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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大家都会谈到寻宝。我们几乎每天都可以听到闷响和震动,那是着陆舱从泊位脱离的声音,整艘飞船被推出,进入昔奇主引擎可以启动的区域。我们同样经常感受到某种更小更迅速的震动,那是有飞船回来了。到了傍晚,我们就去参加别人的派对。我的同班同学几乎已经全都外出了。谢莉是乘坐一艘五人船走的——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行,所以也没机会问她为什么改变了自己的计划,我其实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答案,她乘坐的那艘飞船的船员,除了她之外,全是男性。他们都讲德语,不过我猜谢莉觉得她不用怎么讲话也可以应付得来。最后一个出发的是薇拉·福汉德。克拉拉和我去了薇拉的欢送会,然后第二天早上去泊位看她的飞船发射。我那天本来还得去上班,但我觉得老四不会介意。不巧的是,冼先生也在那里,而且我知道他认出了我。
“哎哟,糟糕。”我对克拉拉说。
她咯咯笑了起来,拉起我的手,我们猫着腰从发射区溜走了。我们溜达着来到一部上行竖井,然后去了上面一层。我们坐在苏必利尔湖边。“鲍勃,我的老爷们儿,”她说,“我觉得他不会因为一次旷工就把你解雇的,无非是臭骂你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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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耸了耸肩,把一块过滤卵石丢进了湖里,我们眼前的湖水呈弧形向上方伸去,高达两百多米,包围着宇宙门的外壳。我感觉十分压抑,琢磨着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如此沮丧:本来我是害怕在太空里死得难看,可现在我似乎更加不愿意畏缩在宇宙门上。恐惧是件奇特的事情。我感觉不到它。我知道自己留下的唯一原因就是害怕,但我却并没有害怕的感觉,这只能算是合理的谨慎。
“我想,”我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说,这句话却自行从我口中迸了出来,“我准备要去寻宝了。你来不来?”
克拉拉坐起身来,很是震惊。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说:“也许吧。你是怎么想的?”
我什么想法都没有。我只是一位观众,看着自己说服自己,去做一件令自己感到恐惧的事情。不过我还是装作我已经为此计划了好几天的样子,说道:“我觉得可以试试之前别人跑过的老路线也不错。”
“绝对不成!”她看起来甚至生气了,“如果要我去,就要去真正有钱的地方。”
当然,那也会是真正危险的地方。不过即便是重走老路线,也经常没有好结果。
关于重走老路线,重点是,你出发的时候就知道曾经有人飞过这条路线,并且成功返回了,不仅如此,人们还有所发现,值得后来者再去看看。这些前人去过的地方,有的遍地是宝。比如佩姬世界,那里出产加热器线圈和毛皮。还有海山二(2)的七号行星,只要你能到得了,那儿可能有的是好东西。麻烦在于,自从昔奇人离开之后,那里就进入了冰河时代,持续着可怕的风暴。五艘登陆舱中,只有一艘完好无损地载着全员返回。有一艘压根儿就没能回来。
一般来说,宇宙门并不特别希望你重走老路线。如果你选相对容易的路线,比如佩姬,他们就会提供工资作为报酬,而不是提成。他们愿意付钱给你,为的不是什么货物,而是地图。就这样,你去寻宝,花时间在轨道上兜圈子,希望发现不同寻常的地质特征,表明那里可能存在昔奇人的遗迹可供发掘。你也许根本就不用着陆。他们给的报酬也不多,聊胜于无。如果是这种公司给工资报酬的任务,你少说要接二十单,这辈子的开销才算是有了着落。如果你决定自己寻宝,那么最初发现者会从你的利润拿走一定比例的分成,剩下的还需再拿出一部分缴给公司。所以就算你去的地方还没有其他殖民者来参与竞争,最终你能得到的报酬也没多少。而一次新航线飞行如果能有所发现,所得将丰厚得多。
或者你可以试试有没有运气拿到额外的赏金:发现一个外星文明,赏金一亿元;首次找到一艘比五人船更大的昔奇飞船,全体船员赏金五千万元;找到一颗宜居行星,赏金一百万元。
一颗全新的行星啊,他们只肯付区区一百万,这看起来是不是挺滑稽的。其实问题在于,就算你找到了一颗行星,然后能拿它做什么呢?一次飞行只能运送四个人,单靠这样的手段,你也没法输出大量的剩余人口。四个人,再加上飞行员,那就是宇宙门上最大的飞船所能容纳的极限了(要是不放个飞行员,你的飞船也就回不来了)。所以公司只成功资助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小殖民地,其中有一个在佩姬,运营得非常好,其他的几个状况就不是很稳定了。可是单靠这几个小殖民地,根本无法解决二百五十亿人口——其中大部分都填不饱肚子——的问题。
如果你飞老路线的话,那些赏金也就绝对没机会拿到了。不过,那些赏金也许你永远都拿不到——也许他们要找的那些东西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比如说,从来就没有人找到过其他智慧生命,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整整十八年时间,两千次以上的寻宝飞行,却一次都没有找到过。人们发现的宜居行星有十几个,还有一百个左右的行星,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人类也可以勉强在那里生存,就像我们可以勉强生活在火星和金星上面(或者应该说在金星里面)。有一些过往文明遗留的痕迹,既不属于昔奇人,也不属于地球人。还有那些昔奇人自己留下的“旅游纪念品”。到目前为止,从金星地下那些错综复杂的隧道里,我们发现的“纪念品”数量之多,超过了从银河系的任何其他地方获得的发现。即使是宇宙门,昔奇人在遗弃它之前,也将其清扫得一干二净。
马琴四季亭写给有恒——他为之骄傲的孙子:
知悉你第一个孩子的诞生,我感到万分欣喜。不要沮丧。下一个可能就是男孩了。
我特此道歉,这么晚才给你写信,不过这里也没什么可说的。我每日工作,竭力创造美好环境。也许有一天我会再度出去寻宝。失去了双腿,这事很难。
有恒,当然我可以买一副新腿。就在几个月前的一次组织配型十分接近。但价格实在太贵了!那笔钱几乎够我购买全面医保了。你是个孝顺的孙子,催我花这笔钱,但我必须做出决定。我要把我一半的财产送给你,来资助我那曾孙女的开销。如果我死在这里,你将会得我的所有财产,给你和你那贤惠的妻子,以及不久还将诞生的其他孩子。这就是我的意愿。不要拒绝。
我深深地爱着你们三个。如果可以的话,给我发一幅樱花的全息图——马上就要到樱花开放的季节了,是不是?一个人待在这里,都搞不清家乡的时节了!
爱你们的祖父
该死的昔奇人,他们干吗这么爱干净?
所以我们放弃了重走老路线,因为赚不到足够的钱,也不再幻想能够走狗屎运拿到什么赏金,因为根本就没法计划要如何去寻找那些新发现。
最后,我们连话都懒得说,只是相视无语,再后来我们甚至连看都懒得看对方了。
不管我们说了些什么,我们都不会去寻宝。我们没有那个胆量。克拉拉的胆量在她最后一次飞行时已经消耗殆尽。至于我,我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过那个胆量。
克拉拉站起来伸展身体,说道:“好吧,我想上去,到赌场赢点儿钱去。来不来看看?”
我摇了摇头,“我最好还是回去工作吧。如果我还没被开除的话。”
所以我们在上行竖井那里吻别,到了我那一层,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脚踝,然后跳了下去。我的心情不是很好。我们一直煞费苦心,努力想说服自己:发射计划表上的那些班次,有希望赚到很多的钱,所以值得我们去冒这个险,我几乎都要相信这是真的了。
当然了,还有另一种赚钱的方法我之前还没提到:玩命钱。
要想拿到那种钱,你可得脱一层皮。比如,公司有时会悬赏高达五十万元招募船员,去重飞之前的某些线路,只不过那些线路,都是无人返航的。他们的逻辑是,之前的飞船可能出了什么问题,比如燃料耗尽什么的,那么再派一艘飞船过去,没准儿还能从第一艘飞船上救出那些船员(没准儿哦!)。当然,更有可能的情形是,甭管是什么杀死了之前的船员,那东西还在,随时准备再把你也杀死。
后来有一段时间,甚至出现了这种情形:你本来接受了一个赏金一百万的任务,结果后来他们把赏金提高到了五百万,不过你得想方设法在发射之后修改线路设置。
他们之所以把赏金提高到五百万,原因是不再有船员来报名了,因为之前出发的那些人都没有——一个都没有——回来。随后他们削减了此类任务安排,因为损失了太多的飞船,最后他们干脆彻底终止了。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鼓捣出一部拙劣的控制面板,一台花哨的新式电脑,想要能够跟昔奇操控台共生工作。那些飞船可不是什么小白鼠。昔奇操控台上装有安全锁,那是有原因的。飞船运行的时候,你是不能更改目的地的。也许,你任何时候都不能更改目的地,除非破坏飞船。
我曾经看到有五个人,想去拿一笔一千万元的玩命钱。当时永久驻民中有一位宇宙门公司的天才,一直在琢磨如何一次性运送五个以上的人,或是同等的货物。我们不知道如何建造
任务报告
飞船编号:5-2,航行编号:08D33。船员:L.科涅兹尼,E.科涅兹尼,P.伊藤,F.劳恩斯伯里,A.赤贺。
飞行时长:去程二十七天十六小时。主星未能识别,但极可能为杜鹃座47 星团中的一颗恒星。
概要:“出来后处于自由落体状态。附近无行星,主星为A6型,十分明亮炽热,距离大约三点三天文单位。
“屏蔽主星之后,我们获得了辉煌的视野,约有两三百颗明亮的恒星,目测星等从2到-7。但是,没有发现文物、信号、行星或可登陆的小行星。由于A6主星的强烈辐射,我们只能在该处停留三个小时。拉里和伊夫林·科涅兹尼在返回途中身染重病,显然是由于辐射暴露,但得以康复。未获取文物或样本。”
一艘昔奇飞船,我们也从来没有找到过一艘真正的大飞船。所以他想了一个主意,也许可以巧妙地迂回绕开这个障碍,即通过使用一艘五人船作为牵引船,来解决问题。
于是他们用昔奇金属建造了一艘太空驳船。他们往驳船上装了各种破烂配件,然后给一艘五人船装上着陆舱的动力系统,开了过去。那些燃料只不过是氢和氧,所以很容易将其注入。随后,他们用一些单纤维昔奇金属缆绳将那艘五人船与驳船绑在了一起。
我们在宇宙门上通过电视直播,全程观看了整个经过。随着登陆舱燃料室点火启动了五人船,我们看到那些缆绳在五人船的拖拽之下,猛地绷直了。那真是大家见过的最最诡异的景象。
然后船员们一定是拨动了远途飞行的启动开关。
我们在电视上只看到驳船似乎抽搐了一下,然后那艘五人船就那么从视野里消失了。
它再也没有回来。通过慢动作回放的录像带,人们才至少看清了事情发生最初几秒的情形。缆绳缠在了五人船上,将飞船切成了一片一片,就像切蛋器将一个煮熟的鸡蛋切分成一片一片那样。飞船里的人自始至终也不知道是什么毁灭了他们。公司那一千万赏金还在那儿放着,却再也没有人想去尝试了。
老四给了我一个温和的口头警告,我还接听了一通来自冼先生的电话,他骂得很难听,好在时间不长。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过了一两天,老四就又开始让我们休假了。
我大部分休假时间都是和克拉拉一起度过的。很多时候,我们会在她那儿见面,偶尔也会在我那儿,我们会在床上共度一个小时。其实我们几乎每晚都睡在一起。你也许会觉得我们已经腻烦做那件事了。我们并没有。我一直都不确定我们为什么需要鱼水之欢。只是因为它能带来乐趣,还是因为它可以暂时让我们分心,不再纠结于自己这副德行?我会躺在那里,看着克拉拉,欢愉之后,她总是会翻过身子,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趴在那儿不动,即使我们两分钟后就得起床。我会在那儿想,我是多么了解她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啊。我还会闻着她那甜美、性感的气味,并希望——哦,希望!只是希望,具体要怎样我也说不太清:在大泡泡下面,拥有一套房子,跟克拉拉住在一起;在金星的某一条隧道里拥有一间小屋子,跟克拉拉住在一起;甚至是回到食物矿,跟克拉拉生活一辈子。我猜这应该就是爱了。然而我就那么看着,看着,开始感觉我的眼睛篡改了自己所看到的画面,我看到的是一个女版的我:一个懦夫,人类最大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却因害怕而不去把握它。
我们不在床上的时候,就会一起在宇宙门里四处闲逛。那不是什么约会。我们不去蓝色地狱或全息电影院,甚至都不在外面吃饭。那些地方克拉拉都是自己去,因为我负担不起,所以我的一日三餐主要来自公司的物资供应站,反正那些都已经包含在我们每天缴纳的人头税里了。克拉拉倒没说不愿意承担我们两个人的开销,可是她也不那么热切——她嗜赌成性,却赢少输多。我们结伴的活动也不是没有:牌局,或是派对,还有民族舞兴趣组,音乐欣赏兴趣组,各种讨论组。这些都是免费的,偶尔有些活动还挺有意思。我们还探索了一些新地方。
我们去过几次博物馆。我真是不怎么喜欢那里。那地方让我感觉有点儿——呃,羞愧。
正是薇拉·福汉德出发的那一天,我下班后,我们第一次去博物馆。平时博物馆里参观者很多,有在此地中转的巡航舰船员,有商船上的船员,也有游客。这一次,不知怎么,馆里只有几个人,所以我们有机会欣赏所有展品。数以百计的祈祷扇,还有些最常见的昔奇手工艺品——那种薄薄的水晶制品,也没人知道它们是做什么用的,都十分精美,但是昔奇人却把它们全部丢弃了。这里还存放着那部最早的非同流态冲压机,当初发现它的那位幸运的寻宝人好像已经凭此赚得了两千万元的特许使用费。那是一部你可以放进口袋里的机器。还有毛皮制品。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植物。最早的一部压电电话,发现它的三名寻宝人平分了赏金,每个人都变成了巨富。
那些最容易被盗贼洗劫的东西,比如祈祷扇、血钻石和火焰珠,都存放在厚实的防弹玻璃后面。我估计那些展柜甚至还有防盗报警装置。在宇宙门上这很不寻常。除了公司的规定之外,这里没有任何法律。公司的保安维持着秩序,还有规定——不许偷窃或谋杀——但这里并没有法院。如果你违反了规定,后果无非是公司保安把你拎出来,驱赶到轨道巡航舰上。你坐哪艘船来的,就回哪艘船去。如果你不是坐巡航舰来的,那就随便找一艘把你扔过去。但是,如果那艘巡航舰不接收你,又或者你不想回自己国家的飞船,还能说服别的飞船接收你,那宇宙门也不在乎你到底去哪条船。到了巡航舰上,你就要接受审判了。由于你一上船就已经是戴罪之身,你将有三个选择:第一个是回家,费用自理;第二个是受雇充做船员,如果他们要你的话;第三个是不穿宇航服被扔出气闸。很好理解吧,虽然宇宙门并没有什么法律,但同样也没有什么犯罪行为。
不过,当然了,之所以把博物馆里的珍宝锁起来,是因为那些宇宙门的临时过客们也许会顺手牵羊带走一两件纪念品。
就这样,克拉拉和我看着那些别人找到的宝物,陷入了沉思……我们本来也应该出去寻找别的宝物,可不知怎么,我们谁都不提这个话题。
好看的不仅仅是这些展品。它们很迷人,都是昔奇人的双手(触须?爪子?)制作和触摸过的,都来自遥不可及、不可思议的地方。然而,那些不断闪烁的显示屏更加强烈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宇宙门上历次发射的任务报告,接连不断地在显示屏上展现出来。总的任务次数与返回次数的对比数字一直显示着。付给走运寻宝人的特许使用费数目,不走运者的名单,都在陈列柜上方那台占据房间一整面墙的显示屏上缓缓滑过。那些总数告诉我们如下事实:2355次发射(就在我们看着屏幕的那一会儿工夫,这个数字先变成了2356,然后又变成了2357,我们都能感觉到两次发射导致的震动),841次成功返回。
克拉拉和我就站在那块显示屏前,没有看对方,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紧紧攥着我的手。
这里对成功的定义十分宽泛。只要飞船能回来,就算成功。却并没有显示多少船员活着回来。
我们随后离开了博物馆,前往上行竖井,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脑子里想的是,艾玛·弗瑟对我讲的话是真的,人类需要我们这些人能够为他们外出寻宝。非常非常需要。这世上有那么多吃不饱饭的人,如果通过寻宝,能够找到些昔奇人的高科技产品供人们研究参考的话,也许可以改善很多人的生活。
哪怕为此要付出几条生命。
哪怕这几条生命就包括克拉拉和我自己。我扪心自问:难道我想让自己的儿子——假如我真的能有一个儿子的话——度过和我一样的童年?
我们在新手层从上行缆绳下来,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我没有在意。我心中正在做出一个决定。“克拉拉,”我说,“听我说。让我们——”
但克拉拉正盯着我的身后。“我的天啊!”她说,“看看那是谁!”
于是我转过身来,看到老四飘浮在空中,正在和一个女孩说话,我惊讶地认出那女孩正是薇拉·福汉德。她向我们招招手,表情既尴尬又愉快。
“怎么回事?”我问道,“你不是刚刚出发吗——也就八小时前?”
“十小时。”她说。
“飞船出什么问题了吗,所以你们不得不回来了?”克拉拉猜测道。
薇拉沮丧地笑了一下,“没什么问题。我到了目的地,然后就回来了。史上最短行程记录——我去了月球。”
“地球的那个月球?”
“就是它。”她似乎在控制着自己,不要笑出声来。也可能是不要流出眼泪。
老四安慰她说:“他们肯定会给你一笔赏金的,薇拉。有一次有人去了木卫三(3),公司还是付给他们五十万元平分。”
她摇摇头,“这事儿连我都知道得很清楚,老四,亲爱的。是啊,他们是会给我们点儿辛苦钱。不过那根本就无济于事。我们需要的可不只是那么一点儿打赏。”福汉德家的人就是这么特别,甚至令人惊讶——他们总是会说“我们”。他们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显然十分亲密,虽然他们并不喜欢别人这么说。
我轻轻拍了拍她,半是心疼半是怜悯,“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她惊讶地看着我,“还能怎么办,我已经报名注册了另一次发射,就在后天。”
“你看!”克拉拉说,“我们得一次为你举办两个派对啦!我们最好赶紧忙起来……”几个小时之后,就在当天晚上我们临睡之前,她对我说:“我们见到薇拉之前,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我忘记了。”我睡眼惺忪地说。我并没有忘记,我知道当时想说的是什么。但我已不想再说了。
有时候,我几乎都要鼓起足够勇气,要求克拉拉跟我一起再次外出寻宝。可有的时候,一艘飞船返航归来,上面载着几个又饿又渴的幸存者,或者连一个幸存者都没有,还有定期公布的某些上年度发射班次,被正式宣布为不归飞船。在那种时候,我又几乎想要彻底逃离宇宙门。
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在拖延时间,不去做决定。这倒也并不困难。探索宇宙门,探索彼此,这是种相当愉快的生活方式。克拉拉找了一名女佣,那是位年轻漂亮的矮壮女人,名叫海娃,来自位于卡马森(4)的食物矿。在威尔士,单细胞蛋白质工厂的原料是煤而不是油页岩,除此之外,她的世界几乎和我的一模一样。她能逃离那里,靠的不是一张中奖彩票,而是在一艘商务飞船上做了两年的船员。期间她甚至都不能回家。到了宇宙门,她就弃船留在这儿,放弃了她的保证金,反正好也无力赎回。而且,她也无法出去寻宝,因为有一次发射导致她患上了心律失常,有时貌似有所好转,可有时却能让她在终点医院躺上整整一个星期。海娃的工作包括为克拉拉和我做饭及打扫卫生,还有看护小女孩凯西·弗朗西斯,有时候她父亲要值班,而克拉拉也不想被打扰。克拉拉在赌场里一直输得很厉害,于是她逐渐负担不起海娃,但是接着她也负担不起我了。
为了不再思考这些,我们互相(有时甚至是对自己)假装:我们正在好好准备,等待着合适的航班出现的那一天。
这并不难。有很多真正的寻宝人在飞行的间歇期就是这么做的。有一个小组,自称为“昔奇搜寻者”,他们每星期三晚上聚会。该小组由一个名叫山姆·卡亨的寻宝人发起,后来他寻宝未归,活动就一直由其他成员打理。现在山姆回来了,也正处在自己的飞行间歇期,他在等另外两名船员恢复,好再次出发,执行下一个任务(他们出了些问题,还得了坏血病,因为存放食品的冰箱发生了故障)。山姆和他的两位朋友都是同性恋,显然保持着一种长久的三角关系,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昔奇科学和传统的兴趣。他已经获取了一整套的教学录音带,上面是对东德克萨斯居留地好几次田野考察的内容,赫格拉梅特教授正是凭借那些考察,成为世界上最有分量的昔奇研究权威。我学到了很多之前不知道的东西,不过人人都知道一个最核心的事实:关于昔奇人,问题远远多过答案。
我们参加了健身小组,在那里进行肌肉调适锻炼,你的四肢动上个几英寸,就能完成训练目的。在那里我们也学习了按摩。这本事或许可以用来赚钱,却也可以给人带来愉悦,尤其是性方面。我和克拉拉学会了对彼此的身体搞一些出格的事情。我们还去上了烹饪课(只需要添加一些特别的佐料和香草,每天发的口粮其实也可以弄出很多花样)。我们搞来了一堆学习语言的录音带,以防万一日后去寻宝遇到不说英语的人,还互相练习出租车司机用的意大利语和希腊语。我们甚至还加入了一个天文小组,他们有机会使用宇宙门的望远镜。我们花了大量时间,通过望远镜从黄道面之外观察地球和金星。弗兰西·埃雷拉如果不在飞船上当班,也会来参加天文小组的活动。克拉拉喜欢他,我也是。小组活动之后,我们仨总是会在我们的房间——哦,其实是克拉拉的房间,不过我也总在——聚在一起喝酒。弗兰西对宇宙里的那些事兴致盎然,甚至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他对类星体、黑洞、塞弗特星系全都了如指掌,更不用说双星和新星了。我们常常会猜想:如果能参加一次飞行任务,冲入超新星的波阵面(5),那会是什么样子。这种情况是有可能发生的。人类发现,昔奇人喜欢亲历天体物理事件,进行第一手的观察。某些航线的设计,无疑是要将船员们带到他们感兴趣的事件附近,而爆前超新星肯定属于他们感兴趣的事件。只不过现在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而那些超新星可能也早已过了“爆前”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