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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在哪儿?他们都在下面的着陆舱里。德雷德觉得我们可以分配一下时间,这样咱俩去着陆舱的时候他们就在这儿待着;等我们上来了,他们再下去。”
“嗯。”这主意听起来很不错。其实我也一直在考虑该怎么保证大家的私密空间,“好吧。你要我现在做什么?”
她探身过来,敷衍地亲了我一下,“别来妨碍我就好。你知道吗?我们好像正朝着北银极直飞过去。”
我的无知令我对这条消息倍感沉重。我追问道:“这是好事儿吗?”
她咧嘴一笑,“那谁知道。”我躺回吊床上,看着她。如果她跟我一样感到害怕(对此我十分肯定),那她可真是擅长掩饰。
我开始琢磨:飞向北银极到底意味着什么,更为重要的是,飞到那儿得花多长时间。
根据记录,到另一个星系的最短旅程是十八天。那次飞到了巴纳德星(1),一次彻底的失败——那里什么都没有。而最长(或者应该说迄今为人所知的最长,因为谁又能知道,有多少艘飞船,正载着死去的寻宝人,仍在从某个星球——比如仙女座的M-31——返航的漫漫归途之中呢)的一次旅程则往返各自花费了一百七十五天。他们确实回来了,不过也死了。很难搞清楚他们去过什么地方。他们拍摄的照片提供不了太多线索,而这些寻宝人自己,当然也没法开口告诉人们什么信息了。
一出发,你就会感到非常害怕,即便你是个老手。你能知道自己在加速。你不知道的是这加速会持续多久。等到了“翻转”的那一刻,你就知道了。首先,你能确定地知道,是因为每一艘昔奇飞船上都有一个金色线圈,到了翻转的时候,这个线圈会闪烁微光(没人知道为什么)。但你其实不必看它,也能知道飞船进入了翻转状态,因为之前飞船上的模拟重力是把你向尾部拖的,而这时它却开始将你向飞船前部拽了。船尾变成了船头。
昔奇人为什么不直接在飞行中段把飞船掉个头呢?这样不论是加速还是减速,就都可以利用同样的一套推进装置来实现了。我也不知道。答案只有昔奇人知道。
他们所有的观察设备似乎都位于飞船前部,也许这事儿与此有关。还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飞船前部总是装备着重装甲防护,哪怕是轻型飞船也不例外——我猜那是为了抵御气体或尘埃中杂散分子的撞击。不过有些大型飞船,比如少数的三人船和几乎所有的五人船,全身都装备了装甲防护,可这些飞船也不会翻转。
总之,当你看到线圈闪烁,感觉到翻转开始,你就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实际飞行时间的四分之一。当然这可未必就是你寻宝旅程总时间的四分之一。等到了目的地,你要停留多久,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那要由你自己决定。不过,到那时你已经走完了飞船自动驾驶去程的一半。
你只需算出到目前为止的天数,再用它乘上四,如果这个得数小于你的生命维持系统的有效工作天数,那么你就知道起码不会饿死了。两个数字之差,也就决定了你在目的地能够待上多久。
你的基本配给限额——食物、水、空气补给——一共可以支持二百五十天。如果自己注意节约一点儿,这个数字不难达到三百天(只不过你回来的时候会形容消瘦,或许还会营养不良)。所以,如果你的去程已经过了六十或者六十五天,却仍未到达翻转点,那你就该意识到情况不对了。这时你就该开始节食。要是已经到了八九十天还不翻转,那你的问题也就自动消失了,因为反正你做什么也无济于事,你注定在返航之前就会死去。你可以尝试更改航线设置。但那只是换一种死法,至少活着回来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据推测,昔奇人如果想做,是可以改变航线的,但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仍是一个悬而未决的大问题。关于昔奇人还有很多类似的未解之谜,比如他们为什么要在离开之前把一切都清理干净?比如他们长什么样子?再比如他们去了哪里?
在我小时候,曾经在集市上看到一本搞笑的书,叫作《十万个为什么——昔奇分册》,那本书有一百二十八页厚,然后里面空无一字。
就算山姆、德雷德和哈姆都是同性恋(我没有理由怀疑这一点),开头的几天里他们也并没有太过张扬。他们都规规矩矩地从事自己的消遣活动——阅读,戴上耳机听音乐,还有下棋。如果他们能说服克拉拉和我,我们还会一起玩“十三张”扑克牌。我们玩牌不赌钱,赌的是值班时间(几天之后克拉拉说这么一来输赢好像应该调过来,因为如果你输了,反而可以打发掉更多时间)。他们对待克拉拉和我可算是十分宽厚了,要知道在这么一艘同性恋文化占据主导地位的飞船上,我们俩才是那应该受到压制的异性恋少数派。尽管我们俩只占到总人数的百分之四十,可是他们仍然将着陆舱分给我们不多不少正好百分之五十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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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相处融洽。大家能做到这样,着实不易。要知道,我们每时每刻都生活在彼此的阴影和味道里。
昔奇飞船,就算是五人船,内部也只比一间公寓厨房大不了多少。着陆舱可以提供一点儿额外的空间——相当于再增加一个大衣柜——但是里面通常也都塞满了补给和设备,起码在去程时是如此。从这些总的可用容积——约莫有四十二或四十三立方米吧——减去你、我和其他寻宝人的体积,再去掉其他东西的体积,你想想还剩多少空间。
等到进入了τ空间,飞船的加速度才会稳定在一个低水平上。那其实并非真的加速度,而只是你身体里的原子对超过光速的抗拒,所以你既可以称之为重力,也可以称之为摩擦力。不过感觉上那就是一种微重力。你会感觉自己的体重只有差不多两公斤。
这就意味着你想要休息的时候,还是需要一些依靠的,所以每个船员都有一张个人折叠吊床,展开后可以钻进去睡觉,折叠起来又能充当椅子。除此之外,每个人还有些空间用来搁置各种柜子,里面可以放磁带、影碟和衣服(你穿不了太多),还有朋友和爱人的照片(如果有的话),以及任何你挑选带上的东西,即使不超过分配给你的最大标准(75公斤,1/3立方米),也已经很挤了。
你还得算上飞船上那些原本就有的昔奇设备。其中四分之三你永远都用不上。大多数设备,就算不得不用,你也搞不懂要怎么用,所以多数情况下,无视它就好。可是你也没法拆除它们。昔奇设备都是一体化设计的。你拿掉其中一部分,整个机器就报废了。
如果我们知道如何还原,也许还可以取出一些部件,试试看有没有不影响飞船运行的多余部分。可是我们并不知道,所以一切都还是保持原样:那个一拆就会爆炸的钻石型金色大盒子,还有那个时不时就亮起来、经常发热到令人无法靠近(没人知道到底为什么)的金色细线圈,等等等等。它们就杵在那儿,你总是会撞到它们。
再加上那些人类的设备,贴合你身材体型的宇航服,一人一套;摄像器材;如厕和淋浴的设施;做饭的区域;垃圾处理器;试验套件、武器、钻机、采样盒,整套你要随身带到行星表面的试验设备——如果你真的走运,能够到达一个行星,而且还能登陆上去的话。
这么一来,飞船上的空间也就所剩无几了。那种感觉,有点儿像连续好多周住进一辆巨型卡车的引擎盖下面,引擎时刻在轰鸣,而你还得跟另外四个人争夺空间。
头两天过后,我对哈姆·泰耶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嫌恶。他体型太大了,占据的空间超过了他应得的份额。
实际情况是,哈姆还没有我高,可是却比我还重。我其实不在乎我能分到多少空间,我在乎的是有人侵占了我的空间。山姆·卡亨体型就好多了,他身高不超过一米六,蓄着黑色的硬胡须,从兜裆裤上方的腹部一直到胸部,以及整个背部,都覆盖着粗俗的鬈曲体毛。我本来没觉得山姆侵犯了我的生活空间,直到我在食物里发现了一根长长的黑色胡须。哈姆好歹没什么体毛,他有一身细嫩的金色皮肤,看起来就像一个约旦后宫里的太监。(约旦的国王们在后宫里养太监吗?他们有后宫吗?哈姆似乎对此知之甚少。他们家到他的父母时,已经在新泽西生活了三代了。)
我甚至开始将克拉拉和谢莉进行比较,后者的体型起码要小两个尺码(这不太寻常,因为通常情况下克拉拉什么都是正好)。还有德雷德·弗劳恩格拉斯,他也属于跟着山姆的那帮人,是个性情温和、体型消瘦的年轻人,他的话不多,我觉得他占用的空间比别人都少。
在这个团队里,我是唯一的新手,所以大家轮流给我演示如何执行必要的操作。你要定期拍摄照片,记录分光仪读数。把昔奇飞船控制面板上的读数记录在磁带上,那些各色指示灯的色调和亮度始终都在发生微小的变化(人们对此仍在研究之中,希望能够理解这其中的含义)。抓取并分析观察屏上那些τ空间恒星的光谱数据。所有这些事情加起来,嗯,差不多每天要花上两个人工时。还有那些杂务,比如做饭和打扫卫生,也得花费差不多同样的时间。
这么一来,你们五个人每一天能花掉四个人工时,而你们每天总共有差不多八十个人工时。
我在胡扯。时间其实不是花在这些事情上面的。时间都花在等待翻转的那一刻了。
三天,四天,一个星期,我开始意识到队伍里面有种逐渐紧张的气氛,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两个星期之后,我意识到那是什么了,因为我也开始紧张起来。我们都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我们临睡之前,都会再看一眼那支金色的螺旋线圈,看看它有没有奇迹般地闪亮起来。等到睡醒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判断天花板有没有变成了地板。到了第三周,我们全都变得焦躁不安。哈姆表现得最为明显,就是那个胖乎乎金皮肤、脸蛋活像快活精灵的哈姆。
“咱们来玩扑克啊,鲍勃。”
“不玩,谢谢。”
“帮帮忙,鲍勃。我们三缺一啊。”(十三张游戏的规则是要发光所有的牌,每人十三张。不这样就没法玩。)
“我不想玩。”
一阵突如其来的暴怒:“去死吧你!你这狗屁东西根本就不配当个船员,还连个扑克牌都不跟我们玩!”
然后他就坐在那儿,悻悻然地开始练习抽牌,一练就是半个小时,仿佛为了活下去,就得练熟了这项技艺似的。但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原因嘛,你自己去想想就知道了。假设是你,在一艘五人船里度过了七十五天,还没有迎来翻转的迹象。你随即就能断定自己有麻烦了:飞船上的配给无法供养五个人超过三百天。
但可以供养四个人。
或者三个。两个。一个。
到了这种时候,事情的走向就愈发简单:至少有一个人无法活着返航了,这时候大多数船员都会开始抽牌。输家要体面地自裁。如果输家不够体面,那么其他四个人就会给他上上礼仪课。
有很多飞船,出去的时候是五人船,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三人船了,还有变成单人船的。
所以我们得打发时间,这不太好办,更不可能很快打发掉那么多时间。
性一度是我们最好的特效安慰剂,克拉拉和我找个角落,搂抱在一起,可以度过好几个小时,然后打个小盹儿,醒来后马上叫醒对方,再战一个回合。我估计那几个兄弟也差不多。所以很快着陆舱里就充斥着体育馆男更衣室的气味。再然后,大家都开始寻求独处的时间,每个人都是。是的,飞船上这点儿空间,可没法让五个人同时各自独处,不过我们也想了些办法:大家一致同意,允许一个人单独享受着陆舱,一次一两个小时。我进去的时候,克拉拉在座舱里,那几个兄弟就得忍一忍了。等到克拉拉进去的时候,我一般就会跟他们玩玩扑克。他们三个有谁进去了,剩下的两人就跟我们俩做伴。我不知道别人独处的时候都做些什么,我反正就是让自己放空。我指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放空”。我会透过着陆舱的舷窗,放眼望向那绝对黑暗的虚空。那里什么也看不见,却也好过看见飞船里的东西——它们我全都看腻了。
笔记:关于恒星的诞生
阿斯门宁博士:我估计你们之所以来这儿,多半是想要赚点儿科研赏金,并非真的对天体物理学有什么兴趣。不过别担心。仪器能完成大部分工作。你就做做定期扫描,如果发现了什么特殊的东西,等你返航后,我们会评估其价值。
问题:有什么东西我们应该特别留意吗?
阿斯门宁博士:哦,没错。举个例子,有一个寻宝人曾经拿到了五十万元赏金(我记得是),他去了猎户座星云,发现气体云的某一部分表现出比其他部分更高的温度。他当时判断有一颗新的恒星即将诞生。气体在凝结,温度就会升高。再有一万年,那里可能就会形成一个可辨认的恒星系,于是他就专门针对那片空间做了精细的逐格扫描。就这样,他拿到了赏金。现在,公司每年都会派那艘飞船回到那里,采集新的读数。每趟飞行公司付赏金十万元,其中五万元归他所有。如果你们想要,我可以给一些类似地点的坐标,比如三叶星云 。你拿不到五十万元,但也会有所收获。
又过了一阵子,每个人都开始形成自己的规律。我听我的讲座录音带,德雷德看他的小黄碟,哈姆展开一副便携式电子键盘,戴着耳机弹奏音乐(尽管如此,你要是仔细去听,还是能听到一些音符泄漏出来,于是什么巴赫、帕莱斯特里纳(3)、莫扎特,听到我都要吐了)。山姆·卡亨是个好人,他把我们组织起来开始上课,我们就这样用了很多时光来迁就他:讨论中子星、黑洞和赛弗特星系的特性,要不就是复习各项试验流程,为登陆新世界做准备。这么上课倒也有好处:每次都有那么半个小时,让我们可以忘掉对彼此的厌恶。其余的时间嘛——好吧,通常我们还是彼此厌恶的。哈姆·泰耶不停地在那儿洗牌,让我无法忍受。而德雷德则毫无来由地对我态度恶劣,只因为我偶尔会抽上一支烟。本来座舱里的气味已经越来越难闻了,可是山姆的胳肢窝还要更加恐怖,相形之下,宇宙门上空气最差的地方都算得上如玫瑰园一般了。至于克拉拉——唉,克拉拉也有个怪癖。她喜欢吃芦笋。她带了四公斤的脱水食品,就为了能换换花样,也好有点儿事做。尽管她会跟我分享这些食物,偶尔也会给别人一些,可是一到吃芦笋的时候,她就绝对要独自享用。芦笋会让你的尿闻起来怪怪的。设想一下,你去上公共厕所,结果发现里面的空气质量发生了变化,由此你马上知道自己的亲亲宝贝又吃了芦笋——这可不是件浪漫的事。
尽管如此——她还是我的亲亲宝贝,千真万确,她就是。我们俩并不仅仅是在着陆舱里无休止地胡搞,我们还会谈心。在此之前我对任何人的了解,都及不上我现在了解克拉拉的万分之一。我必然会爱上她,不由自主,无可救药,直到永远。
时间来到了第二十三天,当时我正在玩哈姆的电子琴,突然觉得一阵晕机。我适应了飞船上起伏不定的微重力,本来已经无法察觉,可这会儿它骤然增强了。
我抬起头,看见克拉拉也正看着我。她有些胆怯,看起来就要喜极而泣了。她伸出手指了指,我看到沿着那个玻璃螺旋的蜿蜒曲线,金色的火花在相互追逐上升,就像小溪中欢快的小鱼一般。
我们紧紧抓住对方,大笑着,迎接这一刻:空间在我们周围猛然倒转,船尾变成了船头。我们到翻转点了,而且我们的资源还有富余。
(1)一颗质量非常小的红矮星,位于蛇夫座,距离地球仅约6 光年远。
(2)中西非国家贝宁的旧称。
(3)帕莱斯特里纳(1525-1594),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作曲家。
第15章
西格弗里德的办公室当然也是在大泡泡之下,就像其他人的一样。所以室温不可能太热,也不可能太冷。可有时它就是会给人过冷或过热的感觉。我对他说:“天啊,这里可真热。你的空调坏了吧。”
“我没装空调,博比。”他耐心地说,“说回你的妈妈——”
“让我妈妈见鬼去,”我说,“你也见鬼去。”
片刻的停顿。我知道他的电路在思考什么,我对那句轻率的话有些感到后悔,所以我马上补充说:“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很不舒服,西格弗里德。这里很热。”
“是你很热。”他纠正我说。
“你什么意思?”
“我的传感器表明,每当我们谈到某些特定主题的时候,你的体温就会升高,这些主题包括:你的妈妈、格勒-克拉拉·莫恩林、你的第一次飞行、第三次飞行、达涅·梅捷尼科夫,还有排泄物。”
“哈,这可真是太棒了!”我大叫道,一下子很生气,“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在监视我?”
“你知道我在监视你的外部信号,博比。”他语带责备地说道,“这对你并没有什么伤害。就像你的朋友注意到你脸红了、结巴了,或是在敲手指,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那是你说的。”
“那的确是我说的,鲍勃。我告诉你这一点,是因为我认为你应该知道,这些主题被认为导致了你的情感过载。你想谈谈为什么会如此吗?”
“不想!我想谈的是你,西格弗里德!你还有什么别的小秘密瞒着我?你在统计我的勃起次数吗?在我床上装了窃听器?还是在监听我的电话?”
“不,鲍勃。我没做过那些事。”
“我很希望你说的是事实,西格弗里德。你要是敢撒谎,我自有办法知道。”
一阵停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鲍勃。”
“你不必明白,”我冷笑道,“你只是一台机器。”我明白就够了。这个小秘密要瞒着西格弗里德,这对我非常重要。我的口袋里装着一张纸条,是S.雅·拉沃洛芙娜有天晚上给我的,那一夜我们尽情享受了大麻、酒和很棒的性爱。有一天,我会把那张纸条从口袋里拿出来,然后大家就知道到底谁才是老板。我很享受这样跟西格弗里德较劲。这会让我生气。而我一生气就会忘掉是什么让自己如此痛苦,从而就这样继续痛苦下去,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第16章
经过四十六天的超光速飞行之后,座舱的速度回落到了凭感觉都能判断出已经静止的状态——我们在轨道上,正围绕着什么东西飞行,所有的引擎都停机了。
我们身上已经臭气熏天,对其他人也厌烦得要命,可是我们仍然手挽着手聚拢在观察屏周围,就像最亲密的恋人一样,在零重力环境下,凝视着我们眼前的那颗恒星。那是一颗比太阳更大更红的恒星,更大也许是因为我们离它更近,不到一个天文单位。不过我们并不是围绕这颗恒星在做轨道运动。我们的主星是一颗气态巨行星,它还有一颗很大的卫星,有月球的一点五倍那么大。
克拉拉和那几个兄弟们都没有欢呼雀跃,所以我也耐心等待着,最后张口问道:“什么情况?”
克拉拉心不在焉地说:“我觉得在这上面着陆够呛。”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失望之情,反倒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山姆·卡亨从胡须后面吁出一记轻声长叹,说道:“好吧,第一件事,我们得采集一些干净的光谱数据。鲍勃和我来做这个。其他人,开始搜索昔奇人的印记。”
“没戏。”另一个人说道,声音很小,我都没听清是谁。没准儿就是克拉拉。我想再问问,却又觉得如果继续追问他们为什么会不开心,恐怕会得到一个自己也不喜欢的答案。于是我跟着山姆钻进着陆舱,穿上行头的时候大家互相都有点儿碍手碍脚。我们检查了生命支持系统和通信系统,然后把宇航服密封好。山姆挥手示意我先进入气闸,我听到气泵在向外抽出空气,紧接着气闸的门打开,剩余的一点儿气体将我推出,进入了太空。
一开始我大为慌张,一片无人涉足的未知空间,你独自一人身处其中,这很令人害怕,我甚至都忘了去拉住我的系绳。其实我倒也不必动手,磁力钳已经自行滑入锁定位置,等我飘到了系绳的尽头,绳子猛地绷紧,然后开始缓缓地朝着飞船卷回。
我还没回到飞船那里,山姆也出来了,翻滚着朝我飞过来。我们看准了抓住对方,然后开始安放设备,准备拍照。
山姆用手比划着,指了指一个点,那是在那颗巨大的碟形气态行星跟它那明亮刺眼的橙色恒星之间的某个位置,我伸出大手套搭在额头上遮光,总算看清了他要我看的是什么:仙女座星系M-31(1)。当然,从我们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它并不在仙女座里面。视野里群星的位置根本看不出什么仙女座的样子,也看不出任何我所知的星座。但是M-31是如此巨大、如此明亮,再加上那独特的螺旋状星云,天气好的时候你甚至从地球表面都能认出它来。它是最明亮的河外星系,因此昔奇飞船所达之处,基本上它都清晰可见。只需要稍稍放大图像,你就能辨别出它的螺旋形状,你还可以通过跟大致同一视线上稍小一些的其他星系作对比,来做复核。
我将目标对准M-31,山姆也对着麦哲伦星云(2)做同样的操作(也可能只是被他误认为的麦哲伦星云,反正他宣称认出了剑鱼座S(3))。接下来我们开始拍摄经纬仪照片。所有这些操作当然是为了让宇宙门公司的学者们能够三角定位到我们所处的位置。你也许会问他们干吗需要这些定位,但其实这很重要,反正如果你不拍好全套的照片,就没资格去拿任何科研赏金。你可能会想,我们在超光速飞行的时候把窗外的景象拍摄下来,通过那些照片,他们就可以判断出我们往哪儿飞了。其实并非如此。他们由此可以获得推进器的主方向,但经过最初的几光年飞行,要想跟踪识别群星,会变得越来越难,并且飞船的航线是否是一条直线,这也说不清楚,有些科学家认为飞船遵循的是一种曲率空间里的褶皱结构。
总之吧,那些聪明脑瓜用上了一切不能用的办法,其中一种办法是测量麦哲伦星云旋转到了多远的地方,朝哪个方向旋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由此可以得知我们距离他们有多少光年,也就能够知道我们已经进入银河系有多深了。麦哲伦星云旋转了八千万年。通过仔细对比,可以发现它的某一部分在两三百万年里发生的变化,比如说,可以是一百五十光年左右的位置变化。
在山姆组织的小组学习课程中,我就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实际上我一边拍摄照片,一边猜测宇宙门要如何解读这些照片,几乎忘记了害怕。甚至都差点儿忘了去担心:这趟我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开始的旅行,结果会不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然而它真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我们一回到飞船上,哈姆就从山姆·卡亨手里抢过球体扫描记录磁带,塞进了扫描仪。第一个对象是那颗我们环绕其飞行的巨行星。在采集到的光谱数据的每一个倍频范围中,都没有发现任何人造物辐射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