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德迈一双黑眼目不转睛地瞪着主人,脸上深沉地一笑,然后回答说有必要。「先生,」他说,「不知道您最近有没有听说一位名叫拜恩的的海军军官?」
「我想我听过这位先生。」诺瑞尔先生说。
「啊!」查德迈说,「您怎么知道这个人?」
诺瑞尔先生沉默了一会。
「好吧,」诺瑞尔先生不情愿地回答,「我从报纸上读到拜恩中尉的名字。」
「海克特·拜恩在『北方之王』护卫舰上服役,」查德迈说,「二十一岁时,他在西印度群岛的军事行动中丧失了一条腿和两、三只手指,该舰舰长和许多船员在此次战役中丧生,报上说船医一面帮拜恩中尉缝合伤腿,拜恩中尉还不停指挥部下作战,我认为这未免太过夸张,但他确实把这艘受到重创的护卫舰驶出印度洋,而且击退了一艘西班牙海盗船,名利双收,载誉而归。他抛弃了年轻的未婚妻,与另一位女孩成婚。先生,《晨间日报》报导了拜恩舰长的战绩,现在让我告诉您接下来的发展,拜恩跟您一样是个北方人,出身平常,也没有帮助他飞黄腾达的朋友,结婚不久之后,他和妻子前往伦敦,借住在海煤巷的朋友家,在这段期间,各方贤达人士陆续登门拜访,夫妇两人与皇亲贵族们同桌吃饭,政府官员纷纷向他们举杯致意,而且乐意提供各种协助。先生,拜恩之所以得到这番礼遇,我认为全都归功于报纸的报导。说不定您在伦敦认识哪些朋友,不须借助于报社的编辑先生?」
「你很清楚我在伦敦没有熟人。」诺瑞尔先生不耐烦地说。
在此同时,赛刚督先生绞尽脑汁写了一封信,但他实在没办法诚挚地推崇诺瑞尔先生,让他有点苦恼。他似乎认为伦敦的读者们期望他为诺瑞尔先生美言两句,他若写不出这种话,读者们八成有点失望。
不久之后,《泰晤士报》刊登了赛刚督先生的投书,标题为「约克的奇观:力谏英国魔法之友」,赛刚督先生巨细靡遗地描述发生在约克的奇迹,最后表示诺瑞尔先生隐居乡间,闭门苦读,所以才能在约克大教堂大展身手,英国魔法之友对此一定深感庆幸,但赛刚督先生恳请所有爱好魔法的人士,为了英国魔法的前途,大家务必与他一同央求诺瑞尔先生不要再关起门来苦读,而应该为国家贡献所学,开启英国魔法历史的新页。
〈力谏英国魔法之友〉一文引发广大回响,伦敦更是反应热烈,诺瑞尔先生的成就令《泰晤士报》的读者们大为震惊,也都想与诺瑞尔先生见面。年轻的淑女们觉得约克的老先生们受到如此惊吓,实在令人同情,但她们也想试试被惊吓的滋味。这样的机会确实千载难逢,于是诺瑞尔先生决定尽快在伦敦落脚。「查德迈,赶快帮我找栋象样的房子,」他说,「你得让来访的宾客觉得魔法不比法律逊色、比医学高尚,而且是个值得敬重的专业。」
查德迈讥讽地问道,先生是否打算找栋建筑宏伟的豪宅,让大家觉得魔法和教堂一样崇高?
诺瑞尔先生知道有「笑话」这回事,不然人们为什么把笑话写进书里?但他从未听过笑话,也听不懂讥讽,他考虑了一会之后终于说不,他认为这样不太妥当。
于是查德迈帮诺瑞尔先生在汉诺瓦广场找到一栋房子,汉诺瓦广场附近住了很多有钱人,在下不知道诸位对此地的观感如何,但在下对汉诺瓦广场的南缘观感不佳,这里的房子每栋都楼高四层,屋型狭窄,窗户方正,而且外观全都一样,仿佛一排高墙,挡住了阳光。虽说如此,诺瑞尔先生不像在下一样讲究,对新居也相当满意,最起码就一位在乡间住了三十年的绅士而言,这栋房子还差强人意。唯一的问题是,过去三十多年来,他住在乡间的庄园,周围环绕着高耸的林木,林木之外则是广大的农地,他怎么看都看不到其他人的房舍,现在不免感到有点拥挤。
「查德迈,这栋房子确实有点小,」他说,「但我毫无怨言,你知道的,我不在乎自己过得是否舒适。」
查德迈回答说这是附近最大的一栋房子。
「是吗?」诺瑞尔先生大感惊讶,一看到狭小的图书室更是大吃一惊。离开贺菲尤庄园之前,他挑了一些他认为不可或缺的书,但这个图书室连三分之一的书都放不下。他不可置信地问查德迈,伦敦人把书摆在哪里?难道他们都不读书吗?
诺瑞尔先生迁居伦敦还不到三星期就收到一封信,来信者自称冈斯坦太太,他却从没听过这位女士。
「……您和我素不相识,我却贸然写信给您,您一定非常震惊。我相信您一定自问:这个没规矩的人是谁、世间居然有这种人、这人真是冒昧等等,但卓莱先生是我的好友,他跟我保证您非常和善,不会介意我如此冒昧。我非常想认识您,如果您能参加星期四晚间八点的宴会,我将感到荣幸之至。请别担心会碰到一大群人,我最厌恶人多的场合,所以只邀请了我最要好的朋友们与您见面……」
诺瑞尔先生对这类信函没什么好感,他很快读毕,厌恶地把信丢开,重新埋头看书。一会之后,查德迈进来处理晨间事务,读了冈斯坦太太的信之后,他请问诺瑞尔先生打算如何回复。
「当然是婉拒。」诺瑞尔先生说。
「是吗?我该说您另外有约吗?」查德迈问。
「随便你说吧。」诺瑞尔先生说。
「您果真另外有约吗?」查德迈问。
「没有。」诺瑞尔说。
「啊!」查德迈说,「或许您怕到时候没时间去?您怕太累了?」
「你很清楚我一点都不忙,也没有任何人邀我,」诺瑞尔先生读了一、两分钟才回答,而且显然是对着书本说话,「喔,你还没走啊?」
「没错。」查德迈说。
「嗯,」诺瑞尔先生说,「还有其他事情吗?你怎么了?」
「我以为您为了向大家展示现代魔法,所以才搬到伦敦,如果您一直待在家里,恐怕成效不彰。」
诺瑞尔先生没有回答,他把信拿起来再读一次,「卓莱?」他终于开口,「她是什么意思?我不认识名叫卓莱的人。」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查德迈说,「但我确定在目前的情况下,您最好接受她的邀请。」
星期四晚间八点,诺瑞尔先生穿上最好的灰色大衣,坐上马车前往冈斯坦太太的晚宴,他正想着冈斯坦太太的好朋友卓莱究竟是何方人物,忽然发现马车动也不动,他往外一看,街道上人声沸腾,到处挤满了马车和马匹。诺瑞尔先生向来以为其他人都跟自己一样,走到伦敦街头就不知东西南北,这时自然认为车夫也找不到路,于是他用手杖敲敲车顶,大声质问:「戴维!路卡斯!你们没听见我说曼彻斯特街吗?上路之前为什么不弄清楚呢?」
路卡斯从车顶回答说,他们已经到了曼彻斯特街,但屋子前面有一长排马车,他们必须等一等。
「哪间屋子?」诺瑞尔先生大喊。
「我们要去的那一间。」路卡斯回答。
「不!不!你搞错了,」诺瑞尔先生说,「我们要去的是个小型晚宴。」
但一抵达冈斯坦太太的住所,诺瑞尔先生马上发现自己置身上百位冈斯坦太太最要好的朋友之中,会客室和大厅中挤满了人,还有更多人不断涌入,诺瑞尔先生吓了一大跳。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呢?这就是伦敦的时尚派对,城里其他人家也可能举办同样的晚宴,大家的派对都是这种规模。
如何形容伦敦的派对呢?屋内烛火通明,闪烁着炫目的光芒,典雅的镜子映着烛光,烛火加倍明亮,黑夜顿时成了白昼,各色温室水果堆成金字塔状,摆放在洁白的桌布上,名媛淑女们手挽着手,穿戴名贵珠宝,成双成对地走来走去,令众人大为仰慕。但屋内非常热,噪音和压力也令人受不了,没地方可坐,甚至找不到立足之地,你说不定看到好友站在另一头,也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他说,但怎么走得过去呢?幸运的话,你说不定稍后在人群中碰到他,有机会跟他握握手,但两人都很匆忙,只能擦身而过。周围热气腾腾,挤满了陌生人,在这里若想找个人好好谈话,简直跟在非洲沙漠里找水喝一样不可能,到后来你只希望其他人不要弄脏了自己心爱的晚礼服。每个人都抱怨闷热,令人窒息,大伙都说难以忍受,但如果宾客们抱怨连连,那些没有受到邀请的人作何感想呢?相较于他们的懊恼与羞辱,我们所承受的根本不算什么,明天若碰到彼此,我们照样宣称昨晚的派对棒极了。
诺瑞尔先生碰巧和一位年纪很大的女士同时抵达,这位女士虽然瘦小、其貌不扬,但全身上下戴满了钻石,显然是个重要人物,仆人们簇拥而上,完全没看到诺瑞尔先生走进来。他走进人群中,自己从小桌子上端了一杯鸡尾酒,啜饮鸡尾酒时,他忽然想到他没跟任何人提到自己的姓名,因此,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抵达,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其他宾客忙着跟朋友们打招呼,说不定他应该跟仆人们通报姓名,但仆人们趾气高昂,带着难以形容的骄气,令他裹足不前。只可惜前约克魔法师学会的会员们,看不到他这副垂头丧气、孤独落寞的模样,他们看了八成开心极了。但大伙全都一样:在熟悉的环境中都轻松自在,一旦置身陌生的环境,周遭没有半个熟人,天啊!感觉多么拘谨喔!
诺瑞尔先生在各个房里走来走去,真希望赶快离开,忽然间,他听到有人提到他的名字,其间还夹杂一串令人费解的话:「……跟我保证,他一定会穿件深蓝色、上面绣满精灵文字的魔法长袍,但是卓莱跟这位诺瑞尔先生很熟,他说……」
周遭非常嘈杂,诺瑞尔先生居然听得见别人说些什么,实在难得。说话的人是个年轻小姐,诺瑞尔先生慌张地左顾右盼,急着看看她是谁,但却一无所获,他心想大家不知道还对他做出哪些评论。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位女士和一位男士旁边,女士大约四、五十岁,长相普通,没什么特别之处,男士却是那种在约克郡很罕见的人,他身材矮小,衣着却经过精心打理,一身上好的黑色外衣和质材精细的白色亚麻衬衫,一副小小的银边眼镜垂挂在黑色天鹅绒的领结旁,他的五官端正,面貌英俊,一头暗色短发,肤色白皙平滑,只有两颊附近有一点小小的凹凸。但最吸引人的是他的双眼:黝黑、又圆又大,而且明亮得几乎晶莹剔透,眼睫毛更是又长又黑。他身上多处带点女性化的刻意修饰,唯有双眼和眼睫毛是老天爷的赠与。
诺瑞尔先生仔细聆听两人的对话,看看他们有没有谈到自己。
「……我劝杜坎碧夫人别为女儿费心,」矮小的男士说,「杜坎碧夫人帮她女儿找了个全世界最好的先生,这位绅士一年有九百磅的收入呢!但这个傻女孩却爱上一个一文不名的骑兵中尉,可怜的杜坎碧夫人简直快要抓狂!『夫人啊!』我听到此事之后马上说,『请别激动,一切包在我身上,您知道我虽然不是特别聪明,但特别有办法处理这种事情。』噢,你听了我的巧计一定会大笑!我敢说世上绝对没有其他人想得出如此荒诞的计谋!我带苏珊小姐到庞德街的葛雷珠宝店,花了一早上的时间试戴项链和耳环,她大半时间住在德比郡的乡间,很少看到真正的顶级珠宝,我觉得她根本没有认真想过这类事情。稍后杜坎碧夫人和我故意漫不经心地说,她若嫁给赫斯特中尉,只怕再也买不起这么漂亮的珠宝,嫁给瓦特先生就不同啰,瓦特先生慷慨多金,绝对任由她选购最好的饰品。接下来,我特别花工夫结识赫斯特中尉,然后带他去一趟布多,夫人,不瞒你说,布多有个赌场呢!」矮小男士咯咯一笑,「我借给他一点钱,让他试试手气,这可不是我自掏腰包,而是杜坎碧夫人给我一笔款子,知会我这么做。我们去了三、四次,中尉很快就欠了一笔账,这笔账……这么说吧,我想他永远也还不清!杜坎碧夫人和我劝他说,年轻女孩嫁给收入不丰的男人还说得通,但我们怎能让她嫁给一个债务缠身的穷光蛋?他刚开始听不进去,甚至……怎么说呢?甚至摆出动武的架势,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我们说得没错。」
诺瑞尔先生看到那位长相普通、四十或五十岁的女士,略带嫌恶地瞪了矮小男士一眼,然后冷淡地稍稍鞠躬,一语不发地移身到人群之中,矮小男士转个身,马上跟另一位朋友打招呼。
诺瑞尔先生接下来注意到一位美貌绝伦、身穿银白礼服的年轻女子,一位高大、英俊的绅士正跟她说话,他的每句话都逗得她很开心。
「……倘若他在房子的地基里发现两条龙,一红一白,陷入永恒的缠斗,你想冈斯坦先生会怎么说?」那位绅士冷冷地说,「我敢说你八成不介意看到这种场面。」
女子大笑,甚至比之前更开心,诺瑞尔先生听到有人称这位女子为「冈斯坦夫人」,顿时大吃一惊。
深思了一会之后,诺瑞尔先生觉得自己应该上前致意,但女子已经不见踪影。噪音和人群令他生厌,所以他决定悄悄告辞,但门口挤满了人,他根本走不过去,人潮反而把他挤到另一头,他一再尝试,却像困在排水沟里的枯叶一样无法脱身,试了几次之后,他在窗边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这里有座雕刻精美的象牙屏风,屏风后面是……啊!太好了!是个书柜!诺瑞尔先生躲到屏风后面,取下数学家约翰·纳皮尔的《直论圣约翰启示录》,开始阅读。
读没多久,他抬头一看,刚好看到那位跟冈斯坦太太说话的高大男士,以及那位费尽心思破坏赫斯特中尉婚事的矮小男士,两人热切地交谈,但周围人潮汹涌,他们被挤到一旁,高大男士一把拉住矮小男士的衣袖、将他推到屏风后面,诺瑞尔先生正好就站在角落。
「他不在这里,」高大男士说,他边说边用指尖戳对方肩头,以示强调。「目光炯炯的大眼睛、众人解释不出的幻象,这些你说会出现的景象在哪儿?在场有人被下了咒语吗?我想没有吧。你宣称会像召唤精灵一样,把他从无边无境的黑暗深处请过来,他却依然没有出现。」
「我今天早上才跟他碰面,」矮小男士反驳,「他告诉我最近施展了哪些奇妙的魔法,而且保证一定会来。」
「现在已经过了半夜,他还是没出现,」高大男士高傲地一笑,「老实招认吧,你根本不认识他。」
矮小男士回以同样高傲的笑容(这两位男士还真是笑容满面!),信心十足地说:「伦敦没有人比我跟他更熟,老实说,我有点失望,但并不特别沮丧。」
「哈!」高大男士高声说,「在场宾客都有同感,你硬把大家拉来这里,我们等着目睹奇观,到后来却不得不自娱娱人。」他刚好瞄到诺瑞尔先生,「你瞧,那位先生躲在这里看书呢!」
矮小男士朝高大男士背后看看,手肘不巧撞到《直论圣约翰启示录》,他冷冷地瞪了诺瑞尔先生一眼,仿佛谴责诺瑞尔先生为什么在这么小的空间阅读这么一本大部头的书。
「我有点失望,」矮小男士继续说,「但不惊讶,你们不像我一样了解他,我跟你保证,他深知自己的身价,在汉诺瓦广场置产的男人哪会这么没见识?噢,对了,他在汉诺瓦广场买了一栋房子,我敢说你还未听说吧!他跟犹太人一样有钱呢。他有个叫做海索威的叔叔,海索威年纪很大,最近才过世,留给他一大笔钱,他家财万贯,除了伦敦这栋房子之外,在约克郡还有个贺菲尤庄园。」
「喔!」高大男士讥讽地说,「他运气还真好,很少人有个最近才过世的有钱叔叔。」
「噢!没错,」矮小男士回答,「有些朋友,比方说葛里芬一家,他们有个叔叔非常有钱,老人家少说有一百岁,葛里芬一家照顾他好多年,但他依然健在,他好像打定主意要一直活下去,故意跟葛里芬一家过不去,这户可怜的人家一个个上了年纪,最后都在失望中过世。但是亲爱的拉塞尔先生,你绝对不必担心受老人家的气,你的家产非常丰厚,不是吗?」
高大男士不理会这番无礼的言词,反而冷冷地说:「我相信那位先生想跟你说话。」
「那位先生」就是诺瑞尔,他听到两人公开谈论他的家产,早就等着说两句。「对不起!」他说。
「你有什么事?」矮小男士粗鲁地问道。
「我是诺瑞尔先生。」
高大男士和矮小男士不约而同地张大眼睛瞪着诺瑞尔先生。
矮小男士先是觉得受到冒犯,然后脑中一片空白,最后看来一脸困惑,一阵沉默之后,他请诺瑞尔先生再重复一次姓名。
诺瑞尔先生依言照办,矮小男士听了之后说:「先生,对不起,但是……我是说……我希望您不介意我冒昧请教一个问题,您在汉诺瓦广场的家中,是否住了一个全身黑衣、脸部瘦长、整张脸像树根一样纠结的男子?」
诺瑞尔先生想了一会说:「查德迈,你说的是查德迈。」
「噢、查德迈!」矮小男士高声大喊,仿佛总算真相大白,「是啊,当然是查德迈,我真笨!噢、诺瑞尔先生!真高兴认识你,我叫卓莱。」
「你认识查德迈吗?」诺瑞尔先生困惑地问道。
「我……」卓莱先生犹豫了一会,「我见过先前形容的那位男士从你家走出来,我……噢,诺瑞尔先生!我真是个大笨蛋,我居然把他误认为是你!先生,请千万别生气,那个人粗野不羁,颇似一般人想象中的魔法师,但现在我终于见到你,你沉静稳重,显然是位学者,拉塞尔,诺瑞尔先生看来不就是一位庄重、严肃的学者吗?」
高大男士无动于衷地表示同意。
「诺瑞尔先生,这是我的朋友拉塞尔先生。」卓莱说。
拉塞尔微微一鞠躬,身子几乎动也没动。
「噢,诺瑞尔先生!」卓莱先生高喊,「我整个晚上一直猜想你会不会来,你绝对想象不到我多么焦虑!七点的时候,我急得不得了,甚至跑到草屋街的小酒馆找戴维和路卡斯,跟他们打听你的下落。戴维确定你不会出席,听了此话之后,你可以想象我有多沮丧!」
「戴维和路卡斯!」诺瑞尔先生语气中充满惊讶(诸位或许还记得,戴维和路卡斯是诺瑞尔先生的仆人和车夫。)
「没错,」卓莱先生说,「戴维和路卡斯有时到草屋街的小酒馆吃饭,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吧。」卓莱先生暂时住口,刚好听到诺瑞尔先生嘟囔说他不知道。
「我已经跟所有朋友们大力宣扬你非凡的成就,」卓莱先生继续说,「先生,我等于是帮你铺路的『施洗者约翰』!亲爱的诺瑞尔先生,我从一开始就有预感,我们绝对会变成好朋友,我也毫不犹豫地对大家这么说。你瞧瞧,现在我们聊得多自在,可见我的预感果然没错。」


第五章 卓莱
一八〇七年春天至秋天
隔天一大早,管家查德迈被召唤到主人的餐室,一进去就看到诺瑞尔先生一脸苍白,显得相当焦躁。「怎么回事?」查德迈问道。
「唉!」诺瑞尔先生抬头大喊,「你还敢问我怎么回事!就因为你怠忽职守,所以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才随意窥伺我家,大胆跟仆人问东问西,而且探听出了消息!我之所以雇用你,不就是为了避免受到这些骚扰吗?不然的话,我雇你做什么?」
查德迈耸耸肩说:「我猜您说的是卓莱吧。」
诺瑞尔先生怒气冲冲,暂不作声。
「你知道此事?」诺瑞尔先生终于怒斥,「天啊!你究竟怎么回事?你不是提醒我上百次,为了确保隐私,我们绝对不能准许仆人们乱说话吗?」
「确实没错!」查德迈说,「但是,先生,您恐怕得放弃一些隐私,在约克郡离群索居没关系,但我们已经不在约克郡了。」
「是、是,」诺瑞尔先生没好气地说,「我知道我们已经不在约克郡,但这不是重点,我想知道的是:这个叫做卓莱的家伙有何打算?」
「他只想抢在大家之前,成为全伦敦第一个结识魔法师的人。」
但诺瑞尔先生害怕得难以理喻,他焦急地摩擦枯瘦的双手,不时畏惧地看着房里阴暗的角落,好像担心其他类似卓莱的家伙藏在暗处,偷偷地监视他。「他那身打扮不像读书人,」他说,「但凡事都难以担保;他手指上也没戴哪个学会、或是联盟的会戒,但是……」
「先生,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查德迈说,「请您明说。」
「他自己说不定有两把刷子,你觉得呢?」诺瑞尔先生说,「或者他有些朋友嫉妒我的成功!哪些人是他的朋友?他的教育背景是什么?」
查德迈咧嘴一笑,笑容占满了半张脸,「啊!您把他想成另一些魔法师的侍从。先生,他才不是呢!这事您就得靠我帮忙,我不但没有怠忽职守,接到冈斯坦太太的信之后反而马上派人探听。先生,他花工夫打听您的消息,我花的工夫绝不会比他少。在我看来,只有行事怪异的魔法师才会雇用这种人,再说如果真有这种魔法师,您一定早就发现他的行踪,设法令他放弃魔法,断了他的研究之路,不是吗?您知道的,您以前就曾这么做。」
「这么说,你认为卓莱这个人没有恶意?」
查德迈扬起眉毛,笑容又占了半张脸,「正好相反。」他说。
「啊!」诺瑞尔大叫,「我就知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会尽量躲开那群人。」
「为什么要躲开?」查德迈说,「我可没这么说。先生,我不是才说他对您不构成威胁吗?您为什么认为他是坏人呢?先生,请接纳我的建议:好好利用这个人。」
查德迈接着向诺瑞尔先生报告他打听到的消息,只有在伦敦才见得到卓莱这种人,他们成天穿着时髦、昂贵的服饰四处晃荡,生活闲散,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赌博和喝酒,大半年都待在布莱敦和其他海边度假胜地,近几年来,克里斯多福·卓莱似乎成了这种人的最佳代表,即使他最亲密的朋友们都承认,这人一点优点都没有①。
『注①:卓莱有次和贝斯伯劳特夫人的白猫同处一室,他那天刚好穿了一套完美无瑕的黑西装,白猫在他身旁走来走去,看来似乎想跳到他身上,令他大为紧张。等到大家没看见时,他打开窗户,把白猫捉起来丢出窗外,白猫从三楼摔下来,性命虽然保住,但一只脚却摔伤了,从此走路一跛一跛,而且对身穿黑衣的男士深怀厌恶。』
尽管诺瑞尔先生边听边惊讶地哼气,但这番话显然产生了抚慰之效。十分钟之后,路卡斯端了一壶热巧克力进屋时,他已经神闲气定地享用吐司和果酱,完全不像先前那样惊慌失挫。
门口传来一阵喧扰,路卡斯过去应门,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路卡斯再度出现,高声宣告:「卓莱先生来访!」
「噢、诺瑞尔先生!你好吗?」卓莱先生走进屋内,他穿了一件蓝色的外套,手执银把的象牙手杖,看来神采奕奕。他鞠躬致意,兴高采烈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五分钟之内已经走遍屋内各个角落,仔细轻抚了每张桌椅,而且微笑赞美了每一幅画。
诺瑞尔先生虽然确定来客不是哪位伟大的魔法师,也不是魔法师的侍从,但他依然不太愿意接纳查德迈的建议。他非常冷淡地请卓莱先生在餐桌旁坐下,喝点热巧克力。但主人的漠然和鄙视对卓莱先生丝毫没有影响,他自说自话,填补了尴尬的沉默,他也早就习惯了鄙视的眼光。
「先生,昨晚的派对实在太成功了,不是吗?尽管如此,我觉得你离开得正是时候。你离开之后,我马上告诉大家,刚才那位走出门外的绅士正是诺瑞尔先生!啊!先生,请相信我,不少人注意到你离开,可敬的摩汉先生看到你尊贵的背影,巴克雷夫人有幸看到你的灰色鬈发,菲丝克坦小姐确定瞥见你充满书卷气的鼻子,令她高兴极了!先生,虽然只是短短一瞥,大家却更想与你见面,也都想看到你的庐山真面目!」
「噢!」诺瑞尔先生感到有点自满。
卓莱先生再三重复宾客们多么想和诺瑞尔先生见面,极力试图扭转诺瑞尔先生对昨晚派对的印象。卓莱先生说,诺瑞尔先生的光临就像做菜时的香料,即使只是短暂露面,也足以使整晚的派对生色不少。卓莱先生表现得如此讨喜,诺瑞尔先生也愈来愈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