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是。”耶理·祖多夫说,“可能不同队伍有不同的打法。有的是尽可能减轻损害,有的则希望人杀得越多越好,这样才会有更多的移民空间。”
娜蒂雅转过身,胃里一阵恶心。她站起来走向厨房,胃疼得让她直不起腰,她想找点事做。厨房的发电机已经启动,有人在微波冷冻食品。她上上下下地忙着把食物分

给大厅里的群众。这些人蓬头垢面,脸上尽是泥点,有的人还在高谈阔论,有的人像雕像般枯坐着,还有人依偎着睡着了。大部分的人是拉斯维茨的居民,也有些人是来逃

难的,他们的帐篷在空袭或地面攻击中被摧毁,只得投奔这里。“真惨,”一个阿拉伯女人对一个神情骄傲的小个头男人说,“美国轰炸巴格达的时候,我父母在红新月会

(4) 帮忙,制空权丢了就完了,非得投降不可。要投降就要快!”
“向谁投降啊?”那个男人无精打采地问,“投降要怎么投?能保住谁?”
“随便找个人投降啊!怎么投降还不简单?用无线电嘛。”阿拉伯女人狠狠瞪了娜蒂雅一眼,她只能耸耸肩。
她的腕表响了,莎夏·叶夫列莫夫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对她说,拉斯维茨北方的水源管制站爆炸,原本封得好好的水井,现在却像自流井一样,随时有爆发的可能,

水与冰将会倾泻直下。
“我马上就到。”娜蒂雅说。她的恐惧非同小可。水源管制站在拉斯维茨含水层的低端,水量蕴藏难以估计。如果含水层中大量的洪水奔涌而出,不但水源管制站、拉

斯维茨和这个峡谷会被洪水破坏——就连在斜坡下方200千米处的瑟提斯与伊希地平原,也会变成水乡泽国。如果含水量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呢?夹杂泥沙的浊流,下一个逼进

的目标,就会是——巴勒斯!那里的人口太多了,多到难以疏散,更何况那里已经成为难民的收容所。
“投降!大家都投降!”阿拉伯女人在大厅里叫道,“投降!”
“现在投降也来不及了。”娜蒂雅说,随即转身朝闭锁室奔去。
有活可干让她的心头一松,不用再窝在大楼里看电视,终于可以做点正事了。拉斯维茨的设计图出自娜蒂雅的手笔,兴建的时候,她也在场监工,那只是6年前的事情。

娜蒂雅稍微回想一下,就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个城市的拱顶规格是尼科西亚级的,农场和生命维护厂都有专区安置,水源管制站则被放在远远的北端。这些各具功能的专区

都被安置在一道东西向的地堑——阿雷纳峡谷中。峡谷几近垂直,高度约有500米。水源管制站在距离北山壁200米的地方;从山顶往下看,极为抢眼,是一块明显的突起。

在把莎夏和耶理载到现场的路上,娜蒂雅已经成竹在胸。“我们把悬崖炸掉,让它塌在水源管制站上。崩塌下来的山峰应该可以压住缺口。”
“但是,喷出来的水会不会把沙石一股脑儿地卷走?”
“如果整个含水层的水都涌出来了,这当然是有可能的。但是,只要压住主要的缺口,其他地方渗出来的水很快就会结冰,加上山崖本身的重量,应该有希望盖住缺口

。这个含水层的液压只比地壳压力大一点,所以喷出的力量不会那么强。否则的话,我们早就没命了。”
她猛踩刹车。透过挡风玻璃,他们可以看到残存的管制站笼罩在一团冰雾当中。
另外一辆越野车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娜蒂雅闪闪车灯,打开了公共频率。来的是工作站人员,一对夫妇——安吉拉和山姆,此前一个小时,他们经历了各种险情。两

辆车并肩往前驶去。他们叙述完之后,娜蒂雅也把她的计划解释清楚了。“行得通,”安吉拉说,“除此之外,找不到别的能堵住缺口的方法,水势真的很大!”
“那我们得快点。”山姆说,“水越冒越高,悬崖与水面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一大截。”
“如果我们不把它堵住,”安吉拉说,她的兴奋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喷泉会像大西洋的海水,涨过直布罗陀海峡,涌进地中海盆地一样,这里的水一万年都不会退的

。”
一路上娜蒂雅都在遥控城里的建筑机器人,把它们从库房调到山脚下的水源管制站。两辆越野车开到管制站旁边时,一些动作比较快的机器人已经就位了,其他的也在

逐渐接近当中。山壁下方有道斜坡,在皎洁的月光下精光闪亮,很明显是结了冰。娜蒂雅把指令输进各种铲土、推土的重型机器,在这个斜坡上清出一条通路来;工程完毕

之后,钻孔机器随后跟进,准备在山壁上凿个洞。“你们看,”娜蒂雅让越野车上的计算机把这个区域的地形图找出来,指着这个峡谷说,“就在悬崖后面有个大断层,所

以,山壁的最上一段有点倾斜——山顶下面还有一道岩棚。如果我们把所有的炸药都放在断层的底部,就可以把悬崖整个炸下来。你们说对吧?”
“我不知道,”耶理说,“但是值得一试。”
速度比较慢的机器人也到了。它们携带了大量的炸药,那是给这城市打地基的时候留下来的。娜蒂雅又开始忙。她设定程序,让机器人依次进入隧道,再把炸药安放在

断层的底部,接下来的一小时,娜蒂雅专心工作,对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安置妥当之后,她说:“咱们回城里去,叫所有人疏散。我不确定这山壁会倒下来多少,我可不

想害得大家被活埋。我们还有4个小时。”
“天啊,娜蒂雅。”
“还有4个小时。”她输入最后的指令,跳上越野车。安吉拉和山姆满心欢喜地跟在她后面。
“你们要离开这里了,好像不怎么难过嘛。”耶理问他们。
“管他呢,这里无聊得要命。”安吉拉说。
“现在我真觉得无聊是种福气。”
疏散人潮要费不少口舌。住在这座城市里的居民多半不愿意离开,而且越野车上也没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他们。但是到了最后,大家还是胡乱地挤到车子里,沿着铺设好

雷达收发器的道路前往巴勒斯。拉斯维茨顿时成为空城。娜蒂雅花了一个小时打卫星电话给菲丽丝,但总是出现人为干扰,怎么打也打不通,最后,娜蒂雅只好在卫星上留

言:“我们是瑟提斯大平原的非战斗人员,只想堵住拉斯维茨含水层的缺口,防范洪水淹没巴勒斯。所以,别来烦我们!”这也算是一种投降吧。
安吉拉和山姆挤上娜蒂雅、莎夏和耶理那辆越野车,爬上陡峭、像三明治一般的山路,开上阿雷纳峡谷的南缘,他们的正对面就是巍峨宏伟的北山壁,山壁底部的左边

是娜蒂雅一手兴建的拉斯维茨。城市本身看来还算正常,但往右边看去,就知道有问题了。残破不堪的水源管制站中冒出一个白色的间歇泉水柱,水花纷飞,好像是一个被

破坏的消防栓,坠落在地时,已经冻成了红白相间的脏冰块。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冰柱往外移动,惊鸿一瞥的黑色洪流冒着结霜的蒸汽。白色的雾气从黑色的缝隙冒出

来,很快就被吹到谷底。火星表面的石头和细沙实在太干了,水分一经过就会爆开,引发一连串的化学反应。夹杂灰尘的烟气混合着雾气,一个劲儿地在水面上打转。
“萨克斯一定很高兴。”娜蒂雅严肃地说。
到了设定时间,四条烟柱从北山壁的顶部冒了出来,几秒钟内没半点动静,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免嘀咕。然后山壁一阵抖动,顶端的石头开始滑落,速度很慢,但声势惊

人。接着,厚厚一团烟雾滚滚涌出,片状的喷出物四散坠地,像是冰山被压碎时溅出的水珠。一声低沉的嘶吼震动他们的越野车,娜蒂雅小心地倒车,让它离悬崖边远一些

。在烟雾遮断视线之前,他们清楚地看到崩塌的山壁边缘把水源管制站结结实实地压住了。
安吉拉和山姆一阵欢呼。“我们要怎么样才能确定大功告成了?”莎夏问道。
“等到我们又看得见的时候,”娜蒂雅说,“希望那个时候泛出来的水变成白色,水不会流动,面积也不会扩张。”
莎夏点点头。他们坐在那里,看着这古老的峡谷,静静地等待。娜蒂雅的心头一片空白,隐隐约约浮现不祥的感觉。她希望她能跟前几个小时一样忙个不停。这种生死

关头的指挥调度让她根本没有时间想事情。但只要有几秒钟的空当,悲惨的局势立刻就会盘踞她的心:破败的城市,遍地死尸,阿卡迪失踪。很明显,双方都控制不住局面

,也都没有通盘的计划。警察破坏城市,阻止叛乱蔓延;叛军破坏城市,希望延续革命的香火。结果却两败俱伤,把火星变成一片焦土。她大半辈子的心血就这么烟消云散

。到底是为了什么?根本没有理由!
她还是不敢细想。希望运气不坏的话,峡谷下方的水源管制站可以被滑落的山壁压住,渗出的水冻住了之后,等于勉强拼凑出了个临时水坝,但是,能维持多久却很难

说。如果含水层的静水压力超乎预期,那么随时都可能从别的地方迸发出来,不过压在上面的石坝够厚的话……算了吧,没有这种可能。但是在石坝上设计几个纾压阀门,

说不定可以减轻石坝承受的压力……
风慢慢地把沙尘吹开。眼前一亮,娜蒂雅的朋友们一阵欢呼。原本覆盖在控制站上方的水汽已经不见了;刚刚滑落的黑色山壁已经结实地压在上面,北壁出现一道新的

弧线,但是,这弧线的高度跟原先的山壁差不多,显然爆破的力道不如娜蒂雅的预期,山崩的幅度也没有估计得那么大。拉斯维茨安然无恙,覆盖在控制站上方的沙石不怎

么厚。水结成冰,定住不动,闪闪亮亮的好大一块,上面有一道道肮脏的沟槽,好像是从峡谷中挤压而出的冰川。但这只是含水层的先头部队而已,千军万马还在后面。如

果……
“我们回拉斯维茨去看看含水层的监视记录。”娜蒂雅说。
他们顺着山壁道路下山,进入拉斯维茨的车库,然后穿着舱外活动服、戴着头盔,踏上渺无人迹的街道。含水层研究中心在市府办公室的隔壁。走进去,看到他们前几

天的藏身之地一片空空荡荡,心头不免有点错愕。
他们在含水层研究中心分析地底探测器传回来的各项数据。许多仪器都出现了故障,但从残存的数据判断,含水层的水压攀升到了新的高点。这时,他们感觉脚下一阵

颤抖,更证明这些数据绝非子虚乌有。他们这群人自踏上火星以来,从没碰到过这种事情。“妈的!”耶理说,“含水层一定会再爆发的!”
“我们必须挖一个径流井,”娜蒂雅说,“权充压力阀门。”
“但是,如果含水层的主流,恰巧从那个缺口涌出来怎么办?”莎夏问道。
“如果我们在含水层的上端或是中间挖径流井的话,就只会宣泄部分水量,这就没关系了,道理就跟以前那座水源管制站一样。”她皱眉摇头,一脸苦相,“我们总得

试一试。成功就成功了,失败会引起含水层爆发。可是,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含水层一样会爆发。”
她带着这一小组人走上大街,来到放置机器人的库房,然后坐在控制中心,开始输入程序:标准的凿洞模式,另外加上强度最高的沙涌隔板 (5) 。水在自流压力的压迫

下流出火星表面后,会被引导进入电缆;机器人要做的事情就是铺设电缆,把水引出阿雷纳峡谷。他们做了许多的计算机模拟,看到底把水往南还是往北引到平行峡谷更好

。流域 (6) 实在太大,就算只引出一部分,水势都会顺着瑟提斯地带淹没巴勒斯,让那地方变成一个海碗。他们必须把水往北引300千米,才能导到另外一个流域去。“你

们看,”耶理说,“把水释放到尼利沟槽去好了,然后它会冲到乌托邦平原,在北半球的沙丘冻结。”
“萨克斯一定爱死这次革命了。”娜蒂雅又说了一次,“上头一定从来都不会批准他这么放手大干。”
“但他其他的心血却毁于一旦。”耶理指出。
“套句萨克斯的话说,还是有得赚。这么多的水流到火星表面……”
“这得问了他才知道。”
“如果我们还见得到他的话。”
耶理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说:“真有这么多水吗?”
“除拉斯维茨之外,还有过别的例子,”山姆说,“我前一阵子听到一个消息——有人破坏洛维尔含水层,大量的水狂泄而出,就跟以前切割峡谷的水势差不多。洪水

席卷了几十亿吨的风化土往下流。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水。真不敢相信!”
“为什么要破坏含水层呢?”娜蒂雅问道。
“我想,这是他们手上最好的武器吧。”
“这哪算是武器?这不能瞄准,也不可能收放自如啊!”
“但好处就是谁也别想控制。你想想,这威力多可观——洛维尔下面的城市无一幸免——富兰克林、德克斯勒、大阪、伽利略全部毁于一旦,我猜就连西维尔顿都没有

逃过这一劫,这些都是跨国公司营运的城市,可能很有价值吧,我是这样想。”
“所以,大家都在攻击对方的基础设施?”娜蒂雅麻木地问道。
“没错。”
她只得工作,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她叫大家把程序输进计算机。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才把爆破地点的机器人全部调回来,完成了所有的前期作业。开凿的工作其

实很简单,只要在过程中控制好压力,不要让洪水暴发出来。铺设把水引到北方的电缆更是容易。全部自动化的工程已施行多年。但是,他们还是配置了两套设备,以防万

一。水管将沿着北峡谷的路基铺设,顺着这条路把洪水引到北边。不需要装电泵,因为水压会让水走得很顺畅;如果水压变低,含水层的水不再涌出峡谷,那么含水层暴发

的危机就可望解除。移动式的镁制研磨机一路钻磨,经过筛选之后,找出适当的材料制造电缆零件;跟在后面的堆高机和搬运机则把零件送到组装机里去。组装机是一个硕

大无朋的怪物,看起来像是会动的建筑物,在收进所有零件之后,组成电缆,缓缓地把它推向后方;它后面还有一个大型机器,会在成型的电缆上裹一层航空晶格,这是它

用从镁制研磨机中取来的残渣制成的隔绝设备。第一截炽热的电缆出炉之后——他们确定这套系统行得通,铺设300千米电缆应该不成问题。这套系统每小时可以制造出1000

米的电缆,火星一天有24个半小时,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12天之后电缆就可以铺到尼利沟槽。在机器人完成钻孔作业,把地下水引出来之前,电缆就可以铺设完毕。只

要崩塌下来的山壁撑得够久,那么他们就会有一个宣泄压力的径流井。
这样巴勒斯也就安全了。或许该这么说:他们已经竭尽全力让巴勒斯安全。现在,他们可以离开了,只是,要到哪里去呢?娜蒂雅瘫在一大堆微波食物前面看电视,边

看来自地球的新闻报道,边听她的朋友争论今后何去何从。他们的革命壮举在地球上被形容得极其不堪:极端分子、阴谋、破坏、骚动、红党、暴徒。他们根本不用“革命

”“叛乱”这样比较有政治含义的名词,但是,这样的词地球上一半(至少)的人应该会赞同。不过,她觉得就算是媒体实话实说,她的心情也不会好起来,说不定还会更

生气。
“我们应该再去找我们的同志,奋战到底!”安吉拉说。
“我不想再打了。”娜蒂雅倔强地说,“再打没有意义。我想把附近的东西都修好,修多少算多少,我不想再打了。”
无线电又传来新的消息。距离此地860千米的佛纳尔,拱顶护幕遭到破坏。居民全部困在密封的建筑之中,氧气供应逐渐不足。
“我要到那边去。”娜蒂雅说,“那边有建筑机器人中央库房,可以修复拱顶护幕,而且,伊希地就在附近,也可以顺便帮他们修理修理。”
“怎么才能到那边去?”山姆问道。
娜蒂雅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超轻型飞机,我想,派得上用场吧。在盆地南缘的临时起降跑道上停了几架16D。这是最快、说不定也最安全的方法,现在

这局势,谁知道呢?”她看着耶理和莎夏,“跟我一块儿飞吗?”
“好。”耶理说,莎夏也点点头。
“我们跟你们一道去,”安吉拉说,“两架飞机一起飞比较安全。”
他们驾驶的两架飞机是斯宾塞设计,在埃律西姆制造的最新产品,编号很简单——16D。这是一种超轻型、三角翼、四个座位的涡轮喷气式飞机,大部分的材质是玻璃凝

胶和塑料。飞机的重量很轻,所以飞起来格外危险。但是,耶理和安吉拉都说他们是飞行好手,于是,在空空荡荡的小机场窝了一夜之后,第二天早上,他们爬上两架飞机

,在灰尘遍布的跑道上起飞。飞机头一抬,朝太阳的方向飞去。他们花了好久的时间才让飞机爬到1000米的高度。
飞机底下的景物看来十分正常,这是一种错觉。原本赤色、粗粝的火星表面,依稀旧日模样,只有北边隐约有些白色,好像是因为寄生虫极力吸吮养分使它露出老态。

但是飞越阿雷纳峡谷上空时,他们就感觉到异样了。机身底下是碎冰混杂而成的混浊冰川,滚滚滔滔,声势险恶。如果遇到阻碍,稍事停顿,河道会突然扩张。有的冰块颜

色纯白,但多半沾染了火星红色的色调,后面的冰挤压而至,两种颜色立刻混成一团,形成破碎的亚克力般的破碎冰川:黄绿、黄褐、深褐、乳白、血红,纷扰纠结——就

这么挤过平坦的河谷,一直延伸到地平线附近,铺天盖地,看了让人胆战心惊,起码有75千米远。
娜蒂雅叫耶理往北飞。她想看看机器人搭建的电缆进度是不是符合预期。没飞多远,他们就收到微弱的无线电讯号,那是“登陆首百”专用频率,发出求救讯号的是安

·克莱伯恩和西蒙·弗雷泽。他们被困在了佩利德尔环形丘,那里的拱顶遭到破坏。不过佩利德尔也在他们北边,所以他们可以继续原先的航道。
那天早晨他们飞越的土地,看来不会妨碍机器人工作队的前进。虽然散布着喷出物,但大致而言很平坦,没有什么陡峭的斜坡。稍远的地方就是尼利沟槽的起点。最前

面的一段,下陷的坡度极为和缓,就像是一只手掌朝东北方向轻轻摁下的4个模糊指印,随后拖曳向北,又往前50千米,指痕逐渐加深,成为500米深的平行地堑。分隔它们

的黝黑土地上满是陨石撞击的痕迹很像月球表面,让娜蒂雅不禁想起早期工地的情景。再往北看,大家的心被猛然往上一提:地堑系统汇入乌托邦平原的极东处,又有含水

层暴发了。上游冰水夹杂,已经层层叠叠,像是一个盛满碎冰的大碗;往下看,黑白相间的冰流上端泛起雾气,正在侵蚀残破的大地。冰流过处,巨石瓦解,飞机上的人只

能眼睁睁地看着碎石、沙汇入冰块、河水,顺流直下,干燥至极的地面灰飞烟灭。这道让人不忍目睹的裂痕,蔓延的长度至少30千米,向北直逼天际,滚滚浊流,难有尽时


娜蒂雅端详了老半天,请耶理飞近一点。“我得避开雾气。”耶理说。他自己也被这奇观搅得不知所措。大部分的白色霜气飘向东边,随后坠落地表;但是强风是一阵

阵的,风一停息,霜气袅袅直上,就会遮住他们的视线。飞机持续前行,拨云见日的空当,依旧见到黑水、白冰持续撕砍大地,像是稻田收割后的痕迹。这条冰川的规模应

该跟南极冰川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硬生生地把红色大地一分为二。
“哪儿来的这么多水啊?”安吉拉叹道。
娜蒂雅拧开“首百”频率,呼叫在佩利德尔的安:“安,你知道外面的变化吗?”她把自己在飞机上看到的景象告诉安,“冰川还在流,冰块也一直在移动,我们看到

了好几个含水层的破洞,流出来的水看起来是红色的,也有点黑。”
“你听得到冰流的声音吗?”
“听起来像是抽风机的声音,地面偶尔传来撕裂和冰块裂开的爆炸声,没错,不过我们这上面也很吵。这里怎么有这么多水?”
“还好啦,”安说,“你们看到的含水层还不是最大的。”
“他们是怎么把含水层炸开的?含水层炸得开吗?”
“有的炸得开。”安说,“有的含水层水压高过地壳压力,基本上只要把石头挪开就行了;有的含水层是被永冻土封住的,等于在含水层上有一道冰坝,如果你挖一口

井,把它炸开,或是把永冻土融掉……”
“怎么做?”
“炸掉反应堆。”
安吉拉吹了声口哨。
“那辐射怎么办?”娜蒂雅叫道。
“是啊。但你最近看过探测器的指数吗?我想有三四个反应堆已经挂掉了。”
“哇!”安吉拉又叫道。
“应该还有后续才对。”安的声音冷淡得不带一丝感情,她只要不高兴,说起话来就是这调调。飞机上的人问了她好多关于洪水的问题,但她只简单地回答了几句。规

模如此之大的冰流,产生巨大压力,河床被碾为碎片,随即混入冰川中。冰川、粉尘、碎石,夹杂了满天雾气、巨砾,呼啸而过,肆意摧残火星的表面。“你们要到佩利德

尔来吗?”在一长串的问题之后,安问道。
“我们正转向东方,”耶理答道,“我得先看到你们的环状山脉。”
“好主意。”
他们持续飞行。让人目眩神迷的浊流隐在地平线后面,依旧沙石俱下,依旧是先前的景象。没过多远,佩利德尔就在远远的前方现身。它周遭的环形丘被侵蚀得很厉害

,显得格外低矮;拱顶破了,破碎的纤维被拖到一边,斜挂在环形丘的护堤上,好像是一个被种子涨破的豆荚。磁悬浮铁轨迤逦向南,映着阳光,像一根银线。他们已经飞

越环形丘的弧形边缘,娜蒂雅用望远镜往下看向一幢幢黝黑的建筑,嘴里轻声说了一句斯拉夫俗话。怎么搞的?到底是谁?为了什么?弄不清楚。他们在另一边的环形丘护

堤旁找到了降落跑道。飞机库没有一座可用,他们只好穿上活动服,分头开几部小车进城。
佩利德尔所有的幸存者都集中在生命维护厂里。出了闭锁室的娜蒂雅和耶理紧紧抱住了安和西蒙,然后才介绍双方的队伍。厂里大概有40个人,靠紧急补给生活,最费

力的工作是维护密封大楼中的空气交换。“到底出了什么事?”安吉拉问他们。他们则用希腊戏剧中合唱队的架势诉说来龙去脉,间或还有人插嘴,补充自己的看法。简单

地说,有人弄来个炸弹,于是拱顶像气球一样爆掉了,瞬间失压的结果是毁掉了大半个城市。幸好生命维护厂经过强化处理,耐得住内部供应空气产生的压力,巍然独存;

但在街上、在其他建筑物里的人,无一幸免。
“彼得到哪儿去了?”耶理问道,讶异中颇有惧色。
“他在克拉克。”西蒙飞快地回答,“在巨变之后刚跟我们联系过。他想找部电梯下来,但是搭乘的地点附近都是警察。我想,安保警力现在会集中在轨道上。他会想

办法下来的,目前上面应该比较安全,我也不急着马上见到他。”
这又让娜蒂雅想到了阿卡迪,但她无能为力。所以,她很快振奋起来,把心思投注在重建佩利德尔的大计上。她问这里的人有什么应变计划,但大家却沉默以对;她建

议他们用机场库房里的帐篷组件重新搭一个比原先小的帐篷拱顶。那边有很多旧机器人的库存,不需要动用太多的初级工具。被困在厂里的人兴奋极了,他们原本不知道库

房里到底有什么。娜蒂雅摇摇头,只觉得不可思议。“记录里都有,”她稍后对耶理说,“只要清查一下就行了。他们的脑子根本没动,只会坐在这里看电视,等待奇迹降

临。”
“拱顶被炸掉这件事情把他们吓得魂不附体,娜蒂雅。更何况,他们得先维护这栋建筑的安全才行。”
“也许吧。”
不过这里真的没几个工程师或建筑专家,多半是火星大斜坡的地理学家或是矿业专家。基础的工作交给机器人去做,他们只要动动脑子就行了。现在当然不知道这批人

还要坐困多久,才会想到自己动手重建这座城市。但在娜蒂雅指出一条明路之后,他们却一阵自怨自艾,觉得自己太被动,还好很快就抛开懊恼,分头干活去了。接连几天

,娜蒂雅都工作18~20个小时,等基础墙打好,吊运帐篷的力臂在屋顶各就各位,就只剩下监督进度的工作了。一刻都停不下来的娜蒂雅问她从拉斯维茨带出来的伙伴,要

不要再飞到别的地方去看看。他们说好。于是他们在抵达佩利德尔一个星期之后又出发了。这次还多了安和西蒙,坐进了安吉拉和山姆的那架飞机。
他们向南飞,顺着伊希地斜坡前往巴勒斯,但在他们的无线电接收器中持续出现清脆的撞击声。娜蒂雅在背包里翻了老半天,找出一堆阿卡迪给她的东西,其中有一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