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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是什么,西格弗里德。”
“是的。你知道。由于它的旋转,其所谓‘事件入口’或‘史瓦西非连续时空’的平移速度将超过光速,因此它并非是全黑的。事实上,借助切伦科夫辐射可以观察到它。正因为你们的仪器采集到了那个奇点的切伦科夫辐射读数以及其他方面的数据,你们的远征队才获得了一千万元的额外赏金。再加上之前商定的总赏金,连同其他几项较小数额的收入,共同构成了你现在的财富基础。”
“这个我也知道,西格弗里德。”一阵停顿。
“你能否告诉我,关于那次事件,你还记得什么,鲍勃?”
一阵停顿。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西格弗里德。”
又是一阵停顿。
他甚至都没有鼓励我去尝试一下。他知道自己不必这么做。我自己就会尝试去做,而且我会仿照他的方式。那次事件里面,有些东西是我无法开口谈论的,那些东西我甚至想起来就害怕,但除了那最核心的恐怖,外层包围着的某些东西我还是可以谈一谈的,那就是客观现实。
“我不知道你对奇点了解多少,西格弗里德。”
“大概可以这么说,就是你认为我应该了解到的程度,鲍勃。”
我按熄手上的香烟,又点燃一支。“好吧,”我说,“你我都知道,你要是真想了解奇点,查一查数据库就行,而且比我知道的更多更确切,不过无所谓了……关于黑洞,首先你要记住的是:它是个陷阱。它弯曲光,它弯曲时间。一旦进去,你就不可能再出来。可是……可是……”
过了一会儿,西格弗里德说:“你要是想哭,就哭吧,这没什么的,鲍勃。”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哭了。
“天哪。”我说,抓起垫子旁边一张纸巾(西格弗里德永远会在那里摆好一盒纸巾,方便我取用),擤了擤鼻子。他在等待。
笔记:关于营养
问题:昔奇人吃什么?
赫格拉梅特教授:要我说,和我们差不多:什么都吃。我认为他们是杂食者,找到什么就吃什么。至于他们具体的饮食构成,我们倒还真是一无所知,只能从空壳任务做些推测。
问题:空壳任务?
赫格拉梅特教授:至少有四次记录在案的任务,他们并没有飞到另一颗恒星,没有飞出那么远的距离,可是出来之后却也不在太阳系中。那里飘浮着许多彗星的空壳,呃,离飞船大概半光年左右的距离。这几次任务都被标记为失败,但我不这么认为。我一直在敦促董事会为他们颁发科学赏金。其中三次,他们似乎到达了一片陨石群之中。另一次任务,出来之后就正在一颗彗星上面,几百个天文单位之外。陨石群,当然通常也是古老、死亡的彗星的残骸。
问题:你是说昔奇人吃彗星?
赫格拉梅特教授:吃构成彗星的物质。你知道都是什么吗?碳、氧、氮、氢——和你早饭吃的一模一样。我认为他们用彗星做原料,来制造食物。我认为,从那些目的地是彗星外壳的任务里面,迟早会发现一个昔奇食品工厂,然后我们任何地方的任何人类就再也不用忍饥挨饿了。
“可是我却逃出来了。”我说。
这时西格弗里德做了一件大大出乎我意料的事——他准许自己开了个玩笑。“这一点,”他说,“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你正在这里躺着。”
“这他妈也太折磨人了,西格弗里德。”我说。
“我相信这对你而言的确是种折磨,鲍勃。”
“来之前我应该先喝上一杯的。”
咔嗒一声。“你身后那个橱柜,”西格弗里德说,“就是我刚刚打开的那个,里面摆了几瓶相当不错的雪利酒。不是葡萄酿的,很抱歉,医疗服务品不适合搞得太奢侈。不过我认为你也喝不出来那是用天然气酿造的。哦,里面还掺了一点儿四氢大麻酚,可以起到舒缓神经的功效。”
“我的老天啊!”我已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惊喜之情了。雪利酒完全符合他的描述,我能感受到它在我心中弥散的温暖。
“好了。”我把酒杯放下,“嗯,当我回到宇宙门时,他们已经把远征队的人全都注销了。我们几乎晚回去了一年。因为我们几乎一直待在事件视界(1)里面。你了解时间膨胀(2)吗……哦,算了,”他还没回答,我就说道,“这问题显然不需要回答。我的意思是,当时发生的就是所谓时间膨胀的现象。如果你接近一个奇点,你就要面对双生子佯谬(3)。我的意思是,也许对我们来说,时间只过了一刻钟;可是在宇宙门,或者是这里,或者是非相对论宇宙的任何地方,你找个时钟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几乎一年。而且——”
我又喝了一杯,这才有足够的勇气继续说下去:
“而且我们越是深入黑洞,我们的时间就会变得越来越慢。慢,更慢,更加慢。如果再靠近一点儿,我们的十五分钟就可能变成外面的十年。继续靠近一点,就会是一个世纪。我们当时,就靠得有那么近,西格弗里德。我们几乎被困在里面了,我们所有人。
“可是我却逃出来了。”
这时我想到了什么,于是看了看手表,“说到时间,我都超时五分钟了!”
“我今天下午再没有别的预约了,鲍勃。”
我瞪着他,“什么?”
他轻声说道:“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把我的日程表全都清空了,鲍勃。”
我没有再次喊出“我的老天”,尽管我非常想这么做。“你这是要专门搞我啊,西格弗里德!”我生气地说。
“我没有强迫你超时留下,鲍勃。我只是告诉你,可以有这个选项,如果你想选择的话。”
我斟酌了片刻。
“你真是个厚颜无耻的傻逼电脑,西格弗里德。”我说,“好吧。那个,你知道,我们是无法作为一个整体跑出来的。我们的船被困住,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那里压根儿就没有回家的路。但是丹尼·A,他是我们的一件利器。他知道所有关于黑洞的物理定律。作为一个整体来看,我们是被困住了。
“但我们并非一个整体!我们是两艘飞船!而且每一艘飞船,还可以再分离成两艘,因为有着陆舱!在两艘飞船构成的整体系统里,如果我们能以某种方式将加速度从一艘转移到另一艘,也就是说,将一艘飞船踹进黑洞更深处,同时以反作用力让另一艘飞船向上飞出黑洞——那么第二艘飞船就可以重获自由!”
长时间的寂静。
“你何不再来一杯呢,鲍勃?”西格弗里德彬彬有礼地说,“我是说,等你哭完以后。”
(1)一种时空的曲隔界线。视界内的逃逸速度大于光速。
(2)狭义相对论预言,运动时钟的“指针”行走的速率比时钟静止时的速率慢,这就是时钟变慢或时间膨胀,又称钟慢效应,是相对论性效应之一。时间膨胀表明了时间的相对性。
(3)一个有关狭义相对论的思想实验。有一对双生兄弟,一个登上一宇宙飞船作长程太空旅行,而另一个则留在地球。结果当旅行者回到地球后,他发现自己比留在地球的兄弟更年轻。
第30章
恐惧!巨大的恐惧在我身体里兴风作浪,我已无法感知它。它浸透了我的所有感官,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惊声尖叫,有没有胡言乱语,我只是机械地听着丹尼·A的指示,他说什么,我做什么。我们把两艘飞船尾对尾摆好,然后把两边的着陆舱对接在一起,然后我们竭力将装备、仪器、衣物,所有东西,从第一艘飞船搬到第二艘飞船上所能找到的任何空档处,这样才能在五人乘坐就已经很拥挤的五人船里塞进去十个人。我们排成一队,用双手传递着各种物品。达涅·梅捷尼科夫估计腰都累断了,他负责在两个着陆舱里改装燃料的开关,能一下子把每一滴氢燃料全都喷出去。我们能活下来吗?无法预料。我们的两艘五人船都是装甲的,我们也相信昔奇金属制成的外壳不会轻易损坏。但外壳里面装的是我们,我们躲藏在其中一具外壳之中,奔向自由——或者说希望奔向自由——然而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来判断我们是否能够获得自由,也不知道即使获得了自由,船壳里是不是也只剩下一摊摊肉泥了。留给我们的时间转瞬即逝,只能以几分钟计。我感觉在十分钟之内有二十次经过克拉拉身边,我还记得,有一次,就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还吻了对方。或者说朝着对方的嘴唇,努力凑近些。我记得她的气味,一次我抬起头,因为闻到了浓郁的麝香油,却没有看见她这个人,然后我又走神了。自始至终,每个观察屏上,一直闪烁着那个浩瀚、险恶的蓝色大球。它就悬在外面,相位效应让它的表面不断掠过一道道阴影,景象十分可怖。而它的引力波也紧紧攥住了我们的内脏,不断撕扯。丹尼·A在第一艘飞船的座舱内,一边看着时间,一边将袋子和包裹踢进下面的着陆舱,然后大家将它们传递着通过对接舱口,再通过着陆舱,再到第二艘飞船的座舱。我在那儿等着,再将这些东西四下推开,顾不上选择方向,只管腾出更多空间。“五分钟,”他大喊着,“四分钟!”然后,“三分钟,把该死的导线拿出来!”然后又是,“时间到!所有人!丢下手头在做的事情,都到这儿来。”我们照做了。我们所有人,除了我。我能听到别人在大声叫喊,然后又在呼唤我,但是我落在了后面,我们这艘着陆舱被阻塞,我来不及通过舱门了!我拖开不知道是谁的旅行筒包,想清理出一条路来,这时只听到克拉拉在无线电里尖叫着:“鲍勃!鲍勃,看在上帝的份上,快过来!”可我知道为时已晚,于是我“砰”的一声关上了舱门,合上了门闩,与此同时,我听到丹尼·A大喊一声:“不!不要!等等……”
等等……
等了好久,好久。
亲爱的宇宙门之音:
上个星期三,我正穿过西夫韦超市(我去那儿花掉我的食品券)的停车场,准备搭乘班车回到公寓,这时我看到了一盏奇异的绿灯,它仿佛来自天外。一艘奇特的太空船停在了旁边。走过来四位年轻女子,她们很美丽,却十分矮小,都穿着薄膜状白色长袍,她们用一种光照了我一下,我就瘫软在地,动弹不得。她们将我囚禁了十九个小时。那期间,她们对我进行了某种特别的凌辱,因为涉及性方面的内容,请恕我无法透露。四个女人领头的那个,名字叫作莫伊拉·辉鹿,她对我说,她们也跟我们一样,还无法完全克服自己的动物本能。我接受了她们的道歉,并同意帮她们给地球捎四条信息。第一条和第四条信息,我可能要另行择机宣布。第二条信息是单独捎给我的公寓项目经理人的。第三条信息是给宇宙门上的你们的,有三个部分:1.不可再吸烟;2.至少在大学二年级之前,男女不可混校;3.你们必须立刻停止对太空的所有探索活动,有人在盯着我们。
哈里·赫里森,匹兹堡。
我们有时会被碾压,有时会被
灼烧,
我们有时会被撕碎,
我们有时也会凭着特许使用费
富到流油,
反正我们一直是怕到魂飞魄散。
我们不在乎这些——
失踪的小小昔奇人,快来让我们发财!
第31章
过了一阵子,不知道是多久,我抬起头说:“我很抱歉,西格弗里德。”
“因为什么,鲍勃?”
“因为哭成这样。”我的身体已经精疲力竭,仿佛刚跑了十英里,而沿途夹道都是疯狂的乔克托人(1),拿着大棒猛击我。
“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鲍勃?”
“好些?”这个愚蠢的问题让我想了一会儿,然后我检查了一下,结果很奇怪,我是感觉好些了,“哎呀,还真是。我觉得好些了。虽然不是你说的那种好,但的确有所改善。”
“放松一下,一分钟就好,鲍勃。”
我告诉他,我觉得这话简直太愚蠢了。可是我现在身体里的活力就跟一只死了一个礼拜已经萎缩的水母差不多。我也别无选择,只能听他的,放松。
不过这倒确实让我感觉好多了。“我觉得,”我说,“就好像我终于敢面对自己的愧疚了。”
“承认自己愧疚,也并没有把你怎样。”
我想了想,说:“好像的确也没怎么样。”
“那就让我们来探讨一下关于愧疚的问题吧,鲍勃。你为什么愧疚?”
“因为我抛弃了九个人,只为了自己苟活,混蛋!”
“有谁因为这事怪罪过你吗?我是说,除了你自己之外,还有谁?”
“怪罪?”我又擤了擤鼻子,开始思考,“好吧,没有。他们为什么要怪罪我?我回来之后几乎被当成了英雄。”我想起了老四,他对我非常亲热,非常慈祥;而弗兰西·埃雷拉把我抱在怀里,任凭我放声大哭,尽管我害得他表妹丢掉了性命。“但是他们当时不在飞船上。他们没有看到,我为了能够逃出来,点燃了燃料箱。”
“你当时点燃了燃料箱吗?”
“哦,见鬼,西格弗里德,”我说,“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打算那么做的。我正要伸手去按那个按钮。”
“你决定舍弃的那艘飞船上,也有那个按钮,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有人按下按钮,其实也可以点燃着陆舱里对接在一起的燃料箱?”
“倒也不是不可以。我不知道。不管怎样,”我说,“你给我找的这些借口,我自己都想过。我知道也许是丹尼或克拉拉在我之前按下了按钮。但我当时确实是打算去按我的按钮了!”
“那你认为哪艘飞船能够逃出来?”
“他们的!我的。”我改口道,“不,我不知道。”
西格弗里德认真地说:“事实上,你当时的选择非常明智。你知道你们不可能都活下来。时间来不及。唯一要选择的是让一部分人死掉,还是让所有人死掉。你选择了让一部分人活下来。”
存款通知
致罗比内特·布罗德黑德:
1. 兹确认您目的地为宇宙门二号的航线设置可以成功往返,且飞行时间较以往同目的地其他标准航线节省大约一百天。
2. 根据董事会的决定,授予您百分之一的发现特许使用费提成,该提成适用于未来使用该航线设置的所有飞行任务的所有收益,现预付前述提成的一万元。
3. 根据董事会的决定,您之前对公司飞船造成的破坏,经评估其价值为前述特许使用费提成的一半,现作为赔偿,提前扣除。
由此,您账户上的存款现为以下金额:
特许使用费预付款(董事会决议A-135-7号),经扣除(董事会决议A-135-8)后余额: 五千元
您目前的余额为: 六千一百九十二元
“扯淡!我是个杀人犯!”
西格弗里德的电路开始思忖,停顿了片刻。“鲍勃,”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你自相矛盾了。你不是说过她还活在那非连续时空之中吗?”
“他们都是!时间对他们而言,已经停止!”
“那你怎么可能杀过任何人呢?”
“什么?”
他又说了一遍:“你怎么可能杀过任何人呢?”
“……我不知道,”我说,“不过说实话,西格弗里德,我今天真的再也不愿去想那件事了。”
“我理解,鲍勃。我在想,你知不知道过去的两个半小时内,你取得了多大的进步。我为你感到骄傲!”
奇怪的是,虽然我知道他只是一堆芯片、昔奇电路和全息图什么的组合,可是他的赞扬却依然令我感觉良好。
“你任何时候想离开这里,都可以走。”他说着站起身,走回他的安乐椅中坐下,那样子简直栩栩如生,甚至还朝我笑了笑!“但是首先我想给你看点儿东西。”我的戒备之心被消融殆尽,只是说:“什么东西,西格弗里德?”
“我提到过的,我们还具备另一种能力,鲍勃,”他说,“只不过我们还从来没用过。我想给你显示从前的另一位患者。”
“另一位患者?”
他轻声说:“你看看那个角落,鲍勃。”
我看了过去——
结果就看到她在那里。
“克拉拉!”我马上明白西格弗里德是从哪里得到她的信息的——克拉拉以前在宇宙门上曾经找过一台机器做心理咨询。她悬浮在那里,一只胳膊横支在文件架上,双脚懒洋洋地飘浮在空中,正在热切地说着什么。她皱起那对浓黑的眉毛,叹了口气,脸上又绽开了笑容,看起来甜蜜动人,令人愉悦。
“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让你听到她在说什么,鲍勃。”
“我会想听吗?”
“不一定。不过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内容。她爱你,鲍勃,以她所能做到的方式爱你,就像你也爱她一样。”
我看了很久,然后说:“把她关掉吧,西格弗里德。谢谢你。”
我在休息室里几乎睡着了,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我洗了脸,又抽了一支烟,然后我走出诊所,迈入大泡泡弥散的明亮阳光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友善。我想着克拉拉,带着无限的爱意与柔情,在心中向她说了声:“再会”。然后我又想起了S.雅,当天晚上我跟她还有个约会——如果这会儿我还没有迟到的话!但她会等我的,她是个好孩子,几乎和克拉拉一样好。
克拉拉。
我在购物中心里走到一半,停下了脚步,周围的人不断地撞在我身上。一位身材瘦小穿着热裤的老太太蹒跚着走过来问我:“你怎么了?”
我瞪着她,没有回答,然后我转头朝着西格弗里德的办公室走了回去。
那里没有人在,连个全息影像都没有。我大喊着:“西格弗里德!你去哪儿了?”
存款通知
致罗比内特·布罗德黑德:
您账户上的存款现为以下金额:
任务88-90A及88-90B的保底赏金(生还者对死者名下财产所有权总额): 一千万元
董事会颁发的科学赏金: 八百五十万元
共计: 一千八百五十万元
您目前的余额为: 一千八百五十万零三十六元
没有人。也没有回答。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房间还没有布置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我可以看到哪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哪些只是全息影像。其实也没有多少是真实的:四处洒落的投影仪用金属粉末。垫子(真的),带灯的柜子(真的),另有几件家具,都是我可能愿意看到或使用的。但是西格弗里德不在。甚至连他经常坐的那把椅子也不在。“西格弗里德!”
我不停地大喊大叫,心在嗓子眼里要跳出来,大脑也在旋转。“西格弗里德!”我嘶喊着,终于,一道闪光之后,一个影像由模糊变得清晰。他以弗洛伊德的伪装出现,礼貌地看着我。
“怎么了,鲍勃?”
“西格弗里德,我确实害死了她!她死了!”
“我能看出你很心烦,鲍勃。”他说,“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困扰着你吗?”
“心烦!我可不只是心烦!西格弗里德,为了自己能活命,亲手断送了九条人命,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也许没有‘真的’杀死!也许不是‘故意’的!但是在他们眼中,就是我杀了他们,在我眼中也是一样。”
“但是鲍勃,”他冷静地说,“这一点我们讨论过了。他们还活着,全都活着。对他们来说,只是时间停止了——”
“我知道!”我嚎叫道,“你难道不明白吗,西格弗里德?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不只是过去杀了她,我现在还在继续杀她!”
西格弗里德依然耐心,“你认为你刚才说的符合现实吗,鲍勃?”
“对她而言就是现实!现在,永远,只要我还活着。对她来说,那一刻并不是几年前的事,而只过去了几分钟,而且在我有生之年都会一直如此。我在这下面,逐渐老去,尽力遗忘;而克拉拉则在人马座YY星上面,飘浮在太空中,就像一只困在琥珀里的苍蝇!”
我颓然伏倒在裸露的塑料垫子上,抽泣起来。西格弗里德一直在一点点地重现整个办公室,修饰一下这里,装点一下那里。我的头顶上挂着一个皮纳塔,墙上是一幅全息影像,显示的是西尔苗内(2)的加尔达湖(3):气垫船、帆船、欢乐的游泳者。
“把痛苦释放出来吧,鲍勃。”西格弗里德温和地说,“所有的痛苦。”
“你以为我没这么做吗?”我在泡沫垫子上翻过身来,盯着天花板,“如果她能够了结所有这些痛苦和愧疚,西格弗里德,那我就可以。可是对她而言,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她还在那里,困在了时间里。”
“说下去,鲍勃。”他鼓励道。
“我就是要说下去。在她心中,每一秒都仍是刚刚过去的一秒——我为了自己活命,抛弃了她的那一秒。我会继续活着,然后老去,最后死亡,可是直到那个时候,她还是生活在那一秒里,西格弗里德。”
“接着说,鲍勃。全都说出来。”
“她会认为我背叛了她,而且她眼下就正在这么认为!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我还怎么活下去?”
一阵很长很长的沉默,最后西格弗里德说:“可你还在啊。”
“在什么?”我的思绪已经飘去了一千光年之外。
“还在活着啊,鲍勃。”
“你管这叫活着吗?”我冷笑一声,坐起身来,又抽了一张他那取之不竭的纸巾,擦擦鼻子。
“你对我说的话,总是会立刻做出反应,鲍勃。”西格弗里德说,“所以有时我认为你的反应其实是一种反击。不管我说什么,你总有遁词。这次让我直指要害吧,鲍勃。承认这个事实——你还活着。”
“……好吧,我想是的。”我的确还活着,只不过活得没什么意思而已。
又一次长时间的停顿,然后西格弗里德说:
“鲍勃,你知道我是一台机器。你也知道我的功能是处理人类的情感。可至于情感到底什么滋味,我无法亲身感受到。我可以用模型来表现它们,进而对它们进行分析,我还可以对它们进行评估。我可以为你做这些,我甚至还可以给自己做这些。我可以构建一个范式,由此对情感进行估值。愧疚?那是个痛苦的体验,但正因为它是痛苦的,它才能矫正你的行为。它会让你规避能够导致愧疚的行为,这对你和整个社会来说,都很有价值。但如果你不去感受你的情感,那你也就无法利用它来帮你改变行为。”
“我怎么没有感受我的情感!老天啊,西格弗里德,你知道我正在这么做!”
“现在,”他说,“我知道你终于让自己去感受了。把你的情感释放出来,让它能够帮助你;不要把它埋藏起来,那样它只会伤害你。这就是我的功能,鲍勃。帮你释放自己的情感,让它们能够帮助你。”
“也包括那些不好的情感吗?愧疚,恐惧,痛苦,嫉妒?”
“愧疚,恐惧,痛苦,嫉妒。一切激励,一切矫正。一切我所不具备的品质,鲍勃。我所谓的情感都是虚拟,是我为了研究的需要,构建范式并分派在自己身上的。”
又一次停顿。这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西格弗里德的停顿通常是为了给我时间去消化一些东西,或者是因为他要进行一些复杂的计算,好对我做出环环相扣的论证。这一次,我认为这两种情况都不是。然后他终于开口说道:“你刚才问我,鲍勃。”
“刚才?问你什么?”
“你问我,‘你管这叫活着吗?’我现在回答你。是的。这正是我所说的活着。而且,以我所能虚拟出的最真实的情感——我十分嫉妒它。”
(1)美洲原住民的一支。
(2)意大利北部市镇。
(3)意大利面积最大的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