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迹,不过尼尔格已经不再寻寻觅觅——他放弃了,几乎绝望,只是随风飘荡,像蒲公英种子般,任风摆布:经过冰海,支离破碎的银白世界;或紫色的海面,波光涟涟。

然后半岛扩大成北极岛,结冰的海面中一大片白色的崎岖地表。看不出山谷融冰的原始旋涡状形貌。当年的那片天地已不复存在。
经过这片天地的另一面以及北海,经过埃律西昂东侧的奥卡斯岛,再度来到辛梅利亚,像种子般飘荡。有时候整个世界会变成黑色与白色:阳光下的海上冰山;寒带草

原与后方的黑色峭壁;黑色海鸠掠过海面;还有雪雁。除此之外一整天什么都看不到。
无止境的流浪。他绕着北半球飞了两三圈,俯瞰着地面与冰面,看着各地的变化,望着帐篷内外的小移民区。然而,看遍世界仍无法驱散他心头的惆怅。
有一天,他来到通往马沃斯峡谷狭长入海口的一个新兴港口小镇,发现他在“受精卵”的儿时玩伴瑞秋和蒂乌已经迁至此地。尼尔格与他们拥抱,在共进晚餐时及餐后

,他都一直开心地望着他们熟悉的容颜。广子走了,但他的兄弟姊妹还健在,这弥足珍贵,足以证明他的童年是真实的。虽然已过去多年,但他们看起来仍然与儿时几乎一

模一样;没有太明显的差异。瑞秋与他一直是朋友,她在少女时代还曾迷恋过他,他们曾在澡堂中亲吻;他略感悸动地想起了有一次她吻他的一边耳朵,杰姬吻另一边。此

外,虽然他几乎已经忘了,不过他的童贞可是献给了瑞秋。有天下午在澡堂里,就在杰姬带他到外面的小丘上之前。没错,一个午后,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他们的接吻忽然

变得亢奋,情不自禁。
这时她温柔地与他交谈——一个与他年纪相若的妇人,她的脸上布满了笑纹,开朗直率。她或许也像他一样,回想起了他们年少轻狂的往事——很难说她是回想起了他

们哪一段往事——不过,从她的神情看来她还记得。她一直很友善,如今亦然。他对讲她述这趟环球之旅,随着无休无止的风四处飘荡,降落在各个小居住点,寻找广子。
瑞秋摇摇头,挖苦地笑着:“如果她在荒山野地,那她就是在荒山野地。不过你可能找了一辈子也找不到她。”
尼尔格懊恼地叹了口气,她笑着抚弄他的头发。
“别找她了。”
当天晚上他们在北海沿岸的浅滩上散步。他觉得自己必须散步,奔跑。飞行太轻松了,那是远离尘嚣——一切看起来都渺小而遥远——又像是在倒着拿望远镜了。他需

要散散步。
不过他还是继续飞行。然而,他飞行时更仔细地看着地面。荒山、野地、溪边草原。有一条小河直接流入海中,另有一条河穿过海滩。含盐的河水流入不含盐的新生海

洋。有些地方居民种植树林,试图借此阻隔沙暴。如今仍有沙暴,不过那些树林的树仍只是小树苗。广子或许可以设法解决。别找她。看地面。
他飞回沙比希。那边仍是百废待兴,被焚毁的建筑物必须拆除重建。有些建筑合作社仍在吸收新成员。有一家在做灾后重建工作,不过也兼做飞行器的业务,包括一些

仍在实验阶段的鸟翼服。他与他们讨论加入的事宜。
他将滑翔机留在镇上,自己到沙比希东边的野外高地长跑。他在学生时代曾在这些高地跑过步。有些山岭看起来很眼熟,远处则是新生的土地。一片高地,有各种野生

植物,巨大如神像般的圆石散布在起伏不平的地面,有如卫兵。
有一天下午,他跑过一片不熟悉的山岭,俯瞰下方一座像浅碗似的小盆地,有一个缺口通往西边低地。有点像冰斗,不过更可能是已饱受侵蚀的火山口,边缘的一道缺

口形成马蹄形山岭。宽约1000米——相当浅。只是层峦起伏的泰瑞纳陆块中的一座山岭。在环形山岭上眺望,地平线远在天边,山下的地面则崎岖不平。
看起来很熟悉,或许他学生时代曾来此露营。他缓步走入这座盆地中,感觉仿佛仍在山脉的顶端;晴朗的靛蓝色天空,由缺口往西绵延不绝的广阔视野,令他有种奇特

的感受。云团从头顶掠过,有如庞大的圆形冰山。在那座环形的山岭上,在马蹄的西北角附近,有一块巨砾,看来像是石屋。它竖立在山岭上,底下有四个支点接触地面,

像一张被磨得很光滑的桌子,天空一片蔚蓝。
尼尔格走回沙比希,开始研究当地地形。依照地图及泰瑞纳陆块研究协会的报告,那片盆地并没有帐篷。他们很高兴他对此有兴趣。“位于高地的盆地土质坚硬,”他

们告诉他,“长不出什么东西来。那是个耗时甚长的计划。”
“很好。”
“大部分的农作物都必须种植在温室中。然而,马铃薯——一旦有足够的土壤,当然——”
尼尔格点点头。
他们请他顺道去丁波切参观,那是距离盆地最近的村落,去确认一下当地居民是否有开垦盆地的计划。
因此,他搭乘一辆小货车再度上山,同行者包括塔里奇、瑞秋、蒂乌,以及其他前来支持的友人。他们翻越一座小山冈,找到了丁波切。该村坐落于一道干涸的河床上

,此处目前已经用来农耕,大都是贫瘠的马铃薯田。此地曾遭风雪侵袭,田地呈一块块白色的矩形,以黑色的石墙分隔。有几间低矮的石屋散布在田地间,屋顶是石板铺成

,有厚重的方形烟囱,村子的另一端还有其他几户人家。村中最大的房子是一家两层楼的茶馆,有一个宽敞的榻榻米房间招待客人。
丁波切与南方大部分高地一样,居民热情好客,尼尔格与他的友人在此过夜,居民馈赠的礼物多得令他们难以消受。居民在他问及那座位于高处的盆地时都很开心,他

们替它取了许多不同的名字,包括马蹄,或上风。“那地方需要整顿一下。”他们乐于协助他。
于是他们搭乘一辆小货车前往环形山岭,在那像石屋的巨砾附近将一堆工具扛下车,忙了许久,清理出一小片碎石地,并就地取材,用石头堆成石墙围起来。一些有建

筑经验的人协助他切割山上的巨砾。在他们隆隆作响地切割时,有些丁波切居民则将巨砾的外部凿平,并用梵文刻上“唵嘛呢叭咪吽”,这句咒语在喜马拉雅山的石雕上随

处可见,如今在南方高地也屡见不鲜。居民将文字旁的石材凿掉,让文字凸起成浮雕。至于巨大的石屋本身,他们打算将它凿出4个房间,有3个格的窗户,安装上提供电力

与热能的太阳能板,还有由一处融化的积雪抽水到山岭上较高处的水塔,以及带化粪池的厕所及卫浴设备。
然后他们离开了,尼尔格独自留在盆地中。
他绕着盆地走了几天,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四处看。这座盆地只有一小部分会成为他的农场——就是用石墙围起来的那个小区域,然后盖一座温室种蔬菜。或许还可以

成为家庭工业,这一点他不敢确定。可能连自给自足都不够,不过可以在此安顿下来。
而且还有这座盆地可供利用。已经有一条小沟壑沿着盆地的缺口往西延伸,似乎可以成为河道。杯状的岩石盆地已经有各种气候变化,可受到阳光斜照,略可避风。他

可以成为一个生态波伊希思学家。
首先他必须了解这块土地。他以此为目标,这才惊讶地发现每天都会忙得不可开交,待办事项千头万绪;不过没有组织,没有行程表,也不急;不用与人协商;每天在

夕阳西下时,他总会绕着山岭散步,在薄暮中巡视这个盆地。已经有地衣以及其他生物捷足先登,在此定居了;荒高地中布满了坑洞,日晒处有些寒带土地长出了地衣,红

色的土壤上覆着不到一厘米厚的绿藓。融化的积雪流成许多小河道,蜿蜒流经之处形成许多草原、小硅藻绿洲,沿盆地流下,与碎石河谷在底下的隘口交会,在火山口外缘

的残余部分后方即将形成平坦的草地。盆地中地势较高隆起如肋骨处是天然水坝,尼尔格几经考虑后,决定搬一些风磨石到这些肋状小丘上,堆成有两块岩石高的堤道。融

化的积雪会在草地上汇聚成池塘,池边会长满地衣。沙比希东边的野地正符合他的期望,他与住在这些野地的生态波伊希思学家联系,询问适合在当地生长的物种、繁殖速

度、土壤的改良方式之类的。他先在脑海中构想出盆地的轮廓;然后在来年3月,秋天降临,快要接近远日点时,他开始了解强风与冬季会给地形带来多大的改变。
他徒手播撒种子与孢子,腰带上挂着装有生长介质的袋子,觉得自己像凡·高画中的农夫或《旧约》中的人物;这种感觉很特别,混合了力量与无力感,行动与宿命。

他安排卡车运送表层土到几个清理过的区域,然后再亲手将土铺平,薄薄的一层。他向位于沙比希的大学农场购买蚯蚓。土狼总是将住在城市里的人形容成罐子里的蚯蚓,

尼尔格望着那一大堆蠕动的赤裸裸的湿润小虫,不禁打了个冷战。他将蚯蚓倒入他刚开垦出的菜园中。去吧,小蚯蚓,到土中繁衍后代吧。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洗过澡

后,他觉得自己也像赤裸裸的湿润小虫。有意识的小虫,那就是他们的写照,无论在罐子里或在土地上。
引进蚯蚓后,接下来便是鼹鼠与田鼠了,然后是老鼠,接着是雪兔、白鼬、土拨鼠;或许随后会有些在野地间游荡的雪猫过来,还有狐狸。盆地的地势高,不过他们期

望在这个高度的气压是400毫巴,氧气占40%,已经快达成这个目标了。此地的环境有点像喜马拉雅。地球上所有的高海拔动植物,在此地应当都可以存活,新研发出的各品

种也都可以;有那么多生态波伊希思学家协助,他只需整整地,引进想要繁殖的动植物,然后加以培养,接着便依风势,决定是要散步还是要飞行。当然,这些引进的物种

或许有些问题,腕表上常有人在讨论物种间互动或相克的话题,以及如何整合各物种;了解自己所在的地区适合的物种,以及和大环境间的关联,是生态波伊希思的重要课

题。
在接下来那个春季,尼尔格对这种物种分布的课题更感到兴趣盎然,先是在11月积雪融化时,然后他在盆地北边整地耙土时,挖出了雪矾根草的嫩芽。那不是他种的,

他也没听说过这种植物,事实上他根本无法分辨这是什么植物,直到他的邻居吉井来拜访时才帮他确认:学名叫Heuchera nivalis 。“风吹过来的。”吉井说,“北边的埃

斯卡兰特火山口有很多,但此地至该地之间并不多见,它是借着跳跃散播到你这边来的。”
跳跃散播、扩散散播、溪流散播,这三种散播方式在火星很普遍。苔藓与细菌是扩散散播;亲水植物是溪流散播,沿着冰川岸或新的海岸线繁殖;地衣与许多其他植物

是借着强风跳跃散播。他们在盆地间漫步,讨论这个话题时,吉井说,人类的散播途径则涵盖了这三种模式——在欧洲、亚洲、非洲是扩散散播,在美国与澳大利亚沿岸是

溪流散播,往外到太平洋列岛(或火星)则是跳跃散播。对于适应力较强的物种,通常这三种散播方式都会派上用场。而且泰瑞纳陆块地势高,可同时承受西风及夏季贸易

风的吹拂,所以陆块的两侧都会降雨,每年的降雨量都不会超过20厘米,如果在地球,这种降雨量可能会使当地变成沙漠,可是在火星的南半球,则算是雨水丰沛的海岛了

。也因它地势高,所以由各地飘来的物种会在此落地生根,故而很容易有外来物种入侵。
就是这么回事。荒凉多石的高地,在背阳面便会积雪,所以阴影处都是白色的。除了有生态波伊希思人士协助栽种的盆地外,没什么生机。冬天时云由西边飘来,夏天

由东边。南半球的季节受到近日点与远日点周期的强化,因此真的是四季分明。泰瑞纳的冬季酷寒难耐。
尼尔格在暴风雪后到盆地中漫步,看看风雪是否夹带了什么过来。通常只是一层冰雪,不过有一次他发现一束不是他栽种的淡蓝色花葱,卡在一块岩石的隙缝中。他查

阅园艺类数据,以了解它与现有物种会有何互动。引进的物种中有10%可以存活,这些存活的物种中有10%会危害现有物种;吉井说,这就是入侵生物学的双10定律,几乎

可以算是入侵生物学的首要法则。“当然,10表示5~20。”有一次尼尔格将春天飘来的路边杂草全数拔除,唯恐它们会危及其他物种。寒带蓟草也被斩草除根。有一次,西

风刮来厚厚的沙土。这种风沙比起昔日南方夏季的沙尘暴而言并不算严重,不过偶尔会有劲风将沙漠中的表层干土吹走,使底下的沙四处飞散。近来大气层有急遽变厚之趋

势,平均每年增加15毫巴。每年风势都更强劲,所以连表层土较厚的地区也岌岌可危。然而,随风吹来的落沙通常只是薄薄的一层,而且富含硝化物,所以有点像是肥料,

只要再下一场雨,便可以溶入土中。
尼尔格在曾接洽过的那家沙比希建筑合作社买了个职位。他常去上班,搭盖镇上的建筑物。他在盆地也试着组装单人滑翔机并试飞。他的小农舍的墙是用石头砌成的,

屋顶是用板状砂岩铺成。他每天到镇上工作,在温室种菜,在田间种马铃薯,以及在盆地中从事生态波伊希思,忙得不亦乐乎。
他驾驶自己组装的滑翔机去沙比希,住在他昔日老师塔里奇在旧市区重建的房子中的一间小画室内,左邻右舍有许多外貌与言行都很像广子的第一代老移民。亚特与娜

蒂雅也住在这里,抚养他们的女儿妮姬。住在镇上的还有斐姬卡、芮尤,以及安妮特,全都是他学生时代的老朋友——当然那所大学也还在,不过不再叫作火星大学,已改

名为沙比希学院——仍然像革命前那种没有完善规章制度的小学校,所以企图心较强的学生纷纷前往埃律西昂、谢菲尔德、开罗等地就读;会来沙比希上学的都是因为对革

命前的神秘气息着迷,或对某位第一代移民的老教授的著作感兴趣。
这些人和事,令尼尔格有一种奇特的,甚至可以说是不自在的,回到家的感觉。他经常整天到镇上的建筑工地当泥水匠或一般的劳工,他在饭馆及酒馆用餐,他睡在塔

里奇的楼上,期盼着能早日回到盆地去。
有一天深夜,他从酒馆徒步回家,困得简直要站着睡着了,这时,他发现有一个人睡在公园长椅上:土狼。
尼尔格愣住了。他朝长椅走过去,瞧了又瞧。有时在夜间他会听到土狼在盆地内号叫,这是他父亲。他想起了寻觅广子的那些日子,毫无线索,不知从何找起。而他父

亲就睡在这里,公园的长椅上。尼尔格随时可以联系到他,总是那副灿烂的笑容,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式的笑容。他热泪盈眶,摇摇头,振作起精神。老人躺在公园长椅上,

这是屡见不鲜的景象。有很多第一代移民离开此地到野地里定居,因此进城时都在公园过夜。
尼尔格走过去,坐在长椅的一端,就坐在他父亲的头旁边。花白杂乱的发辫,像个醉鬼。尼尔格默默地坐着,望着长椅旁椴树的阴暗面。夜深人静,繁星在树梢争辉。
土狼翻了个身,头转动一下,望了过来,“谁?”
“嗨!”尼尔格说。
“嗨!”土狼说着,坐了起来,他揉搓着眼睛,“尼尔格,孩子,你吓了我一跳。”
“对不起。我刚路过,看到你。你在做什么?”
“睡觉。”
“哈哈。”
“没错啊,就我所知我是在睡觉。”
“土狼,你没有家吗?”
“呃,没有。”
“那不会对你造成困扰吗?”
“不会,”土狼朝他笑了笑,“我就像那个烂电视节目所描写的那样,四海为家。”
尼尔格只能摇头。土狼发现尼尔格不觉得他的话好笑,因此眯起眼来,凝视了他许久,沉重地呼吸。“孩子。”最后他呓语似的说。整个小镇一片死寂,土狼半睡半醒

地呢喃着,“那个故事结束时,男主角在做什么?游过瀑布?被激流冲走?”
“什么?”
土狼睁开眼睛,探身靠向尼尔格。“你可记得我们曾将萨克斯带进塔尔西斯拱顶,你坐在他旁边,后来他们说你救了他一命?就是那类的事——想想那种事。”他摇摇

头,再将身体靠回长椅上。“这么说也不对。那只是一则故事。反正,如果不是你自己的事,又何必去庸人自扰?你目前做的事情更有意义。你可以不必去管那些故事,与

一般人一样在晚上坐在公园里。随便你要去哪里都行。”
尼尔格点点头,有点迟疑。
“我想做的事,”土狼充满困意地说,“就是去人行道上的露天咖啡座,畅饮几杯卡瓦酒,望着过往人群。到街上逛逛,看着人们的脸。我喜欢看女人的脸,好美。她

们有些……很有特色。我说不上来。我爱她们。”他又躺下来了,“你会找到你的生活方式的。”
偶尔会到盆地来找他的友人包括萨克斯、土狼、亚特、娜蒂雅,还有长得越来越高的妮姬,她已经比娜蒂雅高了,与娜蒂雅谈话时口气像个老祖母似的——与尼尔格自

己在“受精卵”和娜蒂雅说话时的口气如出一辙。妮姬继承了亚特的乐观开朗,亚特对此也相当支持,鼓励她继续发展,并常与她联合起来取笑娜蒂雅。他看着妮姬时的神

情,是尼尔格见过的最幸福满足的表情。有一次,尼尔格看到他们三人坐在他马铃薯田旁边的石墙上,亚特不知说了些什么,三人捧腹大笑,尼尔格看得有点痛心,有如他

们是在笑他;他的老朋友已结婚生子,过着最传统的生活。他望着这一幕,觉得自己的生活根本不像表面上那么充实。可是他又能如何?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幸运儿能遇见

知心伴侣——需要天大的福分才能遇上,而且还要有能分辨的慧根,以及追求的勇气。只有极少数人能三项齐备,顺利结成连理,其他人只能凑合。
他就这么住在盆地中,一部分的食物自己种植,其余的用去建筑合作社打工赚来的钱补贴。他每个月驾驶新飞机去沙比希一趟,待个一两星期,然后回家。亚特与娜蒂

雅和萨克斯都常来找他,玛雅、米歇尔、斯宾塞偶尔也会来拜访,他们都住在敖得萨——还有沙易克与娜丝可也曾来访,他们捎来开罗及曼格拉的消息,他则将之当成耳边

风。他们离开后,他就来到山岭,坐在他常坐的巨砾上,望着碎石满地的草原,只关心自己所拥有的这个小天地,只关心岩石、地衣与苔藓这些同伴。
盆地逐渐进化。草原中已有鼬鼠,碎石堆间有土拨鼠。在漫长的冬季快结束时,土拨鼠已经提前结束冬眠,几乎饿坏了,它们的生理钟仍依照在地球时的习性。尼尔格

在雪地中放了些食物供它们食用,从他房子的上层气窗观看它们。它们需要协助,才能由漫漫长冬熬到春季。它们将他的房子当成食物与暖气的供应所,有两个土拨鼠家族

就住在他房子的岩石下,如果有人靠近,就会发声警告。有一次它们向他示警,是泰瑞纳负责引进新物种的委员会人员,他们来请他提供物种名单,以及大致的数量;他们

正开始整理当地的“原住物种”名册,一旦建档后,便能依此评估随后想引进的任何繁殖迅速的物种。尼尔格乐于参与,在陆块上从事农耕的其他人显然也都全力配合;此

地是雨量丰沛的海岛,距离最近的岛屿也有数百千米之遥,所以他们研究出了独特的高海拔混种动物与植物,而且居民倾向于将这些混种动植物当成泰瑞纳的“天然”品种

,除非全体居民一致通过,否则不能改变。
那些委员会的成员离去后,尼尔格与那些住在他家里的土拨鼠坐在一起,觉得很奇特。“好吧,”他告诉它们,“现在我们都是原住居民了。”
他在盆地过得很逍遥,远离尘嚣。春天时新的植物会凭空冒出来,有些新植物,他会铲些肥料表示迎接;有些则被他连根拔除,拿去当肥料。春天的绿意与其他的绿色

不同——翠绿的嫩芽与新叶,青翠的草叶,蓝色的荨麻,红色的叶子。稍后则长出花朵,植物展现出充沛活力,追求的不只是生存,还有繁殖的冲动,他感受到周遭一片春

意……有时候娜蒂雅与妮姬散步回来,手中捧着一束野花,尼尔格看在眼中,觉得人生有了意义。他会看着她们,想着儿童,觉得心头有一丝平常不会出现的念头。
众人显然皆有同感。南半球的春季持续143天,由远日点的寒冬复苏,大地春回。春季的脚步越近,植物长得越茂盛,最早出现的包括迎春花与雪苔,随后有夹竹桃与石

南,接着是虎耳草与西藏大黄,苔藓与高山指甲草,矢车菊与火绒草,百花盛开。直到盆地底部绿油油的草地上也点缀了万紫千红,有氰蓝、粉红、黄色、白色,各种颜色

在各自的海拔高度迎风摇曳,每种颜色在黄昏时仍发出微光,有如艺术家的杰作,使盆地中色彩缤纷,美不胜收。他站在一块内凹如捧手状的岩石上,融化的积雪经由如同

手掌生命线的岩隙往下流,流到西边背阴处的阴暗盆底。夕阳余晖似乎正往上仰照。
一个晴朗的早晨,杰姬出现在他家中的计算机屏幕上,她说她正在从敖得萨前往利比亚途中,打算顺道来拜访。尼尔格没来得及考虑便答应了。
他到位于小溪出口旁的小径等她。小而高的盆地……南半球有上百万座类似这样的陨石坑。渺小的远古撞击遗迹,一点都不起眼。他想起了闪亮台地日出时的雄伟景致


他们一行共有三辆车,一路疯狂疾驰上山,像少不更事的少年。杰姬开着第一辆车,安塔尔开第二辆。他们下车时开怀大笑,安塔尔似乎不在乎赛车输了,他们带了一

大群阿拉伯年轻人同行。杰姬与安塔尔自己看起来也很年轻,年轻得不可思议;尼尔格好久没有看到他们了,不过他们的外貌丝毫没变。抗老化治疗,如今一般人都认为最

好及早做,而且要经常做,以确保青春永驻,并可免于罹患致命的疾病,或许可以长生不死。及早做,经常做,他们看起来好像只有火星年15岁。不过杰姬其实比尼尔格大

一岁,他如今已经将近火星年33岁了,而且日渐觉得苍老。看着他们眉飞色舞的容颜,他想,我也得找个时间去接受治疗才行。
他们就这么四处闲逛,走过草地,看着遍地野花赞叹不已,他们的赞叹声似乎使盆地越来越小。拜访即将结束时,杰姬将他拉到一边,神情肃穆。
她说:“我们很难招架地球的移民,尼尔格。一年几乎拥进100万人,正如你所预料的。而这些新移民不像以前一样加入‘自由火星’。他们仍支持自己原来的政府,他

们到火星后没什么改变。如果这么下去,自由火星的理念将会成为一个笑话。我有时不禁纳闷,当初让电梯电缆留下来是不是失策。”
她一蹙眉,容貌刹那间老了20岁,尼尔格强忍着不让心头的惊讶表现出来。
“如果你不躲在这里隐居,或许情况可以改善一些,”她忽然怒气冲冲地抬高了音量,不以为然地朝盆地挥挥手,“我们需要每一个派得上用场的人来协助。如今人们

还记得你,可是几年后……”
那么说,他只要再等几年就行了,他想。他望着她。没错,她很美。不过真正的美是一种精神、智慧、开朗、为人设想。所以杰姬一方面越来越美,可另一方面却越来

越丑陋;这又是集两种特质于一身的神秘现象。尼尔格很不愿意见到杰姬这种越来越没有内涵的倾向,那只会使他更为杰姬痛心,他不希望真的如此演变。
“我们接纳更多的移民,并不能真的帮他们解决什么问题,”她说,“你在地球上给他们的承诺是不智之举。他们自己也知道。他们想必看得比我们还清楚,不过他们

还是继续送人上来。你知道为什么吗?你可知道为了什么?只想破坏我们的现状,只是唯恐天下不乱,那是他们唯一的目的。”
尼尔格耸耸肩。他不知该怎么说;或许她说的也有道理,不过那只是地球人移民火星的几百万个理由之一;没有必要将一切归咎于这个原因。
“那么说,你是不想回来了,”最后她说道,“你不在乎。”
尼尔格摇摇头。要如何告诉她,她在乎的不是火星,而是她自己的权势?这种话不该由他来说,她不会相信他的。而且,反正可能也只有他会这么想。
她不再试图游说他。她如女王般朝安塔尔使了个眼色,安塔尔立刻召集他们的手下全部上车。她最后以征询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一个吻,嘴对嘴,无疑是想让安塔尔不

自在,或让他不自在,或让他们两人都不自在,有如灵魂受到电击,然后她扬长而去。
当天下午与第二天他都在漫无目的地闲逛,坐在平坦的岩石上望着潺潺溪流。有一次,他想起了在地球上水流得有多快。太不自然,不对,可是这里是他的天地,此地

的一草一木,包括沿着岩隙缓缓流下的银白溪水,都是他熟悉而珍爱的。
他的访客都将火星视为一种理念,一种原始的状态,一种政治局势。他们住在帐篷内,或许还曾住在城市里,他们都为了某种目标或理念,为心目中理想的火星而脚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