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大致说来可算是宾主尽欢。一开始出了一点儿小状况,几位宾客竟然愚蠢到去跟诺瑞尔搭讪,说些舞会是多么有趣,而舞厅又布置得多么漂亮之类的废话。诺瑞尔先生无礼的回答,让他们立刻判定他是一个坏脾气的讨厌鬼,不屑跟任何身分比海军将领低的平民老百姓说话。但他们随即发现,史传杰夫妇活泼而坦率的作风,让他们的失望获得了充分的补偿。他们夫妇俩十分乐于认识普兹茅斯的当地人士,而且他们还对普兹茅斯的风土人情、他们所看到的船只,以及跟海军和海边有关的一切事物赞不绝口。史传杰先生十分捧场地尽情跳舞,连一支舞曲都没错过,史传杰夫人也只有两首舞曲没跳,他们一直到凌晨两点过后才回到「皇冠旅馆」。
史传杰快到凌晨三点才上床睡觉,因此当他在早上七点被敲门声吵醒时,他自然不太高兴。他爬下床,看到一名旅馆男仆站在门外的走廊上。
「很抱歉,先生,」男仆说,「但港口的海军上将派人传话说假修士在马沙触礁了。他派吉贝上将来请一位魔法师过去,另一位魔法师说他头痛不肯去。」
这段话说得不清不楚,让人完全摸不着头绪,而史传杰不禁怀疑,他就算在更清醒的情况下,大概也听不懂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尽管如此,他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发生了某件事情,而有人要他赶到某个地方。「你请那位某某上校等一下,」他叹了一口气说,「我马上就来。」
他穿好衣服走下楼。他在咖啡厅里看到了一名身穿海军上校制服的帅气年轻男子。这就是吉贝上校。史传杰记得在舞会中见过他——一位风度翩翩,看起来非常聪明的年轻人。他看到史传杰时,显然大大松了一口气,解释说有一艘叫做假修士的船只,搁浅在斯皮特黑德的一个浅滩上。情况相当不妙。顺利的话,假修士可以安然脱身,但也可能严重毁损。现在港口的海军上将派他来向诺瑞尔先生和史传杰先生致意,并请求他们两人或至少请其中一位魔法师,过去看看他们是否可以帮得上忙。
一辆双轮单马车在皇冠旅馆外等候,一名旅馆仆人站在马前。史传杰和吉贝上校坐上马车,驾车轻快地穿过城镇。小城中开始出现一种匆忙而紧张的气氛。窗户纷纷敞开;戴着睡帽的人探出头来,大喊着询问街上的人;街上的人大喊着回答。有许多人似乎正朝吉贝上校马车行驶的同一方向迅速涌去。
他们到达堡垒,吉贝上校停下马车。空气冰冷而潮湿,一阵清凉的海风迎面吹来。不远处有一艘船侧躺在浅滩上。他们可以看到水手们细小的黑影,正攀住栏杆从船边爬下来。船的周围环绕着大约十来艘划艇和帆船。这些船上的人显然正在跟侧躺船只上的水手们热烈交谈。
史传杰对海洋并不熟悉,而在他眼中看来,这艘船似乎只不过是侧躺下来熟睡罢了。他甚至觉得他若是上校的话,他就会用严厉的语气,命令这艘船立刻站起来。
「说真的,」他说,「每天有几十艘船在普兹茅斯进进出出。怎么可能还会发生这种事?」
吉贝上校耸耸肩。「这恐怕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少见。船长说不定对斯皮特黑德的海峡不太熟悉,要不然他也许是喝醉了。」
周遭开始聚集了大批群众。在普兹茅斯,每一个居民多多少少都跟海洋和船只有所关联,有些人甚至还有些利益关系。那些在港口中进出的船只和停泊在斯皮特黑德海峡中的船只,就是这地方日常生活最主要的话题。像今天这类船只搁浅的事件,几乎可说是引起全镇居民的关心。蜂拥而来的不仅只是常在这附近闲晃的无业游民(这些人就已经够多了),还有许多拥有固定工作的市民和商人,而海军总部门的所有官员自然也会抽空赶到这儿来看看。此刻已经有人展开激烈的辩论,各执一词地讨论船长犯了什么错误,而港口的海军上将又该采取什么样的方法来进行补救。群众一发现史传杰的身分和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就兴高采烈地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地为他提供各式各样的建议。不幸的是,他们运用大量的航海术语,让史传杰听得头昏眼花,根本搞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在听完某个解释后,他不慎犯下错误,询问「打退」和「用力拉哟」究竟是什么意思,结果却引来一连串关于航海原则极端令人费解的解说,而在听完之后,他甚至比原来更加困惑。
「好吧!」他说,「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船往旁侧翻。我只要让她重新立起来就行了,没错吧?这简单得很。」
「我的天哪!不行啊!」吉贝上校喊道,「这绝对行不通!除非你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小心动作,否则龙骨一定会折成两半。所有人全都会淹死。」
「喔!」史传杰说。
他想出的下一个方法,甚至比先前更加糟糕。他听到有人提到,涨潮时海风可以将船只吹离浅滩,这让他脑中灵光一闪,说不定刮阵强风会有所帮助。他举起双手开始施展魔法。
「你在做什么?」吉贝上校问道。
史传杰说他打算变出强风。
「不!不!不行啊!」上校惊骇至极地喊道。
好几个人赶过来抓住史传杰全身。其中有个男人开始非常猛烈地摇晃他,似乎是以为这样就可以及时驱除魔法。
「现在吹的是西南风,」吉贝上校解释道,「要是风势变强的话,船就会撞上沙滩,非常可能会撞得四分五裂。所有人全都会淹死!」
这时又有某个人开口说,打死他都想不通,海军总部为什么会这么看重这个无知的笨蛋。
另一个人嘲讽地答道,这家伙也许不算是优秀的魔法师,但他至少很会跳舞。
第三个人放声大笑。
「这片沙滩叫什么?」史传杰问道。
吉贝上校用一种仿佛愤怒至极的姿态剧烈摇头,表示他完全不晓得史传杰在说些什么。
「这个……这个地方……这个让船只搁浅的玩意儿,」史传杰诱导他,「好像是某个跟马有关的名字?」
「这片浅滩叫马沙,」吉贝上校冷冷地答道,然后就转过头去跟其他人交谈。
在接下来一、两分钟,根本没人去注意这个魔法师。他们望着那些在假修士周围巡行的单桅帆船、双桅帆船和大型舰艇,他们抬头仰望天空,谈论天气的变化与涨潮时的风向。
在突然间,有好几个人高喊着要大家注意水面。那儿出现了某种奇怪的东西。那是一种庞大的银色怪物,有着形状怪异的长脸和有如白色长海草般朝后飞扬的头发。它似乎正朝着假修士游过来。群众才刚开始失声惊呼,猜想这到底是什么神秘的怪物,接着又有好几头同样的怪物一一冒出头来。才一会儿,海面上就出现一大群银色的形影——多得完全数不清——全都以轻松而飞快的姿态,游向那艘侧躺的船只。
「那到底是什么怪玩意儿?」群众中有个男人问道。
「那是马儿,」史传杰说。
「它们是从哪儿来的?」另一个男人问道。
「是我变出来的,」史传杰说,「用沙子变的。更精确的说,是用马沙的沙子变出来的。」
「但它们不会融化吗?」群众中有人问道。
史传杰答道,「它们是用沙子、海水、和魔法变出来的,在完成任务后它们才会消失。吉贝上校,派艘船去告诉假修士的船长,叫他吩咐手下把这些马儿跟船绑在一起,尽可能绑越多只马儿越好。马儿会把船拖离浅滩。」
「喔!」吉贝上校说,「太好了。是,我立刻就去。」
在假修士的船长接获讯息后,短短半个钟头内,船只就顺利离开浅滩,水手们开始忙着张起船帆,展开各式各样的船务工作(这些工作简直就跟魔法师的行动一样神秘)。但必须说明的是,这个魔法其实并不符合史传杰原先的期望。他完全没想到马儿会那么难抓。他原本以为,船上会有足够的绳索制作缰绳,而且他还必须调整魔法,好让马儿变得听话一些。但水手通常都不识马性。他们熟悉的是海洋,对其他事物完全一窍不通。有些水手竭尽所能地去抓紧马儿,替马儿套上缰绳,但绝大部分的人完全不晓得该如何开始着手,要不然就是根本不敢让那些像鬼影似的银色生物靠近他们。史传杰总共创造出一百匹马儿,但最后只有大约二十匹马套上了缰绳。这二十匹马儿自然是顺利把假修士拖离浅滩的最大功臣,但浅滩上那个不断变出更多马儿的大马槽也同样功不可没。
普兹茅斯的社会舆论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史传杰解救假修士是创下一项光荣的功勋,但另一派却觉得他只不过是利用这场灾难来拓展他自己的事业。当时在场的许多海军上校与军官都表示,他施展的是一种非常哗众取宠的花哨魔法,显然他最大的意图并不是想要拯救船只,而是让大家注意到他自己的杰出才华,好让海军总部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些沙子变出的马儿也让他们很不高兴。史传杰原先表示,等完成任务后这些马儿就会消失无踪,但事实并非如此;它们在斯皮特黑德附近游了整整一天半,才在一些完全料想不到的新地点停下来化为沙洲。普兹茅斯的船长和舵手对驻港将领大肆抱怨,说史传杰永远改变了海峡与沙滩的位置,所以海军现在必须花费大量经费和无数心力,来重新测量水深和勘查停泊地点。
然而,在伦敦的内阁大臣对于海洋和航海技术跟史传杰一样无知,因此他们只看到一个明显的事实:史传杰抢救了一艘船,若是失去这艘船,将会使得海军总部的荷包大大失血。
「拯救假修士的行动证明了一件事,」华特爵士对利物浦勋爵发表评论,「军队若是有魔法师坐镇,绝对是大有益处,他可以及时处理危机。我知道我们曾经考虑要派遣诺瑞尔去协助作战,但最后不得不打消念头,你认为派史传杰去可行吗?」
利物浦勋爵考虑了一会儿。「我认为,」他说,「我们只能派遣史传杰先生,去替某位我们经过理性判断,深信他会在短期内重挫法军盛焰的将领效劳,要不然我们就是大大浪费了史传杰先生的才华。天知道,我们伦敦的事情就够他忙的了。坦白说,这样的人选并不多。想来想去就只有威灵顿勋爵一个人。」
「喔,没错!」
威灵顿勋爵目前正率军镇守葡萄牙,因此不太容易探听到他的意见。但由于某种古怪的巧合,他的妻子住在哈雷街十一号,恰好就在华特爵士家对面。当天傍晚,华特爵士敲响威灵顿夫人家的大门,询问夫人威灵顿勋爵是否愿意让魔法师为他效劳。但威灵顿夫人是一个阴郁的瘦小女子,她丈夫向来不把她的意见放在心上,因此她并不知道她丈夫会有何看法。
在另一方面,这项提议却让史传杰感到欣喜异常。亚蕊贝拉虽然不像史传杰那么兴奋,但她还是非常爽快地表示同意。史传杰前往战场服务的最大的阻碍,果然不出大家所料,正就是诺瑞尔先生。这一年以来,诺瑞尔先生变得越来越依赖他的徒弟。他跟史传杰商量所有过去他会向卓莱和拉塞尔请教的事情。当史传杰不在身边时,诺瑞尔先生不管说什么都一定会提到史传杰,而当史传杰待在他身边时,他就只跟史传杰一个人说话。这种情感对他而言是一种崭新的经验,因此反倒来得更加强烈;他过去不论跟任何人交往,从未感到这般轻松自在过。每当他们两人待在一个拥挤的客厅或是舞厅里,而史传杰设法逃开一刻钟的话,诺瑞尔先生就会派卓莱去察看他人在何处,又在跟什么人交谈。可想而知,当诺瑞尔先生听到政府竟然要派遣他唯一的徒弟和朋友上战场时,他的反应有多么强烈。「我非常惊讶,华特爵士,」他说,「你竟然会提出这种建议!」
「但在战争期间,每个男人本来就必须准备为国家牺牲性命,」华特爵士流露出一丝怒意,「你该知道,已经有数千人为国家壮烈成仁。」
「但他们是军人啊!」诺瑞尔先生喊道,「喔!我相信军人的生命也十分珍贵,但史传杰先生若是出了任何差错,那可是国家难以承受的莫大损失!据我所知,高维克有一所军校,每年可以训练出三百名军官。我若是幸运到能拥有三百名魔法师学生,那我可真要感谢上苍了!我若有这么多的学生,英国魔法未来的处境就会比目前乐观许多!」
在华特爵士无功而返之后,利物浦勋爵和约克公爵也轮番上阵,担负起游说诺瑞尔先生的重任,但不论他们说什么,诺瑞尔先生完全不为所动,而且只要一听到史传杰要离开的事情,他就像活见鬼似的怕得要命。
「你有没有考虑到,先生,」史传杰说,「这可以为英国魔法赢得多大的荣耀?」
「喔,那还用说,」诺瑞尔先生愠怒地说,「但人们只要一看到英国魔法师出现在战场上,就必然会联想到乌鸦王和所有野蛮恶劣的魔法!大家会开始以为我们豢养精灵,和猫头鹰与野熊为伍。但我深深希望,英国魔法能被世人视为一种低调朴素且受人敬重的职业——事实上这种职业……」
「但是,先生,」史传杰连忙开口打断这场他早就听过上百遍的冗长演说,「我又不会让精灵骑士跟在我背后。再说,我们也必须考虑到其他层面的问题。人们总是要求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施展同样的魔法,而你和我都难免因此而感到遗憾。但我相信,在战争的危急关头,我们将会有机会大展身手,去做一些我过去从未尝试过的魔法——况且,就像我们平常所说的,实际练习魔法会使我们更能体会到理论的精髓。」
但这两位魔法师的性情南辕北辙,很难在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史传杰滔滔不绝地述说,他们应该冒险犯难来替英国魔法争光。他运用的语言和隐喻全都跟赌局和战争有关,自然不太可能讨诺瑞尔先生的欢心。诺瑞尔先生对史传杰先生保证,说他必然会发现战争令人厌恶。「你在战场上经常会弄得浑身湿答答的,而且还冷得要命。你一定会大失所望。」
在一八一一年一月和二月这几个星期中,看来诺瑞尔先生的坚决反对,已经成功阻止史传杰到战场上为国效劳。华特爵士、利物浦勋爵、约克公爵和史传杰等人,全都企图唤起诺瑞尔先生的高贵品格、爱国热忱,以及责任感。不可否认,诺瑞尔先生的确拥有这些美德,但他另外还有其他一些更加坚定的原则,而这往往总是跟所有的高尚情操背道而驰。
幸运的是,另外还有两位善于处理这类棘手问题的绅士。拉塞尔和卓莱跟大家一样希望能让史传杰前往葡萄牙服役,而在他们看来,若想成功达到目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利用诺瑞尔先生对罗博兮公爵的图书馆的染指之心。
长久以来,这个图书馆一直都是诺瑞尔先生的眼中钉肉中刺。它是全国最重要的私人图书馆之一——仅次于诺瑞尔先生自己的图书馆。它过去有一段特殊而辛酸的往事。大约在五十年前,罗博兮公爵这位聪明机智、教养良好,且品德高尚的绅士,有缘跟王后的姊妹坠入爱河,并请求国王让他们结为连理。由于种种跟皇室礼节陈规与身分地位有关的复杂原因,国王拒绝了这桩婚事。公爵与王后的姊妹伤心欲绝,两人共同许下神圣的誓言,保证对彼此的爱永志不渝,此生绝对不另行嫁娶。我并不知道王后的姊妹是否信守承诺,但公爵就此归隐,回到他位于苏格兰边境的城堡,而为了打发他孤寂的漫漫长日,他开始搜集稀有的珍本书籍:精致的中世纪手抄本装饰画,和伦敦的威廉·卡克斯顿(译注:William Caxton,1421-1491,英国第一位印刷业者)及威尼斯的华达佛(译注:Christophe Valdarfer,威尼斯早期印刷业者)这类旷世奇才的工作室所制造的第一版印刷书。在本世纪初期,公爵的图书馆被列入世界奇观之一。公爵钟爱诗集、骑士文学、历史与神学。他对魔法并没有特别的兴趣,但他热爱所有古书,因此他的图书馆中若是出现一、两本魔法书,也就不足为奇了。
诺瑞尔先生写了好几封信给公爵,恳求让他去参观公爵的藏书,并容许他购买公爵拥有的所有魔法书。然而,公爵并不想满足诺瑞尔的好奇心,而且他自己家财万贯,也不想去赚诺瑞尔先生的一点小钱。公爵多年来一直信守他对王后姊妹许下的承诺,因此他并没有子女和明显的继承人。当他溘然长逝后,他的许多男性亲戚,都深信自己有权力继任为下一任罗博兮公爵。这些绅士要求上议院特权委员会裁决爵位的继承顺位。委员会经过详细考虑后,判定最可能的新任公爵人选,就只有柯尔少将和詹姆斯·殷尼斯勋爵,但委员会仍然不太确定究竟该让哪一位继承爵位,因此他们决定再做进一步考虑后才宣布判决。直到一八一一年初,这个案子依然悬而未决。
在一个寒冷潮湿的周二早晨,诺瑞尔先生与拉塞尔先生及卓莱先生三人,一同坐在汉诺瓦广场的图书馆中。查德迈也待在房间里,忙着替诺瑞尔先生写信给各式各样的政府部门。史传杰带着夫人到特威肯汉访友去了。
拉塞尔和卓莱正在谈论柯尔和殷尼斯两人的诉讼案。拉塞尔故做不经意地提起那个著名的图书馆,立刻引起诺瑞尔先生的注意。
「我们对这两人了解多少?」他问拉塞尔,「他们有兴趣学习魔法吗?」
拉塞尔微微一笑。「这你大可放心,先生。我向你保证,殷尼斯和柯尔在乎的只是公爵的身分。我甚至从来没看到他们两人翻过一本书呢。」
「真的吗?他们并不在乎那些书?很好,真让人大大松了一口气。」诺瑞尔先生思索了一会儿。「但等他们其中一人继承了公爵的图书馆,而他在无意间发现书架上有几本稀有的魔法书,说不定这就会激起他的好奇心。你也晓得,人们对魔法总是十分好奇。这应该算是我杰出事业所导致的遗憾后果之一吧。继承图书馆的人很可能会把魔法书翻开来阅读,并忍不住自己试着施展一、两个咒语。毕竟,我自己就是在十二岁的时候,在我叔父的图书馆里翻开一本书,发现里面夹着一张从古老书籍撕下来的书页,我才开始学习魔法的。我一开始阅读,心中就出现一股强烈的信念,让我立下志愿要成为一名魔法师!」
「真的吗?那真是非常有趣,」拉塞尔用一种厌倦的口吻说,「但我认为,这种事情不太可能会发生在殷尼斯和柯尔身上。殷尼斯少说也有七十岁了,柯尔的年纪也跟他差不多。两人应该都不会想要再发展新事业了吧。」
「喔!但难道他们没有年轻的亲戚吗?若这些亲戚是《英国魔法之友》和《现代魔法师》的忠实读者呢?这些亲戚只要一看到任何魔法书,就会立刻拿起来占为己有!不,原谅我,拉塞尔先生,但我完全不认为,这两位绅士的年纪可以带给我们任何安全保障!」
「说得好。但我很怀疑,先生,这些被你描绘得活灵活现的年轻魔法迷③,会有任何机会看到那座图书馆。为了争取公爵爵位,柯尔和殷尼斯两人都欠下了一笔庞大的诉讼费。不论是谁继任为新任公爵,他最挂虑的将会是如何付清律师费用。他在踏进地堡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寻找可以拿来卖钱的物品④。我相信等委员会做出判决之后,在短短一个星期内,图书馆就必定会被拿来拍卖。」
『注③:魔法迷:热爱魔法与奇迹的人,《英语辞典》,萨穆尔·约翰生著。』
『注④:地堡是罗博兮公爵的家。』
「图书拍卖会!」诺瑞尔吓得失声惊呼。
「你现在到底是在怕什么?」查德迈搁下笔抬头问道,「你平常最喜欢的就是图书拍卖会啊。」
「喔!但那是以前,」诺瑞尔先生说,「当时全国上下除了我之外,没人对魔法书有任何一丝兴趣,但现在恐怕会有非常多人想要购买这些书籍。我相信《泰晤士报》一定会刊登报导。」
「喔!」卓莱喊道,「这些书若是被别人买走,你可以去向内阁大臣抱怨啊!你可以去向威尔斯王子抱怨啊!为了国家的利益着想,魔法书绝不能落入其他任何人手中,应该全部归你所有,诺瑞尔先生。」
「史传杰例外,」拉塞尔说,「我想威尔斯王子或内阁大臣,决不会反对让史传杰拥有这些书。」
「这倒是真的,」卓莱表示同意,「我把史传杰给忘了。」
诺瑞尔显得比先前更加惊恐。「但史传杰应该可以了解,我比他更适合拥有这些书,」他说,「魔法书应该全部放置在同一个图书馆里。绝对不能让它们分散各地。」他用满怀希望的目光环顾四周,看有没有人赞同他的说法,「当然,」他继续说下去,「我并不反对让史传杰先生看这些书。大家都晓得我借了非常多的书——我自己的珍贵书籍——给史传杰先生阅读。那是……我是说,那是课程需要用到的教材。」
卓莱、拉塞尔和查德迈全都沉默不语。他们自然知道诺瑞尔先生借给史传杰先生许多书。但他们同样也晓得他保留了多少书死都不给史传杰看。
「史传杰是一位绅士,」拉塞尔说,「他会尽量跟你做君子之争。若这些书是在你独处的时候私下送到你手上,我认为你大可把它们买下来,但若是进行公开拍卖,他会觉得自己有权力跟你竞标。」
诺瑞尔先生没有立刻答话,他望着拉塞尔,紧张兮兮地舔着嘴唇。「据你猜测,这些书会如何贩卖?是公开拍卖或是私下交易?」
「拍卖,」拉塞尔、卓莱和查德迈齐声答道。
诺瑞尔用手蒙住脸。
「当然,」拉塞尔刻意边说边想,仿佛他直到那一刻才忽然想到这个念头,「要是史传杰出国去了,他就无法跟你竞标。」他啜了一口咖啡。「他会出国吗?」
诺瑞尔先生抬起头来,脸上重新燃起一线希望。
他突然非常盼望史传杰先生赶紧到葡萄牙去,最好一整年都不要回来⑤。
『注⑤:特权委员会最后终于决定让殷尼斯爵士继承爵位,而果然不出拉塞尔所料,这位新任公爵立刻拍卖图书馆。
这场于一八一二年夏季(当时史传杰正在葡萄牙半岛)举行的拍卖会,或许是自亚历山大港的图书馆焚毁之后,书志学历史上最著名的事件。拍卖会整整持续了四十一天,并至少导致两起决斗案件。
在公爵丰富的藏书中,总共找到了七本跟魔法有关的正本,而且全都非常特殊。
《罗莎与佛恩斯》是十四世纪一位不知名魔法师所写的一本玄秘冥想札记。
《汤玛斯·邓代儿》是克雷蒂安·德·特罗亚(译注:Chretien de Troyees,法国诗人,以五首描写亚瑟王的长篇故事诗而闻名于世)一首从未出土的故事诗,描绘乌鸦王第一位人类仆人多采多姿的一生。
《佳日·印罕之书》是十五世纪剑桥一名魔法师的每日工作纪录。
《英国魔法大全》是十七世纪一部企图描述英国所有魔法的书籍。
《七城史》是一部极端杂乱无章的作品,部分是英语,部分是拉丁文,部分是某种不知名的精灵语文。此书的年代不可考,也无法确定作者的真实身分,而作者撰写这部书的目的亦全然隐晦不明。就整体而言,此书显然是关于一个叫做「七城」的精灵城市的历史,但不仅记述事件的风格极端混乱不堪,作者还经常偏离主题,强烈控诉一个以神秘方式伤害过他的不知名人士。这部分的文字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封慷慨陈情的信函。
《女人治国》是一本十七世的寓言式作品,描述智慧与魔法是女人特有的才能。
不过,其中最珍贵的一本《罗夫·斯托克塞的一生写照》,在最后一天才跟薄伽丘的《十日谈》的初版珍本一起进行拍卖。甚至连诺瑞尔先生,也是直到那天才知道有这本书存在。本书的作者似乎有两位,一位是十五世纪的魔法师威廉·索普,另一位则是罗夫·斯托克塞的精灵仆人柯汤蓝。诺瑞尔先生为这珍贵的书籍付出了闻所未闻的两千一百基尼高价。
大家基于对诺瑞尔先生的尊重,当时没有任何一位绅士跟他竞标。但有位女士却每本书都出价跟他竞争。在拍卖会开始前的一个礼拜,亚蕊贝拉·史传杰过得非常忙碌。她写了许多信寄给史传杰的亲戚,四处拜访她在伦敦的所有朋友,希望能借到足够的钱来替她的丈夫买几本书,但结果诺瑞尔先生每一本书的出价全都胜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