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没错,先生。从某方面来说确实如此。但我现在并不是奴隶。任何站在英国土地上的人都不会是奴隶。英国的空气散发着自由的芳香。这是英国人总是大力吹嘘并引为自豪的事实。」然而,他心想,他们仍在其他国家拥有奴隶。而他口中却说,「从威廉爵士的男仆把我这个小孤儿抱下船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获得自由了。」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应该惩罚他们!」绅士喊道,「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波尔夫人的丈夫杀掉,然后我再降到地狱去找他的祖父,接下来……」
「但威廉爵士和华特爵士又不是奴隶制度的元凶,」史提芬抗议道,「华特爵士一直非常反对买卖奴隶。而威廉爵士对我很好。他让我受洗并为我命名,还让我接受教育。」
「受洗命名?什么?甚至连你的名字都是敌人硬冠在你头上的?是用来表示你接受奴役吗?那我强烈建议你,等你登上英格兰王位之后,就立刻放弃这个名字,另外换个好名字!你母亲是怎么叫你的?」
「我不知道,先生。我不确定她有没有替我取过任何小名。」
绅士眯起眼睛,这表示他正在努力思索。「这样的母亲还挺奇怪的,」他沉思道,「竟然不替自己的孩子取名字。好,你将会有一个属于你的名字。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名字。这一点我非常确定。当你母亲把你抱在怀中的珍贵时刻,她在心中暗暗呼唤你的那个名字。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我当然想知道,先生。但我母亲已经去世很久了。她可能从来不曾对任何人透露过那个名字。甚至连她自己的名字都没人知道。我小时候问过威廉爵士,但他说他不记得了。」
「我看他分明记得很清楚,只是坏心肠的故意不告诉你。看来需要某个非常了不起的人亲自出马,才能顺利查出你的名字,史提芬——某个聪明绝伦,才智超群,又高贵无比的人物。事实上,也就是我本人。是的,这就是我要做的事。为了表示我对你的浓厚情感,我一定会替你找出你真正的名字!」


第三十一章 十七名那不勒斯死者
一八一二年四月至一八一四年六月
当时英军阵营中有一些「探测官」,专门负责向当地民众打听消息,窃取法军的书信,而他们总是对法军的行踪了若指掌。不论你对战争有任何天马行空的浪漫想法,威灵顿勋爵的探测官绝对超乎你的想像。他们在月光下涉过河流,在炙热的骄阳下越过山峰。他们住在法军属地的时间,甚至比他们留在英军阵营的日子还要长,同时他们也认识所有对英国有利的人。
而其中最伟大的探测官,无疑就是第十一步兵团的柯孔·葛兰特少校。法军常在忙着进行工作时,无意间抬起头来,却发现葛兰特少校正骑在马背上,站在远方的山丘顶上,虎视眈眈地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他用望远镜紧盯着他们,还拿了本小册子随时做观察笔记。这让他们感到十分不安。
在一八一二年四月的一天早晨,葛兰特少校时运不济,发现自己被两支法国骑兵巡逻队包抄追赶。他发现他的马儿速度不够快,于是他当机立断地跳下马背,躲进一座小树林中藏身。葛兰特少校虽然从事间谍工作,但他向来更加看重自己的军人身分,而身为一名堂堂正正的军人,就有必要维护军人的荣耀,因此他总是穿着一身军服。不幸的是,第十一步兵团的制服(几乎所有步兵团的制服都是如此)是鲜艳的红色,而他又藏身在春日初绽的碧绿叶丛中,法军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
葛兰特被敌方俘虏,对英军而言是一场天大的灾难,简直就跟失去一整个军旅的士兵同样严重。威灵顿勋爵立刻派人送急信——有些是送给法军将领提议交换战俘,有些是送给游击队指挥官①,以大量金钱与充裕武器作为悬赏,请他们协助营救葛兰特少校。但这两方面的努力都未获得任何成效,威灵顿勋爵不得不设法展开不同的营救计划。他雇用了游击军头目中最恶名昭彰、最野蛮残酷的杰罗尼莫·沙傲尼,带领强纳森·史传杰去找葛兰特少校。
『注①:游击队(Guerrilla)——一个西班牙字,意思是「小战」。游击队是专门攻击并骚扰法军的西班牙人团体,人数从十来人到数千人不等。有些游击队的首领是退伍军人,因此仍能维持严格的军事纪律。但其他游击队就没比土匪好多少,除了跟法军作战之外,他们同样也耗费极大精力来威吓他们自己可怜的同胞。』
「你会发现沙傲尼这个人很不好惹,」威灵顿在史传杰出发前告诉他,「但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坦白说,史传杰先生,你也不是省油的灯。」
沙傲尼和他的手下,确实是一群你所能想象最心狠手辣的恶棍。他们肮脏污秽,臭气熏天,乱须纠结。他们腰间挂着军刀匕首,肩上扛着来福枪。他们的衣服和鞍褥上全都是残酷与死亡的标记:骷髅头和交叉骨;插着刀的心;绞刑架;钉在车轮上受刑的人;啄食心脏与眼球的乌鸦;以及其他各种这类讨人喜欢的图案。乍看之下,这些标记是用珍珠扣缝制而成,但再仔细一瞧,那竟然是所有被他们杀害的法国人的牙齿。特别是沙傲尼,他身上挂了一大堆人齿,一走动就卡搭卡搭响个不停,活像是那些死去的法国人仍在吓得牙关打颤似的。
镇日配带着一身死亡的标志和装备,沙傲尼和他的手下们向来自信十足,任何人只要一看到他们就会吓得心惊胆战。因此当他们发现,那名英国魔法师竟然在这方面胜过他们一筹时,自然会感到有些慌乱不安——他居然带了一副棺材。就像大多数有暴力倾向的人一样,他们同样也相当迷信。某个人询问史传杰,棺材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东西。他满不在乎地随口答说里面装了一个人。
在骑马跋涉了好几天之后,游击队带领史传杰登上一座山丘,这里可以俯瞰从西班牙进入法国领土的主要大道。他们向史传杰再三保证,葛兰特少校和俘虏他的法军必定会经过这条道路。
沙傲尼的手下在附近扎营,安顿下来守株待兔。到了第三天,他们看到一大队法军沿着道路驰骋而来,而在他们中间那名身穿艳红制服的骑士,正就是葛兰特少校。史传杰连忙吩咐他们把棺材打开。三名游击兵用铁撬撬开棺材板。他们发现里面有一具陶偶——看来是一种人体模型,用西班牙人烧制鲜艳杯盘的同一种粗红泥制造而成。陶偶跟真人一样大,但做得非常粗糙。眼睛只是两个凹洞,甚至连鼻子都没有。但它却整整齐齐地穿着一套第十一步兵团军官制服。
「听着,」史传杰对杰罗尼莫·沙傲尼说,「等法军队伍走到那块岩石,就带领你的手下对他们发动攻击。」
沙傲尼一时间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这自然不是因为史传杰的西班牙语文法和发音出了什么差错。
等他弄明白之后,他开口问道:「我们要去解救El Bueno Granto吗?」(El Bueno Granto是葛兰特少校的西班牙名字。)
「当然不要!」史传杰答道,「El Bueno Granto就交给我吧!」
沙傲尼和他的手下走到半山腰,那儿有一片稀疏的树林,他们藏在树林后面,这样路上的人就看不到他们。他们在这里开枪射击。法军吓得完全反应不过来。有些人当场被射杀,还有许多人受了枪伤。附近并没有岩石,只有几株灌木——根本没地方让他们藏身——但道路就在前方,他们只要快马加鞭,就有机会顺利逃出罗网。法军只慌乱了几分钟,就迅速恢复镇定,带着伤兵们驰骋而去。
游击队爬回山丘上时,心里难免怀疑这场行动是否徒劳无功;毕竟,在法军扬长而去的时候,那个穿着艳红制服的人影仍然待在队伍里面。他们走到刚才跟魔法师分手的地方,却惊讶地发现他并不是单独一个人。葛兰特少校就坐在他的身旁。两个男人坐在一块岩石上吃冷鸡肉,喝波尔多红葡萄酒,谈得十分热络。
「……布莱顿非常棒,」葛兰特少校正在说,「但我比较喜欢威茅斯。」
「你真让我惊讶,」史传杰答道,「我痛恨威茅斯。我在那里待过几个礼拜,而那是我这辈子最悲惨的一段时光。我当时疯狂爱上一个叫做马丽安的女孩,但她却为了一个在牙买家有地产,还有只玻璃眼珠的家伙而冷落我。」
「那又不是威茅斯的错,」葛兰特少校说,「啊!沙傲尼队长!」他挥舞着一只鸡腿向游击队首领致意,「你好!」
法军护送队的军官与士兵们继续朝法国前进,而当他们抵达巴约讷后,他们就将战俘交给巴约讷秘密警察局长负责看管。秘密警察局长走上前来,问候那个他深信是葛兰特少校的人。他跟上校握手致意,结果整条手臂都被他扯了下来,吓得他惊慌失措。他赶紧把手臂扔在地上,结果手臂立刻摔得粉碎。他转过身来向葛兰特少校道歉,却惊骇至极地发现,少校的脸上开始出现一道道粗黑的裂痕。下一刻,少校的头就缺了一块——这代表他里面完全是空的——过了一会儿,他就像《鹅妈妈童谣》里的蛋头人一样摔成了一堆碎片。
在七月二十二日,威灵顿勋爵将法军逐出了古大学城萨拉曼加。这是英军近年来一场扭转乾坤的关键性胜战。
当天夜晚,法军逃入萨拉曼加南方的树林。士兵们在奔跑时抬起头来,惊讶地看到许多天使穿越漆黑的树林飞下来。天使浑身散发出炫目的灿烂光芒。他们的翅膀如同天鹅翅膀一般洁白无瑕,而他们的长袍就像珠贝、鱼鳞,或是雷雨前的天空一样,呈现出变幻莫测的色彩。他们手中握着燃烧的长矛,眼中散发出神明的怒火。他们以惊人的速度在树林中穿梭飞舞,在法军面前挥舞他们的长矛。
许多士兵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掉过头来奔向萨拉曼加城——奔向正在追赶他们的英国军队。还有许多人吓得来不及反应,傻愣愣地站在原处呆望。其中有一名比其他人勇敢果决的士兵,试着想要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总觉得天堂不太可能会在突然间跟法国的敌人结为盟友;毕竟在《旧约圣经》的时代过后,就再也不曾听说过这类的事情。他注意到,天使虽然恫吓地朝士兵挥舞长矛,却没有真的发动攻击。他等一名天使朝他俯冲过来时,提起军刀奋力刺了一下。军刀并未碰到任何阻力——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天使也并未露出任何疼痛或是惊吓的神情。这名法国兵立刻放声大喊,告诉他的同袍根本不用害怕;这只不过威灵顿的魔法师变出的幻象;天使根本无法伤害他们。
法军在天使魅影的追逐下继续往前行走。他们走出树林,发现他们来到了托美斯河岸边。河上有一座通向艾尔巴·迪·托美斯城的古桥。由于威灵顿勋爵某位盟友的疏失,这座桥完全无人看守。法军走过古桥,穿越小城继续往前逃窜。
几个钟头后,威灵顿勋爵在破晓时分,疲惫地骑马越过古桥,踏入艾尔巴·迪·托美斯城。他身边伴随着三位绅士:军队的副军需官狄兰西上校;一名叫做飞兹洛·桑莫思的英俊年轻人,他是威灵顿勋爵的军务秘书;以及强纳森·史传杰。他们身上全都沾满了泥土与血迹,而且都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看来他们短时间内也不太可能上床休息,因为威灵顿已下定决心要继续乘胜追击逃窜的法军。
这座有着教堂、修道院和中世纪建筑的小城,在莹白色天空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清晰醒目。虽然时间尚早(才刚过五点半),小城却已经苏醒过来。教堂已然鸣响钟声,来庆贺击溃法军的光荣圣战。街道上出现一列列神情疲惫的英国与葡萄牙军团,而小城的居民也一一从家里走出来,把面包、水果和鲜花等礼物塞进他们手中。几辆载着受伤军人的运货马车排在墙边,一名军官忙着派遣人手前去寻找可以收容伤兵的医院和其他地方。此时五、六名面貌平庸,看起来十分能干的修女已经赶到现场,正在伤兵中四处走动,用小锡杯喂他们喝新鲜的牛奶。有些小男孩不管大人怎么哄,硬是不肯乖乖待在床上,跑出来兴高采烈地朝他们看到的每个军人欢呼喝彩,还跟在那些看起来脾气比较好的士兵背后,形成一支临时拼凑的游行队伍。
威灵顿勋爵环顾四周。「华特金!」他大声呼唤一名穿着炮兵制服的军人。
「是的,爵爷?」士兵答道。
「我打算吃早餐,华特金。你看到我的厨子了吗?」
「杰佛德中士说他看到你的手下到上面的城堡去了。」
「谢谢你,华特金,」爵爷道了声谢,就跟他的同伴们一起策马离去。
艾尔巴·迪·托美斯城堡其实不能算是一座完整的城堡。多年前战争刚开始时,城堡曾遭受法军围攻,此刻除了硕果仅存的一座塔楼之外,其他地方已全都化为废墟。当年艾尔巴公爵穷极奢华的宅邸,此刻已沦为禽鸟与野兽的巢穴。城堡过去名闻遐迩的精致意大利壁画,也因屋顶完全消失,而在连年风雨冰霜的侵袭之下,完全不复当年的光彩。跟其他舒适便利的餐厅比起来,这里实在是万万不及;不仅毫无屏障的暴露在天空下,餐厅正中央还长出了一株小桦树。但这并不会对威灵顿的仆人造成任何困扰;他们早就习惯在各种稀奇古怪的地方为爵爷准备餐点。他们在桦树下放了一张餐桌,再铺上一层白布。当威灵顿和他的同伴们骑马抵达城堡时,仆人已开始把一盘盘面包卷和西班牙火腿片、一碗碗杏脯和一碟碟奶油放在餐桌上。威灵顿的厨师连忙去煎鱼,烹调辣味腰子,和煮咖啡。
四位绅士坐下来。狄兰西上校慨叹说,他已经不记得上一顿饭是在什么时候吃的了。另外某个人出声附和,然后他们就开始专心地埋头大嚼。
他们才刚开始稍稍放松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葛兰特少校就走了进来。
「啊丨葛兰特,」威灵顿勋爵说,「早安。请坐。吃点儿早餐吧。」
「我待会儿再吃,爵爷。我有事情要向你报告。这消息还挺惊人的。法军好像失去了六架大炮。」
「大炮?」爵爷说,似乎不怎么感兴趣。他伸手取了一个面包卷和一些辣味腰子,「这还用说。桑莫思!」他对他的军务秘书说,「我昨天在战场上夺得了几架法军大炮?」
「十一架,爵爷。」
「不,不,我的爵爷,」葛兰特少校说,「很抱歉,但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指的并不是那些在战场上获得的大炮。我说的这批大炮可从来没上过战场。佳法瑞利将军(译注:General Caffarelli du Falga,1756-1795,参与西班牙战争的法军将领)派人把这些大炮运到北方去交给法军。但它们并未及时送到战场。事实上,它们根本就没运到目的地。爵爷,佳法瑞利将军知道你就在附近朝法军节节进逼,所以他十万火急地想要赶紧把大炮运过去。他在短时间内胡乱找了三十名士兵凑成运送队伍。所以说呢,爵爷,这样他难免忙中有错,结果自然是后悔莫及,因为在这三十名士兵中,至少有十个是那不勒斯人。」
「那不勒斯人?真的吗?」勋爵问道。
狄兰西和桑莫思两人高兴得互使眼色,甚至连强纳森·史传杰都露出微笑。
这是因为,那不勒斯虽然是法国第一帝国的领土,但那不勒斯人却非常痛恨法国。那不勒斯人被迫上战场为法军作战,但他们只要一逮到机会就立刻逃走,而且还经常是奔向敌方的阵营。
「但其他士兵呢?」桑莫思问道,「照理说,他们应该会设法防止那不勒斯人作怪才对吧?」
「其他士兵根本来不及采取任何行动,」葛兰特少校说,「他们全都死光了。萨拉曼加的一家二手衣铺里,现在就挂着二十双法军皮靴和二十套法军制服。制服外套背上全都有着细长的裂缝,看来很可能是被意大利短剑刺破,而且衣上沾满了血迹。」
「所以说,大炮现在落到了一群意大利逃兵手里,是不是?」史传杰说,「他们打算怎么做?他们想要自己打仗吗?」
「不,不是!」葛兰特说,「他们想要把大炮卖给出价最高的人。不是卖给你,爵爷,就是卖给卡斯塔诺将军。」(译注:卡斯塔诺将军是西班牙军队将领。)
「桑莫思!」爵爷说,「我该出多少钱来购买六架法国大炮?四百块吗?」
「喔!花区区四百块,来让法军深深体会到他们因愚蠢而导致的惨痛后果,那自然是非常划算,爵爷。但我想不通,为什么直到现在,那些那不勒斯人还没跟我们联络。他们到底在等待什么?」
「我想我知道原因,」葛兰特少校说,「四天前,两名男子在佳斯特瑞杨附近山坡上的小墓园里秘密聚会。他们穿着破烂的法军制服,说的是某种意大利方言。他们商谈了一段时间,然后各自上路,一人前往南方坎塔拉皮卓的法军营地,另一人前往北方的杜埃洛。爵爷,我认为这些那不勒斯逃兵,现在正四处送信给他们的同胞,号召他们前来会合。我想他们以为,只要拿到你或是卡斯塔诺将军付的钱,他们所有人就可以驾着金船返回那不勒斯。在我看来,他们每人至少都有个兄弟或是表兄弟在其他法国军团服役。他们要是没把自己的亲戚一起带回家乡,可就没脸去见他们的母亲和祖母了。」
「我常听人说,意大利女人凶得要命哪,」狄兰西上校附和道。
「我们现在要做的,爵爷,」葛兰特少校继续说下去,「就是设法找到几个那不勒斯人,直接询问他们就行了。我相信他们一定知道,那些小偷和枪炮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我昨天掳获的战俘中有那不勒斯人吗?」
狄兰西上校立刻派人去察看。
「当然,」威灵顿勋爵沉吟地说,「最好是别让我花半毛钱。梅林!」(这是他替强纳森·史传杰取的绰号。)「你要是能施魔法让我们看到这些那不勒斯人的幻象,也许我们就能从中找到某些线索,推测出他们和枪炮目前所在的位置,这样我们只要直接过去取枪炮就行了!」
「或许吧,」史传杰说。
「我想幻象的背景,必定是某座形状奇特的山峰,」爵爷愉快地说,「或是某个有座醒目高塔的村庄。西班牙向导绝对一眼就可以认出那个地方。」
「我想是吧,」史传杰说。
「你好像不太确定。」
「原谅我,爵爷,但是——就像我以前所说的——幻象并不是解决这类问题的最佳方法。②」
『注②:《强纳森·史传杰写信给约翰·赛刚督的信函》,一八一二年八月二十日于马德里。
「每当需要寻找某个人或某样东西时,威灵顿就必定会要求我用魔法变出幻象。这从来没成功过。乌鸦王和其他的实务魔法师会行使一种寻找人和物品的魔法。据我所知,他们一开始是先使用一个装满水的银盆。他们用闪烁的光线将水面划分成四个区域。(顺带一提,约翰,你说你无法顺利变出光线,这我实在无法相信。我已经把施行方法解释得够清楚了。这是全世界最简单的事情!)这四个区域分别代表天堂、地狱、尘世,以及精灵国。看来似乎是要先使用一种选择咒,来确定你所要寻找的人或是物品是位于哪一个区域——但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就完全摸不着任何头绪,诺瑞尔也同样一无所知。要是我会行使这种魔法就好了!就是因为我不会这种魔法,威灵顿和他的幕僚所交给我的任务,我不是完全无法做到,就是只能完成一半。我几乎每天都感觉到自己能力不足。但我没时间去做实验。所以说,约翰,你若能花一点儿时间来试着施展这个魔法,并将你所得到的任何进展立刻告诉我,我将会十分感激。」
在约翰·赛刚督遗留下来的所有文件中,完全不曾提及他在这方面是否获得任何进展。不过,在一八一四年秋季,史传杰发现在帕里·欧姆斯格的《揭开其他三十六个世界之谜》中的一节文字——长久以来皆被视为描述牧羊人的韵歌——事实上正就是这个魔法的变异版。到了一八一四年末,史传杰和诺瑞尔先生两人都可以信心十足地施展这个魔法了。』
「嗯,那你有任何更好的建议吗?」
「没有,爵爷。目前没有。」
「那就这么说定了!」威灵顿勋爵说,「史传杰先生、狄兰西上校和葛兰特少校负责找出这些枪炮的下落。桑莫思和我前去对付法军。」爵爷简洁明快的语气,显示出他希望这一切能够尽快着手进行。史传杰和其他幕僚狼吞虎咽地迅速吃完早餐,就纷纷前去展开各自的工作。
大约在正午时分,威灵顿勋爵和飞兹洛骑马立于嘉西亚贺南戴兹村附近一道狭窄的山脊。在下方岩石遍布的平原上,有好几旅英国龙骑兵部队,正准备对法军后卫的轻骑兵队发动攻击。
就在这一刻,狄兰西上校策马登上山脊。
「啊,上校!」威灵顿勋爵说,「你替我找到那不勒斯人了吗?」
「战俘中并没有那不勒斯人,爵爷,」狄兰西说,「但史传杰先生建议我们去搜寻昨天阵亡的死者。他用魔法辨识出,其中有十七具尸体是那不勒斯人。」
「尸体!」威灵顿勋爵惊讶得放下望远镜,「他要尸体做什么?」
「我们也这样问他,爵爷,但他就开始支支吾吾地闪烁其辞,说什么也不肯回答。不过,他要求我们把死人放置在某个安全的地方,以免尸体遗失或受损。」
「好吧,既然请魔法师替我们办事,就只好容忍他那些异于常人的怪毛病了,」威灵顿说。
就在这一刻,一名站在附近的军官突然大声喊道,说龙骑兵已开始加速奔驰,很快就会赶上法军。大家立刻把魔法师的怪癖抛到了九霄云外;威灵顿勋爵将望远镜凑到眼前,而在场的每一个人全都把注意力转移到战场上。
此时史传杰已从战场返回了艾尔巴·迪·托美斯城堡。他在军械塔(城堡唯一幸存的建筑)中找到了一个无人使用的房间占为己有。诺瑞尔的四十本书散置在房间各处。它们大致说来都还算完整,但有些书已明显变得破烂不堪。地板上到处都是史传杰的笔记本,和无数用潦草字迹涂写上某个咒语或是某段魔法摘记的小纸片。在房间正中央的餐桌上,放置着一个又宽又浅的银碗,里面装满了清水。窗板拉下来关得密不透风,而室内唯一的光源,就只有银碗的冷冷光辉。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法师洞穴,难怪那个定时送咖啡和杏仁饼到房间的漂亮西班牙女仆,会吓得一放下餐盘就赶紧跑出房间。
第十八轻骑兵军团一名叫做淮特的军官,前来协助史传杰进行工作。淮特上尉曾经在那不勒斯的英国特使家中住过一段时间。他精通多种语言,对那不勒斯方言十分娴熟。
史传杰轻而易举地变出幻象,但正如同他事先所料,这些幻象无法提供足够的线索,来让他探查到逃兵的行踪。他发现枪炮是半藏在某些淡黄色的岩石后方——这类岩石遍布半岛的所有地区——而那些逃兵是在一片橄榄树和松树组成的稀疏林地中扎营——你不论朝任何方向随便瞥上一眼,都可以看到这类的林地。
淮特上尉站在史传杰身边,将那不勒斯人所说的每一句话,翻译成清晰简洁的英语。尽管如此,他们两人盯着银碗看了一整天,却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讯息。当一个人十八个月来从没吃饱过,当他整整两年没见到他的妻子或情人,当他在过去四个月以来都是躺在泥地和石块上过夜,他的语言能力难免会有些退化。这些那不勒斯人很少交谈,而就算开口,话题大多是关于他们想要吃的食物,他们家乡妻子的迷人魅力和他们心目中的理想情人,而他们又是多么渴望能躺在柔软的羽毛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史传杰和淮特上尉花了半个夜晚,和第二天大部分的时间,继续待在军械塔中,专注地进行观察那不勒斯逃兵的沉闷工作。到了第二天晚上,威灵顿派了一名副官送信给他们。爵爷已经在一个叫做佛洛雷斯·迪·阿维拉的地方设立司令部,要史传杰和淮特上尉立刻赶过去跟他会合。于是他们把史传杰的书本和银碗塞进行李,再匆匆收拾好其他物品,就沿着炎热而尘沙滚滚的道路往前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