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事实上,除了这些少数供给不足的东西之外,大家多半能自给自足。他们全都拥有程序以及种子,那是基本必需品。再说,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所有隐匿
的庇护所,这点很重要。”
尼尔格在当晚的旅程中反复思量这些话的含义。土狼继续讲述着过氧化氢标准以及氮标准,这是韦拉德和玛琳娜想出来的新系统。尼尔格虽然尽了最大努力来理解,但
依旧困难重重,不是因为这些概念不易理解,就是因为土狼花上大部分时间严词谴责他在某些庇护所里遭遇到的困难。尼尔格决定等回家后再仔细询问萨克斯或者娜蒂雅,
此刻便不再注意聆听。
他们这时经过的地方全是一圈圈的火山口,新爆发的几座彼此重叠,甚至掩埋了旧有的。“这叫饱和火山口群。非常古老的地形。”很多火山口连一点隆起的外缘也没
有,只有低浅地面围绕着中心的孔洞。“那些火山外缘怎么了?”
“侵蚀掉了。”
“被什么侵蚀的呢?”
“安说是冰,还有风。她说南方高地在一段时间后就侵蚀剥落了将近1000米。”
“那应该会带走一切呀!”
“但是接着会有更多回来。这是一片古老的陡地。”
火山口间的陆地覆盖着松散的岩石,地面于是崎岖得难以想象;有时急降下沉,有时高升扬起,有坑洞、土墩、壕沟、地堑、隆丘、溪谷;几乎没有一处是平坦的,仅
除了一些火山口外缘,以及偶尔出现的低缓脊线,土狼尽量利用这两者作为行驶通道。但虽然如此,他在这片崎岖起伏的陆地上所走的路线依然如羊肠小道般曲折,尼尔格
实在无法相信那些是记在心中的路线。他这么说时,土狼笑了起来:“你说记在心中是什么意思?我们其实迷路了!”
那当然不是真的,至少没有迷路太久。地平线那端出现了一座超深井,土狼朝它驶去。
“一直就知道它在这儿迷路,”他喃喃而语,“这是维西尼克超深井。它是一座直径约1000米的垂直深井,一直挖到岩床。最早在纬度75度附近有四座超深井,其中两
座已经没有人看管了,连机器人也没有。维西尼克是其中之一,目前被生活在里面的一群波格丹诺夫分子占据。”他笑说,“那是个完美的主意,因为他们可以顺着通道横
向挖进边墙,毫无顾虑地释放热气,没有人能分辨出那是不是超深井释放出的气体,所以他们大可建造任何想要的东西,甚至处理铀元素制造核反应的燃料棒。现在它已经
发展成一个完善的小型工业城了。同时也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在宴请上非常大方。”
车子驾驶在纵横地表的无数小壕沟中的一个,之后他踩下刹车,并用手指敲着他的屏幕,沟渠边一块大石摆开,露出一条黑色隧道。土狼驶进去,石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尼尔格以为,时至如今,他已经不会再感到惊讶了,然而在隧道中行进时,他仍然圆睁着双眼,看着紧贴巨砾越野车外的粗糙石墙。隧道似乎永无尽头。“他们挖筑了数
条入口隧道,让超深井本身看起来不起眼。我们大约还有20千米要走。”
终于土狼将车头灯熄灭。他们的车子驶离隧道,开进泛着朦胧紫茄色泽的黑夜;他们在一条倾斜的路面上,显然是盘绕超深井的边墙而下。他们仪表板上的灯光犹如超
小灯笼,尼尔格透过其反射的影像看到这条路比车子宽上了四到五倍。超深井的完整尺寸无法看清,但是以通路弯曲的程度,他知道它应该极大。“你确定我们的速度没问
题吗?”他焦虑地问着。
“我相信自动驾驶系统,”土狼说,有些恼怒,“谈论它会带来坏运气。”
车子往下驶去。持续下降大约一小时后,仪表板传来一声哔哔声响,接着车子驶进左边的弧形石墙。那里有一条车库通管,碰撞他们车子外层的闭锁门,发出叮当响声
。
车库里大约有二十人迎接他们,领他们穿过一排高耸的房间,来到一间巨大石穴般的会议室。波格丹诺夫分子沿着超深井挖凿出的房间相当大,比普罗米修斯的大很多
。后面房间一律10米高,一些房间则深达200米;而主要巨穴足可与“受精卵”本身匹敌。尼尔格透过窗户看着两侧井壁。他发现,如果从窗外看这些玻璃,会以为那是岩石
表面;其表面的滤光覆膜必定非常高明,因为早上射进来的光线异常明亮。透过窗子,只能看到正对面的井壁,以及上方一小块天空——但是房间显得明亮而宽广舒畅,那
是一种在天空下的感觉,是“受精卵”所无法比拟的。
他们到达的那天一整天,尼尔格都由一个肤色黝黑、名叫希拉利的矮小男子照料。他领尼尔格穿越不同房间,打断人们进行的工作,把他介绍给大家。大家都很和善—
—“你应该是广子的孩子,对吗?哦,你叫尼尔格!很高兴认识你!嘿,约翰,土狼来了,今晚好好庆祝一番!”——接着他们让他参观日常的工作,再带他到离超深井更
远的那些较小房间,那里有光线明亮的农场,以及似乎向岩石深处不断延伸的工厂;所有地方都相当温暖,像是进了澡堂一般,尼尔格不断地流着汗。“那些开凿出来的石
块都放到哪里了?”他问希拉利,因为广子曾经说过,在极冠下切割穹顶的一个好处,就是挖凿下来的冰可以就这么挥发掉。
“都堆在超深井底部的路面上了。”希拉利回答他,显然对这个问题很高兴。他对尼尔格提出的所有问题似乎都很兴奋,每一个人都是如此;维西尼克的居民总体来说
都很快乐,更有一群喜好热闹的人总为庆贺土狼的到来而举行宴会——嗯,众多借口中的一个,尼尔格这样想。
希拉利从腕表上接收到土狼的信号,于是带尼尔格来到一间实验室,在那里,他们从他手指上取下一点皮肤。接着,他们缓缓走回那个巨穴般的房间,加入聚集于厨房
窗畔的队伍。
在吃了一顿丰盛的豆子和马铃薯之后,他们开始了在巨穴举行的宴会。一支大型的、没有纪律的、成员不断变动的金属鼓乐团,演奏着有节拍、旋律却断断续续前后不
连贯的乐音,人们跳起几小时的舞,其间不时饮用一种名为“卡瓦咖啡”的酒,或者加入室内某个角落正在进行的各种游戏。尼尔格品尝了卡瓦咖啡,囫囵吞下土狼给他的
一剂欧米茄啡,接着加入乐团演奏低音鼓,最后坐在巨穴中间一个小草墩上,醉得直不起身来。土狼不停地喝着,却没有酒醉的困扰;他狂乱舞动,高跳飞跃,并且大声笑
闹。“你永远不会知道你自身重力的喜悦,孩子!”他对着尼尔格大喊,“你永远不会知道!”
大家靠拢来自我介绍,有时要求尼尔格表演他的触摸生热——一群跟他年纪相仿的女孩拿起他的手放到她们用饮料弄得冷凉的脸颊上,当他使她们的脸颊温热起来时,
她们就圆睁着双眼大笑,继而要他温暖她们身体的其他部分;他却站起来跟她们一起跳舞。他有些晕眩,绕着圈小跑起来,试图释放体内的一些能量。后来他回到小草墩上
,耳朵嗡嗡鸣响,这时土狼穿行而来,在他身旁重重坐下。“在这种重力下跳舞感觉真好,我一直都很享受。”他斜眼看着尼尔格,一绺一绺的银灰色长发鸟巢般地盘踞在
头上,尼尔格再一次注意到他脸上似乎有伤骨断裂的痕迹,也许是下巴部分曾经骨折过,使得这边的脸看起来比那一边要宽些。可能是这么回事。尼尔格紧盯着瞧。
土狼搂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他。“看来我是你父亲,孩子!”他大声喊叫。
“你在开玩笑!”他们俩凝视对方,一股电流穿过尼尔格脊髓,从他脸上蹿过,他震惊于那白色世界是如何摆弄着绿色世界,一如电光从血肉肌肤涌动而出。他们抓住
彼此。
“没开玩笑!”土狼说。
他们继续彼此瞪视。“难怪你如此聪明。”土狼说着开怀大笑,“啊哈哈哈!我希望你没什么意见!”
“当然。”尼尔格说,他咧嘴笑着,但感到有些不舒服。他对土狼的了解并不多,父亲的概念比母亲还要模糊不清,他实在不知道他的感觉是什么。基因遗传,当然了
,但那究竟是什么?他们全都从某个地方获得他们的基因,而且不管怎样,体外生殖的基因是可以转移的,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
但是土狼曾不下千百次地咒骂广子,而此刻他看来很满足。“那泼妇,那暴君!母权社会狗屁——她是疯子!她所做的事情叫我惊讶!虽说在某种程度上来讲确有正义
公平可言。是的,没错,因为我和广子在这个世代的启蒙之初是一对,就是我们在英格兰的年轻时光。那是我现在之所以会在火星的唯一理由。她密室里的偷渡者,我的所
有岁月。”他狂笑,再次拍打尼尔格肩膀,“噢,孩子,你将来会知道你对这个消息的感觉。”
他回去加入舞动的人们,留下尼尔格独自思索。尼尔格看着旋转的土狼,只能轻轻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想,而且现在要静下来想任何一件事都太过困难。最好还是去
跳舞,或者找澡堂。
然而他们没有公共澡堂。他在舞池里绕着圈,企图让他的慢跑变成一种舞蹈,后来他再次回到那座小草墩,一群当地人围着他和土狼。“喜欢变成超人的父亲,是吧?
他们没有为此给你取个名字吗?”
“去死吧,你们这些家伙!像我说的,安讲过,他们停止这些纬度75度超深井的挖掘,是因为下边的地壳比较薄。”土狼自负地点点头,“我要找一座废弃的超深井,
重新启动那些机器人,看看是不是能够挖得够深,足以引起火山爆发。”
大家都笑了起来。然而有一位女士摇着头:“如果你那样做,他们就会来这里进行调查。你若真想那样做,就应该往北走,去试试那些纬度60度的超深井。它们也都废
弃不用了。”
“但是,安说那里的地壳比较厚。”
“没错,不过那里的超深井挖得也比较深。”
“嗯。”土狼说。
接着,谈话内容转移到比较严肃的话题,大多是些无法避免的议题,诸如短缺、北方的发展,等等。不过到了周末起程通过另一条比较长的隧道离开维西尼克时,他们
驶向北边,土狼将之前所做的一切计划都抛诸脑后。“这就是我生活的方式,孩子。”
行驶在南方崎岖起伏高地的第五个晚上,土狼减缓车速,顺着一个又老又大的火山口外缘绕着圈,火山口已经磨蚀得几乎与周围平地同高。从这个古老火山口外缘的小
径上,可以看到沙土覆盖的火山口底部,明显被人钻出了一个圆形的巨大黑洞。毋庸讳言,这是从地表往下看超深井的样子。深井上方几百米处停有一团羽状薄雾,如魔术
般凭空生出。深井边缘被截成斜角,一条混凝土带如漏斗般以大约45度角伸下去;要说这条混凝土带有多大并不容易,因为巨大的深井让它看来非常纤细。外缘有座铁丝围
成的高墙。“嗯。”土狼说着从挡风玻璃往外看了看。他把车倒回峡谷停好,然后滑进一套活动服。“马上回来。”他说着跳入闭锁室。
对尼尔格而言,那是一个不安的长夜。他几乎没有合眼,全副心思因为焦虑而警醒,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看到土狼出现在越野车的闭锁室外,当时还不到早
晨7点,太阳才刚要升起。对土狼这番长时间失踪他有着满腹抱怨,只待一吐为快。只是当土狼上车取下头盔后,就看到土狼显然笼罩在一股愤怒情绪中。当他们坐在车里消
磨白天时,土狼敲击他的人工智能计算机,全神贯注其中,不时粗鄙地诅咒,完全忘却了身旁有个正闹肚子饿的孩子要照顾。尼尔格为两人热食物,然后局促不安地打盹,
接着在车子的猛然急行中醒来。“我要试试通过那道隘口驶进去,”土狼说,“他们在那深井中设立了严密的安全系统。再试一个晚上应该就有办法。”他绕着火山口开,
然后将车停在稍远的外缘上。薄暮时分,他再一次步行离去。
又一次,他整晚未回,尼尔格也再次无法入眠。他揣想着土狼如果不回来,自己该怎么办。
土狼竟真的一直到清晨都没有现身。接下来的一天,毫无疑问是尼尔格生命中最长的一日,白昼将尽时,他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尝试援救土狼;试着驾车回“受精卵
”或维西尼克;钻入超深井,向那吃掉土狼的神秘安全系统投降;看来全都行不通。
日落后一小时,土狼叩——叩——叩地敲着车子外壳,然后上了车,他的脸庞像是戴着副疯狂暴怒的面具。他足足喝了一升的水,然后鄙夷地瘪瘪嘴。“我们离开这里
。”他说。
在随后两小时的沉默车程中,尼尔格想变换话题,或至少把主题放大,于是他问:“土狼,你想我们还要藏匿多久?”
“不要叫我土狼!我不是土狼。土狼在外头那些山丘后面,已经开始呼吸空气,开始做他想要做的事,那个杂种。我……我的名字是德斯蒙,你要叫我德斯蒙,懂了吗
?”
“是。”尼尔格说,有些畏缩。
“至于我们还要躲藏多久,永远。”
他们往回驶向南边的雷利超深井,那是土狼(实在很难把他跟德斯蒙这名字联系在一起)原本想去的地方。这个超深井早已完全废弃,如今只是高地上一个没有照明的
巨大洞穴,它的羽状热云雾有如缥缈阴魂般笼罩在井口上方。他们可以直驶进井口外缘一处沙土覆盖着的空荡荡的停车场和车库,就在沙丘与一排帆布覆盖的自动操作运输
机之间。“这还像点话,”土狼咕哝着,“到了,我们得到下面去看一看。来,套上你的活动服。”
站在如此巨大的深井边缘吹风是种奇特的感觉。他们越过齐胸高的围墙望去,看到环绕井口的混凝土带倾斜向下,延伸至200米深处。为了能够清楚审视这巨大坑洞,他
们必须顺着弯路往下走约1000米,切进混凝土带。在那里,他们终于停住,目光扫过路的边缘,直视下面幽暗的深处。土狼就站在边上,让尼尔格相当紧张。他匍匐在地往
下看。看不到尽头;他们很可能正看着这星球的中心点。“20千米。”土狼通过内部通信装置说。他探过边缘将手伸出,尼尔格也照做。他可以感觉到上升的气流。“好了
,让我们看看是否能够启动这些机器人。”于是他们步行回到地面。
此前的旅程里,土狼花了很多白天时间研究他计算机里的老程序,而现在他把拖车里的过氧化氢灌注到停车场里的两个机器怪兽中,并接通它们的控制仪表盘。完成之
后,他很满意这两具怪兽终于能够听话地在超深井底部作业。他们看着这两部光是轮子就比他们的越野车高上四倍的机器沿着弯曲路线向下驶去。
“好了。”土狼再次兴奋起来,“它们会使用太阳能控制板启动它们自己内部的过氧化物炸药,以及它们自己的燃料,然后缓慢稳定地作业,直到也许挖到什么高温的
东西。我们就有可能引发一场火山爆发了!”
“那样好吗?”
土狼粗野地狂笑着:“我不知道!只不过以前从没有人办到过,那至少值得称颂一番。”
他们继续既定的旅程,拜访藏匿以及公开的众多庇护所,土狼到处讲述:“我们上周启动了雷利超深井,你们看到火山爆发了吗?”
没有人看到。雷利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其羽状热云雾没有受到干扰。“噢,也许没成功。”土狼说,“可能得花些时间。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即使那超深井现在已经涌
满了熔岩,你们又如何能够知道呢?”
“我们会知道。”人们如此回答。一些人还会说:“你为什么做那种蠢事?不如干脆直接呼叫临时政府,告诉他们到这下面来找我们。”
所以土狼不再提及此事。他们从这个庇护所旅行到另一个:莫斯·海德、格兰西、悬岩、基督城……尼尔格在每一个地方都受到欢迎,人们对他的名字早已如雷贯耳。
尼尔格对如此众多、种类各异的庇护所感到惊奇,它们共同组成了这个奇特的地底世界,其中半数秘密隐藏着,另一半则对外公开。如果这个世界仅占火星上全体文明的一
小部分的话,那么北方那些地表城市会是什么样子呢?这实在超乎他的理解范围——虽说随着旅程的进行,他的理解范围似乎因不断的惊诧而扩大,但你毕竟无法从惊讶中
获得了悟。
“嗯,”土狼会在行驶当中说(他已经教会了尼尔格开车),“我们也许已经启动了一座火山,也许没有。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个创新的主意。而这正是整个计划
中最棒的一点,孩子,这整个火星计划是全新的。”
他们再一次驶向南方,直到那堵鬼魂似的极冠高墙隐隐约约出现在地平线那端。很快他们就到家了。
尼尔格回想他们拜访过的所有庇护所。“你真的认为我们必须永远躲藏起来吗,德斯蒙?”
“德斯蒙?德斯蒙?这德斯蒙是谁呀?”土狼瘪瘪嘴,“哦,孩子,我不知道。没有人能够确定。藏在这里的人是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年代中遭到排挤而逃来此地的,当
时他们的生活方式受到了威胁。我不太确定他们在北方建造的那些地表城市现在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也许地球上那些掌权者吸取了教训,或者那里的人生活得比以前更舒
适。不过也或者只是因为那太空电梯的功能还没被取代罢了。”
“那么可能还会有另一场革命喽?”
“我不知道。”
“或者直到建了另一部太空电梯时才会发生?”
“我不知道!但是那电梯早晚会建好,他们正在那边建造一些新的大型探照镜,你有时可以在晚上看到它们闪动的光芒,或是环绕着太阳。所以,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我猜。不过革命很罕见。而且他们多数只是反对改革的反动分子而已。你瞧,农夫有他们自己的传统,有让他们过日子的价值观以及习惯。然而因为他们的生活只是过得去
而已,所以剧烈的变动就会扰乱他们,在那时候根本无关政治,只有存活的问题。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曾亲眼见到过。现在到这里来的人们不是穷人,但是他们的确有他们自
己的传统,而且就跟穷人一样,他们没有权力。随着21世纪50年代的人潮疯狂拥进,他们的传统消失了。于是,他们为维护自身所拥有的而奋力抗争。事实证明,他们输了
。你再也无法反抗掌权者,特别是在这里,因为武器变得太过厉害,而我们的庇护所又太过脆弱。我们必须好好地武装自己。你知道,我们躲在暗处,而他们又将大批人往
火星上送,那些人在地球上已经习惯了艰苦的环境,所以并不会因为这里的事物而感到特别难受。他们得到了关照,于是快乐过活。我们没有看到像我们当年,2061年之前
那么多的人试图住到庇护所里。是有一些,但不多。只要人们仍然有他们的娱乐活动,保有自己的小小传统,他们是连动动手指都不肯的。”
“但是……”尼尔格开口,却胆怯了。
土狼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笑了起来:“嘿,谁知道呢?他们很快就会在帕弗尼斯山脉上装置另一部电梯,然后就很可能又会开始重蹈覆辙,把事情搞砸,那些贪婪的杂
种。而你们这些年轻家伙很可能不会愿意听由地球人在这里大呼小叫,争权夺位。我们就等着看那时机什么时候成熟。同时,我们要尽可能地享受生活,对吗?我们要保护
那火焰。”
那天晚上土狼停下车子,告诉尼尔格套上活动服。他们来到车外头,站在沙地上。土狼转动尼尔格的身子,让他面对北方。“看那天空。”
尼尔格站着看,只见一颗新星从北边遥远的地平线上迸现出来,顷刻间伸展出一条长长的白色尾巴,是颗彗星,从西边奔向东方。飞经中天时,那颗炽热辉煌的彗星爆
裂开来,明亮的碎片撒向四面八方,从白色隐入黑色。
“一颗冰星!”尼尔格尖叫。
土狼喷喷鼻息:“没让你惊讶,是不是?孩子!那么,让我来告诉你一些你还不知道的事情;那是2089C冰星,你看到它最后是怎么在上面爆裂开来的吗?那是开端。他
们那样做是有目的的。在小行星进入大气层时将它们炸裂,这方法可以应用在较大的小行星上,以避免损及地表。而那是我的主意!是我告诉他们那个方法的,当时我在格
雷格玩他们的通信系统,灵机一动便在计算机里匿名存进一个建议,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抓住它。现在他们会一直这么做。每一季都会有一两次类似的情况发生。他们正快速
地增厚大气层。看看天上那些闪烁的星星。他们以前在地球上也每晚都看着星星。啊,孩子……终有一天,那种情况也会在这里发生。天空充满空气,让你可以像只鸟儿般
呼吸。也许那可以帮我们把这个世界上的秩序改变一下。这种事你永远无法预测。”
尼尔格闭上眼睛,看到冰星陨石的红色余像撞击他的眼睑。如白色烟火般的流星直直钻穿地幔、火山的孔洞……他转头看到土狼在平原上跳跃,矮小瘦弱,他的头盔在
他身上显得异常之大,就像是个变种人类,或者戴着神圣动物面具的巫师,在沙地上跳着丑怪的矮人舞。这就是土狼,毋庸置疑。他的父亲!
他们已经绕了世界一周,虽然只局限于南半球高纬度地区。极冠在地平线上升起,并且继续增长,直到他们来到悬空冰层底下,那冰层似乎不再像刚起程时那样高大。
他们绕过冰层驶回家,进入飞机库后,两人下了那辆尼尔格在过去两个星期中变得相当熟悉的巨砾越野车,僵硬地步行穿过闭锁门,走进长长的隧道,回到穹顶之下,突然
间,他们被簇拥在所有熟悉的面孔之间,受到热情拥抱,并接受大家的询问。尼尔格在众人的关注中显得害羞退缩,然而事实上并不需要如此,土狼替他讲述了所有的故事
,他只要微笑就好,不用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他的目光越过他的至亲,看见他的世界原来多么渺小;穹顶从这头到那头不到5千米,而高度从湖面算起仅250米。一
个小小世界。
返家欢迎会结束后,他在晨曦里外出散步,享受舒爽的冷冽空气,细细观看山丘树林间的村落建筑和竹质台屋。它们看起来全都如此奇异窄小。接着他来到沙丘,走向
广子的住处,鸥鸟在头上翱翔,他不时停步只为看看这个那个。他呼吸水滨伴随海草咸水味儿的寒冷空气;那味道里强烈的熟悉感刹那间引动了千百万个记忆,他知道,他
回家了。
但是家有了变化。不然就是他自己变了。在试图救治西蒙以及随土狼旅行的这段时间,他已经脱离同伴成为一个青年人;他曾热切渴望来一场与众不同的大冒险,然而
梦想成真后唯一的结果是他遭到了朋友群的放逐。杰姬和道比以前更常在一起,并且在他和所有其他较年轻的第三代人中间筑起了一面墙。很快,尼尔格发现自己其实并不
真的想和大家不一样。他只想能够再次融入他那亲密的小团体,成为他兄弟姐妹的一员。
但是当他出现时,大家便沉默下来,接着是记忆中最难堪的一段时间,然后道会领着他们离开。而他则被迫回到成人团体里,那些成年人则理所当然地开始让他参加他
们的午后聚会。也许他们只是善意地补偿他在小团体里遭受的挫折,然而却使他的标签更加鲜明。没有什么解决方法了。一天,他沮丧地在一个阴沉灰白的秋天午后漫步水
滨,突然醒悟童年已经远去。那解释了他此刻的感觉;他现在处于另一个阶段,不是成人也不似孩童,而是单独的个体,是家乡里的外地人。这份隐含忧郁的了解有股奇特
的喜悦蕴含其中。
有一天午餐后,杰姬留下来,要求加入广子在下午开的课程:“为什么你教尼尔格,不教我?”
“没什么理由,”广子漠然地说,“如果你上课,可以留下来。拿出你的计算机数据板,调出热工程学,第1050页。我们以‘受精卵’穹顶为例。告诉我穹顶下最温暖
的点是什么?”
尼尔格和杰姬思索着这个问题,彼此竞争却又并肩靠坐。他好高兴她在那里,高兴得几乎记不住问题是什么,而杰姬在他还来不及组织想法之前就举起一根指头。她嘲
笑他,有点轻蔑,但同时又令人欢喜。尽管他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而杰姬仍然保留着她那容易感染别人的喜悦,从那笑声中被放逐出去是多么感伤啊……
“这是下回的题目,”广子对他们说,“颂赞火星仪式里的所有名字都是地球人取的。其中大约半数在原来的语言中都有火红星球的意义,但那仍然是从外界引进的名
字。问题是,火星自己的名字是什么?”
数星期后土狼再次造访,那让尼尔格既兴奋又紧张。土狼接了早上教授孩子们的工作,幸运的是,他对待尼尔格跟对待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地球的情况很不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