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机,威胁手无寸铁的居民,要他们在空气放光前,搭乘磁悬浮列车前往实质上已成为监狱城市的科罗廖夫。大家都知道科罗廖夫近来成了监狱城市,但又说不上来它究竟

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监狱的,总觉得它好像一直就是监狱城市,也许是因为拥有某些监狱性质的设施,早就散布在火星各地的缘故。
弗兰克利用牢房里的监视摄像机访问其中几个人。他一次可以和两三个人聊天。“你们现在明白了吧,要抓你们,简单得很。”他对他们说,“这么一搞,你们就完了

。生命维持系统很脆弱,根本无法防护。靠现在的先进军事科技在地球建立警察国家,已经不是办不到的事。在这里更是简单得要命。”
“是啊,我们是很容易就被逮到了,”一个六十多岁的人回答说,“这招真的很高明。但等我们恢复自由之后,我看下次你们要怎么抓我们。你们的生命维持系统和我

们的一样脆弱,而且,你们还在明处。”
“事情真的没有那么简单!这里所有的生命系统,最终的连接点都在地球。但是,地球人控制了大量的军力,我们可没有。你跟你的朋友想在这里搞你们理想中的革命

,科幻版的1776,鼓动边疆的拓荒者摆脱集权的枷锁!但是,这里的情况不一样!不要引喻失义。他们故意把你们引上歧路,是因为他们掩盖了真相,故意不告诉你们,在

某种程度上,火星已经独立了,也不告诉你们,他们的武力有多强大,让你们持续陶醉在不切实际的梦想里。”
“我相信在移民区中,有很多像你这样的托利党 (24) ,会秉持相同的论调。”那个人态度温和,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拿我们这里的情况跟美国独立战争相比,其

实颇有神似之处。在这里,我们不是机器中的一个小齿轮,而是活生生的人,虽然普通,却有真性情——你们马上就会在我们中间找到真正的华盛顿、杰斐逊、潘恩 (25)

,我可以保证。当然,我们这里也会有安德鲁·杰克逊和莫斯比这类的狠角色,要什么就有什么!”
“这太荒谬了!”弗兰克叫道,“这种比喻不伦不类!”
“这应该是隐喻,不能说是比喻。这是不同的,我们不会重蹈历史覆辙,我们很有创意,会灵活顺应这里的形势。你放心,我们不会叫你们站在石墙前面,用毛火枪扫

射你们!”
“叫我们站在环形丘前面,用激光枪打我们,这就叫作差别吗?”
这个人向他挥了一下手,好像把摄像机当作蚊子。“我想,真正的问题是,我们中间有没有林肯。”
“林肯已经死了。”弗兰克怒斥道,“就是因为大家对现状不了解,才只好到历史上去找根据。”他切断联系,不想再跟他们说话了。
跟他们讲道理是没有用的。生气、挖苦、反讽,更是浪费。想来,他只能在幻想世界里跟他们一较长短。于是,他站起身来,昂首阔步、高谈阔论,使尽浑身解数,给

他们描绘火星的本质、未来的面貌、如何达成所有人的共识,开创美好前程,火星新兴民族表面上及实质上又是怎样的风范,“扬弃地球上带来的仇恨余毒,清除妨碍新生

活的旧习惯,携手建立火星的美丽新世界!明白吗?可恶!”
没用。他请人安排,想跟失踪的那批人谈一谈。他用电话和一群人谈话,还请他们尽可能地传话给广子,他想跟她见一面。但是,没人知道她在哪里。
他终于得到来自广子的消息,是一张传真,从弗伯斯传下来的。上面说,他最好跟阿卡迪联络一下。阿卡迪自从下到希腊盆地之后就不见了,根本不接电话。“我们他

妈的在玩捉迷藏,是吧?”有一天弗兰克恶狠狠地跟玛雅说,“你们俄罗斯也有这种游戏吧?有一次,我跟几个大孩子一起玩,那时已经是日落了,海上的风暴吹过来,天

色更加阴沉,做鬼的是我,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晃了老半天,我知道我是找不到他们了。”
“别管那些失踪的人了。”她建议说,“把心思放在你看得见的人身上。失踪的人会在暗中盯着你的。就算是看不见他们,听不到他们的回音都没关系。”
他摇摇头。
又有一波新的移民潮蓄势待发。他痛骂史禄辛斯基,叫他立刻联络华盛顿,查清楚这件事情。
“在真美妙集团接掌太空电梯国际经营团队之后,对我们的敌意是越来越重了,长官。真美妙的资产都登记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根本不在乎美国的报复。他们一直说

,基层设施的营建能力逐渐在恢复当中,增加移民数量是很合理的。”
“去他妈的!”弗兰克说,“他们根本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他在房间里踱了个圈,咬了咬牙。一连串的字句从他嘴里流泻而出,好像是一篇早就准备就绪的独白。“你们看得到表面,却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以前约翰不是常说

吗?有一部分的火星现实,无法穿越真空,不是那种对重力的感觉,而是早上在拱顶下醒来,下楼洗个澡,然后穿过走廊去吃饭:感觉都不对。也许,你们全错了,也许是

因为你们傲慢、自大,是些婊子养的白痴……”
他跟玛雅搭上列车,从巴勒斯回帕弗尼斯山,梦一样的巨大山系。在旅途中,他一直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那片红色土地,起起伏伏。有时倏地收束,是5000米的平地,

然后又陡然拔起,绵延40千米,甚至100千米。眼前是火星最醒目的隆起——塔尔西斯。仿佛有东西在里面蠢蠢欲动,就要破茧而出。这是火星现状的隐喻。是的,他们陷在

了火星历史的塔尔西斯山山脊上,头顶是即将爆发的火山。
然后,帕弗尼斯山映入眼帘,梦想中的庄严圣山,高耸巍峨,仿佛是葛饰北斋 (26) 的版画。弗兰克发现他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眼光回避车厢前的电视——但是,新闻

事件还是迅速拥至,在车厢里回荡。从邻座偶尔传来的只言片语中,在人们忧心忡忡的脸部表情上,到处都是新闻的影子,根本用不着看电视,就知道火星发生了什么大事

。火车穿过了森林,这是一种被称为阿戎刻松的新品种,树皮是铁黑色的,针叶林,个头不大,比较像是圆柱形的灌木;只是针叶枯黄,容易凋零。他听说问题出在土壤,

好像是土壤中的盐分太多,氮太少,不过,这方面的研究还没有定论。戴着头盔的工作人员搭着梯子,正在采集阿戎刻松的样本。“是我,”弗兰克对他怀里鼻息沉重的玛

雅说,“明明知道根已经烂了,但还在研究叶子的人,是我。”
回到谢菲尔德办公室,他立刻召集新任的太空电梯行政人员开会,同时,通过图文电视与华盛顿展开新一轮的沟通。有证据显示太空电梯的主导者还是菲丽丝,而且暗

中怂恿真美妙财团跟弗兰克作对。
他在会议里知道阿卡迪在尼科西亚的消息。在帕弗尼斯山的山麓,阿卡迪和他的追随者宣布,继新休斯敦之后,尼科西亚成为新弗里敦市。尼科西亚一直是群众消失的

跳板。只要有办法溜到尼科西亚,大家就再也不会听到这个人的下落了。这种事情发生几百次,所以可以确定那里有完整的接应组织,有人接头、有人联络,说不定还有地

铁。许多便衣到尼科西亚探底,但别说是破获地下组织了,截至目前,根本没有半个人回来过。“去跟他谈谈好了。”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弗兰克对玛雅说,“我想当面

跟他把话说清楚。”
“没有用的。”玛雅说,她一向对阿卡迪一点信心也没有。但是,娜蒂雅也应该在那里,她比较讲道理。
他们坐上列车,平静无声地驶下塔尔西斯山翼,看着结霜的巨砾迅速后退。列车驶抵尼科西亚,车站平静地让列车驶入,好像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意思。站台前有一小撮

群众欢迎他们的到来,没见到阿卡迪和娜蒂雅,倒发现亚历克斯·沙林在人群中等着带路。他们进入市长室,用图文电视和阿卡迪通话,从他背后的日落景象来看,他应该

在距离尼科西亚有一段距离的东边。至于娜蒂雅,大家都说,她根本没有到过尼科西亚。
阿卡迪看起来跟以前一样,态度直率,有话直说、满不在乎。“你疯了不成?”弗兰克很生气,跑了这么远的路,还是无法见到他,“别再玩了,好不好,你不会成功

的。”
“我们会成功的!”阿卡迪说,“胜利会属于我们。”他那半红半白的胡子是革命的标记,好像是青年时代正要进入哈瓦那的卡斯特罗,“如果你能拔刀相助,我们就

更有把握了。你考虑一下。”
弗兰克还没来得及回应,阿卡迪的注意力就被屏幕之外的东西吸引过去了。“抱歉,弗兰克,我现在必须处理一点儿事情;处理完之后,马上跟你联络。”
“你别走啊,”弗兰克叫道,但电话还是挂了,“妈的!”
娜蒂雅也联系上了。她在巴勒斯,电话不知道为什么被接了过来,只见她满脸的不情愿。她跟阿卡迪相反,严峻、紧张、不悦。“你不能跟着他蛮干啊!”弗兰克叫道


“办不到!”娜蒂雅说,神情严肃,“我根本说不上话。我们之间只有这条电话线是连在一起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的电话会被接过来的缘故,但是,我们不会直接使

用。没有必要。”
“你不能劝劝他吗?”玛雅问道。
“没有办法。”
弗兰克可以轻易察觉玛雅脸上那种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差点就笑出来了:连男人都劝不动?连个男人都控制不住?娜蒂雅有什么毛病?
那天晚上,他们待在一个接近车站的拱顶建筑。晚餐之后,玛雅回到市长室,向亚历克斯、德米特里和艾琳娜打探消息。弗兰克没兴趣,他知道这只是浪费时间。他沿

着这座老城的边缘散步,在紧贴着帐篷外墙的巷道里游荡;他想起好久好久以前的那个夜晚。也不过是9年前,感觉起来却有100年那么久。尼科西亚这些日子好像越来越小

。西边山巅的公园还是眺望尼科西亚的不二选择,但是一片黑幕笼罩,他什么也看不见。
以前种的槭树现在长大了许多;一个矮个男人擦身而过。突然,那人停步转身,举起手里提着的夜灯盯着弗兰克直瞧。“弗兰克!”那人叫道。
弗兰克转身。那汉子的脸庞窄窄的,一头乱发,纠结盘绕,黑皮肤。他没见过这个人。但才一打照面,他的心头就打起了冷战。“我是。”他的声音颇有提防之意。
那个人打量他半晌。“你不认识我,对不对?”
“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那个人的笑容不怎么协调,好像他的下巴旁裂了一条缝似的。脚底下的灯光隐约黯淡,恍若梦幻。
“你是谁?”弗兰克又问了一遍。
那人举起一根手指。“上一次我们碰面,席卷这个城市的人是你,不过,今天晚上轮到我了。哈!”他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哈”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回到市长室,玛雅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我好担心,这么晚了,你不该一个人在城里乱逛!”
“闭嘴!”他打电话到生命维护厂。一切正常。他又联络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的安保警力,请他们派人到生命维护厂、火车站等公用设施巡查。打完电话之后,弗兰

克还不放心,继续打电话给他们的上级;看来他会一直打下去,直到联系上联合国驻火星的最高官员才会罢手。就在这个时候,屏幕一闪,画面没了。脚底一阵颤抖,城里

的每一处警铃同时响起,好像是事前约好似的,肾上腺素大量涌出。哔——
然后是一阵巨震。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建筑物全面封闭,外面的气压急速下降。弗兰克和玛雅跑到窗户边往外望去。包覆尼科西亚的拱顶垮了,比较高的建筑顶

着塑料般的物质,像是赛纶胶套,有些建筑被吸出去了。街上的人们死命地敲门、狂奔,最后缩成一团躺在地上,像是庞贝城里的尸体。弗兰克连忙冲到各处检查,他咬紧

牙关,又是一阵疼痛。
这栋建筑封锁得很好,在阵阵噪声中,他还能听到或感觉到发电机嗡嗡的声音。电视屏幕依旧一片空白,一时之间,大家很难想象外面的惨状。玛雅的脸色一阵惨白,

但是态度还算镇静。“拱顶护幕掉下来了!”
“我知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没回话。
她回到屏幕前开始工作。“你试过无线电没有?”
“没有。”
“到底是怎么了?”她叫道。弗兰克沉默不语,证明形势确实严重。“你到底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革命爆发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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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Babe the Blue Ox,一头巨大的蓝牛,保罗·班扬传奇中的配角。——译注
(2) Bing cherries,美国盛产的一种樱桃,以培育出该品种的植物学家“宾”的名字命名。——译注
(3) 保加利亚的首都。——译注
(4) Lot's wives,罗得是《圣经》里的人物,传说他带着妻女逃离即将被上帝毁灭的所多玛时,他的妻子回头一望,变成了盐柱。——译注
(5) Bedouin,中东沙漠的游牧民族。——译注
(6) La Violencia,大概是指1946—1958年,保守党与自由党之间爆发的激烈战争。——译注
(7) Shenandoah Valley,在弗吉尼亚州,为美国国家公园所在地,风光明媚。——译注
(8) Jahili,原意指“无知、混沌”,后来用以形容伊斯兰教还未兴起的阿拉伯社会。——译注
(9) hadj,原意是到麦加朝圣。——译注
(10) 对伊斯兰教学者的尊称。——译注
(11) homeostasis,原意是高等动物不受环境的影响,会自动保持体内生理恒定的现象。——译注
(12) coelacanths,一种被认为7000万年前就已绝种的鱼类,1938年却在南非捕获。——译注
(13) Rockwell,美国著名的机械自动化公司。——译注
(14) new frontier,在美国拓荒时代,没有人烟的西部被称为边疆。——译注
(15) interference pattern,当同种、同频率的两列波叠加时,合成波的某种能量,可能是压力、粒子、速度等的空间分布。——译注
(16) reductio ad absurdum,原文是归谬法,意思是把某种命题推到荒谬的极致,证明它为谬误的一种推理方法。——译注
(17) Athena,据说,雅典娜是从天神宙斯的额头冒出来的。——译注
(18) El Paso,原是美国得州一个城市。——译注
(19) 指 James Agee,美国小说家,最著名的作品是关于美国大萧条时期南方佃农生活的纪实文学。——译注
(20) Azores,北大西洋上的岛群,距离葡萄牙本土有很远一段距离。——译注
(21) Taylorized,Frederick W. Taylor曾经开创出极有效率的管理方法,被称为“科学经营”。——译注
(22) Rosicrucians,十七八世纪,研究炼金术、长生术的秘密社团。——译注
(23) Amazons,指的是希腊神话中尚武剽悍的女族,据说住在黑海边。——译注
(24) Tory,托利党在英国是保守党的代名词,在美国独立战争中,则指亲英分子。——译注
(25) Thomas Paines,英国人,所著《常识》一书是最早鼓励美国独立的政论。——译注
(26) 日本著名的浮世绘画家、木刻家,作品多描绘日本人的生活百态,对法国印象派影响极大。——译注


第七部 巨变
革命的第14天,阿卡迪·波格丹诺夫梦到他跟父亲坐在一个木箱上,在林中空地的边缘,面前生了一堆火,有点像是营火,唯一破坏气氛的是100米开外乌伽勒那成排的

低矮锡顶房舍。他们伸手烤火,感受那股辐射热,他的父亲又在给他讲上回碰到雪豹的事。那天的风很大,火苗闪烁不定。就在这个时候,火警警铃响了。
那是阿卡迪调好的闹钟,时间设定在凌晨4点。他站起来,用海绵蘸热水擦了身子。梦里的景象再次浮现脑海。革命发动之后,他根本没机会好好睡一觉,逮到空当就眯

几个小时。有好几次,他美梦正酣的时候被闹钟吵醒。通常,一般人醒来后梦到些什么完全不记得,但阿卡迪却记得一清二楚。梦到的是他的童年,活灵活现,以前在他的

梦境中从没出现过。他不明白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它的储存量好像大得不可思议,但它的读取功能又不时地出故障。也许有人可以记得生命中的每一秒,但是醒时不记得

的事情,为什么做梦的时候反而想得起来?也许这是有必要的?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人类可以活两三百岁的话,又会发生
什么事情?
珍妮特·布琳芬走了过来,表情忧虑。“他们引爆了复仇女神 (1) ,罗德分析了视频,发现他们发射了好几枚氢弹。”
他们走到宽敞的卡尔城办公室。此前的两个星期中,阿卡迪一直在这里坐镇指挥。亚历克斯和罗德正在里面看电视。罗德叫道:“计算机,回放第一卷 摄像带。”
画面闪了闪,定住了:黑色的太空遍布繁星,屏幕中间一颗光泽异常黯淡的小流星,感觉像是一小块掩星 (2) 。这样的画面持续了好一会儿,然后,一道白光出现在小

行星的边缘,小行星顿时一阵扩张,接着,碎片四射。“动作好快!”阿卡迪评论道。
“这是远距离摄像机从另一个角度拍到的画面。”
在这卷带子中,可以发现小行星是长椭圆形的,从它的主推动器后面冒出的银光,可以隐约分辨出它的形状。接下来是一道闪光,等太空再度恢复黑暗时,小行星已不

见踪影。一小串闪亮的物质,标记了“复仇女神”行经的路线,它们又闪了一会儿,就再也看不到了。看不到火光炽热的白云、听不到音轨上传来的嘶哑噪声,只有播报员

微弱的声音一直唠唠叨叨地描述,火星的暴动即将平息,战略防卫很有必要。很明显,飞弹是从运通集团的月球基地射出来的。他们在那里部署了轨道防御系统。
“我始终不赞成这样做,”阿卡迪说,“这不就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吗?”
罗德说:“如果真的两败俱伤,至少有一边会完全瘫痪才对。”
“我们这里还有战斗力。敌我双方的实力差不多,所以,开始‘瑞士防御’吧。”所谓的瑞士防御就是摧毁敌方的所有辎重,能搬的全都搬到山上,负隅抵抗,至死不

降。这才是他的打法。
“没用。”罗德马上就把他的话顶了回去。他投的是赞成票,跟大
多数人一样,把复仇女神的攻击目标设定为地球。
阿卡迪点点头。两败俱伤的打法是一道省去许多条件的等式,敌我之间的军力是不是平衡,一时之间根本弄不明白。他一直不喜欢复仇女神计划,这是米哈伊尔·杨格

尔的建议。飞弹是他们在小行星带自己动手做的,许多人因此而牺牲。行星带里的大小爆炸,害得他们死伤惨重。牺牲这么大换来的复仇女神,却让人产生叛军想彻底毁掉

地球的印象。这主意不好,阿卡迪很早以前就跟他们说过。
但革命就是这么回事。话说得再漂亮也没有用,局面没人控制得住。不过革命绝不是毫无希望,特别是在火星。第一个星期的战火猛烈至极,联合国与跨国公司在前一

年刚刚扩编火星安保警力,实力不容小觑。但是许多大城依旧先后落入叛军手中,各地的叛乱团体风起云涌,一夕之间全都冒了出来。有的团体打的旗号谁也没听说过。超

过60个城镇和工作站投入了革命的阵营,宣布独立;他们就这么冲入实验室和高地,直接接收各种产业与设备。地球远在太阳的另一边,离火星最近的往返航天飞机被摧毁

,大小城市的安保警力全被包围,坐困愁城。
生命维护厂来了通电话,报告计算机出问题了,要阿卡迪去看看。
他离开办公室,步行通过门罗公园,到生命维护厂去。太阳刚刚出来,卡尔环形丘的山壁还笼罩在阴暗当中,阳光只在西边的山壁和生命维护厂顶端徘徊。山壁看上去

一片黄色,磁悬浮铁轨一圈一圈的像是丝带。街道幽暗,城市还在沉睡。这里聚集了许多从别的城市和环形丘涌来的革命分子,大都在公园打地铺过夜。有人坐了起来,睡

袋还盖在他们的肩膀上,两眼浮肿,头发狂乱。夜间的温度已经调高了,但在破晓时分寒意仍重。爬出睡袋的人会到火炉边烤烤手、端把咖啡壶或是俄式茶壶,抬头看看西

方,打量一下太阳爬到什么地方了。看到阿卡迪,有人会向他挥手,有人会把他拦下来,发表一下对时局的看法,要不就是给他点建议。阿卡迪总是满面微笑地应答。他觉

得空气中荡漾着不同的味道,感觉起来大家好像置身在另外的空间里,有相同的问题,有平等的地位,(就像是在咖啡壶下面一圈又一圈的热线圈)共同发光发热,
激发自由的电力。
他觉得自己步伐轻盈。一边走一边对着腕表记录他的心情日记。“这公园让我想起奥威尔 (3) 笔下被无政府主义者占领的巴塞罗那公园——这是一种绝无瑕疵的新社会

契约,像儿童的梦,一切都从最公平的原点开始——”
他的腕表上“哔”的一声出现了菲丽丝;屏幕上小小的脸看来很生气。“你要干什么?”他问道。
“复仇女神被击落了,我们希望你在造成更严重的损害前投降。就是现在,阿卡迪,不投降就是死路一条。”
阿卡迪差点笑了出来。她好像是《绿野仙踪》里的邪恶女巫,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水晶球里。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她叫道。突然,他感觉她在害怕。
“你明明知道复仇女神跟我们没关系。”他说,“这是两码事。”
“你真是个笨蛋!”她说。
“我不是在做傻事,听好,去跟你的主子说——如果他们想镇压火星上的自由革命运动,我们就会毁掉这里所有的东西。”这就是所谓的“瑞士防御”。
“你觉得我们会在乎吗?”她的嘴唇发白,脸上好像戴了一张狂怒的面具。
“你们会在乎的。菲丽丝,我只是冰山上的一角,在暗地里,你知道我们有多少同志吗?多得数不胜数,只要他们觉得时机成熟,随时会揭竿而起。”
她真的不能再乱挥手臂了,屏幕上一团混乱,等菲丽丝冷静下来之后,他只看得见地板。“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傻瓜,”她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儿传了过来,“在‘战神

号’上,你就是这副德行。”
通信断了。
阿卡迪走他的路。城市熙熙攘攘的景象好像没有先前那么轻快愉悦,如果菲丽丝真的怕了……
生命维护厂的人员忙着检测故障原因。两个小时前,一个技师意外发现城中的氧气量突然增加,但是警示灯却没有亮起。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查到了毛病。程序遭到窜改。修正程序后,塔蒂·阿诺欣却不怎么高兴。“有人在搞破坏。幸好,氧气虽然外泄,但是储存量还够。你知道吗?已

经有40%的氧气漏出去了。”
“难怪今天早上大家的心情都很好。”
“我可不好,我想这事另有玄机。”
“确定吗?再把程序检查一遍,特别注意编码身份证明,看还有没有程序被窜改。”
他走回市府办公室。途中,他听到头顶一声巨响,抬头一看,发现拱顶出现了一个大洞。空气如虹彩般闪烁,好像置身在一个大泡泡里。接着白光一闪,他跌了个倒栽

葱。他费了半天劲儿才站起来,却发现什么都烧着了,每个人都跟火把一样。他看见他的手上有一团火。
毁掉一个火星城市一点也不难,跟打破一扇窗户、刺破一个气球没有两样。
娜蒂雅·车尔尼雪夫斯基在拉斯维茨的市府办公室里弄明白了这一点,他们在日落前遭到了攻击,幸存者都藏身在市府大楼和生命维护厂。他们花了三天时间修理防护

幕,全程监视电视,想弄清楚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地球传过来的电视新闻,都在报道地球上的战事,许多小冲突已经逐渐聚在一起,世界大战迫在眉睫。偶尔才会

见到一条有关火星废墟的报道。有一则报道说,一个火星拱顶城市遭到来自太空的飞弹袭击。这种飞弹在击中目标物后会释放出大量的氧气及充气燃料,随即启动点火装置

,引发爆炸,破坏的程度可以预先设定——只会造成人员死亡的大火、毁掉拱顶的巨爆,或是索性把环形丘夷为平地的致命攻击。一般来说,摧毁的目标是叛军人力,尽可

能地维持基础设施的完整。
至于帐篷城市就更简单了。大多数帐篷城市遭到来自弗伯斯的激光束的袭击。有的是城市里的生命维护厂被导弹摧毁。要么就是被武装部队动用武力收复、空港被占、

装甲车直接撞穿帐篷,还有极少数的几个城市是空降伞兵直接占领的。
娜蒂雅看着微微上下晃动的电视画面,可以想象摄像记者的恐惧。她的胃里好像有个核桃,“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在试哪一种方法最有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