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幻小说上一章:永远的和平(Forever Peace)
- 科幻小说下一章:犹太警察工会
戒指重新回到了诺丁罕子爵手中,他解除了马格丽特·福特所有的邪恶魔咒,恢复了他自己的财产与名誉。
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里面没有魔戒,没有永远燃烧的树林,没有凤凰——事实上完全没有魔法。根据这个版本,马格丽特,福特和子爵的女儿(她的名字是朵娜塔·陶锐儿)根本就不是敌人,而是十二世纪活跃于诺丁罕郡的一个女魔法师同仁团体的领军人物。诺丁罕子爵休·陶锐儿并不支持这个同仁团体,并竭尽所能地想要将其摧毁。就在他快要成功达到目的时,这些女子纷纷抛下父亲与丈夫离家出走,在另一位法力比休·陶锐儿更高强的魔法师汤玛斯·郭帛裂的保护之下,开始在树林中定居生活。虽然这个版本并不流行,远不如前一个多采多姿的故事那般深入人心,但强纳森·史传杰认为这个版本比较接近事实,并将其收录在他的《英国魔法的历史与实践》一书中。』
当天晚上,史传杰把诺瑞尔先生说的话,以及他自己的回答,全都巨细靡遗地告诉亚蕊贝拉。
「这真是全世界最诡异的事!他在被我抓到把柄时吓得半死,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甚至还忍不住想替他编些新的谎话哩。这简直是逼我跟他同谋来欺骗我自己嘛。」
「但我不明白,」亚蕊贝拉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古里古怪前后矛盾?」
「喔!他是打定主意要替自己留一手。这非常明显——我猜想他有时也记不清到底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他图书馆里的书架上有许多空格吗?嗯,似乎就在他收我做徒弟的同一天,他下令清空了五排书架,把书全都运回约克郡,因为他觉得让我看这些书实在太危险了。」
「我的天哪!你是怎么发现的?」亚蕊贝拉惊讶万分地问道。
「卓莱和拉塞尔告诉我的。这让他们开心得很哩。」
「坏心眼的无赖!」
史传杰表示他必须请一、两天假,让他跟亚蕊贝拉在伦敦找个住处,而这个消息让诺瑞尔先生感到十分失望。「问题是在于他的妻子,」诺瑞尔先生叹了一口气,对卓莱解释,「他若是个单身汉,我相信他就不会拒绝搬来跟我同住。」
卓莱先生听到诺瑞尔先生竟然怀有这样的念头,感到惊恐至极,为了避免让这种想法起死回生,他赶紧先采取预防措施,「喔,先生!但你别忘了你正在为海军总部和战务部工作,那是何等重要的机密!家里有别人在,必然会大大妨碍工作进行。」
「喔,但史传杰先生即将与我一同工作!」诺瑞尔先生说,「史传杰先生理应贡献所长为国效劳,我若是横加阻止,可就是犯下大错了。史传杰先生上周四和我一同前去晋谒穆格雷勋爵。我相信穆格雷勋爵一开始看到我带史传杰先生同去时,他是稍稍有些不悦……」
「那是因为勋爵已经习惯你那超凡入圣的魔法!我敢说他必然是认为,区区一名业余人士——不论是多么才华洋溢——实在不该介入海军总部的重要决策。」
「……然而等勋爵听到史传杰先生详细说明,他用魔法击败法军的诸多妙计之后,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转头对我说,『诺瑞尔先生,你和我已变成一潭死水。我们需要注入新血,来带给我们新的启发,不是吗?』」
「穆格雷勋爵对你说这种话?」卓莱说,「那真是太失礼了。先生,我希望你有好好给他点儿脸色看!」
「什么?」诺瑞尔先生深深沉浸在他所述说的故事中,根本没空注意到卓莱到底说了些什么,「喔!我告诉他——我说,『我完全同意,爵爷。但请你先听完史传杰先生的所有妙计再说吧。他甚至还没说到一半呢!』」
兴奋的不只是海军总部——战务部和其他所有政府部门,同样也为强纳森·史传杰的降临而感到欢欣鼓舞。有许多原先困难重重的事情,在突然间变得易如反掌。长久以来,内阁大臣一直在暗中进行一个让大英帝国的敌人作噩梦的计划。这个方案最初是由外相大臣于一八〇八年提出,而一年多以来,诺瑞尔先生孜孜不倦地每晚让拿破仑大帝作一个噩梦,但至今依旧毫无成效。拿破仑的王朝并未倾颓衰亡,拿破仑本人也依旧沉着冷静地横行战场。因此最后政府通知诺瑞尔先生暂时停止这个计划。华特爵士与康宁先生私下认为,这个计划之所以会失败,主要是因为诺瑞尔先生不擅于创造恐怖情境。康宁先生抱怨诺瑞尔先生让拿破仑大帝作的噩梦(内容主要是有个龙骑兵队长躲在拿破仑的衣柜里)甚至连一名女家庭教师都吓不了,更遑论是统治半个欧洲的君王。有一段时间,他企图说服其他大臣委派贝克福先生(译注:William Beckford,英国哥德式小说家)、刘易斯先生(译注:William Gregory Lewis,英国哥德小说家与剧作家),和芮德克里福夫人创造出一些逼真的恐怖梦魇,好让诺瑞尔先生把它们塞进拿破仑的脑袋里去。但其他大臣却深深不以为然,雇用魔法师也就罢了,但他们可拉不下老脸去向小说家求助。
史传杰的出现让这个计划起死回生。史传杰和康宁先生推测,那位邪恶的法国皇帝并不会被这类虚有其表的幻象所惑,因此他们决定转而对他的盟友沙皇亚历山大大帝下手。他们最大的筹码就是,他们在亚历山大的宫廷中有许多朋友:曾经销售木材到英国赚进大笔财富并渴望能再度获利的俄罗斯贵族和一名丈夫是沙皇男仆的勇敢坦率的苏格兰女士。
史传杰在探听到亚历山大生性敏感多疑,并笃信秘教之后,决定让他作一个充满诡异预兆与象征的怪梦。亚历山大连续七天作同样的梦,梦中他与拿破仑大帝两人共进晚餐,舒舒服服地享用美味至极的鹿肉汤。但拿破仑大帝才尝了一口汤,就突然跳起来喊道:「J'ai une faim qui ne saurait se satisfaire de potage.⑤」说完他就变成了一头母狼,先吃掉亚历山大的猫,接着又吃掉他的狗,他的马儿,和他美丽的土耳其情妇。当母狼开始继续吞噬亚历山大的亲朋好友时,她的子宫敞开,把刚才吞下的猫、狗、马、亲朋好友等等再一一重新吐出来,但他们却全都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畸形怪胎。而她一面吃一面迅速长大;当她变得跟克里姆林宫一样庞大时,她转过身来,沉重的乳头颤颤巍巍,骇人的魔口鲜血淋漓,打算把整个莫斯科吞噬殆尽。
『注⑤:「汤永远无法满足我的饥渴!」』
「让他作这种梦并不可耻,这梦是告诉他不该信任拿破仑,而拿破仑最后一定会背叛他,」史传杰对亚蕊贝拉解释,「我甚至可以写封信告诉他同样的事。他真的看错人了,我百分之百确定,拿破仑最后一定会背叛他。」
苏格兰女士立刻传来消息,说沙皇深为梦魇所苦,而他就像《圣经》中的(巴比伦)尼布甲尼撒王一样,派人去找占星学家和占卜人来替他解梦——他们自然立刻照办。
史传杰接下来继续让沙皇作更多的梦。「而且,」他告诉康宁先生,「我听从你的建议,让这些梦变得更加晦涩难解,好让沙皇的魔法师有事可做。」
勤奋不懈的珍妮特·阿奇八朵娜·巴酥库瓦很快就传来令人满意的佳音,沙皇无心问政,不理战事,镇日思索他的梦境,和占星学家与魔法师讨论梦中情景;而且每当拿破仑大帝寄信给他,他就会吓得脸色惨白浑身打颤。
第二十六章 宝珠、王冠与权杖
一八〇九年九月
每天夜晚,忧伤的钟声都毫无例外地将波尔夫人与史提芬·布莱克召唤到无望古堡幽暗的大厅中跳舞。就时尚与审美的角度看来,这无疑是史提芬这辈子见过最堂皇壮观的舞会,但舞客们精致的华服与俊俏的仪表,与处处露出贫困衰败迹象的宅邸形成怪异的强烈对比。伴奏的乐曲总是千篇一律。一把喑哑刺耳的小提琴和一支呜呜哀鸣的风笛,重复奏出几段相同的旋律。油腻的兽脂蜡烛——史提芬基于仆役长的职业习惯,一眼就注意到,以舞厅的规模看来,蜡烛的数量实在是少得不成比例——在墙壁上投下奇异的光影,每当有舞客穿过时,烛影就会如跑马灯似地在墙上滴溜溜打转。
有时候,波尔夫人和史提芬会加入长长的游行队伍,随着手持旗帜的人群穿越灰尘密布且灯光黯淡的厅堂(蓟冠毛银发绅士特别喜欢这种仪式)。有些旗帜是有着繁复刺绣的破旧古物;其他则是代表银发绅士征服敌人的胜利功勋,事实上,它们是用敌人的人皮制成,再由他们的姊妹妻女将他们的嘴唇、眼睛、头发与衣服,一一缝在他们发黄的皮肤上。蓟冠毛银发绅士对这种仪式乐此不疲,而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史提芬与波尔夫人同样也会感到兴味盎然。
他虽然生性多变,但却对两件事情十分执著:他对夫人的仰慕,以及对史提芬·布莱克的宠爱。第二项可以由他不断赠送史提芬奢侈礼物与奇特好运来作为证明。有些礼物就像过去一样,以史提芬的名义赠送给柏莱迪太太,有些礼物则是直接交给史提芬本人,而这时蓟冠毛银发绅士就会愉快地告诉史提芬:「你那个邪恶的敌人绝对不会发现的!」(他指的是华特爵士)「我施了非常巧妙的魔法,让他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不论如何他都绝不会起疑心。千真万确!就算你明天当上了坎特伯里大主教,他都不会觉得奇怪!根本没有任何人会觉得奇怪。」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你想不想明天就变成坎特伯里大主教啊,史提芬?」
「不用了,谢谢你,先生。」
「你确定不要?这一点儿也不麻烦,要是你对教堂感兴趣的话……?」
「我向你保证,先生,我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你真有品味,我越来越欣赏你了。主教法冠戴起来难过得要命,而且根本不适合你。」
可怜的史提芬不断遇到一波又一波的古怪奇迹。每隔几天,就会出现某件事情,让他获得某种好处。有时他所获得的实际利益寥寥无几——也许只有几个先令——但让他获利的方式,却总是令人叹为观止。举例来说,有一次,一名农庄工头前来拜访,并斩钉截铁地表示,他几年前在约克郡北行政区里奇蒙附近举行的一场斗鸡赛中遇到了史提芬,当时史提芬跟他打赌说,威尔斯王子未来将会做出某件有辱国家的丑事。现在果真应验(工头举证历历地引述王子抛弃妻子的可耻恶行),因此工头特地搭乘驿马车到伦敦来,付给史提芬二十七先令六便士——据他说这是当初打赌的金额。史提芬费尽唇舌地解释,说他从未看过斗鸡赛,也不曾去过约克郡的里奇蒙,但结果却毫无用处;工头非要史提芬收下不可,否则他绝对不肯离去。
在工头来访的几天之后,有人发现哈雷街住宅的街对面坐着一只大灰狗。这只可怜的生物被雨水淋得湿答答的,身上溅满污泥,看起来风尘仆仆,似乎跋涉过千山万水,才好不容易到达此处。更奇怪的是,它嘴里还叼了一份文件。不论罗勃和葛弗雷两名仆役,以及厨子约翰·隆魁如何厉声怒斥,拿瓶子和石头扔它,使尽各种办法想把它赶走,但大灰狗却依旧用一种哲学性的超然态度默默忍受这一切,坚持坐在原处不动,最后只好由史提芬·布莱克亲自出马,冒雨走到它面前接下那份文件,它才终于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离开,仿佛是在庆幸自己终于完成了一项艰巨无比的任务。那份文件原来是德比郡一个小村庄的地图,上面显示出山坡上有扇秘密门可通往山中之类的种种怪事。
此外史提芬还收到过一封巴斯市长及元老议员寄来的信,信中叙述两个月前威尔斯利侯爵来到巴斯,而在来访期间,侯爵滔滔不绝地谈论史提芬·布莱克的种种优点,极力称赞他诚恳机智,又对主人忠心耿耿。爵爷的详尽报导,令市长和元老议员们听了大为动容,于是他们立刻想到要设立一种奖章,来表扬史提芬的一生成就与美好品德。当五百枚奖章制造完成后,市长和元老议员下令在群众的欢呼声中,将它们一一颁赠给巴斯各个世家的族长。他们在信中附了一枚奖章送给史提芬,并请求他下次来到巴斯时,千万要通知他们一声,好让他们为他举办一场盛大的晚宴。
这些奇迹并未让史提芬的心情好转一些。它们只会让他更强烈地意识到,他目前的生活有多么诡异。他心里很清楚,那名工头、大灰狗,以及巴斯市长及元老议员的行为,全都有违他们的本性:工头全都是守财奴——他们向来连一文钱都要斤斤计较;狗通常不会有耐心踏上长达数个星期的陌生旅程;而市长与元老议员也不会突然对素昧平生的黑人仆役产生浓厚的兴趣。然而他的朋友们似乎都并未感觉到,他目前的生活有什么可引人注目之处。他厌倦了金光闪闪的富丽景象,而他在哈雷街宅邸顶楼的小房间里,堆满了他并不想要的各种奇珍异宝。
现在他受到那位绅士的魔法控制已经有整整两年了。他常常恳求绅士放了他——要是真不肯放他的话,至少也放了波尔夫人——但绅士却不肯答应。史提芬为了替自己寻求出路,开始试图对某个人述说出他和波尔夫人所受到的煎熬。他急切地寻找跟他们情况相同的前例。他心中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但愿能找到某个人来解救他们。第一个听他述说的人是仆役罗勃。他事先警告罗勃,他即将要吐露出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隐秘伤痛,而罗勃也露出一脸庄重并关心的神情。但是当史提芬开口述说时,他却大吃一惊地发现,他说的跟心里想的完全是两回事;他听到自己旁征博引地发表一篇关于豆类栽培与运用的高深论文——但他对这方面根本一窍不通。更糟的是,其中提到的某些讯息还古怪得要命,任何农夫或是园艺家听了都会为之瞠目结舌。他细细解释在月明、月暗、望朔节和仲夏夜等不同时间栽种或采收的豆类,都会有着各自不同的特性,而若是运用银制移植泥刀或银刀来栽种或采收,其特性又会有所不同。
他企图诉说心中烦恼的下一个对象是约翰·隆魁。这次他发现自己又发表了一篇关于凯撒大帝在英国境内各种交游往来与活动经历的详尽纪录。这份纪录既详尽又巧妙,就算是钻研这个主题长达二十多年的学者,也无法完成如此出色的作品。这篇论文又再次包含了不曾载入史册的罕见资料①。
『注①:史提芬描述,凯撒在踏上英国海岸不久后,他离开军队,独自走进一个青翠的小森林。他没走多久,就遇到了两名年轻男子,他们不停地长吁短叹,绝望得用力捶击地面。两人都长得俊美无比,穿的服装是用上好的亚麻布裁制而成,并染上罕见的昂贵染料。这两名年轻人高贵的仪表令凯撒大为震惊,于是他开始询问各式各样的问题,而他们全都毫不羞怯地坦诚相告。他们解释说,他们两人都是附近一个法庭的原告。法庭于每个四季结账日定期举行,用来判决他们国家人民的各种纷争,并对犯错者施以惩罚,但不幸的是,他们这个民族天性异常邪恶并爱好争斗,而目前所有的诉讼都无法进行审判,因为他们根本找不到一位公正无私的法官;他们国内所有德高望重的人,不是自己被控犯罪,就是跟某件诉讼案有非常密切的关联。听到这里,凯撒心中对他们充满了同情,立刻主动表示愿意当他们的法官——两人立刻欣然同意。
他们带领他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穿越树林来到一片位于青翠山坡间的碧绿凹地。他在这里看到大约一千名他这辈子见过相貌最出众的俊男美女。他坐在山坡上,开始聆听他们所有的抱怨与控诉;听完之后,他一一作出极为明智的判决,让大家全都心服口服,没有任何人感到被他冤枉错待。
他们对凯撒的判决十分满意,表示要给予他任何他所希望的事物来作为报偿。凯撒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他想要统治世界。他们答应了他的请求。』
接下来他又企图向另外两人透露他恐怖的处境。他对柏莱迪太太发表了一篇极力为犹大辩护的古怪演说,他宣称犹大最后背叛耶稣的举动,完全是遵照其他两名男子的指示,他们一个叫约翰·红铜头,另一个叫约翰·黄铜脚,而犹大深深相信他们就是天使;在柏莱迪太太的店员托比·史密斯面前,他背诵了一份过去两百年来在爱尔兰、苏格兰、威尔斯和英格兰境内所有被精灵诱拐的人的名单。而这些人他根本连一个也没听说过。
最后史提芬不得不做出结论,不论他多么努力,他都无法对别人透露他中了什么样的魔法。
他这样镇日沉默不语,郁郁寡欢、最伤心的无疑就是柏莱迪太太了。她不明白他对所有人都是这副德行,她只知道他对她的态度变得不同了。在九月初的某一天,史提芬到家里来看她。他们已经有好几个礼拜没见面了,这让柏莱迪太太心里非常难过,她写了一封信给罗勃·奥斯汀,而罗勃跑去找史提芬,骂他不该对她这么冷淡。然而当史提芬踏入圣詹姆斯街店面楼上的小客厅之后,他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就算柏莱迪太太立刻叫他滚蛋,我想也不会有人责怪她的。他托腮沉思,不停地长吁短叹,而且连一句话也没跟她说。她准备了康斯坦夏葡萄酒、果酱、古法烘制的小圆面包——各式各样的美味珍馐——来款待他,但他却连碰都没碰一下。他什么都不要;于是她只好坐到炉火另一边的椅子上,继续做她的针线活儿——心灰意冷地替他缝制一顶睡帽。
「也许,」她说,「你已经对伦敦和我都感到厌倦,所以你想要回到非洲去了?」
「没这回事,」史提芬说。
「我相信非洲一定是个非常迷人的好地方,」柏莱迪太太说,她似乎已自暴自弃地打定主意,要赶紧把史提芬送回非洲,「我常听人这么说。放眼望去全都是橘子和凤梨,还有甘蔗和可可树。」她这十四年来都在辛苦经营杂货生意,已习惯用货物来标示出她心目中的世界。她辛酸地苦笑了几声。「看来我在非洲好像赚不到什么钱。那儿的人只要伸出一只手,把离他最近的果子摘下来就行了,干嘛还需要什么商店?喔,没错!我在非洲一定没办法生活。」她啪的一声把线咬断,「但要是有人邀请我的话,」她恶狠狠地把线穿进一个无辜的针孔,「我很乐意明天就出发上路。」
「你愿意为了我到非洲?」史提芬惊讶地问道。
她抬起头来。「我愿意为了你到任何地方,」她说,「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他们忧伤地互相凝视。
史提芬说他得回到哈雷街去料理家务了。
屋外的街道上天色阴暗,开始下起雨来。人们纷纷撑起雨伞。史提芬走到圣詹姆斯街,而他看到了一幅怪异的景象——在人潮的头顶上方,有一艘黑船正穿过灰蒙蒙的雨雾朝他驶来。那是一艘大约二尺高的小型驱逐舰,有着污秽破烂的船帆与斑驳剥落的油漆。船身忽起忽伏,仿佛在模拟船在海上航行时的动作。史提芬看到它时,不禁微微打了一个哆嗦。一名乞丐从人群中冒出来,是一个皮肤漆黑闪亮的黑人,就跟史提芬自己一样。那艘船就是绑在他的帽子上。他一边走,一边用力低下头再重新抬起,好让船只继续向前航行。为了避免让他的大帽子掉下来,他在做这些上下起伏、左右晃动的动作时,显得格外缓慢小心。他看起来就像是在用慢得惊人的速度跳舞。这名乞丐叫做强森。他是一名领不到养老金的跛脚退休水手。他没有其他救济金可领,只好在街头卖艺行乞来讨生活,但结果却大受好评,而他怪异的打扮,使得他成为闻名全城的知名人士。强森朝史提芬伸出手,但史提芬却把头转开。他在这方面向来特别小心,从来不跟低阶层的黑人交谈,或是有任何形式的接触。他担心的是,要是有人看到他跟这类下等人讲话,人们会怀疑他跟他们有所关联。
他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他就像被烫到似的跳了起来,但那只不过是托比·史密斯,柏莱迪太太的店员。
「喔!布莱克先生!」托比喊道,并快步赶过来,「原来你在这儿呀!你平常都走得很快啊,先生!我还以为你现在一定已经回到哈雷街去了呢。柏莱迪太太要我问候你,先生,还说你把这搁在椅边忘了带走。」
托比递给他一顶银冠,一圈精致的金属箍环,正好是史提芬的头围尺寸。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只在表面上刻了几个奇特的符号和怪异的字母。
「但这不是我的东西啊!」史提芬说。
「喔!」托比茫然地说,但接着他显然认定史提芬是在跟他开玩笑,「喔,布莱克先生,我又不是没看过,这你已经戴过上百次啦!」说完他就呵呵大笑地鞠了一个躬,抛下手里拿着王冠的史提芬,跑回店里去了。
他穿越皮卡地里圆环,踏入庞德街。他才走了几步,前方就响起一阵喊叫声,而一个矮小的人影沿着街道朝他冲了过来。照身材看来,他应该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孩,但那张轮廓鲜明的惨白面孔却显得相当老成。远处有两、三个男人快步追上来,嘴里高声喊着「小偷!」「快拦住他!」
史提芬连忙跳过来挡住小偷的去路。但这个小贼虽然无法完全逃过史提芬的手掌(史提芬身手矫捷),但史提芬同样也无法把小贼抓牢(小贼滑溜难缠)。小贼手里拿着一个包着红布的长形包裹,他不知怎的设法把它塞进了史提芬手中,接着就迅速没入金匠店铺「海明家」前方的拥挤人潮中。这些人才刚从「海明家」走出来,根本不晓得有人正在抓贼,因此当小贼跑过来的时候,他们完全没想到要避开。小贼随即失去踪影,完全不知去向。
史提芬拿着包裹杵在原地。包在外面的柔软旧天鹅绒布松脱滑落,露出一根长长的银杖。
第一个赶到的追捕者,是一位皮肤黝黑的英俊绅士,穿着一身朴素而高雅的黑衣。「你差点儿就逮到他了,」他对史提芬说。
「我万分抱歉,先生,」史提芬说,「我无法为你抓住他。但我替你把东西拿回来了。」史提芬把银杖和红色天鹅绒布递给绅士,但他并未伸手去接。
「这全都是我母亲的错!」绅士气冲冲地说,「喔!她怎么会如此粗心?我至少告诉她上千次了,她要是不把客厅的窗户关紧,迟早会有贼从窗户爬进来。我是不是说过上百次了,爱德华?我明明说过的对不对,约翰?」最后两句话是对绅士的仆人说的,这时他们已跟在主人背后跑了过来。他们气喘吁吁的没法答话,只能急急忙忙地用力点头,好向史提芬保证他们的主人确实是这么说过。
「全世界都知道我家里有一大堆奇珍异宝,」绅士继续说下去,「但不论我百般恳求,她还是不记得要关上窗户!」绅士继续说下去,「好啦,现在失去了我们家族珍藏数百年的传家宝,她当然是坐在那儿哭个不停。因为我母亲向来为我们的家世与珍藏而感到十分自豪。比方说,这根权杖就可以证明,我们是威塞克斯古国(译注:Wessex,位于英国西南部的古代盎格鲁撒克逊王国)的皇族后裔,因为它是爱德格或是阿尔弗烈德或是其他某个国王传下来的遗物。」
「那你就应该赶紧把它带回去才行,先生,」史提芬劝他,「我相信你母亲看到它安然返家,必然会感到如释重负。」
绅士伸手去接权杖,但又突然把手收回去。「不行!」他喊道,「我不能这么做。我发誓我绝对不这么做!我要是把这个宝物带回去,交给我母亲保管,她将永远无法得到教训,不知道她的粗心,还会带来何等惨痛的后果!她将永远学不会要把窗户关上!天知道我下次会失去什么珍宝?哎呀,说不定我哪天回到家,却发现家里全都被搬得精光!不,先生,你必须收下这根权杖!这是你替我抓窃贼所应得的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