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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提芬伫立在雨中,一手拿着王冠,一手握住权杖。庞德街的商店就在眼前,这里是全国最时髦的精品店。橱窗里陈列着丝绸与天鹅绒,有着珍珠与孔雀羽毛的头饰,还有钻石、红宝石、各色宝石,以及各式各样的金银小饰品。
「很好,」史提芬心想,「他想必可以在这些商店里,挑些稀奇古怪的宝物来送给我。但我可没那么笨。我走另一条路回家。」
他转入一条夹在两栋建筑物间的狭窄巷弄,穿越一个小庭院,再通过一扇门,踏入另一条小巷,最后来到一条朴实无华的小街。四周杳无人迹且异常静谧。只听得见雨水打在圆石上的滴答声响。朦胧的雨雾为街边的建筑蒙上一层暗影,此刻看来几乎一片漆黑。屋中的居民似乎非常节俭,在这光线黯淡的阴天,居然没有一户人家点灯或是燃上一根蜡烛。然而浓厚的乌云并未占据整片天空,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一道蒙蒙欲雨的白光,因此在漆黑的天空与漆黑的大地之间,撒落下一束束明亮的银雨。
某个闪亮的东西突然从黑暗的巷弄中滚出来,蹦蹦跳跳地越过湿漉漉的圆石,不偏不倚地停在史提芬面前。
他低头看了看,一看出那是什么东西,他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果然不出他所料,是一个小银球。它看起来又破又旧。通常球的顶端应该有一个代表世上一切全属上帝所有的十字架,但它上面却换成了一只张开的小手。手指断了一根。史提芬对这个符号——张开的手——非常熟悉。这是那位蓟冠毛银发绅士所惯用的标志之一。就在昨晚,史提芬就手持着一面有着相同标记的旗帜,随着长长的队伍穿越狂风呼啸的黑暗庭院,沿着两旁栽着高大橡树的林荫大道游行前进,在黑暗中只听见狂风将那看不见的枝桠吹得沙沙作响。
突然传来一阵推开窗板的咿呀声响。有个女人从楼上的窗口探出头来。她的头上全都是烫发用的纸卷。「喂,把它捡起来!」她喊道,并恶狠狠地瞪着史提芬。
「但这又不是我的!」他抬头对她喊道。
「不是他的,亏他说得出口!」这让她更生气了,「你以为我没看到它从你的口袋里掉出来啊!这要不是你扔的,我就不叫做马丽亚·汤普金!我白天夜里辛辛苦苦地把胡椒街打扫得既干净又整洁,结果你却故意跑到这儿来乱丢垃圾!」
史提芬重重叹了一口气,把球捡了起来。他随即发现,不论马丽亚·汤普金相不相信,他都不可能把球放进口袋,因为它实在是太重了,他的口袋一定会被它撑破。他不得不一手握住权杖,一手抓紧银球,开始穿过雨幕往前走去。为了方便起见,他只好把王冠戴在头上,而他就这样打扮怪异地一路走回家。
他回到哈雷街的住宅,直接走下凹庭,打开厨房的门。但他踏入的并不是厨房,而是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房间。他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过了一会儿,他认出这里并不是无望古堡,感到安心了许多。这是一个相当普通的房间——事实上,就是那种在伦敦任何富裕人家都会看到的寻常房间。唯一不同的是,这里乱得要命。看来房间的主人才刚搬进来,尚未完全收拾妥当。房中堆满了原本该放在起居室和书房的一切杂物:牌桌、工作桌、书桌、火炉用具,各式各样用途不同舒适程度亦不等的椅子、镜子、茶杯、封蜡、蜡烛头、图画、书籍(数量多得惊人)、磨光机、墨水瓶、笔、纸、时钟、线团、脚凳、炉栏,以及写字桌。但它们全都以新颖而独特的方式乱七八糟地堆叠在一起。地上四处散置着许多打包盒、纸箱和包裹,有些已清理干净,有些理了一半,有些几乎连动都没动过。打包箱里的稻草已被掏出来,此刻四处散落在房间各处和家具上,让所有东西全都蒙上一层稻草屑,害史提芬又多打了两个喷嚏。甚至还有些稻草落到了壁炉里,因此这房间随时都有着被大火焚毁的危险。
房中有两个人:一个史提芬从来没见过的男人和那位有着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他没见过的男人坐在窗前的一张小桌边。照理说,他现在应该立刻把箱子里的东西取出来,好好把房间收拾妥当,但他却抛下苦差事不管,忙着阅读一本书。他不时放下书来,翻阅桌上另外两、三本书找资料,要不然就是兴高采烈地喃喃自语,或是在一本墨迹斑斑的小本子上,匆匆添上一、两行笔记。
蓟冠毛银发绅士坐在炉火对面的一张扶手椅上,用一种极端恶毒且满怀忿恨的目光紧盯着另一名男子,让史提芬不禁暗暗为这名陌生人的性命担忧。但银发绅士一看到史提芬,立刻就换上另一副面孔,变得笑容可掬,满面春风。「你来啦!」他喊道,「这身皇家服饰让你显得更加器宇轩昂,既高贵又气派!」
房门正对面恰好有一面大镜子。史提芬这才首次目睹自己头戴王冠,手执权杖与宝珠的形貌。他看起来就是一位天生的君王。史提芬转过头来,望着那名坐在桌边的男子,想知道他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一名带着皇冠的黑人,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喔!你根本不用管他!」蓟冠毛银发绅士说,「他既看不到我们,也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他就跟另外一个人一样,毫无才华可言。你看!」他揉了一个纸团,奋力扔到那个男人头上。男人并未闪躲或是抬起头来,显然毫无感觉。
「另外一个人,先生?」史提芬说,「你是指什么人?」
「他就是那个年轻魔法师。最近才刚到伦敦。」
「真的吗?我当然听说过他。华特爵士对他评价极高。但我忘了他叫什么名字。」
「喔!谁在乎他叫什么名字!重要的是,他跟另外一个家伙一样愚蠢,而且长得也几乎一样丑。」
「什么?」那名魔术师突然开口说。他暂时搁下书,带着一丝疑惑的神情环顾四周。「杰瑞米!」他扯开喉咙大声喊道。
一名仆人从门外探进头来,却懒得费事走进房间。「先生?」他说。
这种懒惰的行径让史提芬惊得瞠目结舌——他可从来不允许哈雷街住宅中出现这类轻慢的举止。他正打算用令人胆寒的森冷目光,让那名刁仆知道他心里非常不以为然,但接着他就猛然意识到,那名仆人根本就看不到他。
「伦敦的房子真是粗制滥造,」魔法师说,「我可以听到隔壁邻居的说话声。」
这个话题还算有趣,成功把那个叫做杰瑞米的仆人诱入房中。他站在那儿静候主人吩咐。
「是墙壁太薄了吗?」魔法师继续说下去,「你觉得是不是墙壁的问题?」
杰瑞米敲了敲他们和隔壁邻居家之间的墙壁。一阵沉闷的咚咚声响,就跟全国所有坚固结实的墙壁一模一样。他听不出有任何问题,于是对主人说:「我什么也没听到啊,先生。他们说了什么?」
「我好像听到有人说,另外一个人又笨又丑。」
「你确定吗,先生?隔壁住的是两位老太太呢。」
「哈!那又怎样。这年头年龄可不能作为任何保证。」
说完这句话,魔法师对这个话题突然失去了兴趣。他低头望着书本,重新开始阅读。
杰瑞米等了一会儿,但他主人显然完全忘了他的存在,于是他又默默离开了。
「我还没向你道谢呢,先生,」史提芬对绅士说,「谢谢你送我这么棒的礼物。」
「啊,史提芬!我真高兴你喜欢。我必须承认,那顶王冠是我用你的帽子变成的。我十分乐意送你一顶真正的皇冠,但我实在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任何一顶。我想你一定很失望。但我现在突然想到,英国国王有好几顶皇冠,而且他其实很少会用的。」
他把双手举到空中,竖起两根异常修长的白皙手指。
「喔!」史提芬喊道,他突然明白绅士打算做什么事,「如果你想施魔法叫英国国王戴一顶皇冠到这儿来——我猜想你是打算这么做,因为你总是如此慷慨仁慈——我请求你千万别费事!我目前不需要皇冠,再说,英国国王是位白发苍苍的老绅士——让他待在家里休息比较好吧?」
「喔,好吧。」绅士说,并垂下双手。
由于没别的消遣,他又重新开始辱骂那名新出现的魔法师。那个男人他处处看不顺眼。绅士嘲笑魔法师读的书,挑剔他的靴子样式,而且对他的身高非常不满意(其实他就跟银发绅士一样高——这点在他们两人恰好同时站起身来时获得证明。)
史提芬急着想要回到哈雷街去料理家务,但他担心若让这两个人单独相处,绅士说不定会拿些比纸团硬多了的东西去扔魔法师。「你和我一起散步走回哈雷街好吗,先生?」他问道,「这样我就可以听你谈谈,你是如何以你崇高伟大的行动,开创出伦敦的辉煌盛景。这些事迹总是令人感到兴味盎然。我更是百听不厌。」
「乐意至极,史提芬!乐意至极!」
「远不远,先生?」
「离哪儿远不远啊,史提芬?」
「哈雷街啊,先生。我不晓得我们在哪儿。」
「我们是在苏活广场,不,一点儿也不远!」
当他们到达哈雷街住宅大门前时,绅士深情款款地跟史提分道别,劝慰他别为这暂时的分离感到悲伤,因为他们两人当晚就可以在无望古堡再度重逢。「……到时候我们会在东极塔的钟楼,举行一场非常迷人的仪式。纪念一件发生在大约五百年前的事情,当时我施展巧计掳获了敌人的子女,把他们推下钟楼摔得粉身碎骨。今晚我们会重新上演这场伟大的胜利!我们会替稻草人穿上敌人子女的血衣,扔到下面的铺路石上,再尽情歌唱舞蹈来庆祝他们的死亡!」
「你每年都会举行这样的仪式吗,先生?我以前若是看过,我相信我绝对难以忘怀。它是这么的……令人印象深刻。」
「真高兴你这么想。我只要一想到,随时都可以举行仪式。当然,我们用真人小孩的时候,场面可比这更令人印象深刻得多。」
第二十七章 魔法师的妻子
一八〇九年十二月至一八一〇年一月
现在伦敦一共有两位受人敬重赞赏的魔法师,而伦敦人显然比较偏爱史传杰,这点我想不会有人感到惊讶。史传杰完全符合大家心目中的理想魔法师形貌。他身材高大;他丰采迷人;他脸上常挂着充满嘲讽意味的微笑;况且,他跟诺瑞尔先生完全不同,他乐于长篇大论地阐述魔法,只要有人提出任何关于这方面的问题,他总是毫不犹豫地坦然相告。史传杰夫妇积极参与各式各样的晚宴与餐会,而在宴会进行中,史传杰通常都会应大家要求施展一个小魔法。其中最受欢迎的魔法,就是让水面出现幻象①。他跟诺瑞尔不同的是,他并未使用银盆这类用来观看幻象的惯用容器。史传杰认为银盆的面积太小,看不到多少幻象,根本不值得为这费神施展魔法。他宁愿等仆人把桌上的餐盘清理干净,取下桌布后,他再往桌上倒一杯水或酒,让幻象出现在这汪水潭上。幸好他的魔法总是能让宴会主人欣喜万分,因此很少有人会抱怨他弄脏了他们家的餐桌和地毯。
『注①:一八一〇年,史传杰写信给约翰·赛刚督:
「……在这里大家全都十分渴望看到幻象,我总是尽量满足他们的希望。不论诺瑞尔会怎么说,这么做其实不费什么工夫,又能让外行人欣喜万分。我只有一点想要抱怨,就是人们最后总是会要求我让他们看到某位亲戚。我周四前往塔维史塔克广场一户叫做符契尔的人家。我在餐桌上泼了一些酒,施法让他们观看一场当时正在巴哈马群岛进行的海战,一座月光下的那不勒斯修道院废墟,最后还有拿破仑大帝一面把双脚泡在一盆热水里,一面喝巧克力的景象。
「符契尔一家人很有教养,表面上似乎对我变出的幻象很感兴趣,但是到晚宴即将结束时,他们忍不住开口询问我,是否可以让他们看看住在卡莱尔的姨妈。接下来整整半个钟头,我和亚蕊贝拉两人无聊得只好开始聊天,而他们全家人却欣喜若狂地盯着一位戴着白色软帽的老太太,坐在炉火边打毛线的景象。」《强纳森·史传杰书信杂文选集》,约翰·赛刚督编着,约翰·莫瑞出版社于一八四二年在伦敦出版。』
史传杰夫妇已在伦敦安顿下来,并对目前的生活十分满意。他们在苏活广场找到一间房子,而亚蕊贝拉兴致勃勃地投注全副心力,努力打造新家:委托高级木匠制作优雅的新家具,请求亲友帮忙找几名可长期工作的固定仆人,并且每天都开开心心地上街采购。
在十二月中旬的某天早上,海格与戚本德家饰店的一位店员(一个非常殷勤周到的人)差人送信给她,说店里刚进了一种有着深浅交错的缎布条纹和水波纹图案的铜褐色丝绸布料,他认为非常适合用来做史传杰太太家的客厅窗帘。这使得亚蕊贝拉需要稍微更动一下她当日的行程。
「听桑纳先生的描述,那块布料显然十分优雅,」她在吃早餐时告诉史传杰,「我应该会非常喜欢。但我若是选铜褐色丝绸来作窗帘,我就只好放弃用酒红色天鹅绒做贵妃椅了。我觉得铜褐色和酒红色配起来并不好看。所以我要先到佛林和克拉克商店,再看一下那块酒红色的天鹅绒布,这样我才知道我能不能忍心放弃不用。然后我才会去海格与戚本德家饰店。但这样我显然没时间去拜访你的阿姨——我真的该去看看她,因为她今天早上就要去爱丁堡了。我要谢谢她替我们找到马莉。」
「嗯?」史传杰应道,他正在一面吃热面包卷配果酱,一面阅读霍佳思与皮叩的著作《解剖精灵异闻录》②。
『注②:诺瑞尔先生的书籍之一。当赛刚督先生和哈尼富先生于一八〇七年一月初登门拜访时,诺瑞尔先生曾经以拐弯抹角的方式提过这本书。』
「马莉。新来的女仆。你昨晚见过她。」
「啊,」史传杰边说边翻动书页。
「她看起来是个乖巧又讨人喜欢的好女孩。我相信我们一定会跟她处得很愉快的。所以我们真该谢谢你的阿姨,强纳森,你要是今天早上替我去拜访她,我会非常感激的。你可以在吃完早餐后,散步到寒瑞塔街向她致意,感谢她替我们找到马莉。然后你再到海格与戚本德家饰店去等我。喔,对了!你可不可以顺便到威基伍德店里逛逛,问他们什么时候会推出新的成套餐具?反正也不会很麻烦。你等于是顺路嘛。」她怀疑地盯着他问道,「强纳森,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史传杰抬起头来答道,「喔,正在洗耳恭听呢!」
于是亚蕊贝拉带着一名仆人,走路到威格摩尔街的佛林与克拉克商店。她又看了一下那块酒红色天鹅绒布料,觉得它虽然相当气派,但整体感觉实在是太暗沉了。于是她满怀希望地继续往前走,到圣马丁巷去看那块铜褐色丝绸布料。她踏进海格与戚本德家饰店,发现只有店员在等待她,她的丈夫却不见踪影。店员万分抱歉地表示,今天整个早上都未曾看到史传杰先生大驾光临。
她再度走到街上。
「乔治,你有看到你主人吗?」她询问仆人。
「没有,夫人。」
天空开始落下灰蒙蒙的细雨。这让她突然灵光一闪,转头望着附近一家书店的窗户。她看到史传杰正在书店里兴致勃勃地跟华特·波尔爵士交谈。于是她走进书店,跟华特爵士道早安,用甜蜜的语气询问丈夫,他到底有没有去拜访他的阿姨,或是到威基伍德店里逛逛?
这个问题似乎让史传杰感到有些困惑。他低下头来,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本大书。他皱眉盯着那本书,似乎完全想不通它是打哪儿来的。「我原本打算要去的,亲爱的,千真万确,」他说,「只不过我这段时间都在跟波尔爵士谈事情,一直抽不出空来。」
「这全都是我的错,」华特爵士赶紧向亚蕊贝拉保证,「我们的封锁线出了点儿问题。没什么要紧,我刚才正在跟史传杰先生说这件事,希望他和诺瑞尔先生能够帮忙。」
「你可以帮忙吗?」亚蕊贝拉问道。
「喔,我想应该可以,」史传杰说。
华特爵士解释说,英国政府接获情报,有几艘法国战船——估计大概是十艘——偷偷越过英国封锁线。没人知道它们开往何处,也不明白它们究竟有何目的。政府甚至不晓得原本该镇守防线的海军上将阿敏克洛夫现在人在何方。海军上将和他麾下的十艘小型驱逐艇与两艘大船所组成的边防舰队,此刻也完全失去踪影——根据推测,他应该是前去追赶法国战船。目前政府已派遣一名前程远大的年轻海军上校在马德拉群岛待命,只要海军总部调查出事情的真相以及发生地点,就会再增派四、五艘船只,让赖特武上校率队前去支援。穆格雷勋爵询问海军上将葛凌威该如何处理问题,葛凌威上将再去请示内阁大臣,而内阁大臣表示,海军总部应该立刻去请教史传杰先生和诺瑞尔先生的意见。
「我可不想让你认为,史传杰先生若不肯伸出援手,海军总部就一筹莫展,」华特爵士微笑着说,「他们该做的全都做了。他们派了一名叫做皮绰法先生的职员,到格林威治去找阿敏克洛夫上将的一位童年好友,请他根据他对于上将性格的深刻了解,研判出上将在这样的情况下会采取何种行动。但皮绰法先生到达格林威治时,上将的童年好友却烂醉如泥地躺在床上,皮绰法先生根本无法确定,这人到底有没有听懂他的问题。」
「我相信诺瑞尔和我一定可以提出一些建议,」史传杰若有所思地说,「但我想先看一下地图。」
「我家里有所有必要的地图和文件资料。我会派个仆人在今天送到汉诺瓦广场,麻烦请你告诉诺瑞尔……」
「喔!但我们可以现在就去看啊!」史传杰说,「亚蕊贝拉不会介意再多等一会儿!你不会介意的,对不对?」他对他的妻子说,「我两点要跟诺瑞尔先生碰面,而我相信,我要是能立刻对他指出问题出在哪儿,我们说不定在晚餐前就可以给海军总部答复。」
亚蕊贝拉就跟所有甜蜜柔顺的女人和贤妻一样,暂时把新窗帘的事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向两位绅士再三保证她没什么急事,等他们一会儿无所谓。于是他们达成协议,让史传杰夫妇两人一起跟华特爵士返回他位于哈雷街的住宅。
史传杰掏出手表看了看时间。「花二十分钟走到哈雷街。再用三刻钟查出问题。然后再花十五分钟走到苏活广场。很好,时间绰绰有余。」
亚蕊贝拉呵呵大笑。「我可以向你保证,他平常可没这么注意时间,」她对华特爵士说,「但他上个礼拜二跟利物浦勋爵见面时迟到了一会儿,让诺瑞尔先生很不高兴。」
「那又不是我的错,」史传杰说,「我早早就准备好要出门,但却临时找不到手套。」亚蕊贝拉嘲讽他爱迟到的玩笑,似乎让他心里十分介意,他在前往哈雷街的路途中不断看表,仿佛是希望能找到某种不为人知的时间运转问题,来替自己进行辩护。当他们到达哈雷街时,他自以为已找出问题是出在哪儿了。「哈!」他突然喊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的表时间不准!」
「我可不这么想,」华特爵士说,掏出他自己的表给史传杰看,「现在刚好是正午时分。我的表时间也是一样。」
「那我为什么没听到钟声?」史传杰说,「你有听到钟声吗?」他询问亚蕊贝拉。
「没有,我什么也没听到。」
华特爵士涨红了脸,嗫嚅地表示这个教区和邻近区域早就不鸣钟了。
「真的吗?」史传杰问道,「为什么不鸣钟?」
华特爵士的神情,似乎是想请史传杰别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最后他只是开口说,「波尔夫人生病后,神经变得十分衰弱。最让她难以忍受的就是教堂的钟声,所以我去找圣马莉勒朋教堂和圣彼得教堂的教区委员会,请他们为了波尔夫人的健康状况着想,别再鸣响教堂的钟声,而他们十分好心地答应了我的请求。」
这实在相当怪异,但众所周知,波尔夫人得的是一种怪病,症状本来就跟一般疾病大不相同。史传杰夫妇两人都没见过波尔夫人。这两年来根本没人见过她。
当他们到达哈雷街九号时,史传杰急着想要去看华特爵士的文件资料,但却不得不暂时耐着性子,让华特爵士先尽一些地主之谊,免得他们谈事情时亚蕊贝拉无事可做。华特爵士是一位教养良好的绅士,他万分不愿让任何客人在他家中受到冷落。让一位淑女孤零零地无人陪伴,更是让他心里感到万分不安。但在另一方面,史传杰却急着想要准时赶去跟诺瑞尔先生碰面,因此不论华特爵士建议亚蕊贝拉从事任何消遣活动,史传杰就赶紧打岔,满口保证说她什么都不需要。
华特爵士带亚蕊贝拉浏览书架上的小说,并特别推荐艾吉渥兹夫人(译注:Maria Edgeworth,英裔爱尔兰女作家,以写儿童故事和反映爱尔兰生活的小说而闻名)的《贝琳达》,认为她应该会喜欢。「喔,」史传杰插嘴道,「《贝琳达》我两、三年前就读给亚蕊贝拉听过了。再说,我们花的时间,总不会久到让她可以读完整整三大册的小说吧。」
「那就喝杯茶,吃一块种子蛋糕好吗……?」华特爵士对亚蕊贝拉说。
「亚蕊贝拉不会想要吃种子蛋糕,」史传杰插嘴道,心不在焉地自己取下《贝琳达》,开始翻阅第一册 ,「她最不爱吃这种点心了。」
「那就喝一杯马德拉群岛白葡萄酒好了,」华特爵士说,「我想你应该会喜欢马德拉群岛白葡萄酒。史提芬!……替史传杰夫人送一杯马德拉群岛白葡萄酒过来。」
一名高大的黑人男仆,以受过严格训练的伦敦仆人所特有的静悄悄诡异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华特爵士身边。看到他突然出现,史传杰似乎吓了一跳,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对妻子说,「你并不想喝马德拉群岛白葡萄酒,对不对?你根本什么都不要。」
「没错,强纳森。我什么都不要,」他的妻子附和道,被他们这种古怪的争执逗得咯咯发笑,「谢谢你,华特爵士,我只要安安静静地坐在这儿看书就行了。」
黑人男仆弯身鞠躬,像来时一般静悄悄地告退,而史传杰和华特爵士也离开房间,前去商讨关于法国舰队和失踪英国战船的国家大事。
然而当房中只剩下亚蕊贝拉一个人时,她却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想看书。她环顾四周,想要找些消遣来打发时间,而一幅巨大的画作吸引住她的目光。那是一幅风景画,有着成片的树林和一座栖息在悬崖顶端的城堡废墟。树林黑漆漆的,废墟和悬崖抹上一层夕阳余晖的淡淡金光;在对照之下,天空显得灿亮无比,散发出珍珠色的耀眼光芒。画作的前景主要是一汪银色水潭,水里有一名显然快要淹死的年轻女子;另一个人影弯身俯向她——但很难分辨出这是男人、女人、森林之神,还是半人半羊的农牧神,而且,亚蕊贝拉仔细研究他们的姿势,但她还是看不出,这第二个人影究竟是打算拯救那名年轻女子,还是想要谋杀她。在看腻了这幅画之后,亚蕊贝拉信步晃到走廊去看那儿的画作,但这里全都是描绘布莱顿和切姆斯福德风景的水彩画,她觉得这些画非常单调无聊。
她听到另一个房间传来华特爵士和史传杰的交谈声。
「……太奇特了!但他人虽怪了点儿,但还是很优秀的,」华特爵士的声音说。
「喔!我懂你的意思!他有个兄弟是巴斯教堂的风琴手,」史传杰说,「他养了一只黑白猫,老是跟在猫后面到巴斯街上四处闲逛。有一次,我在米森街上……」
透过一扇敞开的房门,亚蕊贝拉看到一间十分典雅的客厅,里面挂满了数不清的画作,而她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如此富丽壮观,如此五彩缤纷的绘画。她走了进去。
虽然天气就跟往常一样灰暗阴冷,但房中的光线似乎异常明亮。「光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亚蕊贝拉心中思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图画在发光似的,但这不可能啊。」这些画全都是描绘威尼斯的风光③,而画中处处可见的天空与海洋,使得这个房间仿佛显得有些虚幻而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