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他闷闷不乐地坐在旅馆房间里,假装阅读诺瑞尔的书籍,但其实是在凝望窗外的雨景,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一名穿着轻骑兵制服的苏格兰军官,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史传杰说:「诺瑞尔先生吗?」
「我不是……喔,算了!有什么事可以让我为你效劳吗?」
「司令部要我送信给你,诺瑞尔先生。」年轻军官递给史传杰一张纸。
那是他写给威灵顿的信。有人用粗蓝笔在上面胡乱画了两个大字:「拒绝」。
「这是谁的字?」史传杰问道。
「威灵顿勋爵,诺瑞尔先生。」
「啊。」
第二天,史传杰又写了另一封信给威灵顿,说他可以让太加斯河泛滥成灾来淹没法军。这封信至少使得威灵顿写了一封较长的回函,解释说目前所有英国军队与大部分葡萄牙军队都驻扎在太加斯河和法军中间,因此史传杰先生的建议完全不可行。
史传杰毫不气馁。他继续每天提一个建议寄给威灵顿。结果全都遭到拒绝。
在二月底一个特别阴郁的日子里,当史传杰穿越皮瑞德先生旅馆的走廊,准备到餐厅去独自用晚餐时,他差点儿就撞到了一名身穿英国服饰的陌生年轻男子。年轻人向他道歉,并询问他哪里可以找到史传杰先生。
「我就是史传杰。请问你是?」
「我叫毕瑞可。我是司令部的随营牧师。」
「毕瑞可先生。是的。幸会。」
「威灵顿勋爵要我来拜访你,」毕瑞可解释,「他好像提过,要你用魔法来帮忙我是吧?」毕瑞可先生微微一笑,「但我相信他真正的用意,是希望我来劝你不要再每天写一封信寄给他。」
「喔!」史传杰说,「他要是不派工作给我,我就会继续写下去。」
毕瑞可呵呵大笑。「很好,我会告诉他的。」
「谢谢你。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的事情吗?我过去从来没替教会施过魔法。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毕瑞可先生。我对教会的知识非常贫乏,但我非常乐意帮助别人。」
「嗯。那我也同样坦白告诉你,史传杰先生。我的工作真的非常简单。我去看生病和受伤的人。我为军人做礼拜,而当这些可怜人不幸丧命时,我努力为他们举行一场体面的葬礼。我想不出你能帮什么忙。」
「没人想得出我能帮什么忙,」史传杰叹了一口气说,「但你总可以跟我一起吃顿饭吧?这样我至少不用再独自吃晚餐了。」
毕瑞可欣然同意,于是两人一同走到旅馆餐厅坐下来。史传杰发现毕瑞可先生是一位讨人喜欢的好同伴,他非常乐意跟史传杰分享他对于威灵顿勋爵与军队的所有看法。
「军人通常都不信教,」他说,「但我本来对这一点就没抱任何期望,而且当时的环境对我十分有利,在我之前的所有随营牧师,几乎全都是才刚抵达战场,就立刻落荒而逃。只有我留了下来——所以他们都很感激我。任何人只要准备跟他们一起过苦日子,他们都会待他非常友善的。」
史传杰说他完全相信。
「那你呢,史传杰先生?你过得怎么样?」
「我?我完全无事可做。这里没人需要我。人们跟我说话时——这种情况非常罕见,根本没人要跟我交谈——总是史传杰先生或诺瑞尔先生的随便乱叫一通。好像完全没人想到,我也是一个有名有姓的人。」
毕瑞可呵呵大笑。
「而且不论我提出任何建议,威灵顿勋爵全都立刻回绝。」
「为什么?你提出什么样的建议?」
史传杰对他述说第一项提案,也就是施法让天空降下青蛙雨落在法军头顶上。
「哎呀,你居然建议那种事,难怪他会拒绝你!」毕瑞可用轻蔑的语气说,「法国人把青蛙煮来吃,对不对?威灵顿勋爵最主要的战略,就是要让法军挨饿。我看你干脆让烤鸡或猪肉派落在他们头上算了!」
「这并不是我的错,」史传杰感到有些受伤,「我非常乐意将威灵顿勋爵的战略纳入考虑——只可惜我对它们一无所知。在伦敦的时候,海军总部都会对我们清楚说明他们的意图,而我们就可以根据这些资讯来设定魔法。」
「我明白了,」毕瑞可说,「对不起,史传杰先生——也许我并不是很了解状况——但在我看来,待在这里对你其实是大大有利。在伦敦的时候,你若想知道几百里外的战况,就不得不处处依赖海军总部的看法——而我相信海军总部经常会误判情势。在这里你可以亲自去观察。我当初的经验跟你完全一样。我刚来的时候,也是根本没人理我。我在各个军团中到处流浪。没有一个军团需要我。」
「但现在你已经成为威灵顿的幕僚了。你是怎么办到的?」
「这花了点儿时间,但最后我终于向爵爷证明我的能力——我相信你同样也可以做到的。」
史传杰叹了一口气。「我试过了,但我做的一切似乎全都证明,我只是个无用的废物。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胡说!在我看来,到目前为止,你只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待在里斯本。你若肯听从我的建议,最好是尽快离开这里。去跟士兵军官们一起睡在山上!只有这么做,你才能真正了解他们。跟他们聊天。跟他们在防御线外的荒废村庄里一起过日子。他们很快就会因为这样而喜欢上你的。他们是全世界最棒的好人。」
「真的吗?我在伦敦听说,威灵顿曾经说他们是世上的人渣。」
毕瑞可呵呵大笑,他似乎是认为所谓地上的人渣,只是说他们有些鲁莽的小毛病,但这种称号反倒更能显现出他们身为军人的特殊魅力。史传杰忍不住心想,毕瑞可这种开明的态度,跟一般人心目中的传统神职人员实在大不相同。
「他们究竟是好人还是人渣?」他问道。
「两样都是吧,史传杰先生。他们同时具有两种特质。好了,你究竟打算怎么做?你要到战地去吗?」
史传杰皱起眉头。「我不晓得。我并不怕吃苦。我相信我可以像大部分男人一样忍受这一切。但我在那儿谁也不认识。我一到那儿,就好像处处妨碍到别人,又没有朋友可找……」
「喔!这很容易解决!这里又不是伦敦或是巴斯,你不需要用到介绍信。带一桶白兰地——要是你仆人拿得动的话,再加上一、两箱香槟。只要你请大家喝白兰地和香槟,很快就可以跟军官们打成一片。」
「真的吗?就这么简单,不会吧?」
「喔,千真万确!但你可别费事带红酒去!他们的红酒已经够多了。」
几天后,史传杰和杰瑞米·琼斯离开里斯本,前往封锁线外的乡野。英国军官士兵们发现战营里居然出现一名魔法师,全都感到有些讶异。他们写信给家乡的朋友,用各式各样的无礼方式来描绘这个人,想不通他到底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待在战营。但史传杰乖乖听从毕瑞可的建议。他邀请他遇见的每一位军官,在当天晚餐后过来跟他一起喝香槟。他们很快就不再因为他那古怪的职业而责怪他。重要的是,你总是可以在史传杰的帐营里,遇到一些非常有趣的伙伴,而且还可以畅饮上好的美酒。
史传杰同时也开始抽烟。他过去并没有这样的消遣习惯,但他发现,若想跟士兵们搭讪,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先请他们抽根烟。
这里的生活非常特殊,甚至连景象也都怪异非常。在威灵顿勋爵的指示下,防御线后方村庄中的居民已经全数撤离,农作物也焚毁殆尽。英法两方的士兵,都常常会到无人的村庄去搜刮有用的物品。在英军的阵营,经常可以在山坡上或是林中空地,看到沙发、床、桌椅等屋中用品。偶尔还会出现整个设备齐全的卧室或是客厅,刮胡用具、书本、台灯样样不缺,只不过少了墙壁和天花板罢了。
若说英军饱受风雨摧残,那法军的处境就更加恶劣百倍。他们衣衫破烂,没有食物可吃。他们从去年十月就开始停滞不前,无法越过威灵顿勋爵的封锁线。他们无法对英军展开攻击——英军后方有三排固若金汤的军事堡垒,随时都可以撤回堡垒藏身。威灵顿勋爵也懒得去攻击法军。既然饥饿与疾病歼灭敌人的速度比他更为快速,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在三月五日,法军拔营转向北方。几个钟头后,威灵顿勋爵就率领英军前去追赶。强纳森·史传杰也随军前往。
在三月中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史传杰骑马随着九十五步兵团沿着道路往前行军。他在无意中看到有位好友就在前方不远处。于是他策马向前,没多久就赶到朋友身边。
「早安,奈德,」他对一名男子说,他一直觉得这位朋友是个很有思想也十分明理的人。
「早安,先生,」奈德愉快地答道。
「奈德?」
「是的,先生?」
「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奇怪,奈德,我必须请你原谅。但我真的需要知道答案。」
奈德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吸了一口气,皱起眉头,露出苦苦思索的神情。这时他的同袍们在一旁起哄,七嘴八舌地告诉史传杰他们心里最想要的东西——装满用不完黄金的魔法盆,或是用一整颗大钻石雕成的房子等等。一名威尔斯人悲伤地高唱了好几声:「烤奶酪!烤奶酪!」——让其他人笑得乐不可支,威尔斯人真是天生的笑匠。
这时奈德终于想好答案。「新靴子,」他说。
「真的吗?」史传杰惊讶地问道。
「是的,先生,」奈德答道,「新靴子。都是这些该死——葡萄牙道路,」他指着前方那片乱石垒垒、坑坑洞洞的地方,而这就是葡萄牙人所谓的道路,「它们总是使你的靴子绽裂,让你到了晚上累得全身酸痛。但要是我换上一双新靴子,喔!谁不相信我走了一天还是精神饱满?谁不相信我可以立刻跟法军作战?谁会让那些家伙累得满头大汗?」
「你奋战不懈的精神真是令人敬佩,奈德,」史传杰说,「谢谢你。你的回答对我有很大的帮助。」说完他就骑马离开,而一大堆人在他背后喊道:「奈德什么时候可以穿上新靴子呀?」或是「奈德的靴子呢?」
当天傍晚,威灵顿勋爵将司令部设置在劳沙村一栋曾经相当宏伟的宅邸中。这栋房子以前的主人荷西·艾斯托瑞尔,是一名家境富裕且十分爱国的葡萄牙贵族,但他和他的儿子全都在战争中被法军折磨至死。他的妻子因高烧病逝,而人们传说他的女儿们也遭遇到各种悲惨的命运。好几个月以来,这里一直都是阴郁凄凉的伤心地,但现在当威灵顿的幕僚一踏进屋中,市内就开始处处回荡着他们互相打趣或斗嘴争论的嘈杂声响,而身穿着红色或蓝色外套的军官忙碌地进进出出,也让原先幽暗清冷的房间,几乎在瞬间呈现出一种明亮欢乐的气氛。
晚餐前是整天最忙碌的时刻之一,房中挤满了前来报告军情、听从命令,或纯粹只是聚在一块儿闲聊的军官。在房间尽头处有一列十分气派华丽,但已碎裂磨损的石阶,通往两扇古老的房门。威灵顿公爵此刻正坐在门后,苦苦思索击溃法军的新战略,而奇怪的是,任何人只要一踏进房中,就一定会用恭敬的目光,朝石阶上方瞥上一眼。威灵顿勋爵的两名资深幕僚,军需总长乔治·莫瑞上校和副官长查尔斯·史都华上将,此刻正分别坐在一张大桌子两端,忙着安排部署第二天的行军队伍。行笔至此,我要暂时停下来告诉各位,当你们读到「上校」和「上将」这样的字眼时,若以为坐在桌边的是两个老男人的话,那你们可就大错特错了。没错,当英法两国于十八年前开战时,英军将领确实都是一些地位崇高的老将,有许多人虽然一辈子从事军职,却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但随着时间过去,这些老将现在已全都退隐或是去世,因此政府才能换上一批更年轻,也更有活力的新人来接替他们的职务。威灵顿自己只不过四十出头,而他大部分的资深幕僚甚至比他还要年轻。荷西·艾斯托瑞尔家的房间里挤满了年轻人,他们全都喜欢打架,喜欢跳舞,也几乎全都对威灵顿勋爵忠心耿耿。
三月的夜晚虽然阴雨不断,但却相当暖和——就跟英国的五月一样暖和。在荷西·艾斯托瑞尔去世后,他们家的庭院变得杂乱荒芜,最特别的是长出了许多紫丁香树,而且全都紧贴在房子的墙壁外围。这些树现在开满了花,屋子的窗户与窗版全都敞开,好让那带着紫丁香芬芳的潮湿空气透入室内。在突然间,一阵如下雨般的水珠泼到了莫瑞上校和史都华上将的重要文件上。他们气愤地抬起头来,看到史传杰先生正站在窗外的走廊上,满不在乎地用力甩掉伞上的雨水。
他踏进房中,向所有跟他有点儿交情的军官们道晚安。他走到桌边,询问他是否可以跟威灵顿勋爵说话。史都华上将是个既英俊又高傲的男人,他没出声回答,只是用力摇摇头。莫瑞上校的脾气比较好,人也比较有礼貌,他告诉史传杰这不太可能。
史传杰的目光沿着气派的石阶,瞥向那扇木雕大门,威灵顿勋爵此刻就坐在门后。(奇怪的是,为何每个人一走进来,就会出于直觉地知道他人在何处。这就是伟人所散发出的强大魅力!)史传杰显然无意走上楼梯。莫瑞上校猜想他必定感到相当孤单。
一名有着漆黑头发,留着漆黑长须的高大男人走到桌边。他穿着深蓝色外套饰上金色缝带的轻骑兵制服。「你把法国囚犯关在哪儿?」他询问莫瑞上校。
「关在钟楼里面,」莫瑞上校答道。
「这就行了,」男人说,「我会这么问,是因为昨天晚上,普赛上校把三个法国兵关在一个小木屋里,以为他们在那儿不可能会作怪。但先前有几个五十二军团的小伙子,在小木屋里面关了几只鸡,结果这些鸡就被法国兵吃掉了。普赛上校说,今天早上他团里有几个小伙子,用一种非常特别的目光盯着那些法国兵,就好像是在猜想法国兵体内还带有多少鸡鲜味,并考虑是不是该煮个法国兵来吃吃。」
「喔!」莫瑞上校说,「今晚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钟楼里唯一的其他生物就是老鼠,就算真会发生谁吃掉谁之类的惨事,我看也该是老鼠吃掉法国兵吧。」
莫瑞上校、史都华上将和留着黑胡须的男子开始放声大笑,但此时魔法师突然硬生生地打断他们的笑声,开口说:「埃斯平贺到劳沙之间的路况奇差无比。」(这是当天英军所走的主要路程。)
莫瑞上校表示同意,路况的确是非常糟糕。
史传杰继续说下去:「今天数不清有多少次,我的马儿不是被坑洞绊倒,就是在泥地里滑跤。这样下去她的腿一定会跛掉。自从我来到这里以后,我见过的所有道路,全都跟今天一样糟糕,而据我所知,明天我们要走的有些地方,甚至连路都没有。」
「是的,」莫瑞上校说,衷心盼望这个魔法师最好赶快离开。
「穿越泛滥的河流和多石的平原,穿越树林与灌木丛,」史传杰说,「那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非常困难。我相信我们前进的速度会变得非常缓慢。我敢说我们根本就走不过去。」
「在葡萄牙这种落后偏僻的地方发动战争,难免会有些不便,」莫瑞上校说。
史都华上将什么也没说,但他瞪视魔法师的愤怒神情,相当清楚地传达出他心中的想法:要是史传杰带着他的马儿返回伦敦,那他前进的速度必然就会变快许多。
「带领四万五千大军,再加上他们所有的战马、运货马车和军事设备,穿越路况如此恶劣的乡野!这在伦敦根本没人会相信。」史传杰大笑道,「可惜爵爷没空跟我谈话,但也许可以请你们好心替我传话。就说:史传杰先生向威灵顿勋爵致意,而爵爷若有兴趣让军队明天有一条坚固平坦的道路可走,史传杰先生十分乐意为他变出一条路来。喔,对了!他若是想要桥梁的话也没问题,我可以变出几座新桥来代替被法军炸毁的桥梁。祝你们晚安。」说完史传杰就对两位绅士鞠了一个躬,抓起雨伞转身离开。
史传杰和杰瑞米·琼斯在劳沙找不到地方住。军队将领只能为将官们找到军营安身,而其他军人就只能睡在湿答答的田野过夜,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无法为魔法师和他的仆人提供住处。于是史传杰最后谈妥价码,向一个小酒店的老板租了一个楼上的小房间,地点是在数里外前往米兰达柯佛的道路旁边。
史传杰和杰瑞米享用酒店老板提供的晚餐。那是一种不知名的炖菜,而他们当晚主要的娱乐,就是猜测菜中的食材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怪玩意儿呀?」史传杰举起叉子问道。叉子上叉着某种白白亮亮弯曲蜷缩的东西。
「大概是鱼吧?」杰瑞米大胆猜测。
「看起来比较像蜗牛,」史传杰说。
「或是某人的耳朵碎片,」杰瑞米补上一句。
史传杰又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你要不要?」他问道。
「不用了,谢谢你,先生,」杰瑞米带着听天由命的神情,望着他自己布满裂痕的餐盘,「我自己已经有好多个了。」
等他们吃完晚餐,而最后一根蜡烛也烧尽后,他们似乎除了睡觉之外,完全没有其他任何事情可做——于是他们干脆早早休息。杰瑞米蜷卧在墙边,而史传杰平躺在另一面墙边。他们各自选用喜欢的材料来替自己设计床铺。杰瑞米用衣服铺了一张床垫,而史传杰用诺瑞尔先生图书馆里的书本叠了一个枕头。
远方突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似乎有某个人骑马来到了小酒店门前。没多久,又听到皮靴声乒乒乓乓地爬上摇晃的楼梯,接下来门外就响起拳头重击破烂房门的声响。房门敞开,一名穿着轻骑兵制服的帅气年轻男子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间。这名帅气的年轻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但还是立刻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们报告,说威灵顿勋爵向史传杰先生致意,若史传杰先生方便的话,威灵顿勋爵希望能立刻跟他谈谈。
威灵顿勋爵正在荷西·艾斯托瑞尔的宅邸中,跟他的众多幕僚与其他官员一起用晚餐。史传杰非常确定,原本那些绅士们全都在兴致勃勃地热烈交谈,但当他一踏进房间,室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这表示他们刚才正在谈论他。
「啊,史传杰!」威灵顿勋爵喊道,并举杯向他致意,「你来啦!我派了三名副官找了你一整个晚上。我本来想要请你过来跟我们一起吃晚餐,但我的手下没找到你。你先坐下来,喝杯香槟,吃些点心吧。」
史传杰若有所失地望着桌上那些正被仆人一一清走的残羹剩肴。在满桌的佳肴中,史传杰特别注意到还剩下一些烤鹅肉、一堆奶油明虾的虾壳、半碗意大利芹菜猪肉杂烩和几小截吃剩的葡萄牙辣肠。他向爵爷道谢,坐了下来。一名仆人端给他一杯香槟,而他自己取了一些杏仁饼和莓果干。
「你对战争有何感想,史传杰先生?」一名坐在餐桌对面,有着狐狸色头发和狐狸面孔的绅士问道。
「喔,就像大多数事情一样,刚开始是有些令人困惑,」史传杰说,「但在经历过战争所提供的诸多冒险之后,我已经渐渐习惯这种生活了。我被抢劫过——一次。我被射伤过——一次。有一次我发现厨房里躲了一个法国兵,所以我只好把他给赶出去,另外还有一次,在我睡觉的时候,有人放火把房子给烧了。」
「是法军放的火吗?」史都华上将问道。
「不,不是。是英国军队。四十二团的一连军队,那天晚上显然在夜里感到寒冷,所以就放火烧房子来取暖。」
「喔,这种事很常见!」史都华上将说。
接下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另一名穿着骑兵队制服的绅士开口说:「我们刚才正好谈到——应该说是正在争论——魔法,特别是施行魔法的各种问题。司察克莱说,你和另一位魔法师,把《圣经》上的每一个字眼都编了一个号码,而你们先寻找可以用来做咒语的字眼,再把所有号码全都加起来,然后你们再做另外一些事情,接着又……」
「我才没有这么说呢!」另一个应该是司察克来的人抱怨道,「你根本没听懂我的意思!」
「你刚才描述的事情我从来都没做过,完全没有,」史传杰说,「那似乎非常复杂,而且并不能发挥作用。至于我自己是如何施行魔法,这必须经过非常多的麻烦过程。我敢说,就跟进行战争一样麻烦。」
「我倒是很乐意施展魔法,」餐桌对面那名有着狐狸发色狐狸面孔的绅士说,「我会每天晚上都举行舞会,演奏精灵音乐,放精灵烟火,而且我还会召唤历史上所有最美丽的女人来参加舞会。比方说特洛伊的海伦,埃及艳后,露克蕾齐亚·博尔吉亚(译注:Lucrezia Borgia,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私生女,以大力赞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活动而闻名于世),马丽安(译注:《罗宾汉传奇》的女主角),庞巴杜夫人(译注:Madame Pompadour,法皇路易十五的情妇)等等。我会把她们全都召到这儿来,跟你们这些家伙跳舞。对了,等法军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我只要,」他随意挥了挥手,「这样来上一下,他们就会全部倒下来死光光。」
「魔法师可以用魔法杀人吗?」威灵顿勋爵询问史传杰。
史传杰蹙起眉头。这个问题似乎令他感到厌恶。「我想魔法师也许可以办到,」他坦承,「但绅士绝不会这么做。」
威灵顿勋爵点点头,似乎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然后他开口说:「史传杰先生,你说你愿意为我们提供道路,但那会是什么样的道路呢?」
「喔!细节部分可以再做安排,这非常简单,爵爷。你想要什么样的道路?」
跟威灵顿勋爵共进晚餐的军官和绅士们全都面面相觑;他们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
「变一条石灰路好吗?」史传杰满怀希望地说,「石灰路很漂亮呢。」
「晴天的时候灰尘太多,下了雨又会变成一条泥河,」威灵顿勋爵说,「不,不行。绝对不要石灰路。石灰路也没比现在好多少。」
「那圆石路怎么样?」莫瑞上校建议道。
「圆石会把士兵的靴子磨坏,」威灵顿说。
「而且炮兵也受不了圆石路,」有着狐狸发色和狐狸面孔的绅士说,「要他们拉着枪炮在圆石路上行军,那还真是活受罪呢。」
另外有某个人建议变一条砂石路,但威灵顿认为,这很可能会遇到跟石灰路一样的问题:下雨时会变成一条泥河——而葡萄牙人似乎认为明天一定会再下雨。
「不,」爵爷说,「在我看来,史传杰先生,最适合我们的就是,两旁有着排水沟,路面上铺着平坦石板的罗马大道。」
「很好,」史传杰说。
「我们天一亮就要出发,」威灵顿说。
「好的,爵爷,要是有人能为我指出该把道路设在什么地方,我立刻就着手进行。」
到了早上,道路已经安排就绪,威灵顿勋爵骑着哥本哈根——他最心爱的马儿——在路上奔驰,而史传杰骑着埃及人——这是他最心爱的马儿——紧跟在勋爵身边。威灵顿勋爵以他惯有的果决态度,一一指出这条道路的各种优缺点;「……但说真的,我没什么好批评的。这是一条非常棒的道路!请你明天再把它变宽一些就行了。」
威灵顿勋爵和史传杰两人商议妥当,原则上,道路会在第一支军队抵达前一、两个钟头安排就绪,并在最后一名士兵经过后的一个钟头内消失无踪。这是为了防止法军因这条道路而获得助益。这个计划成功与否,必须看威灵顿的幕僚是否能为史传杰提供完整的情报,推算出军队出发上路与抵达目的地的精确时间。这些推测显然并不是每次都正确无误。在道路首次出现的一、两个星期后,第十一步兵团的麦肯奇上校气冲冲地去见威灵顿勋爵,抱怨说魔法师竟然在他们军团尚未抵达前就让道路消失。
「在我们走到西罗瑞可的时候,我们脚下的道路就开始陆续消失!一个钟头后,道路就完全不见了。难道魔法师就不能变出幻象,随时察看不同军团的状况吗?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这样他才可以确认,在所有人经过前,千万别让道路突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