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革命爆发到现在,到底过了几天?24天?不过3个星期,感觉起来像是过了5年。
然后,他们身后的天空变得一片血红,高空卷云转为紫色、铁锈色、猩红色、薰衣草般的淡紫色,最后变成一堆铁屑般的丝状云,散布在玫瑰红般的天空中。接着阳光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倾泻而出,岩石的边缘和山壁,都被金色的光渲染成热闹的景象。但飞机上每个人都在仓皇焦急地看着这块斑驳的大地,希望在曲折的磁悬浮铁轨旁找到

降落的跑道。在没有尽头的漫漫长夜中飞行,仿佛是不可能的任务,幸好下面有微微发光的铁轨,必要的时候就在旁边迫降。这个区域的雷达收发器功能正常,可以逐个确

认,跟地图一对比,他们此后的行程就有把握多了。每个清晨,他们都能在阴暗尚未完全脱离大地之前,在前方找一道金色铅笔般的长条形降落跑道。他们可以悠然滑行,

“砰”的一声着陆,缓缓减速,再把飞机开到站台附近,关掉发动机,背一靠,松口气。不抖动了,一下子还不习惯,又是平安宁静的一天。
那天早上,他们在珍珠湾气象站旁降落。飞机刚停好,就涌出十余个男女围着他们,抱着这6个旅人又亲又叫,热情得好像有些过火。6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挤在一起,

比上次碰到巴黑山那群人警觉得多。为了保险起见,对方检查了他们手腕上的激光识别器,当计算机证明他们就是“登陆首百”时,大伙儿又是一阵狂叫,精神亢奋到最高

点。他们带着6人穿过闭锁室,走进大厅,之后有几个人立刻冲到氧气筒旁狂嗅个不停,里面装的其实是一氧化二氮 (9) 和氧化的潘多啡。之后,他们傻傻地笑话起了自己


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生面孔美国人自我介绍:“我叫史蒂夫,打12岁起,就在弗伯斯接受阿卡迪的训练,然后又跟他在克拉克从事地下活动。革命刚爆发的时候,我跟

他一起在希亚帕瑞利。”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前一阵子听说他在卡尔,现在已经跟组织失去联络了,不过这才符合规定。”
另外一个高高的年轻人,跌跌撞撞地冲到娜蒂雅身边,按住她的肩膀说:“我们平常不是这个样子的。”说完又笑了起来。
“平常真的不是这个样子。”史蒂夫说,“但今天是很重要的纪念日,你们不知道吗?”
一个趴在桌上咯咯直笑的女孩抬起头来叫道:“独立纪念日!14月14日!”
“看,你们看这个!”史蒂夫说,指着他们的电视。
屏幕上的影像一直在闪,突然之间,所有人都欢呼叫闹起来。他们锁定一个从克拉克传送过来的卫星加密频率,史蒂夫解释说,他们没法解码,却可以当作警示讯号,

出现异常闪烁的时候,就把太空望远镜对准克拉克。太空望远镜里看到的景象被转到一般的电视上,看起来很寻常:黝黑的太空,方形的金属色小行星下端连着一根电缆。

“看好。”他们朝满头雾水的客人叫道,“看啊!”
他们像狼一样嗥叫,散散落落地开始倒数,从100开始。有的人猛吸氦气和一氧化二氮,有的人则在电视机屏幕前唱道:“我们要去看巫婆,《绿野仙踪》里的巫婆!因

为、因为、因为、因为、因为她做了很好的事情!我们要去看巫婆,《绿野仙踪》里的巫婆。我们要去看……巫婆!”
娜蒂雅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又在颤抖。他们倒数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高音:“零!”
小行星和电缆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一眨眼的工夫,克拉克就从屏幕上消失了。电缆和游丝一样悬在群星之间,没一会儿也不见了。
欢呼笑闹充盈在房间里,持续了好一会儿,然后声音好像被绳索拉住似的,慢慢地低了下来。有人发现安一直在跺脚,用手捂住嘴巴。
“他早就下来了!”西蒙在喧嚣中叫道,“他应该下来了!他上次打电话的时候就说要下来,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星期了。”
渐渐地,周围静了下来。娜蒂雅不知不觉地站到安的身边,在对面默默不语的是西蒙和莎夏。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的脸绷得好紧,眼睛凸得像虫子,看来十分狰狞。
“你们是怎么把电缆炸断的?”萨克斯问道。
“其实电缆本身是炸不断的。”史蒂夫回答说。
“你们不是把电缆炸断了?”耶理叫道。
“不是,我们不过是把电缆和克拉克分开了而已,当然,效果是一样的。电缆马上就会掉到地面上来了。”
这伙人又欢呼起来,但是这次没那么起劲了。史蒂夫在汹涌的嘈杂声中对他们解释说:“电缆自身相当难以破坏,石墨晶须上的钻石海绵网眼凝胶是双螺旋的设计,每

100千米还有一个小防护站,这的确是很精巧的安排,电梯厢的安全措施更是做得滴水不漏。所以阿卡迪说,我们应该从克拉克下手。明白吧?电缆穿过克拉克的石块,联结

到其内部的工厂里,实际上,电缆是靠磁力锁住了克拉克的地基,这才是真正的联结点。于是我们从轨道上派出一艘货船,把我们的机器人空投过去。机器人开始挖,一直

挖到内部,再在电缆的外壳和磁能厂的周围放置热弹。然后我们今天引爆了这批热弹,石头被液化,磁能供应暂时中断,结果克拉克就跟子弹一样射出去,电缆被甩掉了,

就是你刚刚看到的情景!我们把时间控制得很精确,现在它应该在朝着太阳飞,与火星黄道成24度,根本不可能找到。希望它从此以后无影无踪!”
“那么电缆呢?”莎夏说。
这句话又引来一阵欢呼。好不容易静下来,回答她问题的却是萨克斯。“电缆会掉下来。”他说。他坐在计算机前面,键盘打得飞快。史蒂夫叫住了他:“我们已经有

它坠落的数据了,你要的话,我们可以给你。很复杂,有好几个偏微分方程式呢。”
“我知道。”萨克斯。
“真不敢相信。”西蒙说。他的手还是按在安的手臂上。他看了看周遭的喧闹景象,脸色更阴沉了。“你们知道你们害死了多少人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一个人回话说,“克拉克上有很多联合国警察,他们用太空电梯降落到火星上来,杀了多少人,你又知道吗?”
“他可能已经下来一两个星期了。”西蒙不住地强调,安的脸色惨白。
“也许吧。”她说。
有些人听到这句话,静了下来;有些人完全不想听这种不顺耳的话,照样大肆庆祝。
“我们不知道——”史蒂夫对西蒙和安说。他脸上的胜利神情消失了,皱着眉,尽是关切神色。“如果我们早知道的话……如果我们早知道的话,就可以先跟他联络,

但我们不知道,很抱歉,希望——”他咽了一口口水,“希望他不在上面。”
安慢慢踱回桌边,缓缓地坐下来。西蒙焦躁地在她身后走来走去。他俩好像都没有听到史蒂夫在说什么。
无线电通信开始变得频繁起来。火星当局控制下的通信卫星开始汇报电缆下坠的最新情况。叛军有的监听讯息,有的旁若无人,热烈庆祝他们的胜利。
萨克斯一头栽进计算机屏幕,良久,他吐出几个字:“往东。”
“没错,”史蒂夫说,“电缆会从中间开始弯曲,弯成一个圆弧形,下半段先坠落,接着上半段才会掉到火星上来。”
“速度有多快?”
“很难说,但我想4小时之后会有第一次撞击,再过一个小时之后会有第二次。”
“会有两次!”萨克斯叫道。
“是啊,你知道的,电缆的长度是37000千米,火星赤道只有21000千米,所以会撞击两次。”
“住在赤道附近的人得赶快疏散才行!”萨克斯说。
“不见得。”史蒂夫说,“弗伯斯震荡会把电缆荡离赤道附近。确切的撞击位置极难计算,因为要先弄清楚电缆坠落的时候到底是在振幅的哪一个位置。”
“会在南半球还是北半球?”
“2小时之后才会知道。”
6个旅人无助地看着计算机屏幕。这是抵达此地以来的第一次寂静时光。屏幕上只有星星闪烁,找不到任何可以观看电梯厢坠落火星的地方。至于电缆,不管站在哪里,

顶多只能看到一小截,最后的撞击是谁也看不到的,顶多只能见到一条火线从天而降。
“菲丽丝的桥完了。”娜蒂雅说。
“菲丽丝也完了。”萨克斯说。
珍珠湾气象站锁定了几颗通信卫星,可以收取讯息;他们甚至发现自己可以侵入安保卫星。从这些渠道,他们逐渐拼凑出电缆坠地之后的景象。驻尼科西亚联合国火星

事务办公室的人员汇报说,电缆在他们的北方坠地。垂直下降的电缆坠地时还拖曳了一段距离,好像是在这个转动的星球上破土前进。
虽然撞击的地点在尼科西亚北边,但根据他们的推算,还是在赤道以南。在静电干扰中,又听到谢菲尔德居民焦急仓皇的声音。他们说坠落的电缆毁掉了半边城市和谢

菲尔德东边的帐篷区,而且余势未歇,接下来把帕弗尼斯山的一部分和塔尔西斯山东翼夷为平地,音爆随即席卷而至,硬生生地劈出一道宽达10千米的峡谷。谢菲尔德幸存

的居民想知道,他们到底应该往南躲避坠落的碎片空袭,还是往北在火山口附近藏身。
没有人回答他们的问题。属于南水手峡谷系统的美拉斯地堑也有人逃出来了。多半来自科罗廖夫。他们用叛军频率汇报说,电缆坠地时声势险恶,在空中就已经解体,

碎片雨下,居民饱受轰炸般的攻击。半小时之后,奥里姆勘探队也汇报说,音爆过后,他们外出勘探,发现了堆成土冢般的碎片,依旧炽热冒烟,直达天际,不可胜数。
之后的一小时,都没有确切的消息进来,卫星上流传着各式各样的谣言、揣测和问题。有一个戴着耳机的家伙突然往前探身,接着转身竖起大拇指。他打开扩音器,大

家的耳际先是一阵静电的杂音,接着传出一阵兴奋的狂叫:“爆炸了!坠地的时间只有短短4秒,火光熊熊,好像是一条火龙,掉到地上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往上跳了一下

。不过,我们这里有点麻烦。我们估计撞击地点在我们南边18千米,而我们现在在赤道以南的25千米,希望你们能算出剩下的电缆会撞到什么地方。从头到尾都在烧,就像

是一条白绳把天空劈成两段。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壮观的景象。我眼前全是绿色的残影,像是成排的流星。乔治回来了,他刚刚从外面回来,他说他站的地方堆积的碎片只有3

米高。他还说,外面是柔软的风化土层,所以,电缆平平稳稳地躺在它砸出来的壕沟中。有的地方碎片特别高,刚好能把电缆埋起来。但是这样只能算是浅滩,他说,有的

地方堆了有五六米。我猜电缆砸出的碎片会有几百千米长,根本就是火星上的万里长城!”
接下来的消息是由埃斯卡兰特环形丘居民提供的。这个环形丘的位置正好在赤道附近。听到克拉克与电缆脱离的消息之后,他们立刻开始疏散,但他们选择往南走,刚

巧与电缆擦身而过。电缆在撞击地面的时候发生了爆炸,他们汇报说,成千上万正在融解的碎片冲上天际,在晨曦中划出一道道弧形,坠落到地面的时候却已经变成一团团

焦黑的余烬。
外界喧闹若此,但萨克斯的双眼还是没有离开计算机屏幕,他还是飞快地在打字,紧闭的双唇间偶尔嘟囔几句,是在读屏幕上的数据。第二段电缆撞击地面的速度会增

加到时速21000千米,他说,换算起来,每秒会下降6000米。只要肉眼能见到电缆下坠的区域,都有致命的危险——除非你是站在极高的地方,或者是仅仅能惊鸿一瞥的边缘

——流星雨般的碎片在1秒钟的时间内,会铺天盖地地掉下来,根本无处躲藏。随之而来的则是无坚不摧的音爆。
“咱们也出去看看吧。”史蒂夫说,他投向西蒙和安的眼神中,依旧有强烈的愧疚。大家穿好活动服,准备探望劫后的世界。6个旅人脑海里始终交错着外部摄像机和卫

星拍到的画面。夜晚的画面尤其慑人,一道白色的光芒像把锐利的镰刀,恶狠狠地直想把火星劈成两半。
虽然猜测了好多遍,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们不敢置信、不忍目睹,更别说会有什么感触了。他们刚降落的时候,体力就已经释尽了,现在更是连一点点劲儿都提不上

来。他们根本睡不着,大量视频纷纷出炉。有一部分是遥控摄像机在半空中拍到的白日景观——原本的风化土层被电缆砸得向两侧飞溅,形成两侧向外隆起的壕沟,中间则

是黝黑一片。在撞击更猛烈的区域,黝黑的壕沟中间散落着不知名的物质,看来更加奇诡丑恶。遥控摄像机随后镜头一转,拍到了直通天际的电缆碎片堆,黑黝黝闪亮亮的

一片,萨克斯说,那一定是黑色的毛坯钻石。
最后一段电缆坠地时的撞击最强,南北两侧都被夷为了平地。大家都说,看到电缆坠地的人不可能逃过这番劫难,绝大多数遥控摄像机也无法幸存。最后几千千米的电

缆坠地奇观,无缘得见。
稍后传进来的视频,拍摄地点是塔尔西斯山脉的西翼,恰巧抓拍到了电缆坠地的震撼时刻。雷光石火的一瞬间,力道万钧,白色的光芒划破天际,西翼顿时爆炸,土石

飞溅,火山塌了半边。另外一组画面是谢菲尔德西边的摄像机拍到的:先是电缆撞向南边,随后不知道是音爆还是地震,把谢菲尔德环形丘边缘上的建筑震得滑落到了山下5

千米外的火山口。
接下来还有很多画面传进来,零零碎碎地捕捉灾后的火星面貌。但有许多是重复的,再也收不到电缆撞击地面的情景。之后,卫星就关闭了。
从电缆撞击地面到现在已经5个小时了。6个旅人瘫在椅子上,或许勉强还能看电视,但全都累得感觉麻木、无力思考。
“你们知道吗?”萨克斯突然说,“我4岁的时候就以为赤道是这个样子,一条长长的黑带子,围住星球的中间。”
安恶狠狠地瞪着萨克斯,害得娜蒂雅一度担心她会冲过去打他。但是两个人都没动。电视屏幕闪出银白色的光点,扩音器里只有嘶声和轻微的爆裂声。
他们亲眼见到了电缆砸出的新赤道,南边的那一条。那是在他们飞向沙尔巴塔纳峡谷的第二个晚上。在黑暗中,他们可以清楚看到一条黑色的壕沟指引他们向西飞去。

飞临其上,娜蒂雅的眼神深沉凝重。这不是她的计划,却是伟大的作品,如今,作品已毁,桥已断。
黑色的赤道其实是个坟场。除了帕弗尼斯山东翼之外,火星表面的死伤情形还不算严重;但是,在太空电梯中的人却生机渺茫。绝大部分的人都在电缆坠落的过程中死

亡。不过在电缆接触大气层开始燃烧之前,他们还都安然无恙,所以,说不定有人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逃得性命。
在废墟上空航行之际,萨克斯收到一段记录电缆坠落过程的视频。先后传抵的画面被这个人依时间顺序排好。这段视频剪辑得很好,最后几段就是最末一截电缆坠地爆

炸的情景。撞击地点是一团不断晃动的白色光芒,摄像机没法捕捉这么强的亮度,所以感觉好像镜头出现了个白斑。影像恢复之后,画面经过慢动作处理,尽可能地提供不

同的角度。结尾的那一段速度格外缓慢,观众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个细微的变化,也因此可以判定,人类处在这种环境中,绝无生还的可能。他们看到白线横过天际,燃烧的

石墨首先剥落,留下白炽的钻石双螺旋,在壮丽的夕阳残照中消逝。
这是生命消逝前的回眸,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人都已灰飞烟灭。真没想到这一刹那竟是如此壮阔奇诡,像是幻想中的DNA。纯粹由光组成的DNA,放大到巨人世界,冲撞我

们的宇宙,塑造出一个不毛的星球……
娜蒂雅不想再看电视了,她移到副驾驶座,监视另外一架飞机的踪影。在这漫长的夜晚,她只能望着窗外;她睡不着,也没法把那钻石双螺旋赶出心中。对她来说,这

是旅程中最长的一夜。在黎明到来之前,是永恒的夜晚。
但时间还是过去了。现在是他们生命中的另一个夜晚。日出之后没多久,他们在沙尔巴塔纳管道工作队的附近找到一条跑道。工作队的人本来在修管道,现在却困在这

里。他们没什么特别的政治立场,能熬过这场劫难,等到火星恢复正常,就谢天谢地。娜蒂雅觉得这批人的态度有点消极,想劝他们出去修管道,但是好像没能说动他们。
那天傍晚,他们又起飞了,飞机上依旧载满了主人送给他们的补给品。第二天,天刚破晓的时候,他们在卡尔环形丘一条废弃的跑道上降落。8点不到,娜蒂雅、萨克斯

、西蒙、安、莎夏和耶理着装完毕,往环形丘的边缘走去。
拱顶已经不见了,环形丘内显然曾经失火。建筑外形尚且完好,但被烤得焦黑,窗子不是破损就是熔化,无一幸免。塑料墙面扭曲变形,水泥则被熏得黝黑。黑色的烟

灰到处都是,地上则是成堆的焦炭,看起来好像是广岛的阴影。没错,有几具焦尸还保持着爬行的姿势,他们想爬到外面去。“这个城市的空气被高压氧化 (10) 了。”萨

克斯大胆地推论道。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的肌肤血肉很容易着火,一烧起来就不可收拾。阿波罗计划早期便有航天员因此而牺牲 (11) 。航天员被困在测试舱中,里面装的

全都是纯氧,一起火,他们就跟石蜡一样烧了起来。
这里也是如此。街上的每个人都着了火,像火把一样满街乱跑。看着炭渣排列的方向,不难想象当时的情景。
六个老朋友靠在一起往坡下走去,一直走到卡尔环形丘的东壁,头顶是圆形的粉红色天空。他们在几具焦黑的尸体前停了一会儿,然后快步离去。建筑物上的门,只要

打得开的,他们都把它打开,打不开的,就一脚踢开。他们还用萨克斯带来的听诊器听墙壁后面有没有动静,都没有,只听到他们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大声、很狂野。
娜蒂雅脚步蹒跚。她的呼吸急促,时断时续。她强迫自己打量身边的每一具焦尸,估量出炭堆的高度。这里像是广岛或是庞贝。现代人是更高一点儿,但还是烧成了一

堆焦炭,就连骨头都被烧成黑黑的棍子。
她找到一具身材差不多的焦黑尸体,站在它面前打量许久。好一会儿,她才靠近一点儿,找到尸体的右臂,用她四个手指的手套拂拭尸体的右手腕骨,更仔细地看着。

她找到了识别名牌,用她的激光枪小心清理,好像是一个贴标签的杂货店店员——埃米莉·哈格罗夫。
她走了几步,又在另外一具身材差不多的焦尸身上找到名牌——塔博·莫蒂。当然最好是调出牙医记录来比对一下,但她没那么做。
她有点头昏眼花,全身麻木。在市政府前面,她被一具右手往外伸的焦尸拦住了,这具尸体孤独地站在那里。娜蒂雅心念一动,开始清理名牌,然后定睛一看——阿卡

迪·尼可利约维奇·波格丹诺夫。
他们往西飞去,又飞了11天。白天他们隐身在掩护幕之下,碰到人就躲在他们的住处。到了晚上,他们沿着雷达收发器指引的方向飞行,有时候也跟新结识的同伴一起

前进。他们一路上碰到好几伙人。这些人多多少少知道别的团体存在,也知道他们大概的位置,但并没有融合成统一的反抗组织,也不会协调行动。有的人希望跟科罗廖夫

的囚犯一样,在接近南极的地方找个栖身之地;有的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有的人是波格丹诺夫主义者,有的则是跟随别的领袖,隶属于不同的反抗势力。还有人企

图在火星上建立宗教社群、实验乌托邦主义,或是想跟母国联系的民族主义者。当然,也有难民,他们聚在一起,没有计划,纯粹只是灾祸的受害者。这6个旅人在科罗廖夫

附近降落,却不敢进城休息给养,因为他们在闭锁室外见到了几具冻结的冰尸,有几个人站得笔直,跟雕像没什么区别。
过了科罗廖夫之后,他们就没再碰到任何人。卫星关闭,电视和无线电都收不到任何讯号,磁悬浮铁轨上空荡荡的,地球远在太阳的另一边。除了几个结霜的区域,这

片大地跟他们刚到时一样荒凉。飞在天上,他们觉得自己好像是火星上唯一的生物、唯一的幸存者。
娜蒂雅的耳边响起了嗡嗡的杂音,应该是跟飞机上的通风系统有关,没错。她检查了通风系统,却又没事。其他人故意把一些琐事分配给她做,让她在飞机起飞前或是

着陆后能够有机会单独行动。大家都被卡尔和科罗廖夫的景象吓坏了,想不出什么让她高兴起来的办法,这样也好,娜蒂雅轻松不少。安和西蒙还是在担心他们的孩子彼得

。耶理和萨克斯则在为日渐短少的粮食供应伤脑筋,飞机上的储物柜几乎已经空了。
阿卡迪已死,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娜蒂雅越来越觉得革命很无谓,纯粹是没有目的地发泄怒气,结果反倒伤害了自己。这个世界毁了!她让她的朋友在主要的通信频率

上散播阿卡迪已死的消息,莎夏赞成,还试着说服别人照娜蒂雅的话去做。“动乱可以早点儿结束!”莎夏说。
萨克斯摇摇头。“叛乱哪需要领袖?”他说,“更何况现在还有谁在听别人说话?”
两天之后,消息显然是传开了。在一阵微型脉冲之后,他们收到了亚历克斯·沙林的回应:“听好,这次革命不是美国革命,也不是法国、苏联或是英国革命!这次革

命融合了所有革命的特质,同时爆发,到处都有人揭竿而起,叛变蔓延整个火星!这里的面积跟地球的陆地差不多,只有几千人想阻止这前所未见的壮举——而且绝大多数

都在太空中,他们的视野或许不错,却不堪一击!就算他们能扼杀瑟提斯的革命力量,在赫勒斯篷特还是会有人挺身而出。你想想看,基地在外层空间的部队,能够镇压同

时在高棉、阿拉斯加、日本、西班牙和马达加斯加爆发的革命吗?你要怎么镇压?根本就没有办法。我只希望阿卡迪能活着看到这番成就,他一定会——”
微型脉冲结束,他的声音也消失了。这也许是个噩兆,也许不是。亚历克斯在提到阿卡迪的名字时,声音没有半点沮丧,甚至还隐隐地透出一股昂扬的斗志。真是很难

想象,阿卡迪不只是个单纯的政治领袖——他是每个人的兄弟,有一股天然的力量,更是良心的声音。他能意识到真正的公平和正义。他是大家最好的朋友。
娜蒂雅带着她的伤心苟活于乱世。入夜,她强睁双眼,协助机长确认另外一架飞机的位置;白天,她则想尽办法让自己多睡一会儿。她变得很瘦,满头白发,梳头的时

候掉下来的总是黑色和灰色的头发。她发现自己没法开口说话,喉咙和气管好像都变硬了;她自己也成了石人,连眼泪都掉不下来。她整天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他们现在碰

上的人,都没有食物可以分给他们,存粮仍在减少之中。现在他们用餐的分量规定得很严,每个人只能分到平常的一半。
自他们从拉斯维茨出发以来,已经进入第32天,行程超过10000千米。终于,他们来到位于诺克提斯迷宫南缘的开罗,已经是电缆壕沟最南的角落了。
实际上,开罗在联合国的控制之下,只是没有人公开这么说罢了。上个月联合国火星警察战舰进入轨道就位之后,开罗跟其他大型的拱顶城市一样,面对战舰上的激光

枪毫无招架之力。战争刚爆发的时候,城里的居民多半是阿拉伯人和瑞士人;这两个族群唯一相同的心思,就是避免卷入战火,先保住身家性命再说。
大批难民早他们一步进了开罗城。有的人来自城市半毁的谢菲尔德与未受波及的帕弗尼斯山区;有的人开越野车,从水手峡谷穿越诺克提斯迷宫,辗转来到这里。城市

的人口激增4倍,街道和公园,到处都有随地而卧的难民,生命维护厂的性能已经发挥到崩溃边缘,食物与氧气供给也都岌岌可危。
这些消息是跑道工人跟他们说的。虽然此地的空中运输已经完全中断,但这个顽固的女人依旧坚守岗位。他们的飞机被引至跑道末端的停机坪,已经有好多架飞机停在

那里了。她叫大家穿好活动服,走1000米到城里去。离开这两架16D,走进城市里,让娜蒂雅感到一股莫名的紧张。而在她进入闭锁室,看到一大堆跟她一样戴着头盔、穿着

舱外活动服的人在等待减压,她又平白无故地不自在起来。
他们鱼贯走进办公室,发现弗兰克、玛雅、玛丽·杜可儿、斯宾塞·杰克逊都在这里。见到对方安然无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现在没有时间畅谈阔别后的惊险经历

。弗兰克坐在计算机屏幕前忙个不停,他在跟轨道上的某个要人通话,完全无暇理会他的老朋友,只在某个空当回头挥手向他们致意。他连上运作正常的通信卫星系统,显

然还不止一个,因为在接下来的6小时里,屏幕上出现的脸庞不断变换。偶有空当,弗兰克也只是喝口水或是赶紧再拨一通电话,连看老朋友一眼的工夫都没有。他的火气好

像一直很大,下腭肌肉不时地隆起、松开、隆起、松开,很有节奏。他的确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人,只见他不断地跟别人解释、劝说,有时甜言蜜语,有时语带威胁;探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