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卓莱先生问,「我们哪来的荣幸与你会面呢?你为了何事前来伦敦?」
「我为了进一步宣扬现代魔法,所以才来伦敦,不瞒你说,我打算振兴英国魔法。」诺瑞尔先生任重道远地说,「我有很多事情想与诸位贤明之士共商,也愿意提供许多协助。」
卓莱先生喃喃地说他也确信如此。
「先生,我跟你说啊,」诺瑞尔先生说,「我真希望其他魔法师能跟我分担这个责任。」他边说边叹了一口气,矮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尽可能摆出庄重的神态。此人一手毁了许多魔法同好,现在却表示希望想和其他人同享魔法的荣耀,真是不可思议,但诺瑞尔先生确实这么想,也说得非常认真。
卓莱先生喃喃表示同情,他确信诺瑞尔先生太谦虚,在他看来,全英国没有人比诺瑞尔先生更有资格振兴魔法。
「先生,但现势对我不利。」诺瑞尔先生说。
卓莱先生听了相当讶异。
「我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悉,先生,这点我清楚得很。我是读书人,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书,跟一群陌生人坐着聊天,一聊就是好几小时,对我而言是最可怕的酷刑,但这却是在所难免,查德迈就跟我保证,我再怎样也躲避不了。」诺瑞尔先生满怀希望地看着卓莱,好像盼望卓莱会表示异议。
「啊!」卓莱先生考虑了一会说,「正因如此,所以我才很高兴你我成了朋友!先生,我从不假装自己是读书人,我对魔法或魔法历史也一无所知,我甚至敢说,你或许觉得我没什么可取之处。但在我的引荐下,你会认识很多贵人,因此,你必须放弃个人小小的不悦。诺瑞尔先生啊!你无法想象我对你多么有帮助喔!」
卓莱先生力邀诺瑞尔先生参加各种派对,结识来自各方的好朋友,还不停保证诺瑞尔先生绝对会喜欢这些人,诺瑞尔先生不愿意马上答应,但最后还是勉强同意和卓莱先生一起到罗顿史托夫人家里吃晚饭。
晚餐不像诺瑞尔先生所预期的那样令人疲惫,因此,他答应卓莱先生隔天在普朗垂家碰面。在卓莱先生的引导下,诺瑞尔先生在社交场合中较有信心,各方邀约接踵而至,他每天从早上十一点忙到半夜,早上四处拜会,晚上到伦敦的大小餐厅吃饭;他参加各式晚宴、派对、意大利歌曲的音乐会,拜会公爵、伯爵、伯爵夫人等尊贵人士,大家看到他和卓莱先生在庞德街上同进同出,也看到他和卓莱先生,以及卓莱先生的好友拉塞尔,一起坐马车在海德公园兜风。
晚上若无应酬,卓莱先生便到诺瑞尔先生家中用餐。诺瑞尔先生觉得卓莱先生一定很高兴到他家吃饭,因为查德迈告诉他,卓莱先生几乎身无分文。查德迈说卓莱靠小聪明混日子,而且债务缠身,他从来不邀请朋友到家里,因为他住在一间鞋店的楼上,简陋得无法见客。
这栋位于汉诺瓦街的房子跟其他新屋一样,乍看觉得不错,不久之后才发现几乎每个地方都需要改进。诺瑞尔先生当然没有耐性整修房子,急着想一劳永逸,他跟卓莱先生抱怨伦敦的工人动作慢得离谱,他原本希望卓莱先生同声附和,但卓莱却乘机批评诺瑞尔先生对壁纸、油漆、家具、地毯,以及装饰品的选择,而且一一指出不妥之处。两人争执了十五分钟,最后卓莱先生请诺瑞尔先生备车,叫戴维直接送他们到安克曼先生的店,到了店里之后,卓莱先生拿出一本书给诺瑞尔先生看,书中有一幅图片是雷普顿先生的家,老式的客厅空空荡荡,墙上挂着一幅人像画,画中人物大概伊丽莎白女王时代(一五三三-一六〇三)一样古稀,一脸木然地往前看,空荡荡的椅子挤成一团,好像派对中百般无聊的宾客。但翻页一看,天啊!换了家具、窗帘和摆饰之后,室内顿时焕然一新!图片上虽是同一个客厅,但重新装潢之后,却漂亮得几乎认不得!图片上还多了十几位衣着入时的绅士淑女,众人姿态优雅地斜靠在椅子上,或是在爬满葡萄藤的温室中散步,先前的图片中没有温室,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客厅另一头的两扇落地窗外忽然多了个温室。不管如何,卓莱先生解释说,如果诺瑞尔先生希望广结善缘,宣扬现代魔法,他就必须在家里加装几扇落地窗。
在卓莱先生的调教下,诺瑞尔先生扬弃了昔日所熟悉的单调绿色,改而选用画廊中常见的鲜艳大红。为了宣扬现代魔法,诺瑞尔先生家中朴实的家具全都重新上漆,所有摆饰都失去了原有的面貌,仿若粉墨登台的演员。灰泥墙被漆得如同原木,单色的木板被漆上不同色泽,到了挑选餐室的器皿时,诺瑞尔先生已经完全信任卓莱的品味,甚至不问其他任何人,直接请卓莱帮他选购。
「亲爱的先生,你绝对不会后悔!」卓莱信誓旦旦地说,「三星期以前,我帮某某公爵夫人选购餐具,她一看就说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精美的器皿!」
一个晴朗的五月天,诺瑞尔先生早上去拜会利特沃太太,同行的还有卓莱先生和拉塞尔先生。拉塞尔先生非常喜欢与诺瑞尔先生为伍,事实上,只有卓莱先生比他更常拜访诺瑞尔先生。但他想结识诺瑞尔先生的动机却相当不同,拉塞尔先生生性聪颖,满怀讥讽,在他看来,一位老学究居然相信自己能施展魔法,真是集天下之荒谬于大成,于是他一有机会就请教诺瑞尔先生有关魔法的问题,每次看到对方认真回答的模样,心里总是暗自窃笑。
「先生,你还喜欢伦敦吧?」他问。
「一点都不喜欢。」诺瑞尔先生说。
「喔,真是遗憾!」拉塞尔先生说,「你有没有找到其他魔法师兄弟们一块聊聊呢?」
诺瑞尔先生皱着眉头说,他相信伦敦地区没有其他魔法师,不然就是他没找到。
「噢!」卓莱先生大叫,「这点你就错啰!我们伦敦确实有魔法师,最起码有四十位呢!拉塞尔,我们伦敦有上百位魔法师,你说是不是?而且几乎每个街角都看得到,拉塞尔先生和我可以帮你介绍。他们的头目叫做温古鲁,他长得高高瘦瘦,像个衣衫褴褛的稻草人,他在拉斯托克区的圣克里斯多弗教堂旁边有个摊子,摊子上溅满了污泥,还挂了一个肮脏的黄色帘子,只要给他两分钱,他就帮你预卜未来。」
「温古鲁只会预卜灾祸,」拉塞尔先生大笑道,「他每次都说我会溺毙、发疯、家里着火等等,还说我会生个女儿,上了年纪之后,女儿会非常憎恨我,令我伤心欲绝。」
「先生,我可以带你走一趟,」卓莱跟诺瑞尔先生说,「我还满喜欢温古鲁。」
「诺瑞尔先生,如果你去的话,请小心一点,」利特沃太太说,「他们其中几位真让人害怕。魁克先生请了一个非常肮脏的家伙到家里表演,但他好像一点都不懂魔法,于是魁克先生拒绝付钱,这人在盛怒之下,高声发誓要把小宝宝变成煤桶。接下来全家大乱,因为小宝宝不见了,但家里却没有多出煤桶,怎么看都还是原来的几个旧桶子。大伙找遍了大小角落,魁克太太急得几乎发狂,还把医生请到家里,众人紧张了半天之后,奶妈才抱着小宝宝走进屋内,原来她抱着小宝宝到詹姆斯街找她母亲了。」
尽管大家讲得绘声绘影,诺瑞尔先生依然婉拒卓莱先生的好意,也不想到挂了黄色布帘的摊子拜访温古鲁。
「诺瑞尔先生,你对乌鸦王看法如何?」利特沃太太热切地询问。
「没什么可说的,我从未想过此人。」
「真的吗?」拉塞尔先生说,「恕我直言,诺瑞尔先生,但这话极不寻常,我碰过的每个魔法师都宣称乌鸦王是最伟大的魔法师!据说乌鸦王能将梅林大法师从树上推下去,狠狠在这位老先生头上踹一脚,然后再把他踢回树上②,不是吗?」
『注②:据说尼门大法师把梅林监禁在一棵山楂树上。』
诺瑞尔先生不置一辞。
「黄金年代的魔法师们,」拉塞尔先生继续说,「没有一位比得上乌鸦王吧?他所统驭的王国遍布各个国度③,人类和精灵骑士们莫不投效在他旗下,魔法林木也对他效忠,更别说他非常长寿,在位期间长达三百年,据说到了退位之际,最起码从外表上看来依然像个年轻人。」
『注③:拉塞尔先生夸大其词,乌鸦王只统驭了三个王国。』
诺瑞尔先生依然不置一辞。
「但或许历史是骗人的?我常听说乌鸦王根本不存在,他不是单一的某位魔法师,而是很多个长得完全一样的魔法师,你是否也这样认为呢?」
诺瑞尔先生看起来似乎不想说话,但在拉塞尔先生的追问下,他不得不回应。「不,」他终于说,「我相信确有此人,但我认为他对英国魔法有百害而无一益,他的魔法相当邪恶,大家应该完全将他忘记,这才令我快慰。」
「先生,可以谈谈你的精灵仆人吗?」拉塞尔先生说,「只有你看得见他们?还是其他人也看得见?」
诺瑞尔先生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说他没有精灵仆人。
「没有精灵仆人?」一位穿着粉嫩色小礼服的女士惊呼一声。
「诺瑞尔先生,你很明智,」拉塞尔先生说,「『徒伯对杰克·史塔豪斯』一案想必令所有魔法师引以为戒。④」
『注④:「徒伯对史塔豪斯」是前几年发生在诺丁罕郡审法院的一桩知名案件。诺丁罕郡有位叫做徒伯的男士很想见到精灵,他夜以继日地左思右想,而且广读各种有关精灵的古怪书籍,最后坚信自己的车夫是个精灵。
这位名叫杰克·史塔豪斯的车夫高大黝黑,而且很少开口说话,其他车夫都猜不透他想些什么,也觉得他很骄傲。史塔豪斯最近才到徒伯先生家当差,在此之前,他只说他在北方一个叫做柯敏克希尔的地方,一户叫做布朗的人家工作。他有一项奇特的专长:所有动物都对他言听计从,他帮马儿上鞍时,每匹马儿都乖乖任他摆布,一点都不乱动,猫咪也很听他的话,诺丁罕郡的人从没看过猫咪变得这么乖。他轻声细语地跟猫咪说话,猫咪带着一丝惊喜静静聆听,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话语,他甚至能让猫咪跳舞。徒伯先生家的猫咪跟其他人家的猫一样谨慎、庄重,但史塔豪斯能让它们把脚抬高、左右摇摆、狂野起舞,他只要发出奇怪的叹息声、吹吹口哨、轻轻一嘘,猫咪就手舞足蹈。
有位仆人说,如果猫咪是种有用的家畜,史塔豪斯的特长说不定派得上用场,但猫咪没什么用,所以史塔豪斯的本事等于没用,其他仆人不但不觉得稀奇,甚至有点不自在。
不知道是否因为他这项专长,或是他双眼的距离有点远,所以徒伯先生才认定他是精灵,但不管如何,徒伯先生开始偷偷打听史塔豪斯的消息。
有天徒伯先生把史塔豪斯叫到书房,徒伯先生说他得知布朗先生已卧病多时,多年足不出户,事实上,史塔豪斯在布朗家工作时,布朗先生已经病得无法出门,因此,徒伯先生想知道布朗先生为什么需要车夫。
史塔豪斯沉默了一会之后说,其实他没有在布朗家工作,而是受雇于附近另一户人家,他工作得很勤奋,主人也对他不错,但其他仆人都不喜欢他,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以前也发生过同样问题。后来有个女仆谎称史塔豪斯骚扰她,他只好卷铺盖走路。他很久以前见过布朗先生一次,所以谎称曾在布朗家工作,他说很抱歉对徒伯先生撒谎,但他实在无计可施。
徒伯先生请史塔豪斯不必编故事,他说他知道史塔豪斯是个精灵,但他一点也不害怕;他答应保守秘密,还说只想听听史塔豪斯谈谈精灵王国。
史塔豪斯刚开始不了解徒伯先生的意思,终于听懂之后,他怎么解释都是枉然,不管他如何辩解,徒伯先生依然不相信他只是个寻常的英国人。
在那之后,史塔豪斯走到哪里,徒伯先生就跟到哪里,而且无时无刻地询问有关精灵之事。虽然徒伯先生总是彬彬有礼,但史塔豪斯却不胜其扰,到后来不得不辞职。待业期间,有天他到一家小酒馆喝酒,有位酒客建议他控告徒伯先生侮蔑人格,于是他一状告到法院,法院判定史塔豪斯胜诉,史塔豪斯因而成为第一位经大英帝国律法判定为人类的公民。
这桩怪异的案件对徒伯和史塔豪斯都造成伤害。徒伯其实没有恶意,他只是想见见精灵,结果却成为大众的笑柄,伦敦、诺丁罕、德比和雪菲尔各地报纸都刊登了讽刺他的漫画,结识多年的好邻居也拒绝和他来往。史塔豪斯则发现没人愿意雇用一位曾经控告雇主的车夫,他只好做些最卑下的工作,不久便贫困交加。
「徒伯对史塔豪斯」一案点出一个有趣的现象:很多人都相信精灵尚未完全离开英国,大家认为精灵存在于日常生活中,有些隐身,有些则伪装成普通人,说不定还是熟知的朋友。数世纪以来,学者们对此产生激辩,但始终得不到结论。』
「徒伯先生不是魔法师,」诺瑞尔先生说,「我也从来没有听说他宣称通晓魔法,但就算他是当代最伟大的魔法师,最好也不要招惹精灵,精灵非常狡诈,对英国也极不友善。太多魔法师过于懒惰或是过度无知,自己不肯好好研习,反而花了很多时间寻找精灵仆人,找到之后就完全仰仗于他,英国魔法历史中处处可见这种人,其中不少人受到应得的惩罚,我认为这是罪有应得,赛门·布拉德沃就是一例。⑤」
『注⑤:赛门·布拉德沃的精灵仆人突然现身提供协助,并请大家叫他「巴克勒」。就连小朋友都知道布拉德沃应该多方打听,最起码查出巴克勒究竟是谁、为什么离开精灵王国、跑到英国担任一位三流魔法师的仆人。
布拉德沃在艾文河畔的小镇有家商店,巴克勒善于施展各种法术,店里生意日渐兴隆。巴克勒只惹出一个小麻烦,有次他忽然大怒,不小心损毁了一位牧师的小册子,除此之外,一切都相当顺利。
巴克勒在布拉德沃家待得愈久,法力愈有进步,法力强大之后,他首先改变自己的外貌,身上破旧的衣物变成了精美的西装,从镇上锁匠那里偷来的旧剪刀变成了宝剑,原本有如狐狸一样的瘦脸变得丰润、白皙,而且忽然长高了两、三寸。不仅如此,巴克勒还说服了布拉德沃太太和小姐们,他以前的模样是受到诅咒的结果,现在才是他的真面貌。
一三一〇年的一个晴朗五月天,布拉德沃出门洽公,布拉德沃太太看到厨房角落有个以前没见过的高柜子,她问巴克勒为什么忽然出现一个柜子,巴克勒马上回答说这是他带过来的魔法柜。他说魔法在英国不太普遍,实在很可惜,他还说布拉德沃太太和小姐们从早到晚忙着清洗碗盘、清扫、烹饪,看了令人难过,依他之见,她们应该身着缀满珠宝的礼服,坐在舒适的软垫上享受美食。布拉德沃太太深有同感,巴克勒又说他经常敦劝主人让诸位女士过过好日子,但布拉德沃却充耳不闻,布拉德沃太太说她一点都不讶异。
巴克勒对布拉德沃太太说,如果她愿意踏进魔法柜,她将马上置身魔法之地,还可以学会各种咒语,咒语一出,所有家事马上完成,她在众人眼中会变成大美人,随时都能得到一大批黄金,先生将对她言听计从等等。
到底有多少咒语?布拉德沃太太问。
大概三个,巴克勒想了一会说。
很难吗?
噢、不,非常简单。
很花时间吗?
不、不花时间,望弥撒之前就可以回来。
那天早上,前后十七人踏进柜子,从此再也不见踪影,其中包括布拉德沃太太、她的两个年轻女儿、两名女佣、两名男仆、布拉德沃太太的叔叔和六个邻居,只有大女儿玛格丽特拒绝踏进柜子。
乌鸦王从新堡派了两名魔法师来调查此事,由他们的纪录中,后世才知晓此事。根据主要证人玛格丽特所述,返回家中之后,「我可怜的爸爸故意踏进柜子里,看看能否解救众人,我苦苦哀求他不要去,他仍执意一试,从此之后失去了踪影。」
两百年之后,马汀·帕尔探访精灵国度,在约翰·哈利薛斯(一位古老而有权势的精灵王子)的城堡中,他看到一个人类孩童,孩童大约七、八岁,脸色苍白,看起来非常饥饿,她说她叫安妮·布拉德沃,在精灵国度待了大约两星期,她还说她每天都得洗一大叠脏锅子,到这里之后就洗个不停,等全部洗完之后,她就可以回家找爸妈和姊姊,她想说不定再过一、两天就可以洗完了。』
诺瑞尔先生认识了很多人,但没有人视他为知己,整体而言,伦敦人对他感到失望,他没有施展魔法,没有对任何人下咒语,也没有做出任何预言。有次在冈斯坦太太家,有人听到他说等一下会下雨,这若是个预言,结果实在令人失望,因为当天根本没下雨,事实上,一直到当周的星期六才下雨。他很少谈到魔法,但一说起来就好像给大家上历史课,没有人听得下去。他也极少赞美其他魔法师,仅有一次称许一位上世纪的魔法师法兰西斯·沙特果弗⑥。
『注⑥:法兰西斯·沙特果弗(1682-1765)是位钻研理论的魔法师,他有两本著作:《魔术咒语大全》(1741)以及《指令与说明》(1749),在《指令与说明》一书中,沙特果弗试图列出实用魔法的规章,但连他最忠实(大概也是唯一)的读者诺瑞尔先生也觉得写得非常糟。诺瑞尔先生的学生强纳森·史传杰讨厌到把书撕扯成碎片,喂给一个补锅匠的驴子吃(详见《强纳森·史传杰的一生》,约翰·赛刚督着,一八二〇年,约翰·莫瑞出版。)
英国的魔法书籍不乏枯燥琐碎之作,一般公认《魔术咒语大全》是最无趣的一本。沙特果弗首度试图将魔法分类,以供现代魔法师学习,根据沙特果弗所述,魔法共分三万八千九百四十六类,每个类别的名称都不同。沙特果弗还有一点与诺瑞尔先生颇为类似:在这些类别中,没有一项提到惯见于传统魔法的野生动物或鸟类。这类魔法通常必须借助精灵之力,目的在让死人复生等等,所以沙特果弗特别加以排除。』
「但是,先生,」拉塞尔先生说,「我以为沙特果弗的作品可读性极低,我常听说《魔术咒语大全》让人读不下去。」
「唉,」诺瑞尔先生说,「先生女士们或许错把这本书当作消遣,但我认为有心研习魔法的人都应该尊崇沙特果弗。沙特果弗首度尝试将魔法分类,他把现代魔法师应该研习的类别全都详列于图表之中,但分类法确实错误百出,是否因为这样,所以你才说他的作品『可读性极低』?不管如何,我非常喜欢他列出的十几项类别,研习魔法的人看到这些类别,马上心想:『我知道这个』或是『我还没尝试过这一类』,读着读着,眼前所见就够他忙上四、五年。」
经过一再传颂,约克大教堂石像开口说话的故事已经不稀奇,大家也开始怀疑诺瑞尔先生究竟有没有其他本事,卓莱先生不得不杜撰新的「奇迹」。
「卓莱,这个魔法师能做些什么?」有天晚上,冈斯坦太太趁诺瑞尔先生不在场的时候偷问。
「噢、夫人!」卓莱高喊,「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去年冬天约克的北方刮起大风雪,夫人,你知道的,诺瑞尔先生来自约克,风雪横扫约克,把家家户户洗干净的衣物都吹到泥泞的雪地里,这下全市的女士们得花好多时间重新洗衣服。市府参事为了节省女士们的时间,所以请诺瑞尔先生帮忙,诺瑞尔先生派了一群精灵把衣服洗得焕然一新,不但如此,每件衬衫、睡袍和外套上的破洞全都补得整整齐齐,破损的衣缘也缝得服服帖帖,大家都说从来没看过这么洁白、干净的衣物!」
这个故事广受欢迎,也再度提高了诺瑞尔先生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因此,当诺瑞尔先生偶尔提起现代魔法时,众人即使听得一知半解,也装出略有所悟的模样。
伦敦的先生女士们对诺瑞尔先生感到失望,他对众人也同样不满。他不停跟卓莱抱怨说,大家都问他一些琐碎无聊的问题,他花了这么多时间与这些人周旋,但对于提振英国魔法却毫无帮助。
九月底的一个星期三午后,诺瑞尔先生和卓莱枯坐在汉诺瓦街家中的图书室里,卓莱先生正在讲某某先生说了什么话侮辱某某勋爵,某某夫人又作何感想等等,讲到一半,诺瑞尔先生忽然说:「卓莱先生,我想请教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有没有人知会波特兰公爵我在伦敦?⑦」
『注⑦:波特兰公爵是一八〇七到一八〇九年间的英国首相兼第一财政大臣。』
「啊!先生,」卓莱高喊,「只有像你这么谦虚的人才会问这个问题。我跟你保证,每一位内阁大臣都听说有位能力超凡的诺瑞尔先生。」
「倘若果真如此,」诺瑞尔先生说,「为什么首相大人还没有派人过来呢?唉,我觉得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卓莱先生,如果你认识哪位大臣,或是透过关系帮我引介,我绝对感激不尽。」
「大臣?」卓莱先生略微不解。
「我来这里是为了帮政府效命,」诺瑞尔先生直截了当地说,「我原本希望此时已经参与抵御法军,立下了大功。」
「先生,你若觉得受到忽视,那我真是太抱歉了!」卓莱高喊,「但请相信我,你绝对不必担心。伦敦的绅士淑女们都等着哪天晚宴之后,你会为大家施展魔法,请别害怕吓到大家,我们的胆子都很大。」
诺瑞尔先生不置一辞。
「先生,」卓莱先生微微一笑,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漆黑的双眼中流露出安抚的神采,「我们不要再争辩了,我非常希望帮得上忙,但你也知道,这事我恐怕使不上力,我有我的人脉,但政府单位却是自成一格。」
事实上,卓莱先生认识几位任职于不同单位的官员,只要卓莱答应不泄漏他们的秘密,这几位先生绝对乐意接见诺瑞尔先生,听听他的高见。问题是对卓莱而言,把诺瑞尔先生介绍给这些人,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他宁愿带着诺瑞尔先生参加晚宴和餐会,等到时机成熟,他说不定能说服诺瑞尔先生露一手,为朋友们表演一些大家想看到的法术。
诺瑞尔先生决定自己采取行动,他写了数封紧急信函给大臣们,把信寄出之前还请卓莱先生过目,但大臣们却没有回复。卓莱先生已经告诉诺瑞尔先生,大臣们都很忙,不可能做出回复。
一个多礼拜之后,卓莱先生受邀到一个苏活区的朋友家参加音乐会,有位知名的意大利女高音刚刚抵达伦敦,诺瑞尔先生自然也接获邀请。到场之后,卓莱先生在人群中却找不到这位魔法师,拉塞尔倚在壁炉旁跟其他人说话,卓莱走过去问他知不知道诺瑞尔先生在哪里。
「噢!」拉塞尔先生说,「他去拜访华特·波尔爵士了。诺瑞尔先生有事求见波特兰公爵,他认为华特·波尔爵士是最佳传话人。」
「波特兰?」一位先生大喊,「真的吗?那些大臣们真的走投无路了吗?他们难不成真得求助于魔法师?」
「你想错了,」拉塞尔笑笑说,「这都是诺瑞尔片面的想法,他想帮政府打仗,一心认为用魔法就能击败法军,但我认为大臣们不可能采信他的话。英军在欧陆已受到法军箝制,每位大臣都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接见不明人士、或是一位古怪的约克乡绅?」
正如童话故事中的主角一样,诺瑞尔先生发现凡事只有靠自己才能成功。即使是魔法师也需要靠点关系,诺瑞尔先生刚好有个远房亲戚,这人是他母亲的远亲,曾经写信跟诺瑞尔先生借钱,诺瑞尔先生非常不高兴,但为了避免再受干扰,所以真的借给他八百英镑。很遗憾地,这位远房亲戚不但没有就此罢手,反而再度致函诺瑞尔先生,他在信中一再感谢诺瑞尔先生慷慨解囊,同时表示,「……从今之后,我和我的朋友们将以您的利益为首,下次选举时,您支持哪位候选人,我们就投票给他。将来您若需要我的协助,我绝对毫不犹豫,倾力相助。您谦逊、谦卑的仆人温道尔·马克沃锡。」
截至目前为止,马克沃锡先生还没什么「倾力相助」的机会,但查德迈发现马克沃锡先生用诺瑞尔先生借他的钱,帮自己和弟弟在东印度公司找到了差事,兄弟两人去了一趟印度,十年之后返回英国,两人都成了大富翁。既然当初出钱资助的诺瑞尔先生没有下达任何指示,于是他转而追随上司邦奈尔先生,同时敦促他的朋友们也照做。马克沃锡先生自此成为邦奈尔先生不可或缺的帮手,邦奈尔先生则是华特·波尔爵士的好友。在复杂的政商关系中,这人欠那人一份情,那人又欠另外的人一份情,环环相扣,恩恩相报;藉由这样的人情网,诺瑞尔先生和华特·波尔爵士搭上了线,而华特·波尔爵士已经是个部长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