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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面这段谈话进行的同一时间,诺瑞尔先生、史传杰先生和查德迈三人正待在汉诺瓦广场的图书馆中,讨论该如何处理卓莱奸诈不忠的恶行。诺瑞尔先生沉默地坐在一旁凝视着炉火,而查德迈告诉史传杰,他又找到了另一个被卓莱欺骗的冤大头,是一位住在特威肯汉名叫帕格雷的老绅士,他付给卓莱两百基尼,好让自己再多活八十年,并且恢复青春。
「我不确定,」查德迈继续说下去,「我们能不能查出,究竟有多少受害者付钱给卓莱,还自以为是在委派你们去行使黑魔法。卓莱甚至还答应唐东尼先生和贾康比先生,让他们在未来某个魔法师的阶级组织中担任要职呢。根据卓莱的说法,我们很快就会成立这类的组织,但我完全不晓得他指的是什么。」
史传杰叹了一口气。「我真不知道,我们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大家相信,我们并不是共犯。我们应该采取某些行动,但我必须承认,我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做。」
诺瑞尔先生突然开口说:「我这两天一直在仔细考虑这件事——事实上我几乎没想到其他任何事情——而我的结论就是,我们必须重新恢复『五龙法庭』①!」
『注①:「五龙法庭」。一般认为,这个法庭的名称是用来形容它残酷的严刑峻法,但事实上它是源自于乌鸦王约翰·厄司葛雷新堡住宅中一个房间,当初审判即是在此进行。据说这个房间是十二边形,装饰着鬼斧神工的美丽雕刻,有些是人类的作品,有些则是精灵的创作。其中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杰作是五只栩栩如生的龙。
「五龙法庭」负责审理的罪行包括:「邪念罪」——用魔法为乱作恶;「伪法罪」——假装行使或是答应行使个人无法做到或是无意行使的魔法;将魔戒、魔帽、魔鞋、魔外套、魔皮带、魔铲、魔豆、魔法乐器等物品贩卖给无法控制这些魔法工具的人;佯装魔法师或是佯装魔法师的代理人;将魔法传授给不适当的人,比方说醉鬼、疯子、孩童,以及有邪恶习性或是倾向的人;以及其他许多由合格魔法师与基督徒所犯下的各式各样魔法罪行。违抗约翰·厄司葛雷本人的罪行,同样也是由「五龙法庭」负责审理。「五龙法庭」唯一无权过问的魔法罪案是精灵所犯的罪行。这些案件是由另一个独立的「真诚之花法庭」负责处理。
在十二、十三与十四世纪,英国的魔法十分蓬勃兴盛,有许多魔法师与精灵不断在施行魔法。魔法因缺乏规范与管理而恶名昭彰,可想而知,并不是所有的魔法全都出于善意。约翰·厄司葛雷似乎耗费了无数的时间与心力,企图创造出一个法律部门来管理魔法与魔法师。当魔法开始在英国境内日渐普及,南英格兰国王十分乐于借用他们北方邻居的智慧。那个时代最奇怪的特色就是,虽然英国分裂成两个各自拥有独立司法制度的国家,但两国负责管理魔法的法律部门却完全相同。南英格兰王国类似于「五龙法庭」的机构叫做「伦敦小龙法庭」,位于黑衣修士桥附近。』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史传杰说:「对不起,先生。你是说『五龙法庭』吗?」
诺瑞尔先生点点头。「我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名恶棍应该接受『五龙法庭』的审判。他犯了『伪法罪』和『恶念罪』。古老的中世纪法律至今尚未废除,真是值得庆幸。」
「古老的中世纪法律,」查德迈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然后说,「必须要十二名魔法师坐在『五龙法庭』的法庭上进行审判。英国哪来的十二名魔法师。你明明晓得根本没这么多。总共就只有两个。」
「真要找还是可以找得到的,」诺瑞尔先生说。
史传杰和查德迈惊讶地望着他。
诺瑞尔先生多少还有点儿羞耻心,自知这句话跟他七年来坚持的主张互相矛盾,因而显得有些困窘不安,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说下去:「有波提斯黑勋爵,和约克郡那个又黑又瘦、不愿签署合约的小个子男人。这样就有两个了,而我相信,」说到这里他转头望着查德迈,「只要你肯用心去找,就一定可以再找到更多的魔法师。」
查德迈张开嘴巴,似乎是打算出言反驳,说他过去为诺瑞尔先生找到的所有魔法师,全都因为诺瑞尔先生掠夺他们的书籍,将他们逐出魔法师的行业,强逼他们签下恶意的协约,或是被他用其他手段恶意打压,现在已经没一个可称得上是魔法师了。
「很抱歉,诺瑞尔先生,」史传杰插嘴道,「但我刚才说我们必须采取行动,指的只是在报章杂志上刊登启事这一类的事罢了。我很怀疑,利物浦勋爵和内阁大臣会允许我们单单只为了惩罚一个人,就大费周章地重新恢复一个已经被裁撤两百多年的英国法律部门。就算他们好心愿意帮忙,我想这十二位魔法师,指的也应该是实务魔法师吧。波提斯黑勋爵和约翰·赛刚督两人都是理论魔法师。再说,卓莱应该很快就会因诈欺罪、伪造罪、窃盗罪,和其他一些我不清楚的罪行而被起诉。他的案子由普通法庭审理就行了,我看不出为什么非要恢复『五龙法庭』不可。」
「但你根本不晓得普通法庭会做出什么样的判决!法官对魔法一无所知。他不会明白这个男人所犯下的罪行有多么严重。我指的是他违抗英国魔法的罪行,他违抗我的罪行。『五龙法庭』向来以严刑峻法而闻名。在我看来,要让我们获得最大的安全保障,最好是把他给吊死。」
「吊死!」
「喔,是的。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看到他上绞刑架!这不就是我们讨论的目的吗?」诺瑞尔先生的小眼睛迅速眨个不停。
「诺瑞尔先生,」史传杰说,「我跟你一样对这个男人的恶行愤怒至极。他厚颜无耻。他奸诈虚伪。他样样都让我瞧不起。但我并不希望有人因我而死。我在西班牙打过仗,先生。我已经看过太多死亡了。」
「但你自己前两天还不是想要找他决斗!」
史传杰愤怒地瞪了他一眼。「那是两回事!」
「更何况,」诺瑞尔先生继续说下去,「你的所作所为,甚至比卓莱还要可恶!」
「我?」史传杰错愕地喊道,「为什么?我做了什么?」
「喔,你心里很清楚我指的是什么!你为什么突然鬼迷心窍跑去『王路』?而且还是单独行动,也没有事先进行任何准备!我可万万不赞同这种疯狂的冒险!你的行为就跟那个男人的恶行一样,会大大辱及魔法的声誉。事实上,这说不定比卓莱的恶行还要严重!大家对克里斯多福·卓莱向来都评价不高。他露出恶棍的真面目,没人会感到太过惊讶。但所有人都晓得你是我的徒弟!你可是全国第二位魔法师啊!人们会以为你的所作所为全都经过我的同意。人们会以为那是我复兴英国魔法的计划之一!」
史传杰凝视他的老师。「诺瑞尔先生,我万万不想让你感到被我拖累。我可以向你保证,这绝对非我所愿。但这要补救并不难。只要你跟我就此分道扬镳,先生,我们两人就可以各自独立行动。世人就会分别评价我们的行为,跟对方毫不相干。」
诺瑞尔先生露出惊慌至极的神情。他瞄了史传杰一眼,再瞄向其他地方,用低沉的声音嗫嚅地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希望史传杰先生明白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清了清喉咙。「我希望史传杰先生能体谅我情绪欠佳。我希望史传杰先生能基于对英国魔法的关怀而容忍我的暴躁脾气。他该知道,为了英国魔法着想,最重要的就是,他和我两人能够意见一致并联手行动。英国魔法毕竟还不够茁壮,无法承受不同风向的吹袭。如果史传杰先生和我开始对英国魔法的重要决策,抱持完全相反的意见,那么我相信英国魔法绝对无法再继续生存下去。」
一阵沉默。
史传杰站起身来,用公式化的生硬姿态,朝诺瑞尔先生鞠了一个躬。
接下来气氛显得相当尴尬。诺瑞尔先生似乎很想开口打破僵局,但却完全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恰好波提斯黑勋爵的新书《英国魔法杰出复兴运动随笔》刚由印刷商那里送过来,此时就搁在旁边的小桌上。诺瑞尔先生抓起书来。「这真是一本出色的小品!而波提斯黑勋爵非常忠于我们的理念!在经历过这次的危机后,你难免会觉得无法再相信任何人——但我认为波提斯黑勋爵永远都值得我们信赖!」
他把书递给史传杰。
史传杰若有所思地翻动书页。「他果然完全听从我们的要求。光是攻击乌鸦王的部分就写了整整两大章,而且几乎完全没提到精灵。我记得,他原本的手稿花了相当大的篇幅来描述乌鸦王的魔法。」
「没错,的确是这样,」诺瑞尔先生说,「但在经过你修改前,他的手稿根本毫无价值。甚至比毫无价值更糟——可说是危险至极!但你花了这么多时间协助他,引导他走向正确的观念,现在已全都结出甜美的果实!我对这本书满意极了。」
这时路卡斯端着茶具走进来,而两位魔法师似乎又重新恢复正常(但史传杰或许比平常沉默了一些)。两人似乎已和好如初。
史传杰在离开时,询问诺瑞尔先生是否可以把波提斯黑的书借给他。
「当然可以!」诺瑞尔先生喊道,「这本书你就留着吧!我还有好几本呢。」
尽管史传杰和查德迈都表示反对,但诺瑞尔先生仍然无法放弃恢复「五龙法庭」」的计划。他越想就越是觉得,若不在英国建立一个象样的魔法法庭,他似乎就永远也无法感到安心。在他看来,其他任何法庭判处卓莱的刑罚,都绝对不可能令他感到满意。因此在当天稍晚的时候,他派遣查德迈前往利物浦勋爵家,请求爵爷抽出几分钟的时间跟他讨论事情。利物浦勋爵表示他可以在第二天接见诺瑞尔先生。
诺瑞尔先生依照约定的时间前去拜见首相,并详细解说他的计划。等他说完之后,利物浦勋爵皱起眉头。
「但魔法法律在英国早就废置不用了,」爵爷说,「英国现在根本就没有任何受过专业训练,有资格在这类法庭上执业的律师。由谁来接下这种案件?又由谁来负责审理?」
「啊!」诺瑞尔先生惊呼,取出一大捆厚厚的纸张,「我真高兴爵爷提出这个切重要害的问题。我草拟了一份描述『五龙法庭』运作方式的文件。很遗憾我们这方面的知识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我提出了几种解决方案,或许可以让我们重新恢复那些早已失传的一切。我是以教会法庭作为范本。而爵爷将会看到,我们接下来有非常多的工作要做呢。」
利物浦勋爵瞄了一下那捆厚纸。「太多工作了,诺瑞尔先生,」他断然表示。
「喔,但我向你保证,这些工作绝对必要!甚至可说是不可或缺!否则我们该如何来管理魔法?我们该如何防止邪恶的魔法师和他们的仆人作乱?」
「哪来什么邪恶的魔法师?总共就只有史传杰和你两个人。」
「嗯,是这样没错,可是……」
「难道你目前有什么特别邪恶的念头吗,诺瑞尔先生?英国政府有任何迫切的理由来建立一个独立的法律组织,好控制住你邪恶的性格吗?」
「没有,我……」
「还是史传杰先生显露出一种会犯下谋杀、伤害,和偷窃罪行的强烈倾向?」
「没有,但是……」
「那么就只剩下这个卓莱先生——而据我所知,他根本就不算是一名魔法师。」
「但他犯下的是特殊的魔法罪行啊。依照英国法律,他应该交由『五龙法庭』审判——这才是适合他的法庭。这些是他罪行的名称。」诺瑞尔先生又把另一份清单放在首相面前。「你看!『伪法罪』、『邪念罪』和『恶师罪』。一般法庭根本没有能力来审理这些案件。」
「确实如此。但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审理这个案件。」
「请爵爷看一下我笔记的第四十二页,我建议聘用『民法博士协会』(译注:Doctors Common过去英国教会法与民法开业律师的自治教育机构)的法官、辩护律师与代诉人。我可以对他们解释魔法法律的原则——大概不到一个礼拜就可以讲完。同时在审判进行期间,我可以把我的仆人,约翰·查德迈借给他们。他的知识非常丰富,可以随时纠正他们的错误。」
「什么!让原告和他的仆人来指导法官和律师如何审理案件!绝对不行!这样正义将会荡然无存!」
诺瑞尔先生连连眨眼。「但除此之外,我要怎样才能保障我自己的权益,以免让别的魔法师窜出头来,挑战我的权威和反驳我的意见?」
「诺瑞尔先生,法院——任何法院都一样——并没有义务将某一个人的意见奉为圭臬!这不论是在魔法方面,或是在人生其他任何层面都行不通。如果其他魔法师跟你有着不同的意见,那你就必须去跟他们奋战到底。你必须像我在政治圈的做法一样,去证明你的意见比其他任何人都要优越。你必须去辩论,去写文章出版,去施展你的魔法,同时你必须学习去适应跟我一样的生活——去面对持续不断的批评、反对与责难。先生,这才是英国的作风。」
「但是……」
「我很抱歉,诺瑞尔先生,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大不列颠政府对你十分感激。你对国家有着极大的贡献。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有多么尊重你,但你提出的要求,我们恕难从命。」
卓莱的诈欺行为很快就变得人尽皆知,而果然不出史传杰所料,有不少人把责任怪罪在两位魔法师头上。不论如何,卓莱毕竟是其中一名魔法师的心腹。这为讽刺漫画家提供了绝佳的素材,而报章杂志上也刊登出几幅相当辛辣耸动的作品。约翰·克鲁克香克(译注:Georg Cruikshank,英国画家、漫画家,与插画家,以画政治讽刺连环漫画开始他的绘画生涯,后为时事周刊与儿童读物绘制插画。)的一幅作品,描绘出诺瑞尔先生正在对一群他的崇拜者发表冗长的演说,阐述英国魔法的高贵特质,而此时史传杰却在后面的房间中口述一份价目表,好让仆人抄在黑板上;「用魔法杀死一个不太熟的人——二十基尼。杀死一个好友——四十基尼。杀死一个亲戚——一百基尼。杀死配偶——四百基尼。」在另一幅由罗兰森(译注:Thomas Rowlandson,1757-1827,英国画家与漫画家,以描绘十八世纪的英国生活,创造出社会典型人物的滑稽形象)绘制的漫画中,一名时髦的女士牵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在街上散步。她遇到一个认识的人,而那人称赞她的小狗:「哎呀呀!佛克斯太太,好可爱的小哈巴狗啊!」「是啊,」佛克斯太太答道,「这是佛克斯先生。我付给史传杰先生和诺瑞尔先生五十基尼,好让我的丈夫对我唯命是从,结果就是这样啰。」
这些漫画和报章杂志上的恶意评论,无疑对英国魔法造成相当大的伤害。现在人们或许会开始用一种完全不同的目光来看待魔法——不再是国家的最佳防御措施,反而变成了怨恨与嫉妒的工具。
而那些被卓莱伤害的人呢?他们又是如何看待这些事情?帕格雷先生——那位衰老病弱却希望能够长生不老的坏脾气绅士——显然曾经打算要控告卓莱诈欺,但结果他并未采取行动,因为他在第二天突然暴毙。他的孩子和继承人(他们都非常痛恨他)发现他最后的日子是在挫败、痛苦与失望中度过,全都感到相当高兴。卓莱也完全不用去担心葛雷小姐或是卜沃司太太。葛雷小姐的亲朋好友都不愿让她卷入这种粗俗的诉讼案件;而卜沃司太太指示卓莱办的事情实在太过邪恶,若是传出去她自己也会受到谴责,她无法对他展开报复。最后就剩下贾康比和唐东尼这两位诺丁罕郡的酿酒商。身为一名讲究实际的生意人,贾康比先生最关心的就是怎样把钱要回来,他甚至派了一名代理人到伦敦取款。不幸的是,卓莱连这一点小事都无法让贾康比先生称心如意,因为他早就把钱全都花光了。
而这正是让卓莱一蹶不振的原因,他才刚逃脱绞刑架没多久,他真正的复仇女神就出现在他早已乌云密布的人生,拍着黑翅从天空扑下来将他一举摧毁。他向来就不是很富裕,事实上正好相反。他主要是靠赊账和向朋友们借贷过活。他偶尔会在赌场赢一点儿小钱,但他通常都是在怂恿那些年轻傻小子下场赌博,等到他们把钱输光的时候(这是他们必然会落到的下场),他就会挽住他们的手臂,鼓起如簧之舌,说要带他们去找这个或那个他认识的地下钱庄老板。「坦白说,我还真不敢推荐你去找其他任何地下钱庄老板,」他将会用关怀的语气对他们说,「他们收的利息实在高得吓人——但布沙德先生可完全不一样。他真是位慈祥的老绅士。看到别人无法享受乐趣,而他明明就可以帮得上忙,他实在是无法坐视不理。在我看来,他是把借笔小钱供人急用这回事当作是一种慈善事业,而不只是投机生意!」卓莱在这引诱年轻人陷入负债、堕落,毁灭命运的过程中,担任一个关键性的小角色,而地下钱庄老板会付给他一笔费用——通常的收费标准是,一般平民老百姓的儿子,抽取第一年利息总额的百分之四,子爵和男爵的儿子抽百分之六,而伯爵和公爵的儿子则是百分之十。
他的无耻恶行迅速传遍了每一个角落。那些让他赊账的裁缝、帽商和手套商开始着急,吵着要他立刻付清账目。他原本自信还可以再拖上个四、五年的债务,现在全都十万火急地逼上门来。面貌凶恶的男人拿着棍棒赶来敲他家的大门。有些人建议他赶紧出国避风头,但他实在无法相信,他的朋友们会完全弃他于不顾。他以为诺瑞尔先生必然会心软;他以为拉塞尔,他最亲爱的好朋友拉塞尔将会对他伸出援手。他寄给他们两人措词恭敬的信函,请求他们立刻借给他四千基尼。但诺瑞尔先生毫无反应,而拉塞尔只回信表示,他向来不借钱给任何人。卓莱在星期二早晨因欠债被补,到了下个星期五,他就变成了英国高等法院监狱的囚犯。
在十一月底的一天晚上,也就是在上述事件发生后的一个礼拜左右,史传杰和亚蕊贝拉坐在苏活广场的客厅中。亚蕊贝拉在写信,而史传杰心不在焉地抓着头发,目光直愣愣地望着前方。他突然站起来走出房间。
一个钟头过后,他拿着十来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手稿回到客厅。
亚蕊贝拉抬起头来。「我还以为《英国魔法之友》的文章早就写好了呢,」她说。
「这不是《英国魔法之友》的文章,这是波提斯黑新书的书评。」
亚蕊贝拉皱起眉头。「但这本书是在你的协助之下完成的,你怎么能替它写书评呢。」
「我想在特定的情况下,我是可以这么做的。」
「真的!那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如果我说这本书非常糟糕,根本是在恶意欺瞒英国社会大众。」
亚蕊贝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强纳森!」她最后终于喊道。
「这本书真的是非常糟糕嘛。」
他把稿子递给她,她开始阅读。壁炉架上的钟敲响了九下,而杰瑞米端着茶具走进来。她看完后,叹了一口气说。「你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我想应该是把文章登在杂志上吧。」
「但可怜的波提斯黑勋爵呢?如果他真在书中写了一些错误的观念,那自然应该有人出言纠正。但你明明晓得,他完全是听从你们的指示才会这么写。他会觉得自己很委屈的。」
「喔,大概吧!这整件事从头到尾都让人觉得糟糕透顶,」史传杰漠不关心地说,「但那并不是重点。难道要我为了尊重波提斯黑而不说真话吗?我可不这么想。你觉得呢?」
「但为什么非要你来做这件事?」亚蕊贝拉露出难过的神情,「可怜的人,如果是你出手,他受的伤害会更大。」
史传杰皱起眉头。「当然是由我来做。要不然还有谁?不过,好了啦。我答应你,等事情一开始,我就会马上好好向他道歉就是了。」
亚蕊贝拉只得作罢。
这时史传杰开始考虑该把书评寄到什么地方。他最后选择了《爱丁堡评论》的杰佛瑞先生。大家可能还记得,《爱丁堡评论》是一份激进的刊物,偏好政治改革、天主教徒解放运动、犹太人,以及其他所有让诺瑞尔先生不敢苟同的事物。正因如此,杰佛瑞先生近年来看到许多关于复兴英国魔法的评论与文章,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其他的敌对刊物上,而他这个可怜的家伙,却连一篇文章也拿不到。因此当他收到史传杰的书评时,他自然是欣喜至极。他一点儿也不在乎这篇文章革命性的耸动内容,因为这正投他所好。他立刻回信给史传杰,保证他一定会尽快把文章登出来,两天后,他寄了一份羊肚包碎脏(一种苏格兰布丁)给史传杰作为谢礼。
第三十八章 选自《爱丁堡评论》
一八一五年一月
艺文。十三。《英国魔法杰出复兴运动随笔》,波提斯黑勋爵约翰·华特贝里着,并收录一篇关于半岛战役中所使用魔法的纪录报告:作者:强纳森·史传杰,威灵顿公爵的常任魔法师。一八一四年,伦敦。约翰·莫瑞出版。
身为诺瑞尔先生的心腹助手,以及史传杰先生的朋友,波提斯黑勋爵自然是记录近年魔法历史的最佳人选,他总是处于事件的核心,因此能给予我们第一手的报导。诺瑞尔先生和史传杰先生所达到的每一项成就,报章杂志皆已大幅报导并广泛讨论,但波提斯黑勋爵的读者们,却可以更进一步地经由他所叙述的详细经过,而得以了解到事件的全貌。
诺瑞尔先生的狂热信徒们意图让我们相信,当他于一八〇七年春季抵达伦敦时,他就已然拥有完美纯熟的技艺,足以当得起全英国最伟大魔法师与当代最杰出人物的称号,但波提斯黑的报告却清楚显示出,他和史传杰两人在创业初期都不算特别顺利,而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后,他们才逐渐建立自信并琢磨出精湛的技艺。波提斯黑极力推崇他们两人的成就,但他同样也不忘提及他们所遭遇的挫败。在本书第五章 ,记录了他们两人与骑兵护卫队之间一项略带喜剧色彩的长期争议。在一八一〇年,有位将领提出了一项极具原创性的建议,想要把骑兵队的马全都换成独角兽。这样就可以让士兵在战场上威力大增,用兽角刺穿法军的心脏。不幸的是,这项卓越的计划无法付诸实行,因为诺瑞尔先生和史传杰先生无法找到足够的独角兽来供骑兵队使用,事实上他们甚至连一只都找不到。
然而,爵爷这本著作后半部的价值就较为令人存疑,他不再叙述故事,而是开始着手制定规范,用来界定何谓正派的英国魔法——换句话说,就是区分出白魔法与黑魔法之间的差异。这部分的观点可说是了无新意。读者们只要稍稍浏览近年来关于魔法的评论作品,必然会感觉到一种怪异的一致性。这些文章全都列举同样的历史事迹,并全都引用同样的议题来证明他们的理论。
或许已到了我们该对此种现象提出质疑的时候了。在其他的知识领域中,我们都可以透过理性的反对与辩论来增长见闻。法律、神学、历史与科学,全都有着各式各样的不同派别。但为何独独在魔法领域,我们就只能听到同样的陈腔滥调?这会让你感到,既然大家全都相信同样的事实,那我们又何必再白费力气去进行任何讨论。这种单调乏味的一言堂现象无所不在,而其中最严重的就是近年来关于英国魔法史的论述,每一次重新改写,都让魔法史变得比先前更加荒诞不经。
本书作者在八年前所出版《乌鸦王童年史》,可说是此类作品中最完美圆熟的杰作之一。他以生花妙笔让读者身临其境地领略到约翰·厄司葛雷魔法的奇诡与壮丽。但他现在为何要佯装相信英国魔法真正的开创者是十六世纪的马汀·帕尔?在《英国魔法杰出复兴运动随笔》第六章 中,他宣称帕尔致力于清除英国魔法的黑暗质素。但他并未提出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个惊人的主张——这也无妨,因为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