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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仔细欣赏完墙上的画作后,转身走向对面的墙壁,而她立刻发现——这让她感到万分懊恼——房中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一名年轻女子坐在炉火前的蓝色沙发上,用有些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沙发的椅背很高,所以亚蕊贝拉先前才没有注意到她。
「喔!我非常抱歉!」
年轻女子什么也没说。
她是一个非常高雅秀气的女子,有着苍白无瑕的肌肤与一头梳理得十分雅致的乌黑秀发。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细洋布晨衣,裹着一条银色、黑色与象牙白交织成的印度披肩。看她这身打扮,体面得不像是家庭女教师,却又家常得不可能是仕女的陪伴人。然而她若是家里的访客,华特爵士为什么没替他们夫妇引见呢?
亚蕊贝拉屈膝对年轻女子行了一个礼,微红着脸说,「我以为这里没人!很抱歉打扰到你。」她转身准备离开。
「喔!」年轻女子说,「我希望你别走!我很少有机会见到任何人——几乎连一个人也没有!而且你很想要看看这些图画!这你不能否认,因为你一踏进房间,我就从镜子里看到了你,你的表情明显透露出你很想看这些画。」壁炉上方悬挂着一面巨大的威尼斯明镜。华丽繁复的镜框同样也是用威尼斯玻璃制成,上面还装饰着丑陋无比的玻璃花朵与涡卷图案。「我希望,」年轻女子说,「你别让我干扰到你的雅兴。」
「但我担心会打扰到你,」亚蕊贝拉说。
「喔,完全不会!」年轻女子朝画作比了个手势,「请继续欣赏吧。」
亚蕊贝拉感到她要是再拒绝的话,反而会显得更加失礼,于是她向年轻女子道声谢,就走过去欣赏其他画作。但这次她看得没先前那么仔细,因为她清楚意识到,年轻女子从头到尾都在透过镜子盯着她瞧。
看完之后,年轻女子请亚蕊贝拉坐下来。「你喜欢这些画吗?」她问道。
「嗯,」亚蕊贝拉说,「它们的确很美。我特别喜欢那些描绘游行和宴会的画。我们英国就见不到这样的景象。那么多迎风飞舞的旗帜!那么多镀金的船只和精致的华服!但在我看来,这位画家似乎偏爱建筑物和蓝色的天空,却不太喜欢人。他让人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在数不清的大理石宫殿和桥梁之间,他们似乎都快要迷路了。你说是不是?」
年轻女子似乎觉得这种说法很有趣。她露出嘲讽的微笑。「迷路?」她说,「喔,我想他们是真的迷路了,可怜的人!因为在一切回归平静后,威尼斯就只是一座迷宫——尽管这座迷宫既宽广又美丽,但仍然无法改变它迷宫的本质,只有最古老的居民才能辨识路途——至少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真的吗?」亚蕊贝拉说,「那一定很不方便。但那种在迷宫中迷失方向的感觉一定很棒!喔!我要是能到那儿去看看,我几乎愿意放弃一切呢!」
年轻女子露出奇特而忧伤的微笑凝视着她。「你若是像我一样,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疲惫不堪地随着游行队伍穿越永无止境的黑暗长廊,你的看法就会完全不同了。在迷宫中失去方向的愉快感觉,很快就会令你感到厌倦。至于那些怪异的仪式、游行和盛宴,嗯……」她耸耸肩,「我感到厌恶透顶!」
亚蕊贝拉不太明白这段话的意思,但她暗自思索,她若是能知道这名年轻女子的身分,或许会有些帮助,于是她开口询问女子的姓名。
「我是波尔夫人。」
「喔!当然!」亚蕊贝拉说,奇怪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她把自己的名字告诉波尔夫人,解释说她的丈夫正在跟华特爵士商谈国事,所以她才会来到这里。
图书馆突然爆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他们应该是在讨论战事,」亚蕊贝拉告诉夫人,「但要不是最近战争变得有趣得多,就是——我猜想应该是这样——他们已经抛下正事不管,开始谈论他们一些熟人的闲话了。半个钟头前,史传杰先生满脑子只担心他会误了下一场约会,但现在据我猜想,华特爵士已经引他分心去谈论其他事情,而他根本就把下场约会忘得一干二净。」她就像所有表面上假装批评丈夫,但其实是在替他吹嘘的妻子一样,暗自粲然一笑,「他真是全世界最容易分心的人。我想诺瑞尔先生的耐心必然受到严重的考验。」
「诺瑞尔先生?」波尔夫人说。
「史传杰先生十分荣幸,他现在是诺瑞尔先生的徒弟,」亚蕊贝拉说。
她以为夫人会开口说些盛赞诺瑞尔先生卓越魔法才能,或是感激他好心帮忙之类的话。但波尔夫人沉默不语,因此亚蕊贝拉用一种鼓励的语气说,「当然,我们常听人提起诺瑞尔先生为夫人所施展的奇妙魔法。」
「诺瑞尔先生不是我的朋友,」波尔夫人用一种平静而冷淡的语气说,「我现在等于是生不如死。」
这句话实在太令人震惊,亚蕊贝拉愣了半晌,完全不晓得该如何接话。她并不喜欢诺瑞尔先生。他对她一直很不友善——事实上,他有好几次甚至十分失态地显示出,他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但尽管如此,他毕竟是魔法师这个行业中,除了她丈夫之外的唯一代表人物。因此,就像海军上将的妻子总是袒护海军,或是主教的妻子会替教会说话一样,亚蕊贝拉感到自己有义务来替另一位魔法师进行辩护。「病痛的折磨确实令人难以忍受,夫人想必是真心对此感到厌倦。没人会怪你想要摆脱病痛……」(但就在亚蕊贝拉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心里却想着:「真奇怪,她看起来一点儿不像病人啊。完全没有一丝病容。」)「但就我所听到的传言,夫人在病痛中并未缺少温暖的慰藉。我必须坦承,每当有人提起夫人的名字时,总是会极力赞赏你那位忠实的丈夫。你想必会舍不得抛下他吧?所以说,夫人,你心里至少该对诺瑞尔先生有一丝感激——就算是只为了华特爵士着想。」
波尔夫人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开始询问亚蕊贝拉关于史传杰的各种事情。他学习魔法有多久了?他什么时候开始成为诺瑞尔先生的徒弟?他施展的魔法通常都会成功吗?他是靠自己的能力施展魔法,还是完全遵照诺瑞尔先生的指示?
亚蕊贝拉尽可能详细回答所有问题,最后还补上一句:「夫人若想询问史传杰先生任何问题,或是需要他为你服务,请夫人尽管吩咐,千万别跟我客气。」
「谢谢你。但我现在要告诉你的话,不仅是为了我自己,同时也是为了你的丈夫。我认为史传杰先生必须了解,诺瑞尔先生是如何让我陷入可怕的命运。史传杰先生应该晓得,他所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愿意把这些话告诉他吗?」
「当然。我……」
「答应我告诉他。」
「我会把夫人想说的事情,全部告诉史传杰先生。」
「我先警告你,我试过很多次,想要对人诉说我悲惨的处境,但我从来就没有成功过。」
就在夫人说这段话的时候,发生了某种亚蕊贝拉不太明了的现象。仿佛有某幅画中的事物动了一下,或是有某人在镜子背后匆匆走过,先前那种怪异的感觉又重新朝她袭来,似乎这个房间并不是真正的房间,而周遭的墙壁也不是坚固的实体,这里只是某种交叉路口,而波尔夫人在来自远方的怪风吹袭下变得有些不同了。
「在一六〇七年,」波尔夫人开始述说,「西约克郡的哈立法有一名叫做雷敌笑的绅士,继承了他阿姨留下来的十英镑遗产。他用这笔钱买了一块土耳其地毯,把地毯带回家,铺在他家客厅的石板地上。然后他喝了一点儿啤酒,坐在炉火前的椅子上沉沉睡去。他在凌晨两点醒过来,发现地毯上挤满了三、四百个大约只有两、三寸高的小人。雷敌笑先生注意到,他们之中那些地位最高的人,不论男女都穿戴着一身灿烂华丽的金银盔甲,骑在白兔身上——兔子对他们来说就像大象一样庞大。他问他们在做什么,其中一个勇敢的小人爬到他的肩膀上,朝着他的耳朵大吼,说他们打算依照昂纳瑞·博内(译注:Honore Bonet,中世纪作家,着有《战争树》一书,倡导唯有诸侯方能发动战争等观念,此书写于一八三二-一八三七年之间,迅速成为权威著作,流传甚广。)制定的原则来发动战争,而雷敌笑先生的地毯完全符合他们的需求,因为上面的规律图案,可以协助两军前锋率领各自的军队,站到正确的位置,在公平的情况下展开战争。但雷敌笑先生不愿意让他的新地毯被人当作战场,所以他拿了一把扫帚……不,等一下!」波尔夫人突然停下来,用手蒙住脸,「这不是我想说的事情!」
她再次开始述说。这次她说的是一个男人到森林里打猎的故事。他跟他的朋友们走散了。他的马儿一脚踏进了兔子洞,害他从马上摔了下来。他跌落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兔子洞。他站起来,发现他来到了一个奇妙的国度,此处别有洞天,有着自己的太阳与滋养大地的雨水。他在一座跟他刚离开的地方十分相似的树林里,看到了一座宅邸,一群绅士——有些人模样相当古怪——聚在那里玩牌。
当波尔夫人说到这群绅士邀请迷路的猎人跟他们一起玩牌时,一丝细微的声响——没比吸气声响多少——让亚蕊贝拉转过头来。她发现华特爵士已走进房间,正带着惊慌的神情俯视他的妻子。
「你累了,」他对她说。
波尔夫人抬头望着她的丈夫。在那一瞬间她神情显得十分奇特。有一些忧伤,有一些同情,而最奇怪的是还带着一丝兴味。仿佛她正在告诉自己:「看看我们!我们真是一对怨偶!」但接着她就大声答道,「我只不过是跟平常一样疲累。昨晚我走了好多里路。还跳了好多个钟头的舞!」
「那你就应该去休息,」他坚持道,「我带你到楼上去找潘碧芙,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夫人原本似乎打算抗拒。她抓住亚蕊贝拉的手紧握不放,仿佛想让她知道,她万分不愿跟亚蕊贝拉告别。但接着她就像刚才一样突兀地忽然宣告放弃,乖乖跟着丈夫离开了。
她在走到门边时转过身来说,「再会吧,史传杰太太。但愿他们会让你再来看我。我希望你能给我这份荣幸。我见不到任何人。或者该说是,我见到满屋子了人,但却连一个基督徒也没有。」
亚蕊贝拉踏向前方,想要跟波尔夫人握握手,向她保证自己乐意再来看她,但这时华特爵士已拉着夫人走出房间。而这是亚蕊贝拉今天第二次独自一人待在哈雷街住宅中。
钟声开始响起。
她已从华特爵士口中得知,圣马莉勒朋教堂顾虑到波尔夫人的身体状况,因此已不再鸣响钟声,此刻她自然会感到有些讶异。钟声听起来遥远而悲伤,而她在恍惚间看到各种忧伤的场景出现在她眼前……
……阴冷凄凉,狂风呼啸的沼泽与荒野;围墙倾颓,门链脱落的荒芜田园;一座黑暗的教堂废墟;一个敞开的墓穴;埋葬在空寂十字路旁的自杀死者;在黄昏雪地中闪烁的幽幽磷火;吊着一名男子的绞刑架;一根插在污泥中的古老长矛,上面有着古怪的护身符,就像是一根垂吊在矛上的皮质小指头;一个穿着破烂黑衣的稻草人,衣服在狂风中激烈翻飞,仿佛就要跃入灰蒙蒙的空中,展开巨大的黑翅朝你飞来……
「你若是在这里看到任何令你不安的事物,我在此向你深深致歉,」华特爵士突然重新回到房中。
亚蕊贝拉抓住椅子,好稳住身躯。
「史传杰太太?你好像很不舒服。」他抓住她的手臂,扶她坐下。「我去找个人过来陪你好吗?你的丈夫?还是夫人的女仆?」
「不,不用了,」亚蕊贝拉说,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不用人陪,我什么都不要,我以为……我不晓得你在这儿。就只是这样。」
华特爵士非常关心地望着她。她企图对他微笑,但她不确定自己露出的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把双手放进口袋,再伸出来,抓了抓头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想夫人一定对你说了许多各式各样的奇怪故事,」他忧伤地说。
亚蕊贝拉点点头。
「这些故事让你感到很不舒服。我非常抱歉。」
「不,不是的。完全不会。夫人是说了一些……似乎相当怪异的事情,但我并不介意。一点儿也不介意!我感到有些晕眩。但这是两回事,别把它们联想在一起,我请求你!这跟夫人没有任何关系!我刚才有一种愚蠢的念头,好像我眼前有一面镜子,镜中呈现出各种奇特的风景,而我感到自己似乎就快要掉进去了。就在我快要昏倒的时候,你恰好走进房里,让我清醒过来。但这真的是非常古怪。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我去叫史传杰先生过来。」
亚蕊贝拉放声大笑。「你想去就去吧,但我向你保证,他绝对不会像你这样关心我。史传杰先生向来不会把别人的小病痛放在心上。但若是他自己生病,那可就完全不同了!不过,真的不需要找任何人过来陪我。你看!我已经恢复正常了。我好得很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波尔夫人……」亚蕊贝拉才刚开口就又停下来,不晓得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夫人平常都还算平静,」华特爵士说,「不能说是十分安详,但还算平静。只有在少数情况下,也就是每当家里有新访客出现时,总是会刺激她说出这些古怪的言论。我相信你会好心替我们守密,不会把她说的话告诉任何人。」
「喔!当然!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真是太仁慈了。」
「那么我可以……可以再到这儿来吗?夫人似乎很希望我再来探望她,而我也十分乐意跟夫人交往。」
这项建议让华特爵士考虑了许久。最后他终于点头。接着他就顺势鞠了一个躬。「你若能来访,我们夫妇两人都会感到莫大的荣幸,」他说,「谢谢你。」
在史传杰和亚蕊贝拉一同走出哈雷街的住宅时,史传杰的心情十分振奋。「我已经想出对策了,」他告诉她,「真是再简单也不过。可惜我得先听过诺瑞尔的意见才能展开行动,我相信我可以在半个钟头内解决所有问题。在我看来,这件事有两个关键。首先……怎么啦?」
亚蕊贝拉轻轻喊了一声「喔!」,停下了脚步。
她突然想到,她刚才许下两个完全矛盾的承诺:她先答应波尔夫人,把约克郡绅士买地毯的故事告诉史传杰;然后她又答应华特爵士,不对任何人透露夫人的话语。「没什么,」她说。
「华特爵士替你准备了这么多娱乐活动,结果你到底做了什么消遣?」
「什么都没做。我……我见到了波尔夫人,我们聊了一会儿。就只是这样。」
「你真的见到她了?真可惜我没跟你在一起。我很想见见这位靠诺瑞尔魔法重生的女人。但我还没告诉你我刚才遇到的怪事!你还记得,那个黑人男仆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现身时的情形吗?嗯,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有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仿佛站在那儿的是一位高大的黑人国王,头上戴着银色王冠,手里握着闪闪发亮的权杖和宝珠——但当我再定神一看,却发现那只是华特爵士的黑人男仆。你说这可不可笑?」史传杰呵呵大笑。
史传杰跟华特爵士闲聊了太久,等他赶到诺瑞尔先生家中时,已迟到将近一个钟头,这让诺瑞尔先生非常生气。当天稍晚,史传杰派人送信到海军总部,说诺瑞尔先生和他已经仔细研究过法国战船突然失踪的问题,而他们相信,目前法国船是在大西洋,正打算航向西印度去进行某种破坏。两位魔法师更进一步地指出,他们认为阿敏克洛夫上将已猜到了法国船的意图,而他此刻正在全力追赶。海军总部在史传杰先生和诺瑞尔先生的建议之下,派遣赖特武上校率队航向西方去支援上将。结果英军及时拦截下几艘法国船,而其他逃过一劫的船只随即逃回法国港口,不敢再轻举妄动。
亚蕊贝拉为了她所许下的两个承诺而感到良心不安。她把这件事告诉几位年长的已婚女性友人,她向来非常信赖她们睿智的见解与审慎的判断。她自然不能说得太过详细,完全没提到任何人的姓名或是任何特殊的情况。不幸的是,这却让那些贤明的妇人无法理解她所面临的两难困境,自然也不能为她提供任何协助。况且,她也不能对史传杰倾吐实情,这让她心里相当难受,但她只要一提起这件事,就等于是违背了她对华特爵士的诺言。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对一名神智清醒的人所许下的承诺,显然比对一名神智不清的人所许下的承诺更具约束力。毕竟,重复述说一个可怜疯女荒唐无稽的胡言乱语,究竟会有什么用处呢?因此她从未对史传杰透露波尔夫人的话语。
几天后,史传杰夫妇前往贝佛德广场的住宅,去聆听一场意大利音乐会。亚蕊贝拉觉得演出非常精彩,但他们听音乐的房间不够温暖,于是她利用等候一位新歌手出场前的短暂休息时间,静悄悄地走到另一个房间,去拿她放在那儿的披肩。她才刚裹上披肩,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耳语,她抬起头来,看到卓莱正以疾如梦影的速度朝她走来,边走边大声喊道:「史传杰太太!真高兴见到你!亲爱的波尔夫人情况可好?我听说你跟她见过面?」
亚蕊贝拉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承认。
卓莱抓起她的手,勾住自己的手臂,似乎是想防止她突然跑走,并开口说:「你绝不会相信,我耗费多大工夫,想要受邀到他们家登门拜访!我用尽各种方法,却仍然无法如愿以偿!华特爵士总是用同一个薄弱的借口来敷衍我。每次的说法都一模一样——夫人生病了,要不就是说她身体略微好转,但还没有完全复元,所以无法接待访客。」
「嗯,我想……」亚蕊贝拉想要解释。
「喔!没错!」卓莱硬生生打断她的话,「如果她生病的话,自然应该杜绝所有闲杂人等。但没理由要拒绝我啊。我可是亲眼看过她的尸体呢!喔,是的!我想你不晓得这件事吧?在她死而复生的那个夜晚,亲爱的诺瑞尔先生来找我,拜托我陪他一起到那栋住宅。他当时是这么说的:『跟我一起去吧,我亲爱的卓莱,因为我无法忍受眼睁睁地看到一位淑女,如此年轻、纯真而美丽,却在生命最美好的花样年华香消玉殒!』她现在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见。有些人认为,她复活之后变得非常骄傲,不屑于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打交道。但我认为事实并非如此。我相信她死而复生的过程,让她培养出追求怪异经验的嗜好。你觉得这是不是很有可能?在我看来,她非常可能为了看到恐怖的景象而服用某种药物!我想你该不会正好看到这方面的证据吧?她是否啜饮一杯颜色诡异的饮料?她是否在你踏入房间时,急忙把一个小纸包塞进口袋?——就是那种里面可能装了一、两匙粉末的小纸包?没有吗?鸦片酊通常都是装在两、三寸高的蓝色小玻璃瓶里。家里有人染上毒瘾的家庭,总是相信他们可以隐瞒真相,但纸包不住火。最后总是会被世人发现的。」他发出一阵矫揉造作的大笑,「总是会被我发现的。」
亚蕊贝拉轻轻挣脱他的手臂,并向他道歉。她无法为他提供他需要的讯息。她没看到任何小瓶子或是粉末。
她重新走回去听音乐会,但心情已不像刚才离开时那般愉快了。
「可恨,可恨的小人!」
第二十八章 罗博兮公爵的图书馆
一八一〇年十一月至一八一一年一月
英国政府的处境在一八一〇年底沦至谷底。层出不穷的厄耗令内阁大臣疲于奔命。法军在战场上处处告捷;曾经与英国联手攻打拿破仑大帝(结果却被他打得溃不成军)的其他欧陆大国,此刻已发现自己犯下错误,转而与拿破仑结为盟友。在英国境内,经济因战争而一蹶不振,全国各地的老百姓都宣告破产;农作物连续两年收成欠佳。国王的么女不幸病逝,而国王因悲痛过度而几近疯狂。
战争摧毁了眼前所有的繁华景象,并为未来蒙上了一层黑暗的阴影。军士、商人、政客与农夫全都在慨叹自己生不逢辰,但魔法师(他们可算是完全不同品种的人类)却因目前的局势而大大受益。将近数百年来,他们的艺术从未像此刻这般受人尊重。政府用尽各种方法想要赢得胜利,但全都惨败收场,而现在魔法似乎成为英国最大的希望所在。战务部的高官和海军各种部门的官员,全都十分渴望能请诺瑞尔先生和史传杰先生来为他们工作。诺瑞尔先生位于汉诺瓦广场的住宅业务应接不暇,访客们往往得等到凌晨三、四点,史传杰先生和诺瑞尔先生才有空来接待他们。只要诺瑞尔先生家的客厅里挤满了前来求教的绅士,这倒也不算是太难熬的苦差事,但排在最后一名访客可就惨了,三更半夜待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外痴痴等候,而且还知道有两位魔法师正在房中施展魔法,那种滋味的确是很不好受①。
『注①:史传杰和诺瑞尔在一八一〇年所施展的魔法形式包括:让比斯开湾的海水分开,出现一片广袤无边的高耸树林(因而摧毁了二十艘法军战船);兴起惊涛骇浪与猛烈飓风,困住法军战船并摧毁法国的农作与牲口;将雨水变成舰队、围墙环绕的城市,巨大的人影、飞翔的天使等等不同形貌,来使法国军人与水手感到惊吓、困惑,或是受到引诱。
以上所有魔法全都记录在法兰西斯·沙特果弗所著的《魔法咒语大全》一书中。』
当时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不管走到哪儿都一定会听到),述说拿破仑大帝想要替自己找一名御用魔法师,但却不幸处处碰壁。利物浦勋爵②的间谍传来密报,说英国魔法师的杰出表现让大帝十分嫉妒,因此他派遣官员到他帝国境内各处,去寻找一些具有魔法才能的人。然而到目前为止,他们只找到一名叫做卫鲁夫的荷兰人,他自称拥有一个魔衣橱。他们用有着折叠式车篷的四轮大马车,将衣橱运到了到巴黎。在凡尔赛宫中,卫鲁夫向大帝保证,不论他有任何问题,全都可以在衣橱中获得解答。
『注②:前任战务大臣凯索力勋爵在一八〇九年跟康宁先生大吵了一架。两位绅士进行决斗,在这之后,两人都不得不辞官归隐。现任战务大臣利物浦勋爵,事实上跟前文出现过的霍克伯里勋爵是同一个人。在他的父亲于一八〇八年去世后,他就放弃先前的头衔而继承新的爵位。』
根据间谍的情报,拿破仑向衣橱问了以下三个问题;「皇后怀的是男孩吗?」;「沙皇是否会再次改变立场?」;「何时可以征服英国?」
卫鲁夫走进衣橱,出来后分别说出以下三个答案:「是,」「不会,」和「四个星期内。」卫鲁夫每次一走进衣橱,里面就会发出恐怖至极的声响,仿佛半个地狱的魔鬼全都躲在里面尖声怪叫似的,衣橱缝隙冒出一阵阵细小的银星,而衣橱的龙爪抓珠橱脚也在微微晃动。在问完三个问题之后,拿破仑默默盯着衣橱沉吟许久,然后大步走过去拉开橱门。他发现里面有一只鹅(用来发出声响)、几颗硝石(用来制造银星)和一个侏儒(用来点燃硝石和用力戳鹅)。没人知道卫鲁夫和侏儒最后的下场,但大帝在第二天宰了鹅当作晚餐。
在十一月中,海军总部邀请诺瑞尔先生和史传杰先生到普兹茅斯去校阅海防舰队,这通常是海军将领、英雄和君王才能享有的荣耀。两位魔法师和亚蕊贝拉搭乘诺瑞尔先生的马车前往普兹茅斯。他们进城时港口的所有船只,以及附近所有的军火库与军事堡垒,全都鸣礼炮向他们致敬。他们乘船在斯皮特黑德的船只之间四处巡行,而所有的海军上将、将官、少校全都排成整齐的队伍,站在数艘海军大型舰艇上为他们护航。另外还有一些非官方的民间游船,上面挤满了普兹茅斯的良好市民,他们特地赶过来看两位魔法师,并兴奋地挥手欢呼。在返回普兹茅斯的路途中,诺瑞尔先生和史传杰夫妇察看了海军造船厂,而当晚在集会厅举办了一场欢迎他们的盛大舞会,整个小城灯火通明,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