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地、贡献心力。那也很好。不过如今对尼尔格而言,重要的是土地,水自然地流经数十亿年之久的岩石,流至刚长出来的苔藓上。把政治留给年轻人,他已经完成了自己
分内的职责。他不想再为公务烦心。或者,至少他想等杰姬离开了再说。毕竟,权势就如广子一样——找得越紧,跑得越远。可不是吗?另一方面,这片洼地则如一只张开
的手。
不过有一天清晨,他出去散步时,情况有点不一样。晴空万里,最纯净无瑕的紫色清晨,但是一棵杜松的针叶略呈黄色,苔藓及马铃薯叶亦然。
他摘下最黄的针叶与嫩枝样本,拿回温室内的工作桌上,花了两小时用显微镜与计算机分析,仍找不出症结所在,于是他又到外面去采集了若干根部样本,以及更多的
针叶与树叶花草。虽然当时并不是大热天,许多植物却都有枯萎的现象。
他忐忑不安,胃部痉挛,忙了一整天直至深夜,什么都没发现。没有昆虫,没有病原体。不过马铃薯叶看来格外枯黄。当天晚上他联系萨克斯,向他说明情况。当时萨
克斯正巧在沙比希的大学访问,因此第二天一早便开着一辆小型越野车前来,那是斯宾塞的合作社最新款的车型。
“好地方,”萨克斯下车后环视四周说着。他在尼尔格的温室内检视样本。“嗯,”他说,“搞不懂。”
他车上有些工具,他们将这些工具扛入巨砾凿成的温室内,开始着手研究。漫长的一天结束后,他说:“我一无所获。我们必须拿些样本到沙比希去。”
“什么都找不到?”
“没有病原体,没有细菌,没有病毒,”他耸耸肩,“我要拿几个马铃薯去化验。”
他们到田里挖了几个马铃薯。有些长着节瘤,极为细长,而且已经迸裂。“这是怎么回事?”尼尔格大叫。
萨克斯蹙着眉。“看来好像是纺锤体块茎病。”
“是什么造成的?”
“一种类病毒。”
“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核糖核酸的片段,是目前所知最小的感染媒介。怪事。”
“咔。”尼尔格觉得胃部一阵痉挛,“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或许是跟着寄生虫来的。这种病源似乎会感染草叶类植物,我们必须深入追查。”
于是他们采集样本,然后驱车至沙比希。
尼尔格坐在塔里奇家中客厅地板的坐垫上,觉得很不舒服。塔里奇与萨克斯饭后聊了许久,讨论情况。其他的类病毒在塔尔西斯迅速蔓延;显然它们穿越了防疫关卡,
隔空来到原本没有这种病源的地方。它们比病毒小,小很多,结构也更简单。只是一串核糖核酸,塔里奇说,大约只有十亿分之一厘米长。类病毒的分子量大约是13万,而
已知病毒中最小的则超过100万。由于它们太过微小,因此必须用离心分离机在超过10万g的重力加速度之下才能将它们分离出来。
塔里奇告诉他们,对马铃薯纺锤块茎的类病毒已有相当彻底的研究。他按下按键从计算机中调出数据,对比着屏幕上的图表。只有359条核苷酸,排列成紧密的单链,旁
边则有穗状的短双链形区域。这种类病毒已造成数种植物病变,包括黄瓜淡绿病、菊花发育不良、柑橘外皮枯黄等。有些动物的脑病变也已证实是类病毒所引起,像绵羊的
瘙痒症,等等。类病毒利用宿主的酶来繁殖,然后控制受感染细胞的细胞核分子,尤其会干扰成长激素的制造。
塔里奇说,尼尔格的盆地中所出现的特殊类病毒是由马铃薯纺锤块茎突变而来的。他们仍在大学实验室中加以确认,不过那些发生病变的植物让他确信,他们将会找到
不同的病种,新的病源。
尼尔格觉得浑身不对劲。光是听到那些疾病的名称已经足以让他反胃了。他望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曾不断接触病变植物的手。那些类病毒或许会透过皮肤,进入他脑中
造成病变。
“有办法防治吗?”他问。
萨克斯与塔里奇望着他。
“首先,”萨克斯说,“我们必须查出病源是什么。”
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几天后,尼尔格回到他的盆地。他在这里至少还有点事情可以做,萨克斯建议将田里所有的马铃薯都拔掉。这差事耗时费力,他不断地挖出病变的
块茎,有如在寻宝,只是结果令人痛心,类病毒应当仍潜伏在土壤内。他很有可能需要放弃整片田地,甚至整座盆地。最好是能种点别的作物。类病毒的繁殖方式尚不得而
知,而且按照沙比希研究人员的说法,这或许甚至不是已知的类病毒。
“它的链比往常所发现的要短,”萨克斯说,“若不是新的类病毒,就是一种很像类病毒但更小的新病毒。”沙比希实验室中的人员称之为“淡绿病毒”。
经过漫长的一个星期后,萨克斯回到盆地。“我们可以试着将它清除掉,”他在晚餐时说,“然后再种一些对它有抵抗力的植物。也只能这么做了。”
“可是,那有效吗?”
“会受到感染的都是特定植物。你被新的病源袭击了,不过如果改种新草坪,或其他品种的马铃薯——或许可以将马铃薯田的土壤也换了……”萨克斯耸耸肩。
这是尼尔格这星期最有胃口的一顿饭。即使只是个或许可行的建议,也足以令他如释重负。他喝了点酒,心情越来越舒坦。“这些东西很奇怪,嗯?”他在喝饭后白兰
地时说,“我们竟然会遇见这种生命。”
“如果你将之也称为生命。”
“当然是。”
萨克斯没有搭腔。
“我一直在看网络上的新闻,”尼尔格说,“病虫害层出不穷。我以前都没注意过。寄生虫、病毒……”
“是的。有时候我很担心会出现全球大瘟疫,到时候将束手无策。”
“咔!可能吗?”
“各种病虫害不断地出现。数目急剧增加,动植物大量暴毙,到处都有。各物种间出现了不平衡,平衡已受到破坏,而我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样才是平衡。我们对这种情
况无法理解。”萨克斯每想到这些,总是闷闷不乐。
“生态间最后总是会趋于平衡的。”尼尔格说。
“那我可不敢说。”
“不一定会平衡?”
“是的。那可能是……”他像海鸥般挥舞着双手,“断断续续的平衡,无法达成真正的平衡。”
“不断地改变?”
“永远在变。零零星星的改变——有时是剧变——”
“像基因重组?”
“或许。”
“我听说那种数学只有十几个人能真正理解。”
萨克斯满脸惊讶。“没这回事。或者说,各种数学理论都只有十几人能懂。要看你所谓的理解是如何定义了。不过,这套理论我略知一二。你可以利用这套理论来解释
这些问题。不过不是预测。而且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利用它来建议——我们该采取何种应对措施。我不确定这套理论是否能运用在这方面。”他谈了一会儿韦拉德“子整体”
的观念,那是一种有机单位,其上附属着小单位,而其本身也是另一个更大单位的附属小单位。韦拉德已经将这个物种出现的过程用数学方式进行了描述,每个物种来自一
个以上的物种,每个物种也都有不同的属性;所以如果他们能够获得某一层子整体及其上一层子整体的行为的充分数据,便可以试着将这些数据套用到这些数学公式内,看
看会出现何种物种;然后或许可以找出办法来加以破坏。“对这么微小的生物,那已是我们最好的应对之道了。”
第二天他们与爱森斯地区的温室联系,要求送来一批重新栽种的品种,以及一片喜马拉雅基的草坪。他们送达时,尼尔格已经将盆地内原来的所有植物与大部分苔藓都
拔除了。这项工作令他极为反感。有一次他看到一只母土拨鼠对着自己吱吱叫,像是担心家园不保,忍不住坐下来痛哭失声。萨克斯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默,那使情况更加恶
化,因为他这种神情使尼尔格想起了西蒙,以及诸多亡友。他需要玛雅或其他比较能聊心事,共享喜怒哀乐的友人;然而只有萨克斯作陪,一起陷入沉思中,那有如听一种
外国语言,而且他也不愿翻译这种隐秘的方言。
他们开始将喜马拉雅草坪遍植在盆地中,重点放在溪畔及冰下的脉状支流附近。天寒地冻事实上颇有帮助,因为被感染的植物比未被感染的植物更容易被冻死。他们将
被感染的植物集中在山下一座窑内焚化。盆地周围的邻居都前来帮忙,带来各种可以重新栽种的新植物。
两个月后,感染情况已经有所缓和,存活下来的植物似乎抵抗力更强,新栽种的植物也没有受到感染或死亡。盆地的景观看起来好像是秋天,虽然当时仍是仲夏,不过
已经不再有植物枯死了。土拨鼠瘦了一圈,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它们是一种很容易不安的动物。尼尔格很了解它们的感受。盆地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不过各种动植物
应该都可以存活下去了。类病毒已不再肆虐,无论它们的样本多么难以分析,到最后或许仍会销声匿迹。它们似乎已经离开盆地了,走得与来的时候一样神秘。
萨克斯摇摇头。“如果侵袭动物的类病毒变得更强悍……”他叹了口气,“我希望能找广子谈谈这件事。”
“我曾听说她在北极。”尼尔格有点不悦地说。
“是的。”
“可是?”
“我不认为她在那边。而且——我也不认为她想与我谈。不过我仍……我仍在等。”
“等她联系?”尼尔格语带讽刺地说。
萨克斯点点头。
他们闷闷不乐地望着尼尔格的烛火。广子——母亲,爱人——她抛弃了他们两人。
不过盆地熬过来了。萨克斯走向他的车子准备离去时,尼尔格紧紧地抱住他,并将他抱起来转圈。“谢了。”
“乐意之至,”萨克斯说,“很有意思。”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想我会找安谈谈,试着和安谈谈。”
“噢!祝你好运。”
萨克斯点点头,仿佛是说他会有好运的。然后他开车离去,挥挥手又将手摆在方向盘上。不一会儿,他就越过山脊无影无踪了。
尼尔格开始卖力工作,使盆地恢复旧貌,设法让各种植物增强抵抗力。植物种类更多,本土寄生虫也更多。从岩隙的寄生虫到昆虫,以及在空中飞舞的小动物们,一个
更完整、强悍的生态体系。他很少到沙比希去。他将马铃薯田的土壤全部换了,并栽种了不同品种的马铃薯。
萨克斯与斯宾塞曾又来拜访他,当时有一场沙暴正在山沙尼奈附近的克莱利塔斯地区肆虐——从当地开始,随后一路横扫火星。他们在新闻报道中听到这则消息,然后
在卫星云图中发现它的行踪。它不断朝东扑袭,不断逼近,看来会经过他们的南边,不过在最后关头,它转向了北侧。
他们坐在他石屋内的客厅中,望着南方。它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笼罩着天空。尼尔格满心惶恐,斯宾塞在触碰到物体而产生静电时也紧张地大叫出声。这种恐慌很令
人不解,他们以前经历过几十次沙暴。只是类病毒造成的危害令他们心有余悸,而他们已经克服类病毒的威胁了。
不过,这一次,在白天光线却已昏暗得像夜晚一般——巧克力色的夜晚,在石屋上方呼啸而过,将窗户吹得嘎嘎作响。“风势变得这么强。”萨克斯闷闷不乐地说。后
来风势减弱了,但外头仍一片漆黑——随着风势减弱,尼尔格觉得反胃欲呕——最后风已平息,他反胃得几乎无法站立在窗边。全球性的沙暴有时会出现这种情况;它们在
遇到逆势吹来的风,或某个特别的地形时,会忽然停止,然后被暴风夹带而来的沙尘会从天而降。事实上,此刻外面正沙如雨下,石屋的窗户蒙上一层灰尘。整个世界像是
全披上了一层灰。萨克斯不安地说,以前即使是最强的沙暴,降下的沙尘顶多也不过几厘米厚。而今大气层变得这么灰蒙蒙的,风势又变得这么强劲,夹带的沙尘越来越多
;如果这些沙尘同时飘落,堆积在地上将远超过数厘米。
虽然有些颗粒极细的沙尘会飘浮在空中,不过在一个小时内,所有的沙尘都会降落到地面。然后便是一个灰蒙蒙的下午,无风,空气中像是有一层薄薄的烟雾,他们所
看到的整个盆地都覆上一层厚厚的沙毯。
尼尔格与平常一样戴着面罩出门,奋力地用铲子挖,然后用手挖。萨克斯走出来,踩在软沙层上摇摇欲坠。他一手搭上尼尔格的肩膀:“我看已经没救了。”沙层厚约
一米,或更厚。
过一阵儿,风应该可以吹走沙层的一部分。其他的则会覆在雪里,待雪融后,泥浆会流经排水口,形成叶脉状的新排水系统,如同旧河道一般。水会将沙尘带走,到陆
块下方,流到世界各地。不过到那个时候,盆地里所有动植物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Part 9 Natural History
第九部 自然史
随后尼尔格与萨克斯一起前往达·芬奇,暂住在萨克斯的公寓内。有一天晚上土狼来访,当时已近深夜,一般人不会在这种时候来访。
尼尔格简明扼要地将盆地中发生的事告诉他。
“哦,所以呢?”土狼说。
尼尔格将目光移开。
土狼走进厨房,开始在萨克斯的冰箱中翻找,口中塞满食物朝客厅大叫:“住在那种多风的山腰,你还能期待什么?这个世界不是一座花园,孩子。每年都有一些地区
会被风沙掩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过1年或10年,再来一场暴风,就会将你山上所有的沙都吹走。”
“到那时候,所有的动植物都已死光了。”
“生命原本就是如此,该做点别的事了。你在那边安顿下来之前在做什么?”
“找广子。”
“狗屎,”土狼走到门口,手中拿了把菜刀比着尼尔格,“难不成连你也在找她?”
“是的,我也在找她。”
“噢,算了吧。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广子死了。你必须习惯这一点。”
萨克斯放下咖啡,眼睛眨个不停。“广子还活着。”他说。
“难不成连你也这么想?”土狼叫道,“你们两人简直像小孩子一样!”
“我曾在阿尔西亚山南侧的一场暴风雪中见过她。”
“你和那些狗屁家伙一样,老弟。”
萨克斯朝他眨眨眼,“什么意思?”
“狗屎。”
土狼又回厨房去了。
“还有其他人见过,”尼尔格告诉萨克斯,“相关的报告层出不穷。”
“这我知道——”
“每天都有相关的报告!”土狼在厨房内高声吼叫。他又冲进客厅,“每天都有人看到她!腕表有一个网站专门在报道看到她的消息!上星期我看到她在同一天晚上竟
然在两个不同地方出现,一个在诺亚,另一个在奥林匹斯!相距十万八千里!”
“我不认为那能证明什么,”萨克斯不为所动,“人们看到你的传闻也一样无奇不有,而我则亲眼看到你还活得好好的。”
土狼猛摇其头。“不,我是特例。其他人一旦同时在两地被人看见,那便表示他们已经死了,很明确的征兆。”他抢先大叫,以免萨克斯再度开口。“她死了!面对这
个事实吧!她在沙比希之役中已经罹难!联合国临时政府的突击队员找到了她,还有岩、吉恩、莉雅,以及他们那个团队的人,将他们带入一个房间中,不是让他们吸毒气
,就是将他们枪毙了。就是这么回事!你以为这种事从来没发生过?你以为秘密警察从来没杀过异议分子,然后毁尸灭迹?常有的事!他妈的,常有的事,即使在你这珍贵
的火星上也会发生,而且屡见不鲜!你知道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这种事确实会发生!人们就是这样,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们会杀人,并认为自己只是奉命行事,或
是为了养家糊口,或是为了保护世界。就是这么回事。他们杀了广子,其他人也都已经遇害。”
尼尔格与萨克斯望着他。土狼全身颤抖,看起来好像打算一刀朝墙壁刺过去。
萨克斯清清喉咙:“德斯蒙——你为什么会这么确定?”
“因为我找过了!我找过了。我找得比别人都仔细,她不在她待过的地方。什么地方都不见她的踪影,她没能脱身。自从沙比希之役后,没有人见过她,所以才一直没
有她的消息。她不会那么没有人性,一直不让我们知道她还活着。”
“不过我见过她。”萨克斯仍不松口。
“在暴风雪中,你说的。出了麻烦吧,我猜。看见她出现了一下子,时间刚好长得让你能脱困,然后再度销声匿迹。”
萨克斯眨眨眼。
土狼粗声笑着:“我就知道。不要紧,那没关系。爱怎么梦到她随你便。只要别与事实混淆不清就好。广子死了。”
尼尔格来回望着两个已沉默不语的人。“我也找过她了,”他说。然后,他看到萨克斯满脸懊恼的神情,于是说,“什么都有可能。”
土狼摇摇头,喃喃自语着又回到厨房。萨克斯望着尼尔格,凝视着他。
“或许我会再试着去找找她。”尼尔格告诉他。
萨克斯点点头。
“不如去务农。”土狼在厨房内说。
最近哈利·怀特卜克发现一种方法,可以增强动物对二氧化碳的忍受度,只要将含有鳄鱼蛋白特质的基因植入哺乳类动物体内即可。鳄鱼可以长时间在水底闭气,因此
它们血液中的二氧化碳会溶解成碳酸氢盐离子,在蛋白中形成氨基酸,使蛋白释出氧分子。对二氧化碳的高忍受度也会使血液中含氧量增加,容易适应,而且操作方式简便
(怀特卜克曾示范过一次),只要将最近发明的特征转移技术运用到哺乳类身上即可:收集特殊设计的DNA链光解酶,在执行抗老化治疗时将其加入基因组中,使受治疗者的
蛋白成分略为改变。
萨克斯是最早接受这种特质转化的人之一。他喜欢这种构想,因为如此一来他可以不用戴面罩便走到户外,而他又经常长时间地置身于户外。海平面的大气里,每500毫
克中二氧化碳含量仍然占40毫巴,其余成分包括氮气260毫巴,氧气170毫巴,以及30毫巴的稀有气体。所以人类若不戴防护罩,仍无法忍受大气中偏高的二氧化碳含量。不
过在进行特质转化之后,便可以不用戴面罩,与其他已经进行特质转化的动物一起在户外自由自在地生活。他们都算是怪物,在这种生态环境中定居下来,令人措手不及地
突然冒出,凭空消失,突然闯入、然后撤离——万物都在不断改变的气候中徒劳地寻找一种不可能存在的平衡。换句话说,与往日地球上的生态没什么两样;不过在火星上
一切发生得更为快速,受到人为的各种改变推波助澜——人为的介入有些行得通,有些行不通——可能出现非预期的,未能预见的,未注意到的结果——使许多深谋远虑的
科学家决定放弃人为的操控。“顺其自然吧。”斯宾塞会这么说。这冒犯了米歇尔的人生观,可是也无能为力,只能设法让米歇尔改变人生观。偶尔会忽然冒出一群生物,
简言之,就是进化。这个字眼的拉丁文原意是打开一本书。而且不是直接的进化,绝对不是。或许是受到影响的进化,当然是加速的进化(反正,就某个层面而言)。然而
不是人为操控的,也不是直接的。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得费一番工夫才能适应。
于是萨克斯在达·芬奇半岛上漫步,这是一片长方形的厚土层,环绕着达·芬奇火山口的圆形外缘,周围有西穆德、沙尔巴塔纳、拉维等峡湾,这些峡湾全汇入克里斯
湾的南端。哥白尼与伽利略两座岛屿坐落于西边,在战神峡湾与蒂乌峡湾的入海口。这里海陆地形错综复杂,很适合生物的大量繁衍——达·芬奇地区的科技人员再也找不
到更好的地点了,虽然萨克斯很确信,当初他们选择这个地方做地下组织发展太空实验室的基地时,对周遭的环境完全没有概念。火山口的外缘很厚,距离巴勒斯及沙比希
都很远,当初只是考虑到这一点,误打误撞地在此落脚。还得在这里观察超过一辈子的时间,永远不需要离开家园。
水文学、病虫害生物学、火星学、生态学、材料科学、粒子物理、宇宙学,这些领域都令萨克斯深深着迷,不过这几年来,他大部分的心力都花在研究天气上。达·芬
奇半岛的天气变幻莫测,潮湿的风暴往南扫过海湾,干燥的落山风从南方高地及峡湾外吹来,在海面形成往北推进的浪涛。因为离赤道很近,近日点与远日点的周期对四季
的影响格外明显。远日点至少会带来赤道北方20度的严寒,而近日点则会使赤道像南半球一样热气逼人。在1月与2月,经烈日照射的空气升进平流层中,在对流层处转向东
,与喷射气流会合共同绕行火星。喷射气流在塔尔西斯山脉处流动速度快了一倍;南方的气流从亚马孙湾带来湿气,再将湿气带入达伊达里亚与伊卡里亚,有时甚至会带入
阿尔及尔盆地的西面山壁,在此处形成冰川。北方的喷射气流经过坦佩与马里欧提斯间的高地,然后经过北海,夹带海上湿气,形成一波波的暴风雨。再往北越过北极极冠
,在空气变冷后下降,因火星的自转而形成由东北方吹来的表层风。这种寒冷干燥的风有时会吹过温暖而潮湿的西风底下,在北海上方形成庞大的雷雨云锋面,高达20千米
的雷雨云砧。
南半球的地表比北半球完整,所吹的风与火星的自转有更明显的关联:东南向的贸易风由赤道吹至南纬30度;强劲的西风由南纬30度往下吹至南纬60度,再由此吹极地
东风直到南极。南半球有广袤的沙漠,尤其在南纬15~30度间,在赤道浮升的空气在此地会下降,形成高气压及暖气流,夹带大量的水蒸气却不会凝结成雨;由索利斯、诺
亚、赫斯珀里亚等干燥不毛之地构成的这个带状区域几乎不曾下过雨。在这些地区,风会夹带干燥地区的沙尘,这种沙暴虽然影响范围比以前小,可是却更浓密,萨克斯在
泰瑞纳和尼尔格在一起时,就曾不幸地亲身经历过这种沙暴。
这些是火星天气的主要类型:在远日点时变化很剧烈,在春分或秋分时很温和;南半球变化剧烈,北半球则很温和。至少依若干模型而言是如此。萨克斯喜欢用计算机
模拟这种天气模型,不过他也很清楚,这种模拟充其量只能约略地提供参考;随着地球化的各个阶段情况不断地改变,每年都会出现形形色色的例外。而且未来的天气根本
无从预测,即使暂时不去理会变量,并假设地球化已经趋于稳定,那当然言之过早。萨克斯一再审视着1000年来的气象变化,在模型中更改变量,每次都会出现截然不同的
气候特征。引人入胜。较轻的地心引力与因此所造成的大气高度,地表陡峭的垂直起伏,可能冻结也可能不冻结的北海的出现,日渐浓密的空气,随着季节变化逐渐按岁差
演进的近日点与远日点周期;或许,这些因素所造成的结果都可加以预测,但全部因素综合在一起后,便会复杂得使火星的天气预测难如登天。萨克斯越深入研究,越觉得
他们所知的太贫乏。不过还是很引人入胜,他可以整天不厌其烦地看着这种模型一再地变化。
或者他会静坐在辛姆夏点,望着白云掠过蓝天。位于西北角的卡塞峡湾是火星最强劲的落山风入侵的通道,由此地刮入克里斯湾的强风,有时候时速会高达500千米。当
这种狂风形成时,萨克斯可以看到北边天际出现肉桂色的云层。如此风起云涌10~12个小时之后,强风便开始由北边灌进来,在海面刮起高达50米的惊涛骇浪,剧烈撞击海
边悬崖的礁石,浪花飞溅,使整座半岛都笼罩在一层厚厚的白色雾气中。在海上遇到这种狂风极为危险,有一次他在南边海湾的沿岸水域驾驶刚学会操作的小木筏,便曾惊
心动魄地遇到过一次。
还是在海边的悬崖上远观暴风雨比较安稳。今天没有狂风,只有平稳的强风,远处哥白尼北面的水域一股如黑色扫帚的暴风,以及炙热的阳光。全球平均温度每年都会
改变,起伏不定,通常是升高。若以时间为水平轴,可以画出如高山般的升幅。“没有夏天那年”如今已成为与当前格格不入的古老奇景;事实上那段日子持续了三年,不
过人们懒得为此而改变已约定俗成的说法。冷得出奇的三年——不。它没有让人们刻意追忆的那种特质,只是象征性的思考,人们需要将事情“丢在一起”。萨克斯很明白
这一点,因为他曾花许多时间去沙比希拜访米歇尔与玛雅。人们喜爱戏剧,或许玛雅尤其热衷,但却成为让人看戏的目标。凡夫俗子上演的浮世绘。他担心她对米歇尔所造
成的影响。米歇尔似乎无法享受人生。怀旧(nostalgia ),这个词衍生自希腊文,“nostos ”意指回家,“algos ”则意指痛苦。回家的痛苦,极为贴切的描述,文字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