,妈的,他们不会同意的,她在哪儿,谁跟她在一起,谁会让她怀孕?——”
话语不断重复着。唐纳德觉得有些尴尬,转开了目光。他觉得自己刚刚看到了一个人陷入地狱。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施密特应该不会关注到他把机密信息透露给一位潜在的颠覆者,例如查德·穆里根。而且,无论怎么说,唐纳德所知晓的一切都来自他的大学课程和纽约公共图书馆。只有他从所读的东西中总结出的模式才属于非公开信息的范畴。
他思忖着说道:“它不一定是渣。今日头条播报的内容既有谣言,也有计算机评估过的事实。那家伙也说了,它不是谣言时段播出的。”
“他们那里有什么人可以胜任这么一个计划?”查德已然探过身来,双肘拄在膝盖上,眼神犀利而又警醒,他的醉态神奇地消失了。与此同时,艾立虎和诺曼也开始全神贯注地倾听他与唐纳德之间的对话。
“好吧,第一步,对胚胎的选择,在六十年代已在理论上可行。”唐纳德叹了口气,“植入体外受精卵在这个国家已经是一种商业服务了,尽管它还未全面流行,因为成本仍高居不下。不过,政府法令可能——”
他停顿了一小会儿,打了个响指。“当然!”他突然爆发了,“查德,你真的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知道吗?因为你问了‘他们那里有什么人’。真问了吗?”
查德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提得很好。第二步是超越仅仅是简单地净化基因池的水平,真正实现提升物种。这一步的确需要一个天才,他得具备高水准的突破能力。他们有这么一个人,一个在过去十年几乎不怎么被提及的人,只是偶尔会说起他是一个奉献大学的教授。”
“苏盖昆吞。”查德说道。
“是的。”
艾立虎先是疑惑地看了看查德,又看了看唐纳德,随后扬起眉毛表示没听懂。
“苏盖昆吞是一个人。在他二十多岁时,就让雅塔康成了订制细菌市场上有力的竞争者。”唐纳德说道,“非常聪明,非常有创造力,可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基因工程师之一。之后,他——”
“研究跟橡胶有关的东西。”查德打断道,“我现在想起来了。”
“对的。他研发了一种橡胶树的新植株,取代了雅塔康种植园内所有的自然界植株,使它成为地球上仅有的一个人工合成橡胶无法与天然橡胶竞争的国家。我不知道他是否也在动物领域内做研究,但是——”
“他做过吗?需要什么实验品呢,类人猿?”
“那是最理想的,但我认为很多工作可以在猪身上完成。”
“猪?”诺曼不怎么相信地回应道。
“是的。猪的胚胎通常用来教学。从孕初期一直到临盆之前,它与人类胚胎的相似程度十分惊人。”
“对,但我们说的不是胚胎层面,”查德指出道,“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根植于遗传物质的东西。猩猩?”
“噢,上帝。”唐纳德说道。
“什么?”
“我之前从未把它们联系起来。过去的五六年间,雅塔康政府一直在积极地保育和繁殖猩猩。他们毫无缘由地突然颁布了法律:哪怕只要杀死一只猩猩,就会被判处死刑。同时又为活捉它们提供了约等值于五万美元的奖励。”
“我们走吧。”查德干脆地说道,把手中的玻璃杯放到身边的桌子上,站起了身。
“好的,走吧,”诺曼同意道,“但是——”
“我不是不想接着讨论。”查德语速飞快,“你俩住在一起,是吗?我们去你家。艾立虎,你也一起来吗?讨论完这个话题后,我还想接着向你讨教贝尼尼亚,好吗?就这样,赶紧逃离这个无聊的派对吧。我们需要清静一下。”
他们并不是唯一这么想的人。在门口等着出去时,唐纳德回头看了一眼。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施密特中士。他一只手撑着墙,另一只手里拿着杯伏特加或杜松子酒。他一口饮尽了杯中酒,吐出的是他胸中无尽的悲哀。
到了明天,有多少人会变得跟施密特中士一样呢?
(1)古腾堡(又译古登堡)是西方印刷术的发明者。
背景环境(13)
旧报纸
男子于美容学校枪杀五人
梅萨,亚利桑那州,11月12日
一名男子于今日在一间美容学校内逼迫众人躺倒,随后枪杀了其中五人,包括一位母亲和她三岁的女儿。
另有两名伤者被送院治疗,其中之一是那位死难母亲三个月大的婴儿。
本次事件是四个月以来美国发生的第三次大规模屠杀。八月,一名狙击手于德州奥斯丁射杀十五人;七月,八名护校学生在芝加哥被窒息而死或用刀刺死。
太空最长时间的暴露
科学通讯报道
昨天,宇航员艾德文·奥金打开了双子星-12太空飞船的舱门,投身太空。在经过两小时二十八分钟、创造了直接暴露于太空的最长时间记录之后,他撤回了飞船。
“剪出”新爱因斯坦
科学记者约翰·戴维报道很快,我们就能像繁衍玫瑰花一样繁衍人类了——同样用
剪切的方法。
根据诺贝尔奖获得者、基因学家约书亚·莱德伯格教授在
《原子科学家公报》发表的文章,我们现在应该开始考虑这一方法的影响,因为它能产生几十或成百个完全相同的人,就像多个同卵双胞胎不断复制……
此项技术可能“甚至在没有充分理解人类的价值观,更不用说理解人类基因之间巨大的差异性”的情况下开始试用。我们必须提前考虑它的后果,否则政府的政策可能会基于“最先公告的样本”。决定公众观念的可能是国家的政策,不过克隆人,或称为“卓越的半人类后裔”,也可能会靠自身赢得普遍的尊重。
教授强调,预测和修改人类的自然规律需要计划和“合理的预见”,就像我们在应付生活其他方面的事务时一样。
——三条来自《伦敦观察家》头版的新闻,1966年11月13日
现场记录(13)
乘以一百万
从桂妮薇儿处回家的路上,唐纳德觉得雅塔康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一直压迫着自己的神经。在出租车上,他几乎没和其他人交谈。他疲倦得只剩下半条命。在德拉安迪闯进来吵醒他之前,他只睡了两个小时。在疲倦和镇静剂的共同作用下,他一整天都感觉迟钝。甚至在发现施密特跟踪自己以后,他都仅仅是愤怒而已,没有采取任何进一步的行动。
自由生涯的最后一天就这么溜走了,明天政府就会张开大嘴将他吞没。这些想法却并没有让他太过伤感。渐渐地,他意识到了为什么。
昨天,在完成一天的定量、离开公共图书馆之后,他被幻觉击倒了,觉得纽约的普罗大众都是自动玩偶,而不是真正的人,自己也是玩偶中的一员。他决心要证明自己并不是生活在一个充满敌意的世界里,结果却是从幻觉漫游到了一场骚乱的严酷现实。尽管是一次小骚乱,与底特律发生的那次死了好几百人的骚乱没法比,但被乱棒打死的直升机驾驶员也给了他足够的冲击。
突然间,就在今天,这已经不是他生活了十年的、熟悉的世界了,而是另一个冰冷的现实,一个可怕的现实,就像身处外行星的丛林。警察队长说了,根据现有的证据,他的似乎无害的夜间散步百分之百会引发一场骚乱。所以,不仅是这个世界,就连他本人,也跟他之前想象的不一样。
先前的自信已被打破,新的观念还未形成。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抗拒华盛顿的电脑将自己激活的决定,就像无法让死去的驾驶员复生一样。
他茫然地听着诺曼对艾立虎说话,却无法听进去他说的是什么。
“你今天跟通技提出你的计划了吗?”
“是的。”
“然后呢?”
“关于我为什么要接触他们,撒缦以色给出了四个可能的原因。我的这个是他——我是说它——觉得可能性最高的。”艾立虎耸了耸肩,“他们准备了应急方案,概算,甚至还有广告方案。他们还跟我解释了他们是怎么猜中的。看得出来,他们非常享受这个时刻。”
“保密工作做得比平常好多了,”诺曼说道,“我还没听到什么风声。”
“你将撒缦以色称为‘他’。”查德说道,“为什么?”
“通技的人一直是这么说的。”艾立虎含糊地回了一句。
“听上去他成了一位家庭成员。诺曼,那个宣传,说要让撒缦以色拥有真正的智能,是真的吗?”
诺曼将手掌摊开向上,做了个天知道的手势。“到底他的回应只是简单的反射或是更深层的东西,一直以来都有争论。但这恐怕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我觉得,”查德嘟囔道,“即使他有智慧,也没人能够识别。因为我们自己就没有智慧。”
“他们什么时候公布这个消息?”诺曼问艾立虎。
“还得再过一阵子,是我坚持的。我明天会回去接着跟他们谈,政府也会来一个人加入——可能是拉斐尔·科宁,一个综合家。当然,还有你,因为我觉得应该由你来代表公司与萨基尔首次接触。”
他苦涩地总结道:“但是,鉴于我想对他们做的事,我禁不住会想贝尼尼亚人是否会原谅我。”
能离开这里其实是一种解脱,唐纳德惊奇地意识到。上帝,我觉得,哪怕今天早上他们把我关进监狱,我也会乐意的。我愿意去月球工作,或是去大西矿。任何地方,甚至是雅塔康。因为我对那些地方能带来什么样的意外有心理准备,而不像在我自己的家乡,虽然我感觉它既熟悉又惬意,但它突然就狠狠地踹了我的脸。
进入公寓后,查德并没有征得主人的同意,就开始巡视整个地方。他依次看了两个房间,不解地摇了摇头。他扭过头来说道:“就像回到了梦里一样,你知道吗?就像白天醒来了,晚上继续入睡,结果发现你的梦在你醒着时一直在继续,你现在又进入了它,但中间跳过了一段。”
“那么,你认为你过去几年的生活更——更真实吗?”艾立虎问道。没人邀请他坐下,但因为诺曼最爱的椅子离他最近,他就径直一屁股坐了下去,还费力地理顺了他身上的贝尼尼亚长袍。他将天鹅绒加羽毛的帽子放在一边,摩挲着额头上被它压出来的凹痕。
“更真实?妈的,问得好!整个所谓现代文明生活方式,其实是一种对现实的拒绝。唐最后一次看星星是什么时候?诺曼最后一次被雨浇得浑身湿透又是什么时候?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星星就是曼哈顿!”他竖起大拇指,指点着窗外闪烁的五彩灯火,“引用我自己说过的话:‘我已经不想去影响别人了,因为我已经找不到更多新的方式来表达我的意见。’说到哪儿了?哦,对了,现实世界会带给你意外,不是吗?我们刚看到桂妮薇儿的派对上发生了意外。突然间,现实世界就在公寓的中央喷发。但是,它真的震撼了那些人吗?”
诺曼的头脑仍很清醒。他问道:“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呢?”
“上帝,你把我当成撒缦以色的替代品了?这就是你们这些公司大佬的问题——你牺牲了自己的独立判断,换取了地位和高薪。介意我给自己倒杯酒吗?”
诺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他默默地抬手指着酒柜的方向时,查德已经在那儿了,检视着酒的种类。
“我在派对上就看到了一些后果。”唐纳德说道。他很想哆嗦一阵子,但背部肌肉不肯迎合他的渴望。“那儿有个男的——是谁并不重要。我读了他的唇语。他说他失去了一个女人,因为他不被允许成为父亲。”
“你可以把他乘上一百万倍,这还只是个开头。”查德说着,从酒架上取出一瓶灰司令,“或许乘上更多倍。但是,那个派对不是个好例子。喜欢去这种地方的人,一般来说都很自私,不想成为父母。”
他一仰脖,喝干了灰司令,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倒了一杯。
“等等,”艾立虎加入谈话,“人们不是常说当父母才是自私的行为吗?这倒提醒我了。我的意思是,我能明白为什么生三个、四个或更多的孩子被认为是自私的。但是生两个,只是维持了平衡——”
“这是经典的经济妒忌。”查德耸了耸肩膀说道,“任何鼓吹机会均等的社会,都会让人对那些拥有更多东西的人心生妒忌。即便那东西确实不够分,也无法分割。我还是个孩子时,产生这种不满的基础相对来说跟智力有关。我记得还在塔尔萨时,有人散播关于我父母的坏话,仅仅因为姐姐和我在学校的成绩比其他同学好得多。现在,紧缺物资变成了孩子本身。由此产生了两个后果:被优生理事会禁止生育的人,感觉自己被不公平地剥夺了权利,把酸葡萄心理隐藏在自以为是的面具之下。一大堆无法承担养育后代责任的人则趁机拷贝他们的做法。”
“我有一个成年的儿子。”艾立虎思考了一阵子才说道,“再过一两年,我就能当爷爷了。我没感受过你说的这种妒忌。”
“在个人层面,我也没有,但这主要是因为我不愿意与那种人交朋友。听好了,我不算是个父亲,除了在生理层面——我的婚姻失败了。而且我的书变成了很好的替代品,取代了孩子在父母跟前的功用。”
“什么功用?”诺曼带着不易察觉的敌意追问道。
“个人对环境的影响在时间上的延伸。孩子是通向你死后未来的管道。书也是,还有艺术品等种种其他不同的方式。但是,你不能让好几百万个绝望的父母用作者身份来解决这个问题。谁会是他们的读者?”
“就我本人而言,我不想要孩子。”诺曼挑战地说,“尽管我有宗教信仰!很多黑人都有类似的想法,因为我们的孩子仍将在一个不友好、不包容的环境中长大!”
“哦,你这种类型的人,你就是你自己孩子的替代品。”查德哼了一声,“你他妈的忙于将自己打造成一个预设的形象,跟将孩子培育成才是一个道理。”
诺曼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嘴唇哆嗦着,想展开愤怒的反驳。憋了半天之后,他将动力化为从身边的桌子上拿了一根大麻。
他说道,更多的像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在对着其他人说话。“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那么……”
听到诺曼的窘境被如此明确地表述之后,唐纳德很想欢呼。但在他开口之前,艾立虎又向查德抛出了一个问题。
“假设你是对的,那么,雅塔康这次的突破剥夺了人们以优生为名不想当父母的借口,这以后会发生什么?我是说,如果你可以拥有一个健康的正常孩子,尽管从基因上说不是你的,但它仍然比收养更接近于自然的过程。我认识一些收养孩子的人,他们显然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