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不都是吗?”我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你们真的要回金星?”
“当然。”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对我竟然会这么问感到很惊讶。这也令我很吃惊。我没有想到,地沟老鼠们居然可以接受那个臭气熏天的大熔炉是自己的家园。赛斯·福汉德一定也看懂了我的表情。他们这家人话虽不多,却很善于察言观色。他微笑着说:“那里毕竟是我们的家啊!某种意义上讲,宇宙门也是。”
接下来才令人震惊。“其实,我们家跟发现宇宙门的第一人是亲戚,就是西尔维斯特·麦克伦。你听说过他吧?”
“当然听说过。”
“他是我一个远房表亲。我猜你知道他的完整故事。”我刚想说我知道,但他显然颇以自己这位表亲为荣,这也可以理解,所以我就又听他讲了一遍这个妇孺皆知的故事,不过版本略有不同:“他在金星南极的一条隧道里,发现了一艘飞船。天知道他是怎么把那艘飞船弄出了隧道,但他就是做到了,他上了飞船,显然还拨动了出发开关,飞船启动飞往它的程序事先指定的地点——也就是这里。”
“宇宙门公司难道都不付特许使用费的吗?”我问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为各类发现买单,还有什么会比这个发现更应该让他们掏钱呢?”
“反正不会给我们。”露易丝·福汉德有点儿难过地说,对福汉德一家来说,钱是一个很艰难的话题。“当然,西尔维斯特一开始并非有意寻找宇宙门。咱们的培训课也讲了,那些飞船都只是自动返航而已。无论在哪儿,你只要拨动出发开关,飞船就径直回来这里。只不过这功能对西尔维斯特来说可未必是好事儿,因为他被扔到了这里。这是一趟往返旅程的回程,只不过旅程中段的逗留超过了难以计数的亘古时光。”
“他很聪明,也很顽强。”赛斯继续讲故事,“人必须探索才能生存。所以他并没有惊慌失措。但是等到再有人来到这里考察的时候,他的生命维持系统里的能量已经耗尽了。他本可以活得更久。他可以利用着陆舱里的液氧和氢,来得到空气和水。我曾经想过,不知道他为什么没这么做。”
“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会饿死。”路易丝插话道,想替她的那位远房亲戚辩解。
“的确如此。反正最后人们发现了他的尸体,手里还攥着一本笔记。他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但这些故事我全都听过了,而且要是再听下去的话,我上课就要迟到了。
当然,上课也没什么太大的意思。我们的课程也就是如何睡吊床(入门)和冲厕所(进阶)。你可能会问:为什么他们不多花点儿时间来好好教我们如何驾驶飞船。答案很简单:那些飞船自己会飞。福汉德一家人是这么告诉我的,其他所有人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就连着陆舱也不需要费力气操作,哪怕它确实得手动控制。等你进入了着陆舱,接下来要做的,无非就是将代表临近空间区域的一幅三维全息图与你的目的地信息做一番比较,然后把舱内的一个光点挪到你想要到达的坐标就可以了。再然后着陆舱就会前往那里。它会自行计算轨迹,并自动纠正偏差。你需要一点儿肌肉的协调能力,才能掌握如何把那个光点转到你想要去的地方,不过这是一个很宽容的系统。
在练习冲厕所和训练睡吊床的课程间隙,我们会讨论毕业后要去做什么。发射时间表时刻都在更新,每当有人按下发射按钮时,班里的显示器上便会出现提示。有些发射信息上附着姓名,其中有那么一两个名字我还认识。提基·特朗布尔是那个和我一起跳舞的女孩,还有一两次她在物资供应站坐在我的邻座。她是一个定向飞行员,她总是需要船员,所以我曾经也想加入她的组。但是有聪明人告诉我,那种飞行就是浪费时间。
候选发射班次
发射编号30-107。五人船。三个空缺,需会讲英语。请致电:特里·雅卡莫拉(电话:83-675)或杰伊·帕杜克(电话:83-004)。
发射编号30-108。三人船。装甲船,一个空缺,需会讲英语或法语。含附送旅程。请致电:多林·萨格鲁(电话:88-108)。
发射编号30-109。单人船。飞船试飞线路。安全纪录良好。请与船长面谈。
发射编号30-110。单人船。装甲船,含附送旅程。请与船长面谈。
发射编号30-111。三人船。开放登记。请与船长面谈。
发射编号30-112。三人船。可能是短途旅行。开放登记。提供最低收入保障。请与船长面谈。
发射编号30-113。单人船。宇宙门二号尚有四个空缺。可搭乘定向五人船前往。请致电:提基·特朗布尔(电话:87-869)。
我应该先告诉你们什么是定向飞行员。就是负责向宇宙门二号运送新员工的人。有十几艘固定往返运行的五人船来负责这项任务。这些飞船载上四个人(这也是为什么提基总需要人加入),然后飞行员独自回来,或者带上返程的寻宝人(如果还有的话),以及他们找到的东西。经常会有人能回来。
发现宇宙门二号的团队是我们所有人都梦想成为的人。他们做到了。兄弟,他们真的做到了!宇宙门二号就是另一个宇宙门,一模一样,只不过围绕在另一颗恒星的轨道上。如果单论宝藏的数量,宇宙门二号并没有比我们自己的宇宙门多多少。昔奇人已经把一切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那些飞船,而且那里的飞船数量也没有我们的宇宙门多,只有大约一百五十艘,而我们太阳系的宇宙门几乎有一千艘。但是一百五十艘飞船本身就已经是价值连城的宝藏了。更何况,宇宙门二号上的那些飞船能去一些太阳系宇宙门无法设定的目的地。
去宇宙门二号的路程大概是四百光年,单程需要一百零九天。宇宙门二号围绕的主星是一颗亮蓝色的B-型恒星。人们认为它是昴宿星团的昴宿六,但也有些存疑。好吧,其实那并不是宇宙门二号真正的主星。宇宙门二号围绕运行的并不是那颗大的恒星,而是旁边的一颗红矮星燃尽后留下的一小块灰烬。人们说这颗红矮星可能和那颗蓝色B-型恒星构成了一个双星系统,但也有人持否定意见,因为两颗星的年龄有差异。再给他们几年去争论,或许就会知道答案。人们想知道为什么昔奇人要将他们的太空航线枢纽站放在这颗毫不起眼的恒星轨道上,但是人们更想了解的还是昔奇人。
但是,对于碰巧找到这个地方的那帮家伙来说,这些都不会影响他们的钱袋子。对任何后来的寻宝人发现的一切东西,他们都要抽取特许经营费!我不知道到目前为止他们赚了多少钱,但起码有上千万,也许上亿。这就是为什么跟着外围飞行员出去其实并不赚钱:首先你寻到宝的机会并不大,其次就算找到了你也还得给别人分成。
于是我们浏览了接下来的发射计划,然后用这五天学到的专业知识,对清单上的项目反复筛选。好项目并不多。我们恳请格勒-克拉拉·莫恩林提供建议。毕竟,她外出过两次。她抿着嘴唇,研究了清单上的航班和名字。“特里·雅卡莫拉是个靠谱的人,”她说,“我不认识帕杜克,不过这人或许值得一试。多林那一班,就别去碰了。虽然写着有一百万美元的赏金,但他们没有告诉你的是,那艘飞船上的操控台很难搞。公司的专家们塞进去一台计算机,说是能替换掉昔奇人的目标选择器,我可不信任它。还有,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推荐单人船。”
洛伊丝·福汉德问道:“如果是你,会选择哪个呢,克拉拉?”
她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用指尖揉搓她那浓黑的左边眉毛。“也许是特里吧。无所谓了,他们谁都行。不过一段时间之内,我是不会再出去寻宝了。”我想问她为什么,但她从屏幕前转身说道:“好了,大伙儿继续操练吧。记住,向上按一下是冲尿;向下按住数十个数,是冲屎。”
一周之后,我完成了飞船操控课程,作为庆祝,我对达涅·梅捷尼科夫说要请他喝酒。那并不是我一开始的打算。我最初是打算给谢莉买上一杯酒,然后一起在床上喝,可是她没在。我按下压电电话上的按钮,接通了梅捷尼科夫。
他听到我要请他喝一杯,感到很惊讶。“谢谢。”他说,然后想了想,“这样吧,你来帮我搬一些东西,然后由我请你喝一杯。”
于是我下到他那里,就在新手层的下一层。他的房间比我的房间好不了多少,除了几个装得满满的大旅行提袋之外,房间里几乎空无一物。他看着我,那样子简直称得上是友好。“你现在是个寻宝人了。”他嘟哝道。
“还没有。我还有两门课。”
“无所谓了,反正这是你我见的最后一面了。明天我就要和特里·雅卡莫拉一起去寻宝了。”
我大吃一惊,“你不是十天前刚回来吗?”
“待在这个地方又挣不到一分钱。我只是在等待合适的同行船员。你想不想来参加我的欢送会?就在特里家。两千块。”
“听起来不错,”我说,“我可以带上谢莉吗?”
“哦,当然了,反正我觉得她也会来的。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就在那儿请你喝酒吧。来帮我一把,把这些东西放好。”
他积攒了数量惊人的私人物品。我想知道在这个跟我那间差不多大小的房间里,他是如何藏下这么多东西的:三个大手提袋全部塞满了,全息影碟和一部观影眼镜、磁带有声书和一些真正的书籍。我提起手提袋。如果是在地球上,我可提不动这些东西,这得有五六十公斤了。不过在宇宙门,拎这些东西还是没什么问题的。真正棘手的是拖着这些包穿过走廊,然后跨坐在上面,沿升降竖井下行。我拎的包是很沉,可真正的麻烦在梅捷尼科夫那边,因为他提的那些东西形状五花八门,而且结实程度也各不相同。最后我们花了大约一个小时才把东西拖到地方。我们来到了小行星上某处我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一个巴基斯坦老妇人清点了东西的数量,给了梅捷尼科夫一张收据,然后将那几个手提袋拖进了一条藤蔓丛生的走廊。
“唔,”他哼了一声,“那个,谢谢了。”
“别客气。”我们转身返回,朝一座升降竖井走去,一路闲聊着。我想他是觉得欠了我一个人情,所以出于礼貌要跟我寒暄一下。他说:“课上得怎么样?”
“你说那些课程啊,其实吧,课我是上完了,可还是不知道要如何驾驶那些该死的飞船。”
“嗯,那是肯定的,”他忿忿地说道,“课程不会教你那些东西。它只是让你有个总体的认识。你要真想学,就得靠上手去做。当然,唯一困难的就是着陆舱那部分了。说起来,你有问答记录的磁带吗?”
“哦,我有。”我一共有六盒磁带。当我们完成第一周的课程时,每个人都发了一套。磁带上记录了课堂上老师讲过的所有内容,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比如说各种操控按钮的说明,这些按钮,公司可能会加装在昔奇飞船的操控台上,也可能不会。
“那你就反复听那些磁带,”他说,“你要是个脑筋正常的人,当你去寻宝的时候,就把它们也带在身边。一路上你有足够的时间听。反正大部分时间飞船都能自动飞行。”
“希望如此。”我略带怀疑地说,“再会了。”他挥了挥手,跳上一根下行缆绳,没有回头。毫无疑问,我已经同意等到聚会的时候再去喝他欠我的那杯酒了。那儿的酒水也不是他花钱。
我本想再去找找谢莉,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身处宇宙门的某一陌生部分,而且我的地图也留在了房间里。我多少有些随意地转悠着,经过了一条空无人烟,闻起来满是灰尘和霉味的隧道。然后又穿过了一个居民似乎多是东欧人的聚居点。我听不懂这里的语言,不过随处可见的常春藤上挂着一些小纸条和标语,上面写的字母不知是西里尔文还是什么更古怪的语言。我来到一座升降竖井,想了一下,然后抓住了上行缆绳。在宇宙门上要想不迷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直向上,直到“纺锤”部分,那里也是上升的尽头。
但是这一次,我发现自己正经过中央公园,一时冲动,就从上行缆绳上跳了下来,想跑到一棵树旁坐一会儿。
中央公园其实并不是个真正的公园。它只是一个大型隧道,离小行星的自转中心不远,这里被用于植物栽培。在这里,我找到了橘子树(现在知道那些果汁是从哪儿来的了)和葡萄藤,还有蕨类植物和苔藓,但是没有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这里只种植对宇宙门的光照环境敏感的品种,而这里的光照主要是来自周围昔奇金属的蓝色反光,也许人们找不到能有效利用这种光来进行光化学反应的草种。一开始,人们建立中央公园,主要是想吸收二氧化碳,释放氧气。后来植物越种越多,遍布整个隧道。这些植物多少能(或者说人们希望能)消除些异味,而且还可以提供一定量的食物。整个隧道大概有八十米长,高度是我身高的两倍。里面的空间足够宽阔,能容纳一些蜿蜒的小径。他们用以种植的地面,看起来很像地球上那种古老的真正泥土。实际上,那东西是用宇宙门上总共好几千人冲完厕所的污物制造出的腐殖质,但是单凭眼睛看或是鼻子闻,你是无法辨别的。
我找到的第一棵大树并不适合闲坐。那是棵桑树,树下铺了一层细网,以便接住落下来的桑葚。我沿着小径继续向前,碰见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我还不知道宇宙门上有小孩。她还很小,也就一岁半的样子,正在玩一个球,在低重力环境下,那球虽然大却很轻,就像一个气球。
“你好啊,鲍勃。”
又一个惊喜:向我问好的女人是格勒-克拉拉·莫恩林。我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还不知道你有个小女儿。”
“我没有,这是凯西·弗朗西斯,她妈妈有时会把她借给我。凯西,这是鲍勃·布罗德黑德。”
“你好,鲍勃。”那个小东西跟我打招呼,站在三米之外研究着我,“你是克拉拉的朋友吗?”
“我希望是。她是我的老师。你想不想玩抛接球?”
凯西完成了对我的研究,然后像个大人一般,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我不知道怎么玩抛接球,但是我可以帮你捡六颗桑葚。你只能要那么多。”
“谢谢你。”我在克拉拉身旁蹲了下来,她正抱膝看着那孩子,“她很可爱。”
“嗯,可能吧。不过这里也没有其他的孩子,所以也很难判断。”
“她不是寻宝人吧?”
我倒没想开玩笑,不过克拉拉却开心地大笑起来,“她的父母都是宇宙门的永久驻民。呃,大部分时候吧。现在她母亲外出寻宝了。他们偶尔外出,很多人都这么干。这样你便可以多花些时间来尝试解答昔奇人到底想要干什么,继而你就可以试着自己解开谜题了。”
“这听起来很危险。”
她嘘了一声,示意我别再说话。凯西回来了,两只手里各有三颗桑葚,她摊开手掌,以免压伤果粒。她走路的方式很奇特,似乎不怎么使用大腿和小腿肌肉,而是依次用两只脚的前脚掌蹬地,在空中飘浮着弹跳前进。我发现这一窍门之后,自己也尝试了一下,结果发现这种走路方式在接近零重力的情况下十分有效,可是我的本能却不断地阻碍我这么做。看来只有生来就在宇宙门的环境下生活,你才能自然而然地这么做。
公园里的克拉拉可比当老师的克拉拉轻松多了,也更像个女人。那对之前看起来不怒自威的眉毛,现在也变得更加友好和自然。她身上的气息仍然很好闻。
和克拉拉聊天非常令人愉快,凯西则在我们身旁,用她那优雅的步态玩球。我们相互比较各自到过的地方,结果没有发现任何共同之处。我们倒也发现了一个共同点:我和她那小她两岁的弟弟几乎是同一天出生的。
“你喜欢你的弟弟吗?”我问道,一个纯为取乐的开场白。
“嗯,当然了。他是个小宝宝。不过他是白羊座的,出生的时候水星和月亮正落在白羊座。所以他很善变,喜怒无常。我想他的一生都会过得很复杂。”
本公园装有闭路监视系统
欢迎您来公园享受美好时光。请勿折花摘果。请勿破坏植物。游园期间,您可随意捡食落下的水果,但请遵守以下规定:
葡萄、樱桃      每人八枚;
其他小粒水果或浆果  每人六枚;
橘子、酸橙、梨    每人一枚。
请勿取走步道上的碎石。所有垃圾请放入容器中。
宇宙门公司维护部
我没兴趣问她弟弟发生了什么,倒是想问问她是否真的相信那些垃圾占星术,但那么做好像不太明智,好在她又继续说下去了。“我自己是射手座的。你呢——哦,我知道了。你显然应该跟戴维一样。”
“可能吧,”我彬彬有礼地说道,“我,呃,不是很懂占星术。”
“那不是占星术,那叫星命学。一个是迷信,一个是科学。”
她大笑起来,“我看得出你在心里嘲笑我。无所谓。如果你相信,那很好;如果你不信——嗯,就算你不相信万有引力定律,从一座二百层的楼上摔下来照样还是会粉身碎骨。”
凯西坐在我们旁边,礼貌地问道:“你们是在吵架吗?”
“没有,亲爱的。”克拉拉抚摸着她的头。
“那就好,克拉拉,因为我现在想要上厕所了,可我觉得这里好像没有厕所。”
“反正也该回去了。很高兴见到你,鲍勃。小心别太忧郁,听到没?”然后她们手拉着手离开了,克拉拉还在试图模仿小女孩的奇怪步态。此情此景……看起来很和谐。
当天晚上,我带着谢莉去了达涅·梅捷尼科夫的离别派对。克拉拉也在那里,穿着一身露脐套装,看起来更漂亮了。“我还不知道你也认识达涅·梅捷尼科夫。”我说。
“他是哪个?我是说,是特里邀请的我。要进来吗?”
隧道里的派对已经进行得热火朝天。我透过门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里面空间之大:特里·雅卡莫拉有两个配备齐全的房间,每一间都比我的房间大两倍。有单独的卫生间,而且里面真的有一个浴缸,或者起码有一个淋浴喷头。“这地方真棒。”我羡慕地说,然后我从另一位客人的谈话中听到,克拉拉就住在这条隧道正下面。这改变了我对克拉拉的看法:既然她能负担得起租金昂贵的高档住宅区,她干吗还要留在宇宙门呢?她为什么不回家,好好花钱好好开心?或者反过来讲,就算她留在了宇宙门这儿,那又何必虚掷光阴,做着个助理教官,挣的钱都不够缴人头税的。她干吗不去寻宝,再大捞一笔啊!但我没有机会问她。那天晚上,她基本上都在跟特里·雅卡莫拉还有其他即将外出寻宝的船员们一起跳舞。
我一直没看到谢莉在哪儿,直到一支慢到几乎不动的狐步舞之后,她带着一个舞伴到了我这儿。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其实是个男孩,看上去也就十九岁的样子。他看起来很眼熟:肤色很深,头发几乎全白,整个下巴上蓄着一圈连鬓胡须。我乘坐的从地球到这里的飞船上并没有他。我们的学习班上也没有他。但是我在哪儿见过他。
谢莉把他介绍给了我,“鲍勃,你认识弗朗切斯科·埃雷拉吗?”
“我不认识。”
“他是巴西巡航舰上的。”这时我想起来了。几天前我们去看过一艘返航的失事飞船,当时曾有几个士官进去搜寻烤焦的尸体残片,他就是其中之一。从他袖口的纹章判断,他是个鱼雷手。巡航舰船员的临时任务是充当宇宙门上的守卫,有时他们也会获得一些自由支配的时间。他是在我们到达宇宙门那会儿,轮岗到的这里。这时有人换了一盘磁带,这次是传统圆舞曲。一曲终了,我们都跳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了,埃雷拉和我并排靠着墙,都想暂时从派对上抽身休息一下。我跟他说我刚才想起来在失事飞船那儿见过他。
“啊,是的,布罗德黑德先生。我记得。”
“那活儿可不好干,”我没话找话地说,“是吧?”
我觉得他今晚酒喝得到位了,应该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哦,布罗德黑德先生,”他清晰明了地说道,“我的工作,专业名称是‘搜查登记’。一般来说,并不很难。比如说,你肯定很快就要外出寻宝了,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或者我的某个同事,会把你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遍,布罗德黑德先生。我会把你的口袋全都翻一遍,对你的船上的所有东西称重量、测尺寸和拍照片。这是为了确保你没有用你的飞船走私任何有价物品,将它们带回宇宙门,却未按规定向公司缴付一定的份额。然后我要把发现的东西登记在册,如果飞船上什么都没有,我就在表格上写个‘无’。还会有另一艘巡航舰上随机选择的一名船员,来做同样的事情。所以我们会有两个人来搜查你。”
这工作我听着觉得很无趣,不过跟我原本以为的相比,倒也没那么糟糕。我这么对他说。
他咧嘴一笑,闪过一排十分洁白的小牙齿,“那当然,如果要搜查的寻宝人是谢莉或者格勒-克拉拉,那可绝说不上糟糕。那是一种享受。不过如果要搜查的是男性,那我可没什么兴趣,布罗德黑德先生。尤其是当他们死了的时候。你有没有体验过,五具死尸,未做防腐措施,放了三个月?我检查的第一艘飞船的现场就是那样。我觉得我不会再碰到比那还差劲的情况了。”
这时谢莉走了过来,邀请他再跳一支舞,派对在继续。
后来我才知道,派对有很多。其实一直如此,只不过我们这些新人的社交圈子太小,随着我们临近毕业,我们认识的人也更多了。有告别派对,也有欢迎派对,但欢迎派对比告别派对要少得多。即使船员们真的能够回来,通常他们那时候的状态也没什么值得庆祝的了。有时候,他们离开得太久,已经跟所有的朋友都失去了联络;有时候,如果他们足够幸运的话,也会除了离开宇宙门返回家乡之外别无他想;当然了,还有的时候,他们无法参加任何派对,因为终点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可不允许举行什么派对。
也不全是派对时间,我们还得学习。等到课程全部结束,我们就该成为在飞船操控、星际生存和贸易货物评估方面无可挑剔的专家了。好吧,我可算不上。谢莉的情况比我还差。飞船操控这一块儿她掌握得还不错,而且她有一副火眼金睛,能够帮助她对寻宝之旅可能发现的任何东西进行价值评估。可是她似乎无法理解生存技巧的课程。
和她一起温习功课,准备期末考试,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你看,”我告诉她,“这是一颗F-型恒星,它有一颗行星,其表面重力加速度为零点八个G,氧气分压为一百三十毫巴,赤道平均温度为四十摄氏度。在这颗行星上,要去参加一场派对,你会穿什么呢?”
她嗔怪地说:“你故意给我出容易的题目。你说的不就是地球嘛!”
“那你的答案是什么呢,谢莉?”
她下意识地搔了搔胸部下方,然后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什么也不穿。我的意思是,我在着陆过程中会穿着宇航服,不过一旦到达地表,我就可以穿着比基尼走来走去了。”
“白痴!你可能要不了十二小时就死掉了。正常的地球环境,就意味着常见的地球生物均有可能大量存在,也就意味着病原体会把你吃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