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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十二天,两艘五人船从宇宙门来到这里,载满了寻宝人,他们兴高采烈,充满渴望,携带着各种驴唇不对马嘴的装备。有关阿佛洛狄忒的消息还来不及在两个宇宙门之间传播一个来回,所以这些菜鸟们并不知道有什么好宝贝在等着他们去发现。凑巧的是,这些人里有一个年轻女孩,曾经是赫格拉梅特教授的学生,她这次来原本是要执行一次科考任务,在宇宙门二号上做一些人类测量学研究工作。结果伊津野纪夫行使自己的权力,改派她去阿佛洛狄忒了,他还安排了一次欢迎告别派对。那十个新来的人再加上我,人数超过了原本宇宙门二号上的主人们,不过别看他们人少,酒可不比我们喝得少,那可真是个难忘的派对。我发现自己成了名人。我曾经干掉了一艘昔奇飞船,并且活了下来,这事儿让这些菜鸟叹为观止。
要不是因为胆子实在太小,我几乎都不想离开这里了。
伊津野找了个酒杯,倒进去三指高的大米威士忌,递给我,然后跟我举杯共饮。“很遗憾你要走了,布罗德黑德。”他说,“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按照目前的寻宝人数量,我们的装甲飞船和宇航服还有富余,但是再过一阵子我就说不好了。如果你回去之后改主意了——”
“我不会改主意的。”我说。
“万岁!”他说完干掉了杯中酒,“我说,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马琴的哥们儿?”
“老四?当然了。那是我邻居。”
“替我带个好。”他又特意倒了一杯酒,“那哥们儿人不错,你俩还有点儿像。他失去双腿的时候,我也在场,他的腿卡在着陆舱里,可我们必须要抛弃着陆舱。他真是差点儿就把命丢了。等到我们把他带回宇宙门,他全身都肿了,臭不可闻。我们被迫截掉他的双腿,之后他昏迷了两天。截掉他腿的人就是我。”
“对啊,他是个好人。”我心不在焉地说道,然后一饮而尽,伸出酒杯还要他斟酒,“嘿,你刚才说我俩有点儿像,为什么?”
“他也总是犹豫不决,布罗德黑德。他本来有一笔赏金,足够负担全面医保,可是他舍不得花掉这笔钱。假如他当时用了的话,就能保住双腿,之后还可以去寻宝。但风险就是万一他之后一无所获,就会彻底破产。所以他就选择维持那种状态,做个残疾了。”
我放下酒杯,不想再喝。“再会,伊津野。”我说,“我要回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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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赏缉拿阿戈斯托·T.阿涅利。拨打电话给宇宙门公司安全部,找国际刑警。有赏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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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的航行中,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写信,给克拉拉的信。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把这些信寄出去,但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海丝特一把年纪,身材矮胖,没想到床上功夫却出神入化。不过再出神入化也有腻歪的时候,再说货舱里装得满满的,我们也没太多空间可以发挥。日复一日,生活无非就是性爱、写信、睡觉……还有忧虑。
忧虑马琴四季亭宁愿当个瘸子的原因。其实应该是忧虑为什么伊津野觉得我也会重蹈他的覆辙,但我不敢细想。
(1)爱神维纳斯(金星)的希腊名字。
第25章
西格弗里德说:“你看起来很疲惫,鲍勃。”
嗯,那很好理解。我周末刚去了夏威夷。那里的旅游业有点儿我的投资,所以这次旅行开销可以用来减免计税。我在夏威夷岛上愉快地待了几天,期间参加了一个为期两小时的股东晨会,下午又去海滩上勾搭了一位岛上的美女,乘坐玻璃底双体游艇出海,观赏、投食水下游过的巨大蝠鲼群。不过跨越多个时区的返程,令我到家后已疲惫不堪。
西格弗里德想要听的当然不是这些。他关心的不是你身体上的毛病。就算你的腿断了,他也毫不在意;他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梦见跟自己的妈妈苟且了。
我直说了。我说:“我是很累,你说得没错,西格弗里德,不过你干吗要兜圈子呢?直接问我的恋母情结不就得了。”
“那你有恋母情结吗,鲍勃?”
“谁会没有?”
“你想说说这个吗,鲍勃?”
“不想。”
他等待着,我也报之以同样的等待。西格弗里德又在耍小聪明,这会儿他的房间装饰得像个四十年前的男童房。墙上是一对交叉挂着的乒乓球拍的全息图。还有一扇假窗,里面是一幅假景:暴风雪中的蒙大拿州落基山脉。还有一个全息影像,展现出一个架子,上边摆放着男孩喜欢的故事磁带,有《汤姆·索亚历险记》《消失的火星人》(1),还有些别的,不过名目我就看不清了。这些摆设都很温馨,却一点儿都不像我小时候的房间,我那时住的地方又小又窄,几乎只能摆下那张我当作床的沙发。
“你知道自己想谈的内容吗,鲍勃?”西格弗里德温和地试探道。
“当然。”我又想了想,“好吧,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从夏威夷回来的路上,有件事深深地触动了我。那是一次五小时的飞行。其间有一半时间我都泪如雨下。真是滑稽。一位白人和夏威夷土著的混血姑娘坐在我的邻座,她要去东部。我马上决定要好好了解了解她。空姐是我以前坐飞机时见过的,我对她已经了解得够多了。
于是我就坐在超音速飞机头等舱的最后一排,接过空姐端来的酒水,开始跟这位漂亮的混血姑娘攀谈。结果,每次当她打盹或是去洗手间,而空姐正看着别处的时候,我就会闷声流泪。
然后就会有人朝我这边看,我马上又换上另一副面孔:笑容可掬、精神抖擞、性致盎然。
“要不然你就说说当下这一秒的感受如何,鲍勃?”
“给我一分钟,西格弗里德,我看看是不是能理清自己的感受。”
“你真的不了解自己的感受吗?你能不能回忆一下,刚才你没说话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当然能!”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哦,见鬼,西格弗里德,我猜我就得有个人来哄一哄才会说出来。前两天,我意识到一件事,这让我很难过。哎呀,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哭得像个婴儿。”
“什么事,博比?”
“我正打算告诉你。那是关于——呃,部分关于我的妈妈。但是也跟,呃,那个,达涅·梅捷尼科夫有点儿关系。我跟……我——”
“我想你要说的是你跟达涅·梅捷尼科夫搞基的那些性幻想吧,鲍勃。是不是?”
“是啊。你记性真好,西格弗里德。我哭的原因部分是因为我妈,部分是因为……”
“你告诉过我这个了,鲍勃。”
“没错。”然后我闭口不谈。西格弗里德继续等待。我也等待着。我想我还是需要谁再来哄我一下,过了一会儿,西格弗里德开始示好:“那我们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吧,鲍勃。”他说,“想到你妈妈就哭泣,还有跟达涅搞基的性幻想,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没有?”
我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变化。那感觉就好像是我胸中有一团柔软潮湿的东西就要从嗓子眼里翻涌上来。我知道,如果不控制好自己,那我嗓子里钻出的声音就会是颤抖着充满绝望的凄惨哀号嚎。于是我竭力压制住自己,尽管我相当清楚这样的尝试压根儿瞒不过西格弗里德,他从传感器的读数就能知道我身心上的种种变化,通过我颤抖的三头肌和汗湿的手掌。
任务报告
飞船编号:A3-77,航行编号:036D51,船员:T.帕雷诺,N.阿霍亚,E.尼姆金。
飞行时长:五天十四小时。到达位置:半人马座南门二附近。
概要:“该行星非常类似地球,植被丛生。植物的颜色以黄色为主。大气与昔奇空气成分十分接近。这是一颗温暖的行星,两极无冰盖,温度接近地球赤道附近的热带地区温度,温带几乎延伸到两极。我们没有检测到此地有任何动物或相关迹象(比如甲烷)。某些植物能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迁徙,推进方式为将其藤蔓状结构连根拔起,卷曲延伸,再重新扎根。经测量,其速度最高可达每小时两公里左右。无文物。帕雷诺和尼姆金着陆并取得植物样本后返回着陆舱,但随后死亡,症状类似漆属植物过敏。他们先是全身长满了大水泡。然后开始疼痛、瘙痒,出现明显窒息现象,或许是因为肺部积水。我没有将他们带回飞船。我也没有打开着陆舱,或是接受其接驳飞船。我给两人录了私人语音发过去,然后将着陆舱抛弃,独自返航。”
宇宙门公司评估:根据以往表现,对N.阿霍亚不予起诉。
不过我还是竭力这么做了。用一种生物老师给学生讲解一只被完全解剖的青蛙的那种腔调,我开始说话:“你看,西格弗里德,我妈妈爱我。这我知道。你也知道。这是她一种自然而然的表露。弗洛伊德曾经说过,如果一个男孩确信自己是妈妈的最爱,那他长大后也不可能得精神病。只是——”
“行了,博比,那并不准确,而且你过于诉诸理性了。你自己也知道,你真正想说的并不需要这么一番开场白。你想拖延时间,是不是?”
要是搁在平时,他敢这么说话我一定把他芯片里的电路都扯出来,但这一次他倒是猜对了我的心思。“好吧好吧。可我真的知道妈妈爱我。她情不自禁就是爱我!我是她的独子。我爸爸死了——你不用清嗓子,听我说完。对妈妈来说,爱我就是一种必然的需要,我心中毫无疑问地确信这一点,只不过她从来不这么说。一次也没有。”
“你是说你长这么大,妈妈从来没跟你说过一句‘我爱你,儿子’?”
“没有!”我尖叫道。但我马上又恢复了自制,“或者说没直接说过,没有。我是说,有一次,大概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正准备睡觉,听到她在隔壁跟她一个朋友——女性朋友——说她真心觉得我是个很棒的小孩。她为我感到骄傲。我都不记得当时我做了什么,好像是得了个奖还是找了份工作之类的,但是在那一刻,她确实为我骄傲、爱我,并且这样说出来了……虽然不是对我说的。”
“请继续说下去,鲍勃。”西格弗里德停顿了片刻,说道。
“我正在说呢!你别着急。这些事说出来会令人痛苦,我想那就是你所谓的‘原痛’吧。”
“请不要自我诊断,鲍勃。你只需要说出来。自然而然地说出来。”
“哦,见鬼。”
我伸手想去拿一支香烟,又忍住了。每当我跟西格弗里德谈不下去的时候,抽上一支烟通常都能有些帮助,因为这样总能让他转换话题,讨论我是不是在释放压力而非直面压力。不过这一次,我实在是感到厌恶,为我自己,为西格弗里德,甚至为我的妈妈。我打算赶紧谈完了事。我说:“你看,西格弗里德,是这么回事儿。我很爱我的妈妈,而且我知道——不止现在,在她生前我就知道——她也爱我。我还知道她只是不善于表达这种爱。”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中有支香烟,还在不停把玩,却没有点燃,奇怪的是,西格弗里德却对此却没作任何表示。我继续着这个话题:“她没跟我说过爱我这句话。不止如此,说出来可能有点儿可笑,西格弗里德,不过你知道吗,我都不记得她曾经触碰过我。我是说,有意地那种。她跟我道晚安的时候是会吻我,有时候,就是额头这儿来一下。我还记得她会给我讲故事。我需要她的时候她也会陪在我身旁。可是——”
我得停下来一会儿,再次控制好我的声音,所以我闭上嘴巴,从鼻子里均匀地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于呼吸的气流。
“可是你看,西格弗里德。”我试着继续,觉得自己的声音还算清晰稳定,于是接着说道:“她不怎么触碰我。只有一种情形除外。当我生病的时候,她对我关怀备至。我经常生病。住在食物矿附近的人,都会有流鼻涕和皮肤感染的症状——你知道的。我想要什么她都能给我。她就靠那么一份工作,养活着我,天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每次我一生病,她……”
西格弗里德等了一下,说:“接着说,博比。都说出来。”
我想说,却说不出话来,于是他又说:“你试试快点儿说,能说多快就多快。顺其自然。不必担心我听不听得懂,也不要管你说的话有没有意义。你就把那些话语都抛出来。”
“好吧,她就会给我量体温。”我解释道,“你知道的,把一只体温计塞进我体内。然后她会按住我,你知道的,不管因为什么,等上个三分钟左右。再然后,她会将体温计抽出来,看上面的读数。”
我快要忍不住喊出声来了。我很想这么做,但还是打算坚持说完。这其实是一件跟性有关的事情,就像你面临一个决定,是否要跟某人继续,虽然你其实并没打算让她这样进入你的生活,可你还是没管那么多,继续了。我衡量了一下自己的控制力,没有轻易用来调整说话的声音,因为害怕它已所剩不多。西格弗里德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我终于说出了这段话:
“现在你明白了吧,西格弗里德?这事儿很可笑。我到了现在这把岁数——差不多已经过去四十年了吧?可我竟然还有这样变态的想法——屁股里插根东西,不知怎么就会让我联想到被爱的感觉。”
作者罗伯特·西尔弗伯格,美国著名科幻作家,科幻与奇幻作家协会(SFWA)“大师奖”得主。
第26章
我不在的时候,宇宙门上发生了很多变化。人头税提高了。宇宙门公司打算甩掉多余的闲杂人员,比如老四和我。这是个坏消息,意味着我之前预付的人头税已经撑不了两三周,大约只够十天的了。他们从地球进口了一批双层穹顶,还接纳了一批天文学家、外星技术专家、数学家,就连老教授赫格拉梅特都从地球赶到了这儿。他们因为不适应引力的改变而撞得鼻青脸肿,却依然在隧道周围蹦来跳去。
有一件事没有变:评估委员会。我正端坐在他们面前这把烫屁股的椅子上,身体不安地扭来扭去,听我的朋友爱玛为我细细道来我是多么地愚蠢。其实是冼先生在给我讲,爱玛只是在做翻译,不过她很喜欢自己的声音。“我警告过你要出事儿的,布罗德黑德。你应该听我劝的。你为什么要去更改设置?”
“我告诉过你了。我发现自己到的地方是宇宙门二号,一时间无法自控。我想去的是别的地方。”
“你可真是愚蠢透顶,布罗德黑德。”
我瞟了一眼冼。卷起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挂在墙上,就悬在那儿,两手交叉,慈祥地微笑着。“爱玛,”我说,“你想干什么随便你,能不能别来烦我。”
她快活地说:“这就是我想干的事儿啊,布罗德黑德,因为我必须这样。这是我的工作。你也知道,改动设置是违反规定的。”
“什么规定?我只看到一行行写的都是狗屁。”
“规定上说了你不应该毁掉一艘飞船。”她解释道。我没有回答,她叽叽喳喳地又翻译了一些话给冼,冼一脸严肃地听着,嘴唇紧闭,然后简短地说了两段汉语普通话。你都能听得出来其中的强调语气。
“冼先生说,”爱玛翻译道,“你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你损毁了一部无可替代的设备,而那并不是你的私人财产。它属于全人类。”冼又叽叽呱呱地说了几句,爱玛一口气翻译道:“在对遭你破坏的飞船获取更多信息之前,我们无法最终确定你应该承担怎样的责任。伊津野说一有机会他就会对飞船做彻底检查。在他发回报告的时候,有两名外星技术专家按计划飞去了那颗新行星:阿佛洛狄忒。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回到宇宙门二号了,也许我们等到下一班通勤船,就可以看看他们有什么发现了。到时候我们会再次传唤你。”
她停了下来,看着我,我就当谈话已经结束了。“非常感谢。”我说,起身朝门口走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爱玛说:“还有一件事。伊津野先生的报告提到你在宇宙门二号上做了一些装货和修补宇航服的工作。他批了一笔补助给你,数目是,我看看,两千五百元。还有你的寻宝船长,海丝特·博格维兹,也批了一笔酬金,是她赏金的百分之一,作为返航途中你的服务费,所有这些钱都已经打到你的账户上去了。”
“我跟她没签劳务合同啊。”我惊讶地说。
“是没有。不过她认为你应该分得一份。当然,只是一小份。一共是——”她看了看一张纸,“一共是两千五加上五千五——八千元,你的账户上多了这笔钱。”
八千元!我走到一部下行竖井,抓住一根上行缆绳,开始琢磨。这笔钱想要带来什么彻底改变肯定是不够的,也绝对不够赔偿被我弄坏的飞船。如果他们要求我赔偿一艘新的飞船,那整个宇宙里的钱大概都不够——因为根本就没办法再找一艘这样的飞船了。
任务报告
飞船编号:1-103,航行编号:022D18,船员:G.赫伦。
飞行时长:去程一百零七天五小时。注意:回程时长为一百零三天十五小时。
飞行日志摘录:“在去程的第八十四天六小时,Q装置开始闪光,控制台上的灯也出现异常活动。同时我感到推进方向发生了变化。变化持续了大约一小时,然后Q灯熄灭,一切恢复正常。”
推测:航线变化是为了避免某种临时危险情况,可能是一颗恒星或其他天体?建议电脑批量搜索其他航程记录,看看是否有类似事件。
另一方面,我的账户上又多了八千块钱。
作为庆祝,我在蓝色地狱给自己买了一杯酒。我一边喝着,一边思考我现在可有的选择。结果我越想,剩下的选择就越少。
他们会认定我要对飞船的损毁负责,这是毫无疑问的,赔偿金额最少也得是几十万。不过呢,反正我没那么多钱。赔偿金额或许会更高,但也没什么分别了——反正都是剥夺你的全部财产,最后让你一无所有。
所以这么一想,我那八千块钱就是童话里的金子。明天太阳一出来,它可能就烟消云散了。等到外星技术专家的报告从宇宙门二号传过来,评估委员会就要再次召开听证会,那时候这笔钱也就灰飞烟灭了。
所以这钱省着也没什么意义。我还是花掉比较好。
我还可以考虑回去重操旧业,做一名常春藤花匠——那还得先假设我能再次得到这份工作,现在的工头可不是老四了。所以这个选择也不靠谱。他们对我做出裁决之时,我的账户就会被清空。我之前预付的人头税也是一样。我会被判处驱逐出境,立即执行。
如果港口恰好有往返地球的飞船停泊,那我可以上船,迟早能回到怀俄明,返回食物矿重操我的老本行。如果那时没有飞船,我就有麻烦了。也许我可以跟那艘美国巡航舰谈谈,或者巴西那艘,或许弗兰西·埃雷拉能暗中相助,让我先上他们的船,再等一班回地球的飞船。也许这都是我的痴心妄想。
仔细想想,这样的机会十分渺茫。
我最好在委员会再次开会之前行动起来,这样的话,有两个选择:
一个选择,我可以乘坐下一班飞船返回地球,回到食物矿,赶在委员会做出裁决之前;
另一个选择,我也可以再次乘船去寻宝。
这两个选择都很棒。一个会让我永远放弃过上体面生活的希望……另一个,会把我吓得魂飞九天。
宇宙门就像个绅士会所,你总是没法同时见到所有的会员。路易丝·福汉德走了,她的丈夫,赛斯,仍然耐心地守在港口,期待着他的妻子和幸存的女儿能够回来,然后他就能再次去寻宝。他帮我搬回了我的房间,之前有三个匈牙利女人临时住在这里,后来她们一起乘坐一艘三人船飞走了。搬家倒也没费什么力气。我已经一无所有,无非是刚刚在物资供应站买必需品。
唯一不变的是马琴四季亭。他还是如你期望的那般友好,而且永远陪伴在你身旁。我问他有没有克拉拉的消息。他说没有。“再出去一趟吧,鲍勃。”他敦促道,“那是你唯一可做的事。”
“嗯。”他说得对,我不愿争辩,也无可争辩。大概我还是得说出来……我说:“我也希望我不是个懦夫,老四,可我确实是。我就是没办法让自己再踏进飞船一步。我没有勇气去面对一百天的飞行,其间每一分钟我都在害怕死亡。”
他笑出了声,然后从柜子抽屉上跃下,拍拍我的肩膀,“你并不需要太多勇气,”他说完又扇动翅膀飞回了柜子上面,“你只需要那一天有勇气,让你能够登上飞船,然后出发,这就够了。在这之后,勇气这事儿就不重要了,因为你也没别的选择了。”
“我本来可以做到,”我说,“如果梅捷尼科夫说的那些颜色组合的理论是正确的话。可是他说代表‘安全’的颜色,有的却带来了死亡。”
“这事儿要从统计学的角度看,鲍勃。安全记录正在改善,寻宝成功的记录逐渐增加,这是事实。虽然相比从前进步还不明显,但的确有所改善。”
笔记:关于黑洞
阿斯门宁博士:好了,如果你有一颗比三倍太阳质量还要大的恒星,如果它坍缩,并不是变成一颗中子星就停下来了。它会继续坍缩。最终它的密度高到让它的逃逸速度超过了三十万公里每秒……也就是……
问题:呃。光的速度?
阿斯门宁博士:正是,加里纳。这时候就连光也无法逃逸了。于是它就是漆黑一片。黑洞因此得名——除非,如果你能靠得足够近,进到所谓“能层(1)”,你会发现它其实并非完全是黑的。你或许还能看到些什么。
问题:那会是什么景象?
阿斯门宁博士:你难倒我了,杰。如果有谁能够跑到那里亲眼看看,那他也许能够告诉我们,前提是如果他能回来。你也许可以跑到那么近的距离,收集读数,然后回来——这样你就可以拿到,天哪,我不知道,怎么也得一百万元吧。假如你能进入你的着陆舱,假如,然后把飞船的主体抛掉,向后抛,使其减速,那你或许能够获得足够的额外速度,来摆脱黑洞。那可并不容易。不过也还是有可能,假如一切都很顺利的话。可是就算你逃出来了,你又能去哪儿呢?乘着一艘着陆舱,你可回不了地球。而且,如果你反其道而行之,那也是不行的,因为着陆舱的质量不够,无法让你摆脱黑洞的引力。我看老鲍勃好像不怎么喜欢这个话题,那我们接下来讲讲行星类型和星际尘云吧。
“对单独的个体来说,死了就是死了。”我说,“不过——我或许会再去找达涅谈谈。”
老四看起来很意外,“他去寻宝了。”
“什么时候?”
“差不多跟你同时离开。我还以为你知道。”
我把这事给忘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他所谓的那种十拿九稳的情况。”
老四用肩头蹭了蹭下巴,翅膀慵懒地扇动,保持着身体平衡。然后他从柜子上跳下,扇着翅膀飞到了压电电话那里。“咱们来看看。”他一边说,一边揿着按钮。屏幕上显示出定位图。“发射序号88-173,”他读道,“赏金十五万。那也不算多,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