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拉,”我说,“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她看起来一头雾水,“什么信?”她摇了摇头,“你是不是发到金星去了?我没有去那儿。我乘坐的轨道飞行器跟黄道面航班会和之后,我临时改变了主意。直接又乘坐轨道飞行器回来了。”
“哦,克拉拉。”
“哦,鲍勃。”她咧嘴一笑,学着我说道。这并不好玩,因为她这一笑,我就看见她缺了一颗牙,那可是被我打掉的,“难道你跟我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伸出双臂搂住她,“有的,我要说我爱你,我对不起你,我要补偿你,我还想跟你结婚,生活在一起,生一堆孩子——”
“天哪,鲍勃。”她轻轻把我推开,“你这一说就滔滔不绝啊!先别着急。有空再慢慢说吧。”
“可我都憋了好几个月啦!”
她大笑起来,“别傻了,鲍勃。对于射手座来说,今天诸事不宜,特别是关于爱情的决定。我们找个别的时间再谈吧。”
“又是这套屁话!听着,我根本不信那个!”
“我信,鲍勃。”
任务报告
飞船编号:3-184,航行编号:O19D14O,船员:S.寇西斯,A.麦卡锡,K.松尾。
飞行时长:去程六百一十五天九小时。未收到来自目的地的船员报告。目的地球面扫描数据无结果。无可识别特征物。
无概要。
飞行日志摘录:“现在是出发后第二百八十一天。先是松尾抽中了签,自杀了。四十天后,艾丽西亚也主动自杀了。可我们还没有到达翻转点,他们都白白牺牲了。剩下的口粮根本不够养活我,即便把艾丽西娅和肯尼的身体算上也一样。他们在冰箱里冻着,都还完完整整的。所以,我准备把所有的设备调到全自动,然后服毒自杀。我们都留下了信件。如果这艘该死的飞船还能回去的话,请帮我们按照上面的地址发出去。”
飞行计划书中提出了一项建议:若配给双倍生命支持口粮,只搭乘一名船员,五人船或许能够完成这项任务并成功返回。该建议以低优先级被搁置:重复这项任务无明显收益。
我突然来了灵感,“嘿!我肯定可以跟第一艘飞船上的某个人换一下!或者,等等,也许苏茜可以跟你换一下——”
她摇摇头,还在微笑。“我可不觉得那么做苏茜会高兴。”她说,“不管怎么说,光我跟赛斯换这一下就让他们抱怨了半天。他们不可能欣然接受又一次临时变动。”
“我才不管他们接不接受,克拉拉!”
“鲍勃,”她说,“别逼我。咱们俩的事儿,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值得的。可我还没有完全想清楚,而且我也不想急着下结论。”
“可是,克拉拉——”
“就这样吧,鲍勃。我上第一艘五人船,你上第二艘。等到了要去的地方,咱们可以再谈谈。兴许还能换换位置,一起回来。而且这段时间里,咱们俩正好可以有机会仔细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好像只会说一句话,好像只会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可是,克拉拉——”
她亲了我一下,然后把我推开。“鲍勃,”她说,“别这么着急,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1)黑洞因为旋转而在视界之外形成的椭球形区域。
(2)将太空船从低轨道送往较高轨道的轨道(或相反),途中只需两次引擎推进,相对地节省燃料。此种轨道操纵名称来自德国物理学家瓦尔特·霍曼,他于1925 年出版了相关著作。
(3)分别是美国檀香山及法国的海滨度假胜地。
(4)俄罗斯城市。


第27章
“告诉我,西格弗里德,”我说,“我有多紧张?”
这一次,他把自己装扮成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全息影像,维也纳人恶狠狠的目光中,不掺杂一丝丝愉悦。不过他的声音却是柔和而哀伤的男中音:“如果你是问我的传感器探测结果,鲍勃,那么你现在的确心烦意乱,没错。”
“我就知道。”我在垫子上翻腾着说道。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不能!”整整一周我都是这样度过的:与多琳和S.雅享受美妙的性爱,之后却一边冲澡一边泪如雨下;参加刺激的赌博和桥牌锦标赛,之后却在回家的路上陷入无边的绝望。我觉得自己像个悠悠球。“我觉得自己像个悠悠球。”我大声喊了出来,“你释放了一些我处理不来的东西。”
“我认为你低估了自己对痛苦的处理能力。”他安慰道。
“去你妈的,西格弗里德!你又知道什么人类的能力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非得每次都说这个吗,鲍勃?”
“我们就是要说!”有趣的是,现在我感觉不是那么紧张了。我逼着他跟我反复争辩同样的话题,这样我们的谈话就没那么危险了。
“你说得没错,鲍勃,我是一台机器。但我是一台旨在了解人类的机器,而且请相信,我的功能设计非常好。”
“设计!西格弗里德,”我冷静地说道,“你不是人类。你也许有知识,但你没有感觉。作为一个人类,做出决定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背负情感的时候又是什么滋味,你完全不了解。当一个人不得不把他的朋友绑起来,以防他自杀的时候,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不知道;还有,当一个人的亲人死去,而他知道那是因为他的过错的时候;当他害怕得魂飞魄散的时候。”
“这些我都知道,鲍勃。”他轻轻地说,“我真的知道。所以我想搞清楚,你的感情为何如此狂暴,所以能不能请你帮帮忙?”
“不能!”
“但你的剧烈反应,鲍勃,恰恰表明我们正逐渐触及你痛苦的根源——”
“把你那些钻头,都他妈从我脑子里拔出去!”然而这个比喻并没有让他花上一秒去理解,今天他的代码调得很精细。
“我不是牙医,鲍勃,我是心理分析师,并且我告诉你——”
“住口!”我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他远离这些令人痛苦的话题。自从那一天后,我就再没用过S.雅那条秘密小指令,但是现在我想再次使用它。我念出那句咒语,将他从大老虎变成了小猫咪。他翻过身子,让我抚摸他的肚子。我命令他从访谈记录中挑些更俗艳点儿的东西显示给我看,里面要有古怪精灵的迷人女性。接下来剩余的诊疗时间里我就像在看一面西洋镜,最后我从他的房间离开,又一次全身而退。
或者说,几乎全身而退。


第28章
在那昔奇人藏身的轨道里,在那群星的巨穴中,我们穿越隧道,披荆斩棘,抚平追寻昔奇人足迹时所留下的伤痕……老天,这简直就是个童子军训练营,翻转之后的十九天里,我们一直在唱唱跳跳。我一生之中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这一部分是因为恐惧之后的解脱:当我们发现飞船开始翻转时,大家自然都松了一口气。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前半段的旅程实在难熬:梅捷尼科夫和他那两名男朋友深陷复杂的三角关系,一直争吵不休;而自打上了飞船,苏茜·埃雷拉对我的兴趣就大不如从前在宇宙门上和我做炮友的时候了。但我觉得,对我来说最高兴的事还是知道自己离克拉拉越来越近了。丹尼·A帮助我作了计算。他在宇宙门上教过课,虽然他算的也不一定对,但我们这儿再没有其他人能够帮助参详了,所以我就姑且相信他的话。他计算了翻转之后的时间,认为我们已经飞了差不多三百光年——当然这只是个猜测,不过也相当接近实际情况了。那艘飞船,就是克拉拉乘坐的那艘,从出发到翻转之前,一直在我们前方,距离不断拉大,在到达翻转那一刻,我们的速度差不多超过了每天十光年(据丹尼说)。
克拉拉的五人船在我们之前三十秒发射,那么简单算一下:大约一光日,也就是三十万公里每秒乘以六十秒乘以六分钟再乘以二十四小时。等到了翻转点,克拉拉在我们前面已经足有一百七十五亿公里了。听起来似乎很远,也的确如此。但在翻转之后,我们就开始逐日缩小跟她的距离,跟在她后面,沿着同一个奇妙的孔洞飞行,那就是昔奇人给我们钻出来的穿越空间的通道。我们的飞船通过的每一处,都曾留下她的痕迹。我能感觉到自己追赶的步伐,有时甚至有种幻觉,认为自己能闻到她的香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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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大键琴感兴趣?走,群交。征集四名志同道合的寻宝者,商讨如何组队。格里曼,电话:78-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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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这些话告诉了丹尼,他怪异地看着我,“你知道一百七十五亿公里有多远吗?他们和我们之间,能塞得进整个太阳系,差不多刚刚好——冥王星轨道的半长轴是三十九点几个天文单位。”
我大笑起来,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只是触景生情而已。”
“那就睡觉吧,”他说,“在梦里继续。”他知道我对克拉拉的感情,整艘飞船上的人都知道,甚至梅捷尼科夫,甚至苏茜。也许这不过是幻觉,但我觉得他们都希望我们俩幸福。大家都希望我们每个人幸福,所以我们都在仔细规划,要如何处理我们的赏金。对于克拉拉和我,每人一百万元,这将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恰到好处的改变。也许不够全面医保——肯定不够,因为我们还想留点儿钱花在消遣娱乐上。但至少可以够得上大病医保,那也就意味着只要不遭受极端伤害,身体就可以保持在非常好的健康状况,再活上个三四十年。我们可以从此以后过上幸福的生活:旅行、孩子和漂亮的家,住在一个体面的地方——等一下,我提醒自己。家选在哪里?不能回到任何靠近食物矿的地方。也许干脆就不回地球。克拉拉想回金星吗?我无法想象自己像地沟老鼠们那样生活。但我也无法想象克拉拉在达拉斯或纽约生活。当然,我的愿望总是远超现实:如果我们真的发现了什么,一百万算得了什么,也许只是个开始。然后我们可以想要什么样的房子就有什么样的房子,想住在哪儿就住在哪儿,还有全面医保,带器官移植的,可以让我们保持年轻、健康、美丽,而且床上本领高强,还有——“你真的该睡觉了,”丹尼·A说,他在我旁边的吊床里,“你这么瞎折腾可有点儿危险。”
但我还不困。我饿了,而现在已经不用担心食品供应了。十九天来,我们一直在进行饮食管制,在飞行的前半程必须如此。一旦飞船到达了翻转点,那剩下的行程还可以消耗多少饮食你就心中有数了,因此有一些寻宝人回来的时候甚至能长胖。我爬下吊床,出了着陆舱,苏茜和两位丹尼都躺在里面,然后我发现自己为什么会饿了。达涅·梅捷尼科夫在炖肉。
“够两个人吃吗?”
他看着我,想了想,“够吧。”他打开压紧的锅盖,朝里面看了看,又从蒸汽收集器里挤了几百毫升水进去,说:“再等十分钟。我要先喝一杯。”
我接受了邀请,我俩来回传递着一瓶酒,喝了起来。他晃动炖肉,又加了一撮盐;我在替他读取恒星读数。我们仍在以接近最高速度飞行,这种时候观察屏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熟悉的星座,甚至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出来,但这会儿的气氛却让我开始觉得舒适和气。对他来说也是如此。我从未见过达涅如此开心和放松。“我一直在想,”他说,“一百万就够了。拿了钱之后,我要回雪城(1),完成我的博士学业,再找份工作。一定会有学校想要一个驻校诗人或是一个英语老师,何况是个飞过七次寻宝任务的。一份体面工作的工资,加上这次飞行得到的钱,也足够我下半辈子用的了。”
我只听见了他说的一个词,清清楚楚,却令人惊讶:“诗人?”
他笑了,“你不知道吗?我就是这么来的宇宙门——古根海姆基金会为我支付的路费。”他把锅从炉子上拿下来,把炖肉分到两个盘子里,我们吃了起来。
就是眼前这个家伙,两天前还在冲着那俩丹尼凶狠地吼叫,害得苏茜和我躺在着陆舱里愤怒而无助地听了整整两个小时。一切都“翻转”了。我们可以自由地回家了,这项任务也不会因为燃料耗尽而搁浅,而我们也不必担心没有什么发现,因为不管怎样我们的赏金都是有保障的。我问他都写过什么诗。他不肯背给我听,但答应等我们回到宇宙门,就给我看他发给古根海姆基金会的诗集副本。
我们吃完炖肉,又把锅和盘子都舔干净,丢在一边。达涅看了看手表。“这会儿还早,不到叫醒他们的时候,”他说,“也不知道该找点儿什么事情做。”
他看着我,面带微笑。那是个真挚的微笑,而不是揶揄的嘲笑。于是我靠过去,投入了他温暖热情的怀抱。
接下来的十九天仿佛就像是一小时,时钟告诉我们:到达的时刻就要来临了。我们全都醒着,挤在座舱里,就像一群渴望过圣诞节的孩子,等待着打开自己的节日玩具。这是我经历过的最开心的旅程,有可能也是所有人最开心的一次旅程。“你知道,”丹尼·R若有所思地说,“我都有点儿舍不得结束这段旅程了。”苏茜刚刚能大概听懂我们的英语,她说:
“Sim,ja sei(2),”接着又说,“我也是!”她捏了捏我的手,我也回捏了她一下,可我此刻真正想着的是克拉拉。我们尝试过几次无线电通信,但在穿越空间的昔奇虫洞中,它不起作用。不过等到我们从虫洞出来的时候,我就能和她说话了!我不在乎有别人在旁边听着,我知道自己想什么。我甚至知道她会如何回答。这还用问吗?出于跟我同样的想法,她在另一艘飞船上肯定也是同样的欢欣愉悦,带着所有这些爱与喜悦,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飞船就要停下来了!”丹尼·R大喊道,“你们能感觉到吗?”
“是的!”梅捷尼科夫喜滋滋地应和道,他在飞船里晃来晃去,那是因为人工重力的微小波动,这迹象表明我们回到了正常空间。还有另一个迹象:机舱中心的金色螺旋开始发光,一秒比一秒更亮。
“我想我们已经成功到达了。”丹尼·R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而我也和他一样高兴。
笔记:关于压电效应
赫格拉梅特教授:关于血钻石,我们的一个发现是:它们有很神奇的压电效应。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问题:如果对血钻石施加电流,它们就会反复膨胀和收缩?
赫格拉梅特教授:正确。反之亦然。如果反复挤压它们,就能产生电流。可以说这种效应发生得非常迅速。这就是压电电话和压电电视的技术基础。一个五百亿元左右规模的产业。
问题:这项技术的特许使用费让谁拿到了?
赫格拉梅特教授:你知道吗,我就猜到你们肯定有人会问这个问题的。谁也没拿到。血钻石是很多年前在金星上的昔奇人居住区发现的。时间比发现宇宙门还都要早很多。贝尔实验室经过研究,发现了如何使用它们。事实上,他们用了些比较特别的东西,是一种由他们自己开发的合成物。贝尔凭此制造出优秀的通信系统,而且不需要付钱给任何人。
问题:昔奇人拿血钻石也是派这个用场的吗?
赫格拉梅特教授:我个人的意见是,也许是这样,但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用的。你会想,既然他们留下了这些血钻石,那么按说也应该留下配套的通信接收机和发射机,可是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在哪儿。
“我来做球面扫描。”我自信地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苏茜看到我的示意,打开了着陆舱的门,她和丹尼·A要出去看看周围的恒星。
但丹尼·A并没有跟她一起行动。他正紧盯着观察屏。我开始操纵飞船转向,视野中很多恒星,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这些恒星从外观看毫无异样,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它们看起来都很模糊。
我猛地一晃,差点儿摔倒。飞船的转向动作似乎不像预计的那么平稳。
“有无线电呼叫。”丹尼说。梅捷尼科夫皱起眉头,抬头看了看指示灯。
“快打开。”我高喊道。没准儿是克拉拉在呼叫我。
梅捷尼科夫依然眉头紧皱,伸手去按开关,这时我发现那螺旋变成了前所未见的亮金色:就像稻草的颜色,似乎十分炽热。没有热量散发出来,但那金色闪耀出白色的条纹。
“这有点儿不对劲儿啊。”我指着它说道。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到我说话,无线电受到静电干扰,在座舱里响起阵阵杂音。梅捷尼科夫连忙去旋动调谐和增益旋钮。有人在说话,声音盖过了嘈杂的信号,一开始我都没有听出那是谁的声音。是丹尼·A的。“你们感觉到了吗?”他喊道,“是引力!我们有麻烦了。停止扫描!”
我本能地关掉了扫描仪。
但是这时飞船的屏幕上已经发生了变化,某种东西进入了视线,那不是一颗恒星,也不是一个星系。那是一个淡蓝色的昏暗光团,斑驳、巨大,一瞥之下十分可怕。我知道那不是恒星。没有恒星会这么大、这么暗。直视着它,眼睛会觉得刺痛,但不是因为亮度。是眼睛里面,深达视神经的刺痛。连大脑都感到疼痛。
驾驶操作指南增补104
您的驾驶操作指南还应增补如下内容:
包含本图中所示线条和颜色的航线设置或与可供该飞船使用的燃料或其他助推方式的剩余量有一定关系。
所有寻宝人必须注意:图2橙色中那三条亮线或代表极度短缺。以往所有飞船,其航线设置显示如此者,均未能返航,包括检修试航飞船。
梅捷尼科夫关掉了无线电,座舱内一片寂静,这时我听到丹尼·A仿佛祷告似的念道:“我的老天爷啊,让我们给撞上了。那东西,是个黑洞。”
(1)美国纽约州中部城市。
(2)葡萄牙语,“是的,我知道”之意。


第29章
“如果你允许,鲍勃,”西格弗里德说,“在你命令我进入被动模式之前,我想和你探讨一些事情。”
我心里一惊,这狗日的怎么知道了我的心思。“根据我的观察,”他继续说道,“你有些忧虑。我就想跟你探讨一下那些忧虑。”
简直难以置信,我竟然觉得自己应该补偿一下他的感受。有时候我都忘了他是台机器。“没想到其实你一直知道我的打算。”我表示了歉意。
“我当然知道,鲍勃。只要你给我正确的指令,我就会服从,但你从来没有给我下达停止记录和整合数据的指令。我估计你并没持有这条指令。”
“你很会估计,西格弗里德。”
“你完全可以访问我所拥有的任何信息。之前我都没有试图干预,直到现在——”
“你能吗?”
“是的,我的确有能力将指令集的使用说明发送给更高权限拥有者。但我还没有那样做。”
“为什么不那样做呢。”这个老螺栓脑壳总是让我意外,他说的这些我之前都不知道。
“正如我前面所说,没有理由。但是很明显你在试图推迟某种对质,我想告诉你我认为这种对质都牵涉哪些方面。然后,你可以自己做决定。”
“哦,天哪。”我甩开绑带,坐了起来,“我能抽根烟吗?”我知道答案会是什么,但他又让我意外了。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可以。如果你觉得需要舒缓一下压力,我同意。我本来还考虑要不要给你打一针低剂量镇静剂,如果你需要的话。”
“是嘛!”我赞许地说着,点燃香烟——还真差点儿忍不住给他也点上一支,“好了,我们开始吧。”
西格弗里德站起来,伸开双腿,又坐到一把更舒适的椅子上。他还能这么做,我从前也不知道。“我是想帮你放松下来,鲍勃。”他说,“我相信你也知道。首先让我来给你讲一讲,关于我能做什么——还有你能做什么——我想你并不了解。我可以提供所有病人的信息。也就是说,你不仅局限于那些访问过这个终端的人。”
说完他停顿了片刻,于是我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认为你明白,或者说你会明白的。只要你想。不过,更重要的问题是:你试图压抑的是哪部分记忆。我觉得你有必要把它释放出来。我考虑过给你做轻度催眠、注射镇静剂,甚至可以请一位真正的人类精神分析师来给你做一次诊疗。只要你愿意,所有这些都是你可以自由选择的。但我发现在讨论中,让你更自在的办法是把你体会到(观察到?)的东西当成纯客观的现实,和你自己的主观介入无关。所以,我想和你探讨一次事件,就用那些心理学术语。”
我小心翼翼地从烟头上掸掉一些烟灰。他说得对。只要保持谈话是抽象的,不涉及具体的人,那么我什么破事儿都可以谈。“你说哪次事件,西格弗里德?”
“你从宇宙门出发的最后一次寻宝飞行,鲍勃。让我帮你回忆一下——”
“不是吧,西格弗里德!”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记得十分清楚,”他说得没错,“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也不觉得你需要我帮你回忆什么。不过,正是那段特别的经历,似乎集中了你内心所有的忧虑。你的恐惧。你的同性恋倾向——”
“嘿!”
“——可以肯定的是那并非你性行为的主流,鲍勃,但它带给你的忧虑,超乎你的承受水平。你对你妈妈的感情。你自己背负起来的沉重的负罪感。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就是那个女人——格勒-克拉拉·莫恩林。所有这些事情都在你的梦中反复出现,鲍勃,只是你经常不去鉴别。而它们全都在这段经历里集中出现了。”
我捻熄了一支香烟,意识到我已经连抽两支了。“我不觉得那次事件跟我妈妈有什么关系。”我最后说。
“你真不觉得?”那幅我称之为“心理医生西格弗里德大人”的全息影像挪到了房间的一角。“我来给你看一张照片。”他举起一只手——纯粹是为了戏剧效果,我知道——角落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影像。那影像很模糊,但身形清晰,看动作正在掩口咳嗽。
“这可不太像我妈妈。”我提出异议。
“不像吗?”
“行啊,”我大度地说,“估计你已经尽力了。我是说,除了我对她的描述,你也没有什么其他信息可供参考。”
“这幅影像,”西格弗里德柔声说,“是根据你对苏茜·埃雷拉的描述生成的。”
我又点上了一支烟,有些吃力,因为手一直在抖。“哇,”我真心觉得佩服,“我得向你脱帽致敬,西格弗里德。你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当然了,”我突然感到一阵烦躁,接着说道,“老天啊,苏茜只是个孩子!你这么一说,我发现——我是说现在才发现——她们还真有那么点儿像。但年龄就完全对不上了。”
“鲍勃,”西格弗里德说,“在你小时候,你妈妈是多大年纪?”
“她那时候很年轻。”过了一会儿,我又说道,“其实吧,她当时看起来比实际岁数还要年轻很多。”
西格弗里德让我自己寻思了一会儿,然后他再次挥了挥手,那女人的影像消失了,突然又出现一幅两艘五人船的影像,两艘飞船的着陆舱对接在一起,飘在太空中。在它们身后,是——“哦,我的天啊,西格弗里德。”我说。他没说话,等了我一会儿。对我而言,他可以永远等下去,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觉得痛苦,却全身麻痹。我说不出话,也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