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非常不寻常,卓莱和拉塞尔惊讶地看着他们的朋友。
「先生,你说的没错,」卓莱先生说,「况且也没有人说你应该尝试。」
「我当然知道该如何进行,」诺瑞尔先生喃喃自语,仿佛卓莱根本没开口,「但这正是我所反对的魔法!这种魔法太仰仗……太仰仗……唉,换句话说,结果必然不可预测,完全超出魔法师的掌控。不!我不该尝试!甚至连想都不该想。」
接下来一阵短暂的沉默,诺瑞尔虽然决定不再多想这种危险的魔法,但他依然僵坐在椅子上,咬着指甲、呼吸非常急促,样样显示心中的焦虑与不安。
「亲爱的诺瑞尔先生,」卓莱慢慢地说,「我想我了解你的用意。这个想法实在太棒了!你想施展一套伟大的魔法,藉此展现非凡的实力。噢!先生,如果你成功了,全英国如同华特爵士和温特堂太太的人士都将上门求助,也将对你大加称颂!」
「如果失败的话,」拉塞尔先生冷冷地说,「全英国的人也将对恶名昭彰的诺瑞尔先生敬谢不敏。」
「拉塞尔先生啊!」卓莱高喊,「请别胡说八道!大家都知道诺瑞尔先生法术高超,怎么可能失败?」
拉塞尔先生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两人刚开始争执,诺瑞尔先生就发出痛苦的哀叹。
「唉,老天爷啊!我该怎么做?这几个月来,我用尽心思想让伦敦的绅士们接纳魔法,却依然受到鄙视!拉塞尔先生,你最通晓世事,请告诉我……」
「诺瑞尔先生,」拉塞尔先生很快插嘴,「我早就决定不帮任何人出点子。」说完就重新读报。
「亲爱的诺瑞尔先生喔!」卓莱不等人问就径自开口,「这种机会实在千载难逢……(诺瑞尔先生很清楚他说的没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果眼睁睁看着你错过良机,我绝不会原谅自己。这么一位漂亮的小姐芳华早逝,大家莫不一掬同情之泪,而你只要轻挥魔杖,不但可让她重返人间,华特爵士也将重拾应得的财富,更别说为魔法奠定万世基业!你一旦成功展现才能,让大家见识到魔法的威力,谁能说魔法师不值得尊重、不受人赞赏呢?魔法师将比五星上将更受到敬重,声誉直逼上将,甚至像枢机主教和首席大法官一样崇高!即使英王马上设立御用魔法师、枢机魔法师、无给职魔法师等职位,我也丝毫不讶异。诺瑞尔先生啊!你将位居众人之上,贵为首席魔法师!你只须挥舞一下魔杖!只要轻轻一挥就得了!」
卓莱讲得兴高采烈,拉塞尔不耐烦地假装读报,显然很想出言反驳,但他既然已经表示不帮人出点子,所以只好尽力压制自己不出声。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危险!」诺瑞尔先生一脸惊恐地低声说,「魔法师本人和受法者都会承受相当大的风险。」
「先生,」卓莱说得合情合理,「你一定很清楚自己所承担的风险,至于所谓受法者,温特堂小姐已经死了,还能糟到什么地步?」
卓莱稍作停顿,等待对方回答这个有趣的问题,但诺瑞尔先生没有回应。
「我马上吩咐备车,」卓莱大声说,也即刻照办,「我现在就去一趟布鲁斯维克广场,诺瑞尔先生,请别担心,我相信大家将对我们的提议大感兴趣,我一小时之内就回来。」
卓莱匆忙离去之后,诺瑞尔先生呆坐了十五分钟,身子动也不动,只是双眼无神地直视前方。虽然拉塞尔不相信诺瑞尔先生描述的那种魔法(因而也不认为诺瑞尔先生将承担莫大风险),但他很庆幸自己看不到诺瑞尔似乎目睹到的景象。
过了一会,诺瑞尔先生忽然起身,急切地取下五、六本书,他把书逐一翻开,仿佛书中写满了金言玉律,魔法师们若打算让年轻女士死而复生,读了之后就知道该怎么办。他专心阅读了四十五分钟之后,图书室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卓莱先生随即吵吵嚷嚷地走进来。
「……帮了大忙!实在令人感激不尽……」卓莱手舞足蹈地走进图书室,脸上堆满笑意,「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先生。华特爵士刚开始有点怀疑,但后来就没问题了!他请我向你致上最诚挚的谢意,但他觉得你的好意于事无补,我说如果他担心话传出去,引起众人的议论,那他大可放心,我们无意让他出丑,诺瑞尔先生只想提供协助,而拉塞尔和我向来守口如瓶,此事绝对不会外泄。但他说他已习于民众的讥讽,根本不担心大家怎么说,他只希望尊重死者,让温特堂小姐安息。华特爵士喔!我大声抗议,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啊?你该不是认为一个美丽、富有的年轻小姐甘愿在婚礼之前撒手西归吧?你自己的幸福快乐又怎么说呢?噢,华特爵士!我再度大声劝进,就算你不相信诺瑞尔先生的魔法,试试看又有何妨?老太太听了马上表示赞同,她还提到小时候认识一个魔法师,这人非常有天赋,对家里每个人都很好,还让老太太的小妹多活了好几年。我跟你说啊,诺瑞尔先生,温特堂太太对你真是感激不尽,她哀求你马上过去,华特爵士也同意愈快进行愈好,所以我叫戴维在门外等候,绝对不准离开。噢,诺瑞尔先生,今晚双方将大和解!所有的误解,所有因一、两句措辞不当的话引发的嫌隙,今晚都将一扫而空!这简直像莎士比亚的剧作一样精彩!」
仆人送上诺瑞尔先生的外衣,他踏进马车,卓莱和拉塞尔也跟着上车,各自坐在他身旁。诺瑞尔先生一脸惊讶,看来八成没有料到这两位绅士会陪同前往布鲁斯维克广场。
拉塞尔上车之后就不停冷笑,他说这辈子从没听过这么荒谬的事情,还说大伙坐在诺瑞尔先生的马车上驶过伦敦街头,就像意大利和法国的童话故事中,一群傻子坐上牛奶桶到湖中打捞月亮的倒影一样荒诞。诺瑞尔先生听了或许会不高兴,但他却完全忽略拉塞尔。
抵达布鲁斯维克广场之后,他们看到屋外聚集了一小群人,两名男子上前拉住马匹,在门口油灯的光影中,十几位温特堂太太的仆人群聚一侧,等待魔法师让他们的小姐死而复生。在下敢说其中几位只是好奇,想看看魔法师是什么模样,这是人类天性始然,但大部分的群众都满脸悲伤,看得出来心里真的很难过,所以才主动站在寒冷的街道上,沉默地哀悼死者。
其中一位拿起蜡烛,引领诺瑞尔先生和他的朋友们走进屋内。屋里一片漆黑,而且冷透心扉,一行人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温特堂太太在楼上大喊:「罗勃!罗勃!诺瑞尔先生到了吗?啊!真是谢天谢地!」她突然出现在门口欢迎大家:「我以为你不会来呢!」说完就紧握诺瑞尔先生的双手,声声哀求他施展最高超的魔法让温特堂小姐复生。诺瑞尔先生感到非常不自在,温特堂太太还说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让爱女复活,他要多少钱都没关系,拜托、拜托,他一定要答应她的乞求。
诺瑞尔先生清清喉咙,似乎又要以现代魔法为题,发表冗长而无趣的评论,幸好卓莱先生赶紧上前跟温特堂夫人致意,解救了众人。
「亲爱的夫人啊!」卓莱高喊,「请保持镇定!如您所见,诺瑞尔先生已经来了,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尝试。他请您不要再提到费用问题,不管今晚施展了哪种魔法,他纯粹是站在朋友的立场帮忙……」卓莱一边说话,一边踮起脚尖、抬高下巴,查看华特爵士站在哪里,华特爵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欢迎客人,在黯淡的烛光下,他脸色苍白,双眼凹陷,显现出前所未见的憔悴。基于礼貌,他应该走上前来跟大家说说话,但他却一语不发。
诺瑞尔先生站在门口,任凭众人怎么说都不肯进去,非得等到华特爵士开口不可。「我一定得跟华特爵士谈谈!华特爵士,请听我说!」他从门口大喊,「既然温特堂小姐刚过世不久,我想情况还算乐观,没错,我敢大胆判定,确实很有希望。华特爵士,我马上过去施法,希望不久之后就有好消息。」
温特堂太太苦苦哀求诺瑞尔先生提出保证,但没有得到回应;华特爵士显然毫无所求,诺瑞尔先生却急着提出保证,想想实在古怪。诺瑞尔先生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华特爵士终于点点头,沙哑地从小客厅里大喊:「谢谢你!先生,谢谢你!」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勉强想挤出一丝微笑。
「华特爵士!」诺瑞尔先生高声回答,「我很想请你跟我一起上来,亲眼观看我打算施展的法术,但这种魔法相当奇特,我必须单独进行,将来有机会再为你另作示范。」
华特爵士微微一鞠躬,转身离去。
温特堂太太也转头跟仆人罗勃说话,卓莱乘机把诺瑞尔先生拉到一旁,小声却口气急切地在他耳边说:「不!不!不要把他们差遣到一旁!我劝你尽量鼓动大家来参观,人愈多愈好,这样一来,明天一早大家就会四处散布今晚的奇迹。对了,你也不妨制造一些骚乱,多念几句咒语,让仆人们手忙脚乱一番,哎呀!我真个大笨蛋,我怎么没想到拿点火药来丢在火里呢!你不会随身带着火药吧?」
诺瑞尔先生不予回应,只请大家马上带他去温特堂小姐的房间。
虽然诺瑞尔先生表示要单独行动,但他亲爱的朋友卓莱和拉塞尔,怎么忍心让他单独面对这个关键时刻?于是三个人在罗勃的带领下,来到二楼的一间厢房。


第八章 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
一八〇七年十月
房里空无一人。
也可以说房里有个人;温特堂小姐躺在床上,但在目前这种状况下,她到底算不算是「一个人」?这个问题颇具哲理,令人困惑。
家人帮她穿上白礼服,把一条银项链挂在她脖子上,她的秀发经过仔细梳理,两耳戴着珍珠宝石耳环,但温特堂小姐恐怕已经不会在乎这些。仆人们点上蜡烛,烧上一炉温暖的炉火,房内摆满玫瑰花,四处洋溢着甜美的香气,但就算这里是全市最肮脏的阁楼,温特堂小姐的姿态也不会改变。
「她看起来还可以,不是吗?」拉塞尔先生说。
「你从来没有见过她吗?」卓莱说。「噢!她生前是个大美女,非常圣洁,像个安琪儿。」
「真的吗?现在看来好憔悴。我得警告我所认识的美丽女士们千万别死,死了之后就不好看了。」拉塞尔说。他倾身仔细瞧瞧,「他们帮她阖上了眼睛。」他说。
「她的双眼漂亮极了,」卓莱说,「黝黑、清澈,睫毛又黑又长,眉毛也是漆黑细致,真可惜你没见过她,她正是你所欣赏的那类女子。」卓莱转身对诺瑞尔先生说:「先生,你准备开始了吗?」
诺瑞尔先生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刚进门的果断、一丝不苟已经消失无踪,现在反而低下头沉重地叹气,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地毯。拉塞尔和卓莱饶富兴味地看着诺瑞尔先生,卓莱两眼发亮,满心期待,拉塞尔则一脸冷然,嘴角上扬,满腹嘲讽,两人的表情恰好反映出两人的个性。卓莱先生带着敬意地退后几步,好让诺瑞尔先生走近床边,拉塞尔先生则跟在戏院看戏一样,双臂交叉地倚在墙边。
诺瑞尔先生又叹了一口气,「卓莱先生,我已经说过,这种特别的魔法需要单独进行,我必须请你到楼下等候。」
「噢,先生!」卓莱抗议,「但是拉塞尔和我跟你交情这么好,不至于造成不便吧?我们是全世界最安静的人,不到两分钟,你就会完全忘记我们的存在。更何况我们非得在场不可!拉塞尔和我若不在场,明天早上谁向大家宣扬你的成果呢?谁能描述魔杖一挥,温特堂小姐马上重返人间的神奇时刻呢?谁能转述你不幸失败的痛苦呢?先生,你说的绝对不如我精彩,这点你也很清楚。」
「或许吧,」诺瑞尔先生说,「但你的建议完全不可行。除非你们离开,否则我不会、也不能开始施法。」
可怜的卓莱!他不能强迫诺瑞尔先生施展法术,但他等着看魔法等了这么久,现在却被排除在外,他实在无法承受!就连拉塞尔先生也有点失望,他本来希望亲眼目睹一场荒谬剧,好好嘲笑一番呢。
两人离开之后,诺瑞尔先生一脸忧虑地站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他先前已在书里夹了一张折叠的纸片,这时他把书翻到这一页,然后把书放在一张小桌子上以便随时查阅,一切就绪之后便低头念咒。
咒语几乎马上生效,房内忽然出现一抹本来没有的绿色身影,四处也洋溢着森林的清香。诺瑞尔先生停止念咒。
有个人站在房间中央。此人高大英挺、肤色苍白,一头银发蓬松茂密,好像蓟冠毛一样洁白耀眼,一双冷冽碧蓝的眼睛闪闪发光,眉毛又黑又长,朝上茂密生长。他打扮得跟一般绅士一样,只不过亮绿色的外套光彩夺目,有如初夏的绿叶般耀目。
「O Lar!」诺瑞尔先生颤抖地念诵,「O Lar!Magnum opus est mihi tuo auxilio.Haec virgo mortua estet familia eius eam ad vitam redire vult.①」诺瑞尔先生指指躺在床上的女孩。
『注①:「精灵啊,我亟须你的协助,这位处女已死,她的家人希望让她复生。」』
一看到温特堂小姐,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忽然非常兴奋,他双臂大张表示极度惊喜,然后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拉丁文。诺瑞尔先生只习惯于阅读拉丁文,现在对方说得这么快,他几乎听不懂,只是不时听到「formosa」和「venusta」,两者皆用来描述美丽的女子。
诺瑞尔先生等到对方稍微镇定一点之后,请他看看壁炉上方的镜子,温特堂小姐出现在镜中,一个人在狭窄的石径间缓缓而行,走过阴暗蜿蜒的高山。「Ecce mortua inter terram et caelum!」诺瑞尔先生高声念诵,「Scito igitur,O Lar,me ad hanc magnam operam te elegisse quia...②」
『注②:「这位死去的女子置身于天堂与世间!既知如此,精灵啊,我之所以选择你来完成这个伟大的任务,原因在于……」』
「是的、是的!」对方忽然用英文大喊。「你之所以召唤我,原因在于我的法力高于其他精灵之上;我曾是汤玛斯·冈德布列斯、罗夫·斯托克塞、马汀·帕尔和乌鸦王的仆人与密友,我不但勇敢、慷慨、充满侠义精神,人又长得英俊潇洒!大家都看得出来,你若召唤别人才是奇怪!你我都知道我是谁,问题是:你是何方神圣?」
「我?」诺瑞尔先生深感惊讶,「我是当代最伟大的魔法师!」
对方扬起一边完美无瑕的眉毛,仿佛不敢置信。他慢慢在诺瑞尔先生身旁徘徊,从各个角度观察诺瑞尔先生,过了一会,他双手一挥,非常没礼貌地掀掉诺瑞尔先生的假发,然后再度仔细打量,好像诺瑞尔先生是锅子上的炖菜,而他想看看晚上吃什么。
「我……我注定会让魔法在英国重现!」诺瑞尔先生一面大喊,一面把假发抢回来,他把假发戴回头上,稍稍戴歪了。
「嗯,显然没错!」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说,「不然我怎会在这里出现!你想我该不会浪费时间,回应一个三流骗徒的召唤吧?但你究竟是谁?你施展了哪些魔法?你的主人是谁?你造访过哪些魔法国度?打败了哪些敌人?谁是你的盟友?」
诺瑞尔先生被这一大串问题吓了一跳,他措手不及,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犹豫了半天之后,他终于想出一个合理的答复:「我没有主人,完全是自修。」
「自修?」
「没错,从书本学习。」
「书本?」(对方的口气非常不屑。)
「是的,当代的书本里提到许多魔法,其中大部分当然是胡说八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一点。但书中也有很多有用的资讯,只要稍微用心就看得出来,比方说……」
诺瑞尔先生正打算开始高谈阔论,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没耐心听别人说话,于是插嘴说:
「我辈之中,我是你头一个遇见的吗?」
「噢,是的!」
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听了显然很开心,他微笑着说:「这么说来,如果我答应让这位年轻小姐复生,我会得到什么酬赏?」
诺瑞尔先生清清喉咙,「你所谓的酬赏是……」他说,声音听来有点沙哑。
「啊!这点非常好商量!」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高喊,「我的要求再简单也不过!我这个人一点也不贪婪,也没有无谓的野心,老实说,你会发现这个要求对你比对我更有好处,这也正显现出我无私的天性!我只要求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帮你出点子,引导你学习。噢!你还得昭告全世界,你这些伟大的成就多半归功于我!」
诺瑞尔先生看来有点不舒服,他咳嗽了几声,喃喃道谢对方的好意,「我若是那种老想着求助于人的魔法师,铁定会欣然答应你的请求。但很不幸地……我只怕……总归一句话,我无意聘用你,也绝对不会雇用你的同类。」
接下来一阵漫长的沉默。
「啊,你真是不知感恩!」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冷冷地说,「我不辞辛劳地应允你的召唤,耐着性子听你讲些无聊的话,还得忍受你对魔法的无知和疏忽,但你却断然拒绝我的协助。或许我该跟另外一位聊聊,他说不定比较知道怎么跟年高德劭的长者说话。」他边说边环顾四周,「我没看到他,他在哪里?」
「谁在哪里?」
「另外一位。」
「另外哪位?」
「魔法师。」
「魔法……」诺瑞尔先生想说,却说不出口,「不、不!没有其他魔法师!我是唯一的一个,我跟你保证只有我一位。你为什么认为……?」
「当然有另一位魔法师!」这位绅士断然宣称,仿佛此事天经地义,任何人的反驳都极为可笑。「他是你最要好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诺瑞尔先生说。
诺瑞尔非常困惑,这个精灵说的是谁?查德迈?拉塞尔?卓莱?
「他有一头红发,鼻子细长,而且非常自负——所有英国人都是如此!」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大声说。
这话毫无助益,查德迈、拉塞尔和卓莱都非常自负,查德迈和拉塞尔的鼻子细长,但他们三人的头发都不是红色。诺瑞尔先生百思莫解,于是沉重地叹口气,重新回到正题:「你不帮我吗?」他说,「你不让这位年轻女子复生吗?」
「我可没这么说!」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轻蔑地回答,好像觉得诺瑞尔先生怎么这么想。「我得承认,」他继续说,「最近几世纪来,我对自己的亲友和仆人已经感到厌烦,我的姊妹和表亲虽然具有许多美德,但也有些缺点,老实说,他们有点爱吹牛、傲慢自大。这位年轻小姐,」他指着温特堂小姐说,「她也具有一般的美德吧?她是否非常优雅、聪慧、敏锐、善变、舞姿轻盈?她是否善于骑术,唱起歌来像天使,精于刺绣,通晓法文、意大利文、德文、布列塔尼、威尔斯等多种语言?」
诺瑞尔先生说大概是吧,他相信现代的年轻女孩们都是如此。
「这么说来,她会是个迷人的伴侣!」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拍掌叫好。
诺瑞尔先生紧张地抿了抿嘴唇,「你究竟打算如何?」
「你只要答应她一半的寿命归我,我们就说定了。」
「一半寿命?」诺瑞尔先生重复。
「一半。」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说。
「她的亲朋好友若发现我舍弃了她一半寿命,大家将作何感想?」诺瑞尔先生问。
「噢,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点包在我身上。」绅士说。「再说,她现在毫无生命迹象,拥有一半寿命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这话确实没错。拥有一半寿命之后,温特堂小姐将与华特爵士成婚,华特爵士也不会陷入财务危机;华特爵士将继续担任公职,襄助诺瑞尔先生振兴英国魔法。但诺瑞尔先生读过很多魔法师跟精灵打交道的经验,也很清楚精灵相当狡猾,他想他看得出这位绅士有何打算。
「她的寿命有多久?」他问。
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双手一摊,坦然问道:「你希望她活多久?」
诺瑞尔先生想了想,「我们姑且假定她活到九十四岁,九十四是个不错的岁数,她今年十九,这表示她还有七十五年的寿命。如果你能让她再活七十五年,那么一半寿命归你,我觉得倒也未尝不可。」
「七十五年,就这么说定了。」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表示同意。「其中一半归我所有。」
诺瑞尔先生紧张地看着他,「我们还该做些什么?」他问。「该不该签份文件?」
「不必了,但我要取走某样物品,表示这位女士归我所有。」
「取下其中一枚戒指吧,」诺瑞尔先生建议,「或是她脖子上的项链,我想我可以找个理由跟大家解释戒指或项链为何遗失。」
「不,」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说,「我要其他东西……啊,我知道了!」
卓莱和拉塞尔在诺瑞尔先生首度碰见华特爵士的小客厅里等候,屋内气氛阴沉,壁炉里火光微弱,蜡烛也几乎燃尽,窗帘大开,但没有人拉下百叶窗,雨丝打在窗户上,感觉更加凄凉。
「这绝对是个让死人复生的夜晚,」拉塞尔先生评论,「大雨和树枝敲打窗缘,烟囱中传来凄厉的风声,这些都提供最佳舞台效果。说真的,我经常有股想写剧本的冲动,今晚的情景说不定提供灵感,让我再度执笔。嗯,或许写部悲喜剧,故事主角是个穷困、想尽办法想发财的部长大官,刚开始是一场为了钱而结合的婚姻,魔法师最后才登场,这出戏一定非常卖座,我可以将之命名为『可惜她是具尸体』。」
拉塞尔停顿了一会,等待卓莱微笑表示附和,但卓莱吃了诺瑞尔先生的闭门羹,无法亲眼目睹魔法,至今依然耿耿于怀,根本无心说话,他仅淡淡地说,「你想大家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我们帮了这么大的忙,却受到这般冷落!不到半小时以前,他们还满口道谢,现在却不理不睬,真是失礼!从我们进门到现在,他们甚至连块蛋糕都没有送上,我敢说现在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唉,我肚子好饿!」他停顿了一会又说:「炉火也快熄灭了。」
「多放一些煤块进去吧。」拉塞尔建议。
「什么?把自己弄得脏兮兮?」
蜡烛逐一熄灭,火光也愈来愈微弱,直到屋内几乎一片漆黑,墙上悬挂的威尼斯油画也变成一块块沉重的黑影。他们一语不发,在黑暗中坐了好久。
「钟声响了,现在已经一点半了!」卓莱忽然说,「听来好寂寥!唉,小说里所有可怕的事情,总是在教堂钟声或是时钟敲了几下之后发生,而且都发生在阴暗的屋子里!」
「我想不起半夜一点半曾经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拉塞尔说。
这时两人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来人愈走愈近,很快就来到门外,小客厅的门随即被推开,有人手执蜡烛站在门口。
卓莱伸手捉住火钳。
但只见诺瑞尔先生站在门口。
「卓莱先生,不要紧张,没什么好害怕的。」
诺瑞尔先生举起蜡烛,烛光中的他显得非常不安;他脸色极为苍白,双眼大张,眼光毫不呆滞,反而带着一丝恐惧。「华特爵士在哪里?」他问。「其他人在哪里?温特堂小姐在找她母亲。」
诺瑞尔先生把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两次,卓莱和拉塞尔才听懂。
拉塞尔眨了两、三下眼睛,嘴巴大张,仿佛相当讶异,但很快就回过神来,闭上嘴巴,再度摆出一副高傲的表情。在此之后,他整个晚上都是这副神情,好像他经常目睹年轻女子死而复生,今晚这种特殊状况,他早就习以为常,甚至觉得相当无趣。卓莱却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在下敢说他一定也大讲特讲,可惜没人注意到他,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诺瑞尔先生请卓莱和拉塞尔去找华特爵士,华特爵士请来温特堂太太,诺瑞尔先生随后带着颤抖、垂泪的老太太到她女儿的厢房。在此同时,温特堂小姐复生的消息传遍了家里每个角落,仆人们知道了之后欢欣鼓舞,大家都非常感谢诺瑞尔先生、卓莱先生和拉塞尔先生,管家和两位男仆走到卓莱和拉塞尔面前恭谨地说,两位先生若需要任何协助,请尽量开口,管家和男仆们绝对鼎力相助。
拉塞尔先生低声跟卓莱先生说,他不知道自己居然有此「殊荣」,让这么多地位卑微的下人提出这种承诺,实在令人不悦,早知如此,他宁愿不做善事。很幸运地,这些「地位卑微的下人」极为开心,根本察觉不到他们冒犯了拉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