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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要呢,」亚蕊贝拉大笑着说。
「你知道我今天早上醒来时,我想到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我得赶在其他人的仆人把所有热水和所有面包卷全都拿走以前,快点起床去刮胡子吃早餐。过了一会儿我才想到,这栋房子里所有的仆人都是我的,所有的热水都是我的,所有的面包卷也全都是我的。我这辈子从没觉得这么快乐过。」
「你在西班牙过得很苦吗?」
「在打仗的时候,你不是过得像一位王子,就是像一名流浪汉。我曾经看到威灵顿勋爵——现在应该尊称他为公爵了⑨——枕着石头睡在一棵树下。另外我也看过小偷和乞丐躺在宫殿卧房的羽毛床上呼呼大睡。战争就是这么颠倒混乱。」
『注⑨:英国政府将威灵顿勋爵封为公爵。在同一段期间,也传言说政府打算颁赠爵位给史传杰。「至少也该封他为男爵,」利物浦勋爵对华特爵士说,「而我们绝对有理由再大方一些——你觉得封他为子爵怎么样?」最后这件事之所以不了了之,是因为华特爵士指出,若要颁赠爵位给史传杰,就非得同时颁赠爵位给诺瑞尔,而不知怎的,政府高官都不太喜欢诺瑞尔,并不想授他爵位。一想到他们必须称诺瑞尔先生为「吉伯特爵士」或是「我的爵爷」,就让他们仿佛被泼了一头冷水,感到意兴阑珊。』
「嗯,那我希望你在伦敦不会觉得无聊。有着一头蓟冠毛银发绅士说,你一旦尝到战争的滋味,你在家里必定会感到无聊。」
「哈!不,绝对不会!怎么会呢,在这种全都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地方?而且所有的书本和物品全都触手可及,只要一抬起头来就可以看到我的妻子,我怎么可能会……?你刚才说什么?有着一头什么发的绅士?」
「蓟冠毛银发。我相信你一定见过这个人。他跟华特爵士和波尔夫人住在一起。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住在那儿,但我每次到他们家都会见到他。」
史传杰皱起眉头。「我不认识他。他叫什么名字?」
但亚蕊贝拉并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是华特爵士或是波尔夫人的亲戚。我竟然从来没想到要问他的名字,这实在太奇怪了。我曾经跟他,喔!整整聊了好几个钟头呢!」
「真的吗?我可不太希望你这么做。他长得帅不帅?」
「喔,很帅!帅得不得了!真奇怪我居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他非常风趣。跟一般人很不一样。」
「那你们到底聊些什么?」
「喔,什么都有!但说到最后,他总是想要送我礼物。上个礼拜一,他打算从孟加拉抓一只老虎送给我。在礼拜三,他希望带那不勒斯皇后来看我——他说这是因为他觉得皇后跟我非常相像,而我们一定会变成最好的朋友,到了礼拜五,他又想派仆人去替我取一株音乐树……」
「一株音乐树?」
亚蕊贝拉呵呵大笑。「一株音乐树!他说在一座名字像是童话书的山上,有一种树结出的果实并不是水果,而是一页页的乐谱,上面的旋律远胜世上所有乐曲。我一直看不出,他自己是否相信他所述说的故事。坦白说,我有的时候也怀疑他会不会是个疯子。我总是找些借口来拒绝收他的礼物。」
「我真高兴。我可不想一回到家,却发现屋子里到处都是什么老虎、皇后和音乐树。最近有没有听说诺瑞尔先生的消息吗?」
「最近没有,没有。」
「你笑什么?」史传杰问道。
「我有笑吗?我不知道。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好了。他有一次派人送信给我,就只是这样而已。」
「一次?三年就只有过一次?」
「没错。大约在一年前,谣传你在维多利亚受害身亡,而诺瑞尔先生派查德迈来问我传闻是否属实。我知道的并不比他多。但当天晚上,毛索普上校就到家中拜访。他两天前才刚在普兹茅斯上岸,而他就立刻直接赶过来,要我绝对不要听信谣言。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的恩情!可怜的年轻人,他那时才刚动手术切除手臂,虽然已过了将近一个月,但他仍然感到非常疼痛。对了,桌上有一封诺瑞尔先生写给你的信。是查德迈昨天送过来的。」
史传杰站起来走到桌边。他拿起信,翻过来摊在手掌上。「嗯,我想我得过去一趟,」他迟疑地说。
事实上,他对于跟他以前老师见面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热情。他早已习惯独立思考与行动。在西班牙的时候,他虽然得听从威灵顿公爵的命令行事,但要用什么样的魔法来完成任务,就完全由他自己决定。再回去乖乖遵照诺瑞尔先生的指示行使魔法,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吸引力;况且,在跟威灵顿麾下那些勇敢活泼的年轻军官相处了几个月之后,一想到要跟诺瑞尔先生大眼瞪小眼地度过漫漫长日,难免让他感到有些畏惧。
他心中虽充满了疑虑,但主人的态度却十分热忱感人。诺瑞尔先生欣喜万分地接待他,巨细靡遗地询问他在西班牙运用的所有咒语,并极力赞扬这些咒语所达到的绝佳效果,让史传杰几乎开始觉得,他过去对这位老师的看法似乎不够公允。
史传杰表示他不想再继续追随诺瑞尔先生学艺,诺瑞尔先生自然不肯答应。「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非回来上课不可!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哪。现在战争已经结束,我们得安心下来好好办些正事了。我们必须设法确立魔法在现代的地位!有好几位内阁大臣热切地对我再三表示,若是缺少我们魔法师所提供的援助,他们绝对无法继续治理国事,这实在让我感到欣慰至极!但话说回来,尽管你和我做了这么多,世人还是对我们存有误解!我是说真的!才不过几天前,我在无意间听到凯索力勋爵跟某个人说,在威灵顿公爵的坚持之下,你在西班牙行使了黑魔法!我赶紧向爵爷保证,说你运用的只不过是最现代的方法。」
史传杰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低下头来,而诺瑞尔先生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已经默认了这种说法。「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我是否应该再继续做你的学生。你四年前在课业表上所列举的所有魔法,我现在已全都能运用自如。在我前往半岛之前,先生,你自己告诉过我,你对我的成绩十分满意——我想你不会忘记吧。」
「喔!但那只不过是初级课程呀。你在西班牙的时候,我又列出了另一张课业表。我可以现在就拉铃叫路卡斯把它从图书馆送过来。再说,我还想让你读一些其他书籍,你懂我的意思吧。」他紧张地对史传杰眨了一下他的蓝色小眼睛。
史传杰犹豫不决。这指的是史传杰从来没看过的贺菲尤庄园图书馆。
「喔,史传杰先生!」诺瑞尔先生惊呼,「我真高兴你能到家里来看我。我真高兴能见到你!我希望我们可以好好聊上几个钟头。拉塞尔先生和卓莱先生常常到这儿来……」
史传杰说他绝对相信。
「……但我根本没办法跟他们谈论魔法。请你明天再来。早一点儿。到这儿来用早餐!」
第三十二章 国王
一八一四年十一月
在一八一四年十一月初,诺瑞尔先生十分荣幸地接待了几位非常高贵的访客——一位伯爵、一位公爵和两位男爵。据他们表示,他们是前来跟他商讨一件极端敏感的事情,而他们的态度又格外谨慎小心,以至于他们说了整整半个钟头,诺瑞尔先生还是没听懂他们到底要他做些什么。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这几位地位崇高的绅士,其实是代表另一位身分更加高贵的大人物——约克公爵——而他们是来跟诺瑞尔先生商讨国王的疯病。国王的儿子们最近前去探望父亲,而他沉重的病势令他们惊骇至极;同时,他们虽然全都非常自私自利,有些人甚至可说是荒淫放荡,此外也无人拥有任何牺牲奉献的高贵情操,但他们却都信誓旦旦地告诉彼此,只要能让国王的病情稍稍好转,他们愿意不计代价地花费大笔财富,或是毫不犹豫地砍断自己的手脚。
然而,国王的孩子过去曾为了该让哪一位医生来替父亲治病而屡起争端,而现在他们又为了是否该请魔法师来照顾国王而争执不下。其中反对最力的就是摄政王。多年前当伟大的皮特先生依然在世时,国王的疯病曾经严重发作,而由摄政王来代替他治理国政。但是等国王康复后,摄政王发现他的权力与特权在一夕间化为乌有。在世上所有最令人厌倦的处境中,摄政王心想,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就是,你每天早上在床上醒来时,都无法确定自己是否仍然是大不列颠的统治者。因此,摄政王会希望国王的疯病永远无法治愈,或至少是等死亡来让他获得解脱,或许也是值得体谅的。
诺瑞尔先生并不想得罪摄政王,因此他婉拒了这几位绅士的请求,并对他们表示,他并不认为魔法可以治愈国王的疾病。于是国王的次子,也就是身在军旅的约克公爵,转而向威灵顿公爵探听,他们是否可以说服史传杰先生去探望国王。
「喔!绝对没问题!」威灵顿公爵答道,「史传杰先生只要有机会施展魔法,他一定会乐于从命。这是他人生最大的兴趣。我在西班牙交给他的任务,充满了各式各样的难题,而他虽然表面上老是抱怨个不停,但他其实深深乐在其中。我十分推崇史传杰先生的杰出才能。如殿下所知,西班牙是全世界最蛮荒的地方之一,横亘整个国家的主要干道,简直跟羊肠小径相差无几。但托史传杰先生的福,我的军队不论前往何处,总是有宽阔平坦的英国式道路可走,要是前方有任何山峦、森林或是城市挡住我们的去路,别担心!只要请史传杰先生把它们移到别的地方就行了。」
约克公爵表示,西班牙的斐迪南国王寄了一封信给摄政王,抱怨说他的王国被英国魔法师变得面目全非,并要求史传杰先生返回西班牙,来让他们的国家恢复原貌。
「喔,」威灵顿公爵不太感兴趣地应了一声,「他们还在为这件事抱怨个没完啊?」
由于这段谈话,亚蕊贝拉在一个周二早晨走下楼时,赫然发现他们家客厅中挤满了国王的子嗣。他们一共有五个人;约克公爵、克拉伦斯公爵、萨塞克斯公爵、肯特公爵和坎伯利公爵。他们大约都是四、五十岁左右。他们过去全都俊美非凡,但他们也全都相当喜爱醇酒美食,因此每个人都中年发福了。
史传杰站在一旁,把手肘靠在壁炉架上,手里握着一本诺瑞尔先生的书,脸上挂着礼貌性的专注神情,而几位王子殿下正争先恐后地抢着发言,急着描绘出国王令人心酸的悲惨处境。
「你若看到国王边吃东西,面包和牛奶边从嘴巴里淌下来的可怜模样,」克拉伦斯公爵泪眼汪汪地对亚蕊贝拉说,「看到他饱受虚妄幻想折磨的惊恐神情,看到他絮絮叨叨地跟早就不在人士的皮特先生聊个没完……嗯,亲爱的,这些景象总是让你忍不住感到心情低落。」公爵执起亚蕊贝拉的手轻轻抚摸,显然是把她当成了女仆。
「陛下所有的臣民,全都为他的病情感到万分悲伤,」亚蕊贝拉说,「我们全都对他所遭受的痛苦感同身受。」
「喔,亲爱的!」公爵欣慰地喊道,「你的话深深触动了我的心!」说完他就堂而皇之地在她手背上印上一个又湿又热的吻,并用柔情万种的眼神凝视着她。
「要是诺瑞尔先生认为,这种情况无法用魔法进行治疗,坦白说,我认为成功的机率并不高,」史传杰说,「但我十分乐意去探望陛下。」
「这样看来,」约克公爵说,「唯一的问题就是威力西斯了。」
「威力西斯?」
「喔,没错!」坎伯利公爵喊道,「你绝对想不到,威力西斯有多么鲁莽无礼。」
「威力西斯一定会百般阻挠,不让史传杰先生去探望国王,」肯特公爵叹了一口气。
威力西斯是一对兄弟,他们在林肯郡开设了一家精神病院。多年来,每当国王陛下疯病发作时,都是由他们负责照料。而每当国王神智清醒时,他总是唠唠叨叨地对所有人抱怨,说他非常痛恨威力西斯兄弟,对他们的残酷治疗方式感到深恶痛绝。他要王后、公爵和公主们对他保证,要是他的疯病再度发作,他们绝对不能让他再落到威力西斯兄弟手中。但这并没有任何用处。只要国王一出现精神错乱的征兆,威力西斯兄弟就会接到通知并立刻赶到皇宫,把国王关在房间里,用紧身衣束缚他,逼他喝下强烈的泻药。
一位君王竟然完全无法主掌自己的命运,我想这必然会让读者们感到困惑不已(事实上这让所有人都感到困惑不已)。但请你先想想看,个人家中若是传出有人发疯的消息,会引起多大的恐慌。再想想看,如果病人居然是大不列颠的国王,又会是何等举国震惊的巨变!若是你或我陷入疯狂,只会对我们自己和我们的亲朋好友造成不幸。然而当国王陷入疯狂,就会造成全国性的巨大灾难。以往当乔治国王发病时,常常全国乱成一团,不知道该让谁来治理这个国家。过去并无任何先例可循。大家全都束手无策。但这并不是说,威力西斯兄弟受人爱戴与敬重——他们不是这种人。这并不是说,他们的治疗可以有效减轻国王的痛苦——他们并没有这种能力。威力西斯兄弟成功的秘诀就在于,他们在所有人惊慌失措的时候仍然保持冷静。他们欣然担负起其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责任。他们所要求的回报,就是让他们完全掌控国王的行动。没有威力西斯兄弟在场,任何人都休想跟国王说话。甚至连王后和首相,甚至连国王的十三名亲生子女也不例外。
「嗯,」史传杰在听完他们解释后表示,「我必须承认,在我和国王交谈的时候,我不希望有其他任何人在场——特别是那些会妨碍我工作的人。不过,我以前曾经成功阻挡过一整支法国军队。我相信区区两名医生,我还应付得过来。威力西斯兄弟就交给我来对付吧。」
史传杰表示,在见到国王本人之前,他不想讨论酬劳的问题。他愿意免费前去探望国王,这让公爵们——他们全都欠了一大堆赌债,也全都有许多嗷嗷待哺的私生子——觉得他非常慷慨大方。
第二天一大早,史传杰就骑马前往温莎城堡去探望国王。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冷冽清晨,周遭弥漫着一股白色的浓雾。他在旅途中施展了三个小法术。第一个是让威力西斯兄弟睡过头;第二个法术使威力西斯的妻子和仆人忘了叫醒他们;第三个法术确保当威力西斯兄弟终于醒来时,他们的衣服和靴子并未放在原先搁置的地方。在两年前,史传杰若是对两名陌生人施展这种不痛不痒的小法术,他都会感到良心不安,但他现在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就像其他许多曾经在西班牙与威灵顿勋爵并肩作战的绅士一样,他也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开始模仿公爵的作风,而公爵的性格特色之一,就是永远采取最直接的行动①。
『注①:在《强纳森·史传杰的一生》中,约翰·赛刚督讨论到史传杰其他的一些行为,而他认为,史传杰后来的行事作风,是受到了威灵顿公爵的影响。』
在将近十点的时候,他在达西特村踏上一座小木桥,越过了泰晤士河。他沿着河流与城墙之间的小巷走进了温莎镇。他在城堡大门前向哨兵表明身分,说他是奉命前来探望国王。一名身穿蓝色制服的仆人走过来,护送他前往国王的寝宫。这是一位彬彬有礼聪明机智的仆人,而就像许多堂皇建筑的仆人一样,他同样也对城堡和跟城堡有关的一切感到过度自豪。他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带领人们参观城堡,并想象他们全都为眼前的景象感到心醉神迷,无比崇敬。「我想这并不是你第一次来到城堡吧,先生?」
「你猜错了。我这辈子从来没到过这个地方。」
仆人露出震惊的神情。「先生,你错过了英国有史以来最高贵的景象之一!」
「真的吗?好吧,反正我现在已经来了。」
「但你是到这里来办事啊,先生,」仆人用一种谴责的口吻答道,「我想你并没有多少闲暇时间,来好好欣赏这里的一切。你一定要再来一趟才行,先生。我想你应该是一位已婚绅士,而据我观察,女士们总是特别喜爱城堡。」
他带领史传杰穿越一座规模惊人的庭院。许久以前,这里在战争期间必然曾为许多逃难的民众和他们的牲口提供栖身之处,现在依然还遗留下几座风格十分简朴的古老建筑,默默见证这座城堡最初所拥有的军事功用。但随着时间推移,对于帝王堂皇气派的渴望,开始远超过实际功用的考虑,因而建造出一座几乎占满整个空间的雄伟教堂。这个教堂(名义上是叫做小礼拜堂,但其实根本就是一座大教堂)呈现出哥德风所有最复杂精致的特征。它周围有着尖锐的石头拱壁,上方耸立着成群的石头尖塔,旁边环绕着增建的小礼拜堂、祷告所与法衣室,使它的规模愈加庞大。
仆人带领史传杰经过一座有着平滑山坡的陡峭小丘,上面矗立着一座圆塔,而从远方看过来,这就是城堡最容易辨识的主要特征。他们穿越一道中世纪风格的城门,踏入另一座庭院。此处的规模几乎就跟上一个庭院一样壮观,但不同的是,刚才那里有着许多仆人、士兵与皇室官员,而此处却静悄悄的杳无人迹。
「你要是能早几年到这儿来就好了,先生,」仆人说,「当时只要向皇宫总管提出申请,就有机会参观国王和王后的寝宫,但现在国王陛下身患重病,你恐怕无法如愿了。」
他带领史传杰走向一长排石头建筑,踏入中央一个哥德式风格的宏伟入口。他们爬上一列石阶,而他边走边不停地慨叹周遭太多障碍物,无法让史传杰一览无遗地欣赏到城堡的美丽风光。他一厢情愿地认定史传杰必然感到失望至极。「我想到了!」他突然开口宣告,「我可以带你去参观圣乔治厅!喔,当然这只不过是城堡美景的百分之一罢了,但多少可以让你稍稍体会到温莎城堡有多么庄严壮丽!」
当他们到达石阶顶端时,他随即转向右方,迅速穿越一个墙上挂着宝剑和手枪的房间。史传杰跟在他的身后。他们踏入一个高耸狭长的大厅,看来足足有两、三百尺长。
「你看!」仆人得意洋洋地说,仿佛这里是他一手建造与亲自布置的作品。
从南面墙壁上的拱型高窗,透进来一道雾蒙蒙的清冷光辉。墙壁下方嵌上有着镀金雕刻花框的梨木板。窗户上方和天花板绘满了天神与女神,国王与王后的画像。天花板呈现出查理二世驾着一朵蓝白相间的云朵,在胖嘟嘟粉红小天使的环绕下荣登天国的过程。军事将领与外交使臣在他脚边堆满了战利品,而凯撒大帝、战神马尔斯,大力士海克利斯,以及其他各类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全都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备受屈辱地意识到自己突然比英国国王矮了一截。
这些画像全都十分壮观,但史传杰的目光却立刻被那幅占据整面北墙的巨大壁画所吸引住。画像正中央是两位分别坐在两座王位上的国王。两人身边都簇拥着许多或站或跪的骑士、贵妇、朝臣、侍从,天神与女神。左半边的壁画沐浴着一片灿灿金阳。这边的国王是一名健壮的英俊男子,浑身焕发着青春的活力。他穿着一件淡白色长袍,留着一头金黄色的鬈发。他头上戴着一顶桂冠,手里握着一根权杖。伴随在他身边的凡人和神祇,全都穿戴着盔甲与护胸甲,手里握着长矛与宝剑,画家仿佛想要藉此暗示出,这位国王只能吸引好战的人和神祇与他结为好友。右半边的壁画染上一层朦胧黯淡的幽光,画家仿佛是想要描绘出夏日黄昏的景象。人物的上方与四周遍布着闪亮的繁星。这边的国王有着苍白的皮肤和漆黑的头发。他穿着一件黑色长袍,脸上露出深不可测的神情。他戴着一顶黑色长春藤叶编成的王冠,左手中握着一根纤细的象牙魔法棒。他的侍从大部分都是魔法生物:一只凤凰、一头独角兽、一只人面狮身龙尾兽,和几名半人半兽的农牧神和森林之神。但另外也有几个神秘兮兮的人物:一个穿着僧侣般的长袍、用斗篷帽遮住脸的男子,一个穿着坠着星星图案的黑色斗篷、举手挡住眼睛的女人。在两座王位中间,站了一名穿着宽松白袍、头戴金盔的年轻女子。好战的国王保护性地用左手按住她的肩头;黑衣国王朝她伸出右手,而她也朝他伸出一只手,因此两人的指尖微微相触。
「这是安东尼欧·维利奥(译注:Antonio Berrio,1639-1707,意大利装饰画家)的作品,他是一位意大利绅士,」仆人说。他指着左边的国王。「那是南英格兰王国的爱德华三世,」他指着右边的国王,「那是北英格兰王国的魔法师国王,约翰·厄司葛雷。」
「真的吗?」史传杰露出浓厚的兴趣,「当然,我看过他的雕像。还有书中的版画。但我好像从来没看过他的画像。这个站在两位国王中间的女士是谁?」
「那是关夫人(译注:Nell Gwynn,1650-1687,英国十七世纪的杰出女演员,同时也是查理二世的情妇),查理二世的情妇之一。她在这里是代表英国。」
「我明白了。看来他在国王家中依然享有一席之地。但他们居然替他穿上罗马服装,还让他跟一个女演员牵手。不晓得他看了心中作何感想?」
仆人带领史传杰往回走,穿越墙上排列着武器的房间,踏入一扇气派十足、上方有着大型大理石山形墙的黑色宏伟大门。
「我只能送你到这儿,先生。我的任务在此结束,从这里开始,就由威力西斯医生负责管理。国王就在房间里面。」他鞠了一个躬,转身走下楼梯。
史传杰伸手敲门。从房间某处传来大键琴的乐声和某个人的歌声。
大门敞开,一名又高又壮、大约三十几岁的男子出现在门前。他有一张白团团的圆脸,布满了坑坑疤疤的瘢痕和湿漉漉的汗水,看起来活像是一块柴郡干酪。整体看来,他简直就是传说中月亮上那名用奶酪制成的男人的化身。他刮胡子的技巧显然不够好,白团团的脸上处处可看到两、三根粗黑的胡碴——仿佛就像是有一大群苍蝇在干酪制成前不小心掉到牛奶里面,结果腿脱落来陷在奶酪里似的。他穿着一件粗糙褐色粗毛呢外套,衬衫和领结都是用最粗劣的亚麻布制成。他的衣服全都脏兮兮的。
「干嘛?」他说,一手贴在门上,似乎是打算若稍不如意,就立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他看起来并不像是皇宫的侍仆,反倒像是一名精神病院的看护。他确实是这里的看护。
他无礼的态度让史传杰忍不住抬起眉毛。他用相当冷漠的语气表明自己的身分,说他是依约前来探望国王。
那个男人叹了一口气。「这个嘛,先生,我不能否认,我们是知道你要来。可是呢,你也晓得,我不能让你进来,约翰医生和罗伯医生……」(这是威力西斯兄弟的名字)「……还没到。我们已经等了一个半钟头了。我们不晓得他们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那真是遗憾,」史传杰说,「但我并不介意。我并不想见你刚才提到的那两位绅士。我是前来探望国王。我这儿有一封由坎特伯里和约克两位大主教亲笔签署,允许我于今日拜访国王陛下的信函。」史传杰在男人的面前挥了挥信。
「但你得先等约翰医生和罗伯医生到这来才行啊。他们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干扰到他们治疗国王的管理系统。国王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静和隔离。最糟糕的就是让他跟别人说话。你大概无法想象,先生,你只是跟国王说句话,就会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比方说,你随口提到现在外面在下雨。我敢说,你一定觉得这是全世界最不可能造成伤害的一句话。但这说不定就会让国王开始胡思乱想,他那发疯的脑袋老是会联想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到最后他就会气得发狂大闹,危险得很咧。他说不定会想到在以前下雨的时候,他的仆人向他报告什么打败仗啦、女儿死掉啦、儿子给他丢脸之类的坏消息。哎呀呀!这说不定会让国王立刻毙命!你想害死国王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