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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意之至。」赛刚督先生对他说。在这种天气里,大部分民众都待在家里,只见几个黑影在灰色的雪地上闪动,细看之下,这些不是约克学会的绅士们,就是牧师、司事、教区执事、唱诗班人员、教长、清洁工等大教堂的职员,职员们受命于主人,冒着风雪出来处理大教堂的事务。
「我很乐意帮你引介,」赛刚督先生说,「但我没看到诺瑞尔先生。」
前方却出现一人。
此人独自站在大教堂正前方,他身形漆黑,看来不怎么庄重,但饶富趣味地看着赛刚督先生和狐堡博士。他一头杂乱的长发像漆黑的瀑布一样垂挂在肩头,瘦削、方正的脸庞像树根般纠结,鼻子却又尖又长;皮肤虽然苍白,但一对乌黑的双眼或是那头油腻的黑色长发却让整张脸显得黝黑。过了一会,此人走到两位魔法师面前,向他们微微一鞠躬,他说很抱歉打扰两位,但有人知会他说,两位先生和他都为了同一件事而来,他说他叫约翰·查德迈,专门帮诺瑞尔先生打理事情(但他没说是哪些事情)。
「我好像见过你,」赛刚督先生谨慎地说,「我们见过面吧?」
查德迈黝黑的脸庞稍微抽动,但马上就恢复常态,看不出是皱眉还是微笑。「我经常到约克替诺瑞尔先生办事,说不定您在市里哪家书店看过我?」
「不,」赛刚督先生说,「我在其他地方见过你……你在……究竟在哪里呢?……噢,我等一下就会想起来。」
查德迈扬起眉毛,好像表示他觉得不太可能。
「诺瑞尔先生会亲自到场吧?」狐堡博士问。
查德迈先向狐堡博士致歉,然后说诺瑞尔先生恐怕不会来。据他表示,诺瑞尔先生认为自己没有必要来这里。
「啊!」狐堡博士高喊,「他认输了,对不对?哦、可怜的诺瑞尔先生,我敢说他一定觉得自己愚蠢极了。不管怎样,他的出发点不错,我们也不怪他想试试看。」狐堡博士一听到不必亲眼见证魔法,心情大为轻松,人也变得宽宏大量。
查德迈再度向狐堡博士致歉,他说狐堡博士恐怕有所误解,诺瑞尔先生当然会遵守承诺,只不过他打算在贺菲尤庄园施法,结果仍将显现在约克市。「绅士大爷们,」查德迈对狐堡博士说,「除非必要,不然谁喜欢离开舒适的炉火?先生,如果您在家里的小客厅就能见证魔法,我敢说您也不愿意冒着湿冷的天气专程跑到这里。」
狐堡博士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瞪查德迈一眼,显然觉得查德迈非常傲慢无礼。
查德迈似乎不以为意,反倒觉得狐堡博士的样子很逗趣,「先生们,时候到了,您们最好赶紧到教堂里坐好,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两位失望。」
已超过预定时间二十分钟,约克学会的绅士们鱼贯从南边大门走进大教堂,几位绅士进去之前左顾右盼,仿佛说声最后的道别,说不定从此再也看不到这个熟悉的世界。
第三章 约克郡的石像
一八〇七年二月
深冬之际,即使在最好的状况下,一座古老的教堂依然令人沮丧,石墙中似乎积存了数百年来的寒意,悄悄地流渗而出;约克学会的绅士们依约站在寒冷、潮湿、昏暗的大教堂里,等着观看令人吃惊的魔术,没人担保这会是个令人愉快的惊喜。
哈尼富先生努力地对同僚们挤出微笑,尽管他平日习惯面带笑容,此时却笑得有点吃力。
大教堂内依稀传来钟声。这个时候应该只有圣米迦勒钟楼会堂每隔半小时敲钟报时,但众人却听到大教堂内传来遥远的钟声,仿佛来自另一个国度,听了令人非常不舒服。约克学会的绅士们深知钟声通常伴随魔法而来,特别是那些不属于人间的精灵法术,他们也知道以前只要银钟一响,通常表示精灵挟持了某位地位崇高或格外美丽的英国先生女士,这人也将永远留在奇怪、阴森森的精灵国度。纵使乌鸦王不是精灵,而是个英国人,令人遗憾地,有时他也把凡间男女挟持到「另域」的城堡①。诸位读者,如果你我能借着魔法,高兴选谁就选谁,而且能把这人永远留在身旁,在下敢说大家铁定挑选一位比约克学会的魔法师们更有趣的人,但大教堂内的绅士们却不这么想,其中几位甚至怀疑狐堡先生的信究竟令诺瑞尔先生多么不悦,心里害怕得不得了。
『注①:著名的民谣〈乌鸦王〉描述了这类的挟持。
再过不久、再过不久,我爸爸说
再过不久你就变成我们的
乌鸦王知道得太清楚
哪些是最美艳的花朵
牧师太过世俗
尽管他祈祷又摇铃
只要乌鸦王点上三枝蜡烛
牧师说这就算了
她的臂膀真是瘦弱
虽然她说爱我
乌鸦王一伸手
她叹了一口气放我走
这片土地非常微薄
图绘在天空之中
每当乌鸦王走过
土地便像风雨般摇动
长长久久,久久长长
我祈祷你会记得我
沼地之上,群星之下
乌鸦王狂野相随』
钟声逐渐消失之后,众人听到教堂高处、漆黑的阴影中传来说话声,魔法师们竖起耳朵仔细听,许多人非常紧张,纷纷想象精灵跟神话故事讲的一样,下达了神秘的指令。魔法师们从神话故事中得知,这类命令通常有点奇怪,但不难照办,最起码刚看似乎不难。精灵通常下令「不要吃厨房角落蓝色罐子里的最后一颗干梅子」,或是「不要用苦艾草制成的棍子打老婆」,但诚如神话故事所言,所有的状况都跟接到命令的人作对,到后来他们不得不违抗命令,做出精灵下令禁止的事,下场也相当凄惨。
不管怎样,魔法师们以为对方正慢慢道出他们悲惨的命运,但众人却不清楚对方说的是哪种语言。赛刚督先生以为他听到「maleficient」或是「interficere」,后者是拉丁文,代表「杀戮」之意,声音难以辨识,听起来完全不像人声,这下魔法师们更害怕精灵即将现身;声音非常粗嘎、低沉、急促,好像有人拿着两块石头猛力摩擦,但对方显然有话要说,也的确说了一些话,魔法师们惊慌地仰望阴暗的高处,却只依稀看到一个石像的阴影,石像从高耸的石柱上探出身来,展身到一片黑暗之中。过了一会,大伙慢慢熟悉这个奇怪的声音,也辨识出愈来愈多字句,声音中夹杂着古英文和古拉丁文,说话的人仿佛不晓得这是两种不同的语言,所以交替使用,幸好魔法师大多通晓拉丁文,也习于阅读杂乱无章的古老典籍,所以大多能够解析对方的话语。翻译为一般人了解的语言之后,对方想说的是:好久、好久以前,大约是五百多年前某个冬天的清晨,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头上插着长春藤叶的年轻女孩来到教堂,四下只有教堂的石头,也只有石头看到年轻人把女孩勒死,任凭她倒在石地上断气,只有石头看到这一幕。他没有受到惩罚,因为除了石头之外,没有其他证人。年复一年,每当这人走进教堂站在祈祷的群众之中,石头们就高喊:就是他,就是他杀了那个头上插着长春藤叶的女孩,但从来没有人听见我们的话。现在还不算太迟!我们知道他葬在哪里!他就葬在教堂南侧角落!赶快!赶快!赶快拿铲子!揭开石板,把他的骨头挖出来!拿铲子把骨头砸得粉碎!把他的头盖骨扔到石柱上,把它摔破!让石头们报一箭之仇!现在还不太迟!现在还不太迟!
魔法师们还来不及消化,也还没时间多想石像说的是谁,另一座石像又开始说话,这次声音自圣坛上传来,虽然只说英文,但夹杂着许多古老、大家早就不用的字,听起来相当奇怪。这座石像抱怨某些士兵走进教堂打破了窗户,一百年之后,士兵再度出现,砸碎圣坛的屏风,抹黑圣徒的脸庞,还带走了圣盘,士兵们用洗礼盘的边缘磨利弓箭,三百年之后,士兵们还朝着牧师集会的礼拜堂开枪。这座石像似乎不明白,一座宏伟的大教堂可能数百年依然屹立不摇,但人类的寿命却有限,「他们喜欢破坏!」它高喊。「把他们杀了也不为过!」它和先前说话的石像似乎都在大教堂中度过数百年光阴,大概也听了无数讲道,但却没有学到宽容、慈爱等基督徒的美德,在此同时,第一座石像继续为那位头上插着长春藤叶、遭到谋杀的女孩抱不平,两个粗嘎的声音抢着发言,听了非常不舒服。
勇敢的索普先生独自悄悄地走到圣坛里,看看说话的究竟是谁,「啊,是座雕像。」他说。
约克学会的绅士们听了再度仰头,朝着先前传出奇怪声音的阴暗处观望,这下绝大部分的人都相信头顶上的石像在说话,因为大家都看到石像愁容满面,挥舞着粗短的手臂。
忽然间,大教堂里其他石像和纪念碑全都开始讲话,各自发出粗嘎的声音,述说数百年来的见闻。约克大教堂有多座石雕人像和奇形怪状的动物,石像争相发言,动物挥舞着翅膀,赛刚督先生后来跟普利森太太说,那种噪音简直是言语所无法形容。
石像纷纷抱怨比邻而居的雕像,这也难怪,它们被迫站在一起,一站就是好几百年,一座巨大的石屏上有十五个国王雕像,每个国王都站在石座上,头上的鬈发非常僵硬,好像烫发之后从来不曾梳头,哈尼富太太若看到这副光景,一定会想拿把梳子帮每个尊贵的国王梳理。国王们一开口就斥责彼此,争吵不休,问题出在每个石座都一样高,而国王们(即使仅是石像)最不喜欢跟其他人一样。旁边一根古老的石柱顶端有群奇怪的石像,石像们手臂交缠,举目四盼,咒语一发挥功效,每个石像就试图推开对方,看来即使是石头手臂,举了几百年之后也会疲倦,石像们也不愿再被套在一起。
有个石像似乎说起意大利文,没人知道它说些什么,赛刚督先生后来发现,这尊石像是一件米开朗琪罗的复制品,它所描述的似乎是座完全不同的大教堂,教堂中黑影幢幢,与明亮的光线形成强烈对比,换言之,它说的是原品在罗马看到的景象。
魔法师们虽然非常害怕,但却没有人夺门而出,赛刚督先生看了相当庆幸。有些人惊讶到完全忘了恐惧,反而兴奋地跑来跑去,四处观望,拿起铅笔记下所见所闻,他们似乎忘了那纸不怀好意的合约,从今以后,他们再也不准研习魔法。约克的魔法师们(唉,再过不久,他们就不是魔法师啰!)徘徊于教堂座席之间,见证了各种奇迹,耳中也无时无刻充斥着上千座石像同时说话的噪音。
礼拜堂的石屋顶上有很多袖珍的石雕人头,各自戴着奇怪的头饰,兴高采烈地闲话家常;此处还有数百株雕刻精美的英国石树:山楂、橡树、黑刺李、艾草、樱桃树、葫芦泻根,种类繁多,应有尽有。赛刚督先生发现两只石龙,石龙比他的前臂还短,两只石龙交互穿梭,游走于山楂石干、山楂石叶、山楂石根与山楂石卷须之间,石龙似乎和其他生物一样行动自如,但石质肌肉在石质肌肤下蠕动,石质肋骨相互摩擦,石心怦怦作响,再加上石爪擦过石头枝干,构成令人难以忍受的声响。赛刚督先生不禁心想,石龙们怎么听得下去?他还看到一团沙尘环绕在石龙左右,沙尘缓缓地上升,好像工匠正在切割石块,赛刚督先生心想,如果咒语让石龙们继续游走,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被磨成小石块。
石头树叶和药草左右摇晃,好像有人把它们丢在风中,有些居然生根发芽,咒语解除之后,座椅和讲坛围满了长春藤枝叶和石头玫瑰花等以前没有的装饰。
那天不仅只有约克学会的魔法师看到奇观,不管有心或是无意,诺瑞尔先生的法术从大教堂蔓延到城里,三尊大教堂西翼的石像,前不久才送到泰勒先生的店里维修,石像长年受到约克郡风雨的侵蚀,面目模糊,没有人知道它们代表哪位伟人。那天早上十点半,一位泰勒先生的石匠打算把石像雕成一位美丽的圣女,他刚拿起凿子,石像就高声喊叫,还伸手推挡,那位可怜的石匠顿时吓得昏倒在地。后来三尊石像原封不动地被送回大教堂,脸孔依然苏打饼干一样扁平、坑坑洞洞。
忽然间,声音起了变化,石像一个接着一个沉默下来,魔法师们再度听到圣米迦勒钟楼会堂的钟声之时,石像们已经安静无声,只有那座首先开口的石像继续低声控诉那桩没人知道的谋杀案,「现在还不太迟!现在还不太迟!」的余音袅袅,直到四下归于沉寂。
魔法师齐聚在约克大教堂之际,世界已起了变化:不管魔法师们是否乐见,魔法已经重返英国。外面还出现一些比较寻常的改变:天上布满厚重的云朵,似乎随时会飘起大雪,天空却一点也不灰暗,反而呈现宝蓝与海蓝的曼妙曙光,令人觉得仿佛置身海底下的神话国度。
赛刚督先生深感疲惫,他不像其他魔法师一样心怀恐惧,他看到了魔法,也知道这是前所未见的奇观,但魔法已经告一段落,他感到极度焦躁,只希望静静地独自返家,不想跟任何人交谈。想着想着,他的思绪忽然被诺瑞尔先生的管家打断。
「先生,」查德迈先生说,「这下学会就该宣告解散,我深感遗憾。」
或许纯粹归因于他心情不佳,但赛刚督先生觉得查德迈虽然看似恭敬,其实却暗暗嘲笑约克的魔法师们。查德迈出身不好,注定得终身服侍他人,不幸的是,他脑筋很好,能力也强,因此也奢求本分之外的酬劳和认可。这种人的地位非常尴尬,有时因缘际会,好运接踵而至,说不定真能出人头地,但大部分时候,他们只空想着出人头地,结果变得愤世嫉俗,甚至无心当个仆人,表现得反而更逊于一般人。
「先生,对不起,」查德迈说,「但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我希望您不会怪我无礼,但我想知道您有没有读过伦敦的报纸?」
赛刚督先生回答说有。
「是吗?真有趣啊。我自己也喜欢报纸,但却没什么时间阅读,不过偶尔瞄瞄那些帮诺瑞尔先生采购的书籍。先生,请别介意,但伦敦的报纸刊些什么呢?诺瑞尔先生从来不看报,昨天却问起这个问题,我恐怕没资格回答。」
「嗯……」赛刚督先生有点困惑地回答,「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有。你想知道什么?皇家舰队与法军交战、政府的各项声明、丑闻和离婚等八卦消息,你想知道这些吗?」
「没错!」查德迈说,「您解释得好极了!但我有个疑问,」他话锋一转,审慎地继续说,「伦敦的报纸会不会报导其他地区的消息?比方说,今天发生在约克大教堂的奇观是否值得一提?」
「我不知道,」赛刚督先生说,「我觉得颇有报导价值,但你也知道,约克郡距离伦敦这么远,伦敦的编辑们说不定根本没听过这回事。」
「唉!」查德迈若有所悟地叹了口气,然后沉默不语。
天上飘起细雪,先是几片雪花,后来下起漫天大雪,数以百万计的雪花从柔软、青灰色的天空飘落,在茫茫白雪中,约克所有的建筑物都苍白、灰暗了一点,市民们似乎缩小了一点,叫喊声、脚步声、马蹄声、马车声和关门声也都变得遥远而微弱,但这些似乎都不重要,放眼所见,整个世界只剩下飘落的雪花、海绿色的天空、约克大教堂里的鬼魅,以及查德迈。
查德迈依然沉默不语,赛刚督先生心想,这人的问题已经得到解答,不知道还有什么要求。但查德迈静静地等候,一双邪气的黑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刚督先生,仿佛等着赛刚督先生再说些什么,他好像胸有成竹,百分之百确定赛刚督先生一定会再开口。
「你若觉得可行,」赛刚督先生一面抖落外衣上的雪花一面说,「我可以致函《泰晤士报》的编辑,跟他报告诺瑞尔先生杰出的表现。」
「啊!真是好极了!」查德迈说。「先生,请相信我,我很清楚不是每位绅士都像您一样宽宏大量,不把挫败放在心上,但我知道您有此雅量,我早就跟诺瑞尔先生提过,我从没碰过像阁下一样善体人意的绅士。」
「你过奖了,」赛刚督先生说,「这不算什么。」
约克魔法师学会就此解散,会员们也依约放弃魔法(赛刚督先生是唯一的例外)。虽然他们之中有些人生性鲁钝,也不是人人和蔼可亲,但在下认为他们不应该沦落到这种下场。一纸恶意的合约剥夺了他们研习魔法的机会,但魔法师不研习魔法,还能做什么?日复一日,魔法师在家里晃来晃去,打扰侄女(或是太太、女儿)的针线活,他不停地询问仆人们一些以前从不关心的事情,只因他想找人说话,弄到后来仆人们怨声载道,纷纷向女主人抱怨;他拿起一本书试图阅读,却读得心不在焉,看到第二十二页才发现这是一本小说!他平日最憎恶这类书籍,于是赶紧一脸厌恶地把书放下;他问侄女(或是太太、女儿)现在几点,同样问题一天问了十次,因为他实在不相信时间过得这么慢,也正因如此,他不停地责怪怀表不准时。
在下很高兴地跟诸位报告,哈尼富先生比其他人调适得好一点。心地善良的他,听了那座栖身于黑暗高处的石像所说的故事之后,心里尤其不痛快。数百年来,石像始终谨记那桩悲惨的谋杀案,没有人记得头戴长春藤叶、惨遭杀害的女孩,只有这尊小石像记得她,哈尼富先生觉得石像的忠诚值得奖励,于是致函司祭长、牧师会会员和大主教,而且不厌其烦地一再上书,直到这些重要人士同意他挖开大教堂南侧的石板为止。挖开之后,正如石像所言,哈尼富先生和工人发现一具笨重的棺材,棺材里装着残骸。哈尼富先生想移走残骸,但司祭长说不能仅凭小石像的话,就把骸骨从大教堂中迁出,以前无此先例,他不能授权哈尼富先生这么做,但哈尼富先生说确实有此先例。两人你来我往,争辩了好几年,哈尼富先生成天为此事奔走,根本没时间后悔签了诺瑞尔先生的合约②。
『注②:哈尼富先生所说的先例,是指一桩一二七九年发生在阿尔斯顿沼地的谋杀案。有个小男孩遭到谋杀,尸体被挂在教堂庭院门口的荆棘上,教堂大门上方有尊「圣母与圣婴」雕像,因此,阿尔斯顿的居民前往新堡向乌鸦王求教,乌鸦王派了两位魔法师让雕像说话,雕像只看到陌生人杀害男童,但却不知道是哪一位,从此之后,每当有陌生人来到沼地,阿尔斯顿的居民就把他拉到教堂大门口,请问雕像说「是不是这个人」,但雕像始终回答说不是。圣母脚下有一只狮子和一条龙,狮龙肢体交缠,仿佛咬着彼此的脖子,姿态令人费解。当初雕刻的工匠显然没看过狮龙,但见过不少狗和羊,结果雕出的狮子和龙,隐然带有狗羊的模样。每当哪个可怜的家伙被带到雕像之前接受审问,狮子和龙就暂停互咬,俨然像是圣母的守护犬一样抬头张望,狮子高声吠叫,龙则愤怒地哀鸣。
多年之后,记得这名小男孩的居民都过世了,凶手可能也已不在人世,但「圣母与圣婴」雕像却说上了瘾,每当哪个倒霉的陌生人经过眼前,雕像就摇头晃脑地说「不是他」,结果全英国都认为阿尔斯顿是个奇怪的地方,除非万不得已绝不涉足此地。』
约克魔法师学会的藏书卖给了咖啡巷的索罗古先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跟赛刚督先生提起这件事,他到后来才辗转得知(索罗古先生的店员告诉普里斯特利布庄的小弟,布庄小弟跟「乔治小馆」的克考夫太太提起,克考夫太太又碰巧告诉赛刚督先生的房东太太)。赛刚督先生一听到此事,马上跑到索罗古店里,甚至连帽子、外套和靴子都忘了穿戴,但所有藏书都已售罄。他问索罗古先生买主是谁,索罗古先生表示抱歉,但买主不愿意透露身分,他也不便泄漏。赛刚督先生不但没戴帽子、没穿外套,而且跑得气喘如牛,他的长袜上沾满污泥,鞋子也被水浸湿,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告诉索罗古先生,你说不说都无所谓,反正我已经知道买主是谁。说了之后,赛刚督先生心里才舒坦一点。
赛刚督先生对诺瑞尔先生依然感到好奇,他经常想到诺瑞尔先生,也不时和哈尼富先生讨论此人③。哈尼富先生认为诺瑞尔先生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重振英国魔法,赛刚督对此感到存疑,于是他四下探访,希望能找到几位诺瑞尔的朋友,多了解一下此人。
『注③:为让自己更了解诺瑞尔先生的为人和法术,赛刚督先生仔细记录了造访贺菲尤庄园的经过。很不幸地,他发现自己对那天的记忆特别模糊,每次重读都想到不同事情,也都拿起笔来删改,或是加进新的细节,结果每次都重新改写,愈改印象愈模糊。过了四、五个月之后,他不得不自承,他已经不记得哈尼富先生问了什么、诺瑞尔先生回答了什么、或是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他觉得再怎么写都是枉然,于是把纪录扔进炉火中。』
诺瑞尔先生拥有这么一座豪华的庄园,邻居们难免对他感到好奇,除非笨到了极点,不然邻居们总能探听出蛛丝马迹。赛刚督先生得知石门地区有户人家,家中有几位表亲在离贺菲尤庄园五里处有个农庄,他找机会结识这户人家,还说服他们请表亲们过来吃饭(赛刚督先生想到自己如此工于心计,不免大感讶异),表亲们依约前来,而且非常乐意谈到这位奇怪、富有、在约克教堂大展身手的邻居,但他们只知道诺瑞尔先生即将离开约克郡,前往伦敦。
赛刚督先生听了有点吃惊,但他对此事的反应更令自己讶异,很奇怪地,此事令他相当消沉,他对自己说,诺瑞尔先生不想结识他,也从未表示善意,他何必在乎诺瑞尔先生迁往伦敦?但赛刚督先生只剩下诺瑞尔这个同僚,诺瑞尔一走,赛刚督先生将成为约克郡硕果仅存的魔法师。
第四章 英国魔法之友
一八〇七年早春
请大家想想这副光景:一位男士成天待在他的图书馆中,此人身材矮小,没什么特别吸引人之处,面前的书桌上摆着一本书、一落新买来的笔和一把用来削笔尖的尖刀,墨水、纸张和笔记本全在伸手可及之处,室内总是烧着炉火,他怕冷,没有火不行。室外随着四季变化,他却一成不变,三扇高耸的窗户之外是座英式庭园,园中春日温煦安逸,夏日充满生气,秋日令人感伤,冬日萧瑟寂寥,恰如典型的英国四季风情,但他的目光几乎不曾离开书本,对四季变化丝毫不感兴趣。他做的运动跟其他绅士没什么不同:干冷的冬天散步绕过树林,到公园里活动筋骨,碰到下雨就到灌木林里走走,但他几乎没有注意到树林、公园或是灌木林,图书馆中有本书等着他,他眼中还看得到字迹,脑中还想着书中论点,手指迫不及待地想翻页。他每季跟邻居打两、三次照面,这里毕竟是英国,即使他枯燥乏味,一脸严肃,邻居们也不会让他承受与世隔绝之苦,他们登门造访、把名片留给他的仆人、邀请他参加晚宴或是派对,大伙觉得他不该老是孤零零,基于一番好意才邀请他,但邻居们也有点好奇,大伙都想看看自从上次碰面之后,他到底有没有改变。但他还是老样子,完全不跟人交谈,邻居们公认他是约克郡最枯燥的人。
诺瑞尔先生虽然乏味,心中却有一股热忱,他一心想振兴英国的魔法,哈尼富先生若有知,一定深感快慰。许久以来,诺瑞尔先生一直怀有这种野心,受到野心的激励,他才会想要前往伦敦。
查德迈保证说现在正是时候,查德迈见多识广,他懂得孩童在街角玩的游戏(其他大人老早忘了这些把戏),也知道炉火边的老人想些什么(其他人早就不问老人家想些什么);查德迈了解年轻人在战鼓与风笛声中受到了鼓舞,所以才离开家园,从军报国,他也知道从军的前景黯淡,下场凄凉;查德迈在街上只看到律师一眼,就知道对方口袋里摆些什么。他把所有事情看在眼里,有些令他微笑,有些令他大笑,但没有一件事情能够激起他的同情。
因此,当他向主人建议「我们这就出发去伦敦吧,」诺瑞尔先生马上采纳。
「只有一点我不太赞成,」诺瑞尔先生说,「你请赛刚督帮我们写信给伦敦的报纸,这个点子我觉得不妥。你没想过吗?他的信一定错误百出,我敢说他会擅加诠释,这些三流的学者总是忍不住想提出解释,他会胡乱猜测,随便解析我在约克施展的魔法,结果必然加深众人对魔法的困惑。我们一定得请赛刚督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