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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史传杰说,「陛下是说天国吧。」
他们往前走去。雪开始落下,点点洁白缓缓飘落到一个淡灰的世界。四周一片静谧。
突然响起一阵笛音。乐声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哀伤,但同时也显得高贵无比。
史传杰心想这一定是国王吹奏的乐曲,于是他转过头来。但国王两手空空的垂在身边,而他的笛子还放在口袋里面。史传杰环顾四周。周遭的雾气不算浓密,若是有人站在他们附近,一定会露出形迹。但花园中空荡荡的杳无人迹。
「啊,你听!」国王喊道,「他正在描述大不列颠国王的悲剧。你听那段旋律!那是在述说过去的权力早已一去不复返!那忧伤的乐句!那是在哀叹他被虚伪的政客和他儿子的恶行而逼得发狂。那一小段令人心碎的曲调——那是在回忆他小时候深深钟爱的美丽小动物,但却在朋友们的逼迫下跟它道别。啊,天哪!他那时哭得多伤心啊!」
泪水沿着国王的面庞滚落下来。他以缓慢而庄重的动作开始跳舞,他的身体和手臂左右摇晃,并在原地慢慢旋转。乐声逐渐远去,退向公园深处,而国王舞蹈着朝笛音走去。
史传杰感到迷惑不解。笛音似乎引领国王走向一片树丛。至少史传杰以为那只是一片树丛。他几乎可以确定,他在不久前看到那儿有十来株树木——或许更少一些。但现在树丛变成了一个杂木林——不,是一座大森林——一座幽深、黑暗,遍生着野生古树的巨大森林。粗壮巨大的枝桠宛如扭曲的肢体,盘根错节的树根翻出蛇虫的巢穴。树上缠绕着浓密的长春藤与槲寄生。树丛间有一条小径;路面上遍布着结冰的深坑,两旁铺满了霜冻的野草。树林深处的微弱光点,显示出在那原该无人居住的地方有着一栋房屋。
「陛下!」史传杰喊道。他跑到国王身边,握住国王的双手,「请陛下原谅我,但我觉得这片树林不太对劲。我想我们最好还是返回城堡去吧。」
国王深深陶醉在那奇异的笛音中,他完全不想离去。他咕哝地抱怨了一声,硬生生地抽回被史传杰握住的双手。史传杰再重新抓住他,半拖半拉地带领他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但那隐形的吹笛者似乎不愿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笛声突然变得更加响亮;音乐似乎从四面八方朝他们飘送过来。在不知不觉间又响起另一支曲调,与第一支旋律共同交织出甜美和谐的乐声。
「啊!你听!喔,注意听!」国王喊道,并转了一个圈,「他现在是在为你演奏呢!那段刺耳的旋律,是述说你那邪恶的老师,不肯把你有权学习的知识传授给你。那些不和谐的音符,描绘出你无法获得新知的愤怒心情。那支缓慢而忧伤的进行曲,是代表他那不肯与你分享的大图书馆。」
「这到底……」史传杰才刚开口,就立刻安静下来。现在他也听出来了——那描绘他一生的音乐。他这辈子第一次了解到,他的生活有多么悲惨。他身边有许多心胸狭窄的男人和女人,而他们全都在暗中嫉妒他的才华。他现在终于明白,他过去所有的愤怒全都是理所当然,而他所有的宽容全都用错地方。他的敌人奸诈狡猾,他的朋友全都背叛不忠。其中最糟糕的就是诺瑞尔(可想而知),但甚至连亚蕊贝拉都好不到哪儿去,根本不值得他去爱。
「啊!」国王喟叹道,「所以你也曾经遭受背叛。」
「一点儿也不错,」史传杰难过地说。
他们又再次转身面对森林。森林深处的光点——仍然如先前一般细小——让史传杰强烈地感觉到,那儿有一栋十分舒适的房屋。他几乎可以看到柔和的烛光照亮舒适的座椅,炙热的火焰在古老的炉床中熊熊燃烧,玻璃杯中装满了热热的香料酒,好让他们在穿越黑暗的森林后温暖身躯。林中的光芒也使他想到了别的念头。「我觉得那里有一座图书馆,」他说。
「喔,当然有啦!」国王说,啪的一声双手合掌,露出热心期盼的神情,「你可以好好看书,等你看得眼睛发酸的时候,我就念给你听!但我们得快一点儿。他等我们等得不耐烦了!」
国王伸手挽住史传杰的左手。史传杰为了让他挽得舒服一些,只好把原本握在左手里的某个东西挪开。那是欧姆斯格的《揭开其他三十六个世界之谜》。
「喔,是这本书啊!」他心想,「嗯,我已经不需要它了。反正在树林中的那栋房屋里,一定会有许多更棒的书可看!」他松开手,让《启示录》落到雪地中。
雪越下越大。吹笛人继续吹奏。他们快步奔向森林。他们奔跑的时候,国王的猩红睡帽垂下来盖住了他的眼睛,史传杰替国王把帽子扶正。他在这么做的时候,突然记起他过去听过的那件关于红色的事情:红色可以有效抵抗魔法。
「快啊!快啊!」国王喊道。
吹笛人奏出一串由低攀高,再从高降低的快速音符,来模拟狂风呼啸的声音。突然凭空刮起了一阵强风,将他们吹离地面,带着他们朝森林的方向飞过去。等他们重新踏到地面上时,森林已经近在眼前了。
「太棒了!」国王喊道。
他的睡帽又再次吸引住史传杰的目光。
「……抵抗魔法……」
吹笛人又变出另一阵风。风吹走了国王的睡帽。
「不要紧!不要紧!」国王愉快地喊道,「他答应我,等我们到了他家,我就会有戴不完的睡帽。」
但史传杰挣脱国王的手臂,踉踉跄跄地穿越风雪,走回去捡那顶睡帽。它躺在雪地里,一片雾蒙蒙灰白色调中的一点艳红。
「……抵抗魔法……」
他回想起他告诉过其中一名威力西斯兄弟,魔法师必须运用坚决的意志力,才能成功施展魔法;他现在为什么会想到这件事?
将月亮置入他的双眼(他心想),她的洁白将会把欺骗者放置在那里的虚妄景象吞噬殆尽。
月亮布满阴影的白色圆盘突然出现——并不是在天空中,而是在其他某个地方。若要他精确指出月亮所在的位置,他会说那是在他自己的脑海中。那种感觉不太舒服。他脑中所想到的,眼前所看到,全都只是月亮那宛如朽骨切片的面庞。他忘了国王。他忘了自己是一名魔法师。他忘了诺瑞尔先生。他忘了自己的名字。
他忘了一切,只记得眼前的月亮……
月亮消失。史传杰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站在雪地里,而那黑暗的森林近在眼前。瞎眼的国王穿着晨袍站在他和森林之间。他刚才停下来的时候,国王显然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但没有史传杰为他带路,他现在已完全迷失方向并开始感到害怕。他正在大喊:「魔法师!魔法师!你在哪里?」
史传杰不再觉得森林是一个温暖友善的地方。它此刻显然就跟他第一眼的印象一样:邪恶、未知,不像英国。至于林中的光芒,微弱得几乎无法辨识;它们不过是黑暗中最细微的几点幽光,除了让人觉得这户人家没钱多买一些蜡烛之外,无法激起任何想象。
「魔法师!」国王喊道。
「我在这儿,陛下。」
将一群蜜蜂置入他的双耳(他心想)。蜜蜂热爱真理,将会摧毁欺骗者的谎言。
他耳边响起一阵低沉的沙沙声响,掩盖住吹笛人的乐声。这声响非常像是某种语言,而史传杰觉得他只要再多听一会儿,他就可以听懂它的含义。声音越来越大,盈满他的头颅和胸膛,窜到他的每一个指尖与趾尖。甚至连他的头发都仿佛有电流通过,而他的皮肤也随着声音而嗡嗡震动。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刻,他还以为他的嘴里装满了蜜蜂,而在他的皮肤下,在他的五脏六腑与耳朵里面,全都有蜜蜂在嗡嗡飞舞。
嗡嗡声突然消失。史传杰再度听到吹笛人的乐声,但听来不如先前那般甜美动听,也不再像是在描绘他的一生。
将盐置入他的嘴中(他心想),以免欺骗者企图以蜂蜜的滋味讨他欢心,以灰尘的滋味令他作呕。
这部分的咒语并未发挥任何作用②。
『注②:史传杰事后回想当天早上所发生的事情,而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就是吹笛人并未试图用味觉来欺骗他。』
用铁钉钉住他的手,这样他就无法举手去执行欺骗者的命令。
「啊啊啊啊!我的天啊!」史传杰尖叫。他的左手掌感到一阵摧心裂肺的剧痛。当疼痛消失(就跟开始一样突然)后,他就不再渴望快步奔向森林了。
将他的心放置在隐秘的所在,这样他就可以随心所欲,而欺骗者将无法再掌控他的心灵。
他在心中想象亚蕊贝拉的模样,而她就如他过去所经常看到的那样,穿着漂亮的衣裳坐在一个客厅里,身边围绕着许许多多谈笑风生的绅士淑女。他把他的心交给她。她接过他的心,默默放入她的礼服口袋。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举动。
史传杰接下来开始对国王施展这个魔法,最后他将国王的心交给亚蕊贝拉,放在她口袋里保管。站在一旁观察这个魔法在别人身上渐渐发挥作用,感觉相当有趣。国王可怜的脑袋里已出现过太多稀奇古怪的异象,因此在月亮突然出现时,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但他不喜欢蜜蜂;后来他花了不少时间奋力挥手,想要把它们给赶走。
等魔法完成后,吹笛人的笛声戛然而止。
「听我说,陛下,」史传杰说,「我想我们现在该返回城堡去了。你和我两人,陛下,一个是英国的国王,一个是英国的魔法师。虽然大不列颠或许遗弃了我们,但我们没有权力遗弃大不列颠。她或许会需要我们。」
「说得好!说得好!我登基时曾立誓要一辈子为她效忠!喔,我可怜的国家!」国王回过身来,朝他心目中神秘吹笛人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再会!再会了,亲爱的先生!感谢你对乔治三世的盛情,上帝会祝福你的!」
地上的《揭开其他三十六个世界之谜》几乎为雪花所覆盖。史传杰把书捡起来,拍去上面的积雪。他回过头来看。黑森林已经消失了。在它原先所在的位置,只有五株完全没有任何威胁性的山毛榉枯树。
史传杰在骑马返回伦敦途中陷入沉思。他知道他应该为他在温莎城堡的奇遇感到苦恼,甚至感到害怕。但他心中的好奇与兴奋,却远超过他应有的不安。此外,不论施魔法的是什么生物或是什么人,他都以坚定的意志击败了他们。他们是很强没错,但他比他们更强。这整个奇遇证实了他长久以来的猜测:英国的魔法远比诺瑞尔先生所愿意承认的更加活跃。
不论从任何角度思考这件事情,他最后总是会想到那个只有国王才看得见的银发人物。他努力回想,国王到底是如何描绘那个神秘人物,但他唯一记得的只是,那人有着一头灿亮的银发。
他在四点半左右抵达伦敦。城市已暗了下来。所有的商店已然亮起灯光,街道上也开始出现点灯人的身影。当他来到牛津街和新庞德街的转角时,他弯向一旁,策马朝汉诺瓦广场的方向奔去。他发现诺瑞尔先生正在图书馆里喝茶。
诺瑞尔就像往常一样,欣喜地接待另一位魔法师,并迫不及待想要倾听史传杰探望国王的经过。
史传杰告诉诺瑞尔先生,国王就像是一名被监禁在皇宫中的孤独囚犯,并详细报告他在那里所施展的所有魔法。至于威力西斯兄弟被淋成落汤鸡、黑暗的魔法森林,以及隐形吹笛人这些事情,他自然绝口不提。
「国王的病情让你束手无策,这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诺瑞尔先生说,「我想,甚至连金色年代魔法师也无法治愈疯狂。事实上,我不确定他们是否曾经试着这么做。他们似乎对疯狂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他们对疯子怀有一种敬意,认为疯子知道一些正常人无法体会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可能对魔法师有所帮助。传说罗夫·斯托克塞和温彻斯特的凯萨琳都曾经去向疯子请教。」
「但不只魔法师是这样,对不对?」史传杰说,「精灵同样也对疯子很感兴趣。我记得我在书上看到过。」
「是的,一点也不错!有些最重要的魔法师作家就曾经指出,疯子和精灵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众所周知,疯子和精灵说话都同样缺乏理性,或是毫无条理——我相信你应该注意到,国王也有类似的情况。但他们还有另一个相似之处。我记得,夏思冬曾经针对这个主题发表了一些看法。他用布里斯托的一个疯子作为例证,这个人每天早上都会告诉他的家人,说他想要跟他的一张餐椅出去散步。他非常钟爱这件家具,把它当作最好的朋友之一,常常自说自话地跟它聊天,讨论他们要到什么地方散步,而他们可能会遇到其他的餐桌和椅子等等。每当有人表示要坐这张餐椅,这个男人就会变得心情低落。这个人显然是发疯了,但夏思冬表示,精灵跟我们不同的是,他们并不认为这种行为荒唐可笑。精灵不擅于分辨有生命物体和无生命物体之间的差别。他们相信石头、房门、树木、火焰、云朵等等全都拥有生命与欲望,而且也都各自具备男女性别。或许这就是精灵之所以会跟疯子特别有共鸣的原因。举例来说,众所周知,当精灵躲起来不让别人看到时,疯子常常能够感觉到他们的存在。我记得最著名的一个案例,是十四世纪时德比郡切斯特菲尔德一个叫做杜菲的疯男孩,当时有一名在镇上作乱多年的淘气精灵十分宠爱杜菲。精灵非常喜爱这个男孩,送了他许多奢侈昂贵的礼物——但大多数礼物,就算杜菲心智正常,也很少有机会派得上用场,对发疯的他来说,自然更是毫无用处——一艘镶满钻石的帆船、一双银制的靴子、一只会唱歌的猪……」
「但精灵为什么会这么关心杜菲?」
「喔!他跟杜菲说他们两个是难兄难弟。我不懂这是为什么。夏思冬在书中提到,有非常多的精灵隐隐感到英国人待他们非常恶劣。但夏思冬完全想不通——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他们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在所有伟大的英国魔法师家中,精灵都是身分最高的仆人,在家中的地位仅次于魔法师和他的夫人。夏思冬针对这个主题发表了许多有趣的看法。他最出色的作品是《新自由》。」诺瑞尔先生皱眉盯着他的徒弟,「这本书我至少已经对你推荐过五、六次了,」他说,「难道你还没看吗?」
不幸的是,诺瑞尔先生总是记不清,哪些是他希望史传杰阅读的书,哪些又是他为了不让史传杰看到而送回约克郡的书。《新自由》此刻正安安全全地放置在贺菲尤庄园的书架上。史传杰叹了一口气,表示诺瑞尔先生若是把书交到他手中,他会十分乐意去阅读。「但现在,先生,能不能请你先把切斯特菲尔德精灵的故事说完。」
「喔,好的!我说到哪儿啦?嗯,在接下来好几年,杜菲处处春风得意,但小镇却是灾祸连连。市广场长出了一座森林,镇民根本就没办法办事。他们的猪和羊全都长出翅膀飞走。精灵把建了一半的教区教堂的石头变成糖块。糖被阳光晒得又热又粘,有一部分教堂就这样融化了。整个小镇闻起来活像是一大块糕饼。更糟糕的是,猫和狗都跑过来舔教堂,鸟类和老鼠也全都聚过来啃教堂。于是镇民最后就只剩下一座被吃掉一大半的残缺教堂——这并不符合他们原先的期望。他们只好去拜托杜菲,请他替他们向精灵求情。但他却满脸愠怒地不肯帮忙,因为他想到他们过去曾经嘲笑过他。于是他们只好对这个疯狂的可怜虫百般阿谀奉承,称赞他既聪明又英俊。因此杜菲就替他们向精灵求情,结果呢,啊!情况完全改观!精灵不再跟他们作对,并且把那座糖果教堂重新变回石头。镇民砍掉市场的森林,再新买了一些动物。但他们永远都无法让教堂完全恢复旧观。甚至到现在,切斯特菲尔德的教堂还是有些奇怪的地方。它跟其他教堂都不太一样。」
史传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开口问道;「照你看来,诺瑞尔先生,精灵已经完全离开英国了吗?」
「我不知道。在过去三、四百年间,流传着许多英国民众在偏僻地方遇见精灵的故事,但这些人全都不是学者或是魔法师,所以他们的证言并没有多大的价值。当你和我召唤精灵——我是说,」他赶紧补上一句,「我们哪天若是轻率愚蠢得做出这类傻事的话——那么,只要我们能够正确施展魔法,精灵就会立刻现身。但至于他们究竟来自何方,又是经由何种通道来到这里,我们却一无所知。在约翰·厄司葛雷的统治期间,兴建了一些从英国直达精灵国的道路——两边围着高耸绿色篱笆或石墙的宽阔绿色道路。这些道路至今依然存在,但我想现在不论是精灵或是基督徒,都早已对它们弃之不顾了。这些道路全都荒废毁坏,长满了杂草。它们看起来十分偏僻荒凉,而我听说人们总是刻意避开。」
「他们觉得精灵道路很不吉利,」史传杰说。
「他们太愚昧了,」诺瑞尔说,「精灵道路又不会伤害他们。精灵道路根本哪儿都去不了。③」
『注③:诺瑞尔先生认为精灵道路不会造成伤害的说法尚有待争议。确实存在着许多怪诞诡异的地方,而人们企图走精灵道路时所遭遇到的奇特冒险旅程,也有着将近数十个传说故事。以下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版本。我们无法确定,这些在精灵道路上的人,后来究竟遭遇到何种凄惨的下场——但必然是你我所不愿拥有的命运。
在十六世纪末期,约克郡有一名农庄主人。在夏季的一天清晨,他带领两名仆人到外面去晒干草。大地笼罩着一层白雾,空气清凉沁鼻。在田地旁边,有一条围着高耸山楂篱笆的古老精灵道路。路上长满了高高的杂草与树苗,甚至在最晴朗的日子里仍显得阴暗朦胧。农庄主人过去从来没看过任何人走这条精灵道路,但在那天早上,他和他的仆人抬起头来,却看到一群人正沿着道路走过来。他们的面孔十分陌生,而且全都穿着奇装异服。其中一个人——一名男子——大摇大摆地走在队伍最前方。他离开道路,走进田地。他穿了一身黑衣,相貌十分年轻俊秀;而农庄主人和他的仆人虽然从来没见过他,但他们一眼就认出他是什么人——他就是精灵国王,约翰·厄司葛雷。他们跪倒在他面前,而他伸手将他们扶起来。他告诉他们,他现在正在旅行,于是他们给了他一匹马、一些食物和饮料。他们去把妻子儿女叫过来,而约翰·厄司葛雷为他们祝福,赐给他们好运。
农庄主人用怀疑的目光,望着那些依然留在精灵道路上的陌生人;但约翰·厄司葛雷叫农庄主人不要害怕。他对他保证,那些人绝对不会伤害他。说完他就骑马离去。
古道上的陌生人又多逗留了一会儿,但是当第一道夏日艳阳撒落到他们身上时,他们就随着雾气一起消失了。』
「那精灵跟人类通婚所遗留下来的后代呢?他们有遗传到祖先们的知识与才能吗?」史传杰问道。
「喔!那又是另一个问题。现在有许多人的姓氏,透露出他们有着精灵的血统。异境人和精灵童就是两个最佳例证。还有爱飞客。而晶伶自然也是一样。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我们家农庄有一个工人的名字就叫汤姆·异境人。但这些精灵的后代几乎都不曾显露出任何魔法才能。事实上,人们对他们的印象通常都是邪恶、骄傲、懒惰——而这些全都是他们祖先最出名的恶习。」
第二天,史传杰跟诸位王子殿下会面,表示他无法减轻国王的病情,而他对此感到万分抱歉。王子殿下听了之后,虽感到遗憾,但却一点儿也不讶异。他们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而他们对史传杰再三保证,他们绝对不会怪他。事实上,他们对史传杰所做的一切十分满意,而他不肯收他们的酬劳,更是令他们龙心大悦。因此他们将他们的皇室御用徽章颁赠给他来作为回报。这表示史传杰可以在他位于苏活广场的家门上,装饰上他们五人徽章的镀金浮雕图案,同时他还可以毫无顾忌地自称为五位王子殿下的御用魔法师。
史传杰并未告诉诸位公爵,他们其实应该对他表达更高的谢意。他相当确定,他拯救国王免于遭受到某种恐怖的命运。但他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第三十四章 在沙漠边缘
一八一四年十一月
史提芬和蓟冠毛银发绅士,行走在一个陌生小镇的街道上。
「你不觉得累吗,先生?」史提芬问道,「我倒是累了。我们已经在这里走了好几个钟头了。」
绅士发出一阵高亢的笑声。「我亲爱的史提芬!你才刚到这儿没多久啊!在上一刻,你还待在波尔夫人家中,被迫听从她那邪恶丈夫的命令,做一些卑贱的工作呢。」
「喔!」史提芬说。他这才恍然想到,他所记得的上一件事,就是待在他那靠近厨房的小房间里擦银器,但那仿佛就像是,喔!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他环顾周遭的景象。他完全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甚至连这里的气味,一种混杂了香料、咖啡、腐烂水果,和香喷喷烤肉的复杂气味,对他来说都十分陌生。
他叹了一口气。「都是因为这个魔法,先生。把我都弄昏头了。」
绅士亲昵地夹紧他的手臂。
这个小镇显然是位于一个陡峭的山坡上。这里似乎并没有任何象样的道路,只有狭窄的巷弄,而且大多都是一些在房屋之间上下蜿蜒前进的阶梯。房屋非常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墙壁是用泥土或是粘土砌成,再粉刷成白色,屋门是朴素的木门,窗户装设着朴素的木头窗板。巷道的阶梯同样也粉刷成白色。整个小镇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可以让人眼前一亮的色彩:窗台上没有开满鲜花的盆栽,门前没有孩子丢弃的鲜艳玩具。走在这些狭窄的街道上,史提芬心想,简直就像是迷失在一条巨大亚麻布餐巾的绉褶里似的。
四周出奇地静谧。当他们沿着狭窄的巷道爬上爬下时,他们听到两旁的房屋中传来低沉的交谈声,但完全不曾听到任何笑声、歌声,或是孩童们的笑语喧哗。他们偶尔会在路上遇到一位居民;面容严肃、皮肤黝黑的男子,穿着白色长袍和白色裤子,头上缠着白色的头巾。每个人都拄着手杖——甚至连年轻人也不例外——但他们看起来都不怎么年轻;这个小镇的居民天生就容易衰老。
他们总共只看到一个女人(至少蓟冠毛银发绅士认为那是女人)。她站在她的丈夫身边,穿了一件从头发到脚趾全都裹得密不透风,颜色如阴影一般黯淡的袍子。史提芬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好背对着他,而仿佛为了符合此地如作梦般的虚幻氛围,当她缓缓转过头来面对他的时候,他看到的并不是她的面孔,而是一块色调跟她服装一样灰暗,上面有着繁复刺绣的布。
「这些人真的是非常奇怪,」史提芬悄声说,「他们在这儿看到我们,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喔!」绅士说,「我施的魔法,会让他们以为,我们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分子。他们甚至以为,他们和我们从小时候就认识了呢。而且,尽管他们的语言甚至连他们二十五里外的同胞都听不懂,但你会发现,你可以完全听懂他们的话语,他们也可以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照这样看来,史提芬心想,绅士所施的魔法,显然也会让镇民完全没注意到绅士的大嗓门,和他那响遍每一个白色墙角的洪亮声音。
他们沿着街道往下方绕过一个转角,而他们眼前突然出现一堵矮墙,这是用来避免让粗心的行人不慎滚下山坡。在这里可以清楚看到小镇周围的乡野风光。一个堆满白色岩石的荒凉山谷,静静地躺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一阵热风吹过。这是一个剥除所有肌理血肉,只剩下简陋骨架的的粗粝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