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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左顾右盼,看看他说的是谁。
披着牧羊人罩衫、头戴宽边帽的村民走到史传杰面前,拉拉他的外套,「先生,他说的是你。」村民说。
「我?」史传杰说。
温古鲁走向史传杰。
「英国将出现两位魔法师,」他说,
「第一位将畏惧我;第二位将渴望见到我;
第一位将受制于窃贼和凶手;第二位将自毁前程;
第一位将把他的心埋在雪地里的黑木下,但依然感受到痛楚;
第二位将眼见他心爱的人落入敌人之手……」
「好、好,」史传杰插嘴,「我是哪一个?第一位、还是第二位?不,别告诉我,我是哪一个都不打紧,反正两位的命运似乎都很悲惨。你说你亟欲劝我当个魔法师,但我必须坦白讲,你所描述的前景却一点也不吸引人,我大概再过不久就结婚,只怕不方便和窃贼、凶手、黑木等为伍,我劝你还是找别人吧。」
「不是我选中你,魔法师!你很久以前就雀屏中选了。」
「嗯,不管谁选中我,只怕他们会失望啰。」
温古鲁置之不理,反而紧紧拉住史传杰的马缰,生怕他骑马离去。温古鲁随即从头到尾覆诵了他在汉诺瓦广场的图书室,告诉诺瑞尔先生的预言。
史传杰兴致盎然地聆听,听完之后侧身下马,慢慢地、清楚地说:「我一点都不懂魔法!」
温古鲁稍作停顿,看起来似乎也认为这确实是个问题。毕竟,史传杰连魔法都不懂,怎么可能成为伟大的魔法师呢?但他马上想出解决之道,他兴高采烈地从外套中掏出几张纸,纸上还沾了一些干草。「好,」他严肃地说,神情比先前更神秘,「我这里有些咒语……但是,噢!不、不,我不能把咒语白白给你!」(史传杰已经伸手准备接下纸片,)「它们非常珍贵,我吃了好多苦、受了多年折磨才得手。」
「你要多少钱?」史传杰问。
「七先令六便士。」温古鲁说。
「没问题。」
「先生,您该不是打算给他钱吧?」杰瑞米问。
「如果给钱就能打发他,那么我当然给。」
在此同时,围观的群众对史传杰和杰瑞米愈来愈充满敌意。史传杰主仆二人刚好在温古鲁醒来时出现,有些村民因而怀疑他们说不定是温古鲁梦中的坏人,村民们交相指责对方吵醒了温古鲁,大伙正吵成一团之时,有名状似官员的男子突然到来,这人头上戴着一顶看来颇为重要的帽子,他说温古鲁是个乞丐,命令温古鲁马上进收容所,温古鲁说他不是乞丐,才不去收容所呢!他挥舞着手中的七先令六便士,神情非常傲慢,双方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但不知道为什么,温古鲁忽然掉头离去,史传杰和杰瑞米也骑马朝着相反方向离开,蒙格顿村才重新恢复安宁。
两人将近五点才抵达格罗斯特郡附近的一个村庄,史传杰觉得这时去找伍惑卜小姐,肯定只会让大伙不高兴,于是他决定明天一早再登门拜访。他点了可口的晚餐,坐在舒适的炉火边看报,但他很快就发现舒适的炉火和安详的夜晚,都比不上伍惑卜小姐的陪伴,于是他取消晚餐,直接到雷德蒙夫妇家,明知可能自讨没趣,但他却只想赶紧过去。到达之后,他发现只有雷德蒙太太和伍惑卜小姐两位女士在家。
恋爱中的男女通常缺乏理智,因此,史传杰对伍惑卜小姐的种种臆测若给人错误印象,让大家误解了伍惑卜小姐的为人,读者们也不必感到惊讶。他想象中的对话或许传达了伍惑卜小姐的想法,但却表现不出她的气质和仪表,她可不常逼迫刚刚丧失亲人的男士设立学校和养老院,也不会一直挑毛病,她才没有这么不近人情呢。
她和颜悦色地欢迎他,丝毫不如他想象中的咄咄逼人,她不但没有逼着他马上弥补他父亲生前所有的过错,反而特别亲切,似乎很高兴见到他。
伍惑卜小姐芳龄二十二岁上下,静静不说话时只称得上是普通美女,没什么特别令人惊艳之处,但一说起话、或是展颜欢笑,整张脸马上绽放出光彩。她活泼大方、思想敏捷、言词慧黠,而且总是笑脸迎人。笑容既是年轻小姐的最佳饰品,她也因而艳冠群芳。
雷德蒙太太是个四十五岁的和善妇人,家境小康,旅游经历有限,也不特别聪明,在其他状况下,她说不定不知道该跟史传杰这么一个见多识广的绅士说些什么,但史传杰的父亲刚过世,这下刚好有了话题。
「史传杰先生,你最近八成忙得不可开交吧,」她说,「我记得我父亲过世时,我得处理好多事情,他生前交代了好多件事,比方说厨房的壁炉架上摆了一些瓷瓮,父亲希望每个仆人各得到一个瓷瓮,但他遗嘱却写得不清不楚,谁也搞不清哪个仆人得到哪个瓷瓮,结果仆人们吵成一团,大家都争着要那个画着粉红色玫瑰花的黄瓷瓮。唉!我当时觉得永远无法完成他交付的事情。史传杰先生,令尊也留下多项遗嘱吗?」
「不,夫人,一项都没有,每个人都让他看不顺眼。」
「啊,你真幸运,不是吗?你现在有何打算?」
「打算?」史传杰重复道。
「伍惑卜小姐说令尊从事多项买卖,你打算继承父业吗?」
「不,夫人,我若接管父亲的生意,只怕我会照着自己的方式来做事,结果一定很快就把钱赔光。」
「噢,那你一定会忙着处理农务吧?伍惑卜小姐说你有一大片田产。」
「没错,夫人,但我尝试过务农,也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
接下来一片沉默,雷德蒙太太的挂钟滴答作响,壁炉中的煤块也哔哔剥剥,雷德蒙太太拿起放在膝头的一团丝线,丝线纠结成一团,她正想慢慢解开,家里的黑猫却以为女主人想玩游戏,于是黑猫跳上沙发,试图咬捉线团,亚蕊贝拉边笑边抱起黑猫,开始逗着它玩。史传杰始终向往这种和乐安详的家居生活(但他可不想将雷德蒙太太纳入其中,说不定也不想养猫),他的童年过得冷冰冰,从未享受温暖的家居之乐,眼前这幅景象,看来更令人心向往之。问题是:他怎样才能说服亚蕊贝拉,让她也向往这种生活呢?他心生一计,忽然转头跟雷德蒙太太说:「夫人,况且,我想我也没时间处理这些事情,我打算研习魔法。」
「魔法!」亚蕊贝拉惊呼,一脸惊讶地看着史传杰。
她似乎正想继续追问,在这个有趣的关键时刻,雷德蒙先生刚好回到家里,身边还跟着助理牧师亨利·伍惑卜(亨利正是亚蕊贝拉的哥哥、史传杰的童年好友),亨利不知道史传杰要来,大伙自然寒暄一番,史传杰这个出乎意料的决定也暂时被搁在一旁。
雷德蒙先生和亨利刚参加了教区聚会,大伙一回到小客厅坐定,两位男士马上跟雷德蒙太太和亚蕊贝拉分享教区里的一些消息,然后询问史传杰旅途可好、路况如何、以及斯洛普郡、海尔福特郡和格罗斯特郡三地农民的近况(史传杰刚好经过这三个地方)。七点一到,仆人送上茶点,众人沉默地喝茶吃点心时,雷德蒙太太跟她先生说:「亲爱的,史传杰先生打算研习魔法。」口气稀松平常,因为在她看来,这事确实没什么大不了。
「魔法?」亨利非常惊讶地说,「你为什么想当魔法师?」
史传杰沉默了会,他其实是为了讨好亚蕊贝拉,让她以为自己有心从事正经的学术研究,所以才决定研习魔法,但此刻他却想不出其他借口,「我在蒙格顿碰到一个藏身树丛中的男子,他说我是魔法师。」
雷德蒙先生大笑,表示这话非常有趣,「妙极了。」他说。
「你真的是魔法师吗?」雷德蒙太太问。
「我听不懂。」亨利·伍惑卜说。
「我猜你不相信我吧?」史传杰对亚蕊贝拉说。
「噢,史传杰先生,正好相反!」亚蕊贝拉带着慧黠的微笑说,「这相当符合你平日的行事风格,别人随便说说,你就据此决定自己的未来,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亨利说:「你刚继承了一大片产业,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什么需要其他工作,就算你想从事某种行业,我相信一定有比魔法更有价值的职业吧!魔法一点实用性都没有。」
「噢,这你就错了!」雷德蒙先生说,「伦敦有位绅士运用各种幻术迷惑法军,我忘了他叫什么,他怎么称呼自己的理论?现代魔法吗?」
「但这跟传统的魔法有何不同?」雷德蒙太太发出疑问,「史传杰先生,你打算选择哪一派呢?」
「没错,史传杰先生,请告诉我们,」亚蕊贝拉戏谑地问,「你会选择哪一派?」
「伍惑卜小姐,我打算两派都试试看。」他转向雷德蒙太太说,「我从那名树丛中的男子手中买到三个咒语,夫人,你想看看吗?」
「噢,当然想!」
「伍惑卜小姐,你呢?」史传杰问。
「是哪方面的咒语呢?」
「我不知道,我还没读呢。」强纳森·史传杰拿出温古鲁给他的三个咒语,递给伍惑卜小姐。
「它们好脏。」亚蕊贝拉说。
「我们魔法师不在乎一点灰尘,更别说它们一定非常古老,像这种神秘的古老咒语通常……」
「纸片上方写着日期:一八〇八年二月二日,嗯,那是两星期前。」
「真的吗?我没注意到。」
「让一个顽强之人离开伦敦的咒语两则,」亚蕊贝拉念道,「不晓得这位魔法师为什么想把人赶出伦敦?」
「我也不知道,伦敦确实住了太多人,但把他们一个个赶出去,似乎太费事了吧?」
「这些咒语太可怕了!咒语中充满了鬼怪,还说让受法人相信会碰到真爱,其实都是骗人的!」
「让我瞧瞧!」史传杰一把取回这些恼人的咒语,他很快地检视一番,然后说:「我跟你保证,我买下这些咒语时完全不晓得内容。老实说,卖咒语给我的那个人是乞丐,穷得不得了,我给了他钱之后,他就不必进贫民收容所啰。」
「嗯,我很高兴你帮了他,但这些咒语还是很可怕,我希望你不会用它们。」
「最后一个咒语呢?发现我的敌人正在做什么,我想你不反对我用这个咒语吧?让我试试这个咒语。」
「但它管用吗?你没有敌人吧?」
「据我所知没有,因此,试试看也无妨,不是吗?」
纸片上说需要一面镜子和一些枯萎的花朵③,因此,史传杰和亨利从墙上取下一面镜子,平放在桌上。枯萎的花朵比较麻烦,现在是二月,家里只有雷德蒙太太压制的干燥熏衣草、玫瑰和迷迭香。
『注③:诺瑞尔先生显然引用了彼得·瓦特西的《死亡图书馆》当中的一个兰开郡咒语。』
「这些可以吗?」她问史传杰。
他耸耸肩,「谁知道可不可以?好……」他再度研读咒语,「花朵必须像这样摆成一圈,然后我用手指像这样在镜子上先画个圆圈、再将圆圈四等分、敲打镜子三下、念出这些字……」
「史传杰,」亨利·伍惑卜说,「你从哪里拿到这种胡言乱语?」
「那个树丛中的男人卖给我的,亨利,你刚才没听我说话吗?」
「他看来诚实吗?」
「诚实?才不呢!我觉得他似乎有点冷漠,没错,用『冷漠』来形容他很恰当,另一个字眼是『饥饿』。」
「你付给他多少钱?」
「亨利!」他妹妹说,「你没听到史传杰先生说,他基于同情才买下咒语吗?」
史传杰心不在焉地在镜面上画圆圈、将圆圈四等分,亚蕊贝拉坐在他旁边,忽然浮现出惊讶的表情,史传杰低头看看。
「老天爷啊!」他大喊。
镜中出现一个房间,但却不是雷德蒙先生的小客厅;房间不大,装潢得也不是十分华丽,但相当典雅,天花板很高,似乎表示这是大房子里面的一个小房间。房里的书柜上堆满了书,还有一些摊开放在桌上,壁炉里发出温煦的火光,桌上点着蜡烛,一名男子坐在桌旁工作。他大约五十岁,身穿式样普通的灰外套,头上戴着一顶老式的假发,看来是个安静、平凡无奇的中年人,他面前的书桌上摊放了好几本书,他读读其中一本,而且在其他书里做笔记。
「雷德蒙太太!亨利!」亚蕊贝拉大叫,「赶快过来!你们瞧瞧史传杰先生做了什么!」
「但这人究竟是谁?」史传杰困惑地说。他把镜子抬高,检查镜子下面,显然以为会发现一位身穿灰外套的袖珍男士躲在镜后,等着大家提出问题。他把镜子再度放在桌面上,镜面上依然出现那个小房间和那名男子,大伙听不到小房间有何声响,但壁炉中火光熊熊,男子的眼镜也闪闪发光,他埋头在书堆里,翻阅不同书籍。
「他为什么是你的敌人?」亚蕊贝拉问。
「我一点都不清楚。」
「说不定你欠他钱?」雷德蒙先生问。
「我想不是。」
「他可能是个银行行员,那个房间看起来有点像出纳室。」亚蕊贝拉猜道。
史传杰笑笑,「亨利,你不要再对我皱眉头了,如果我真是魔法师,我的法术肯定相当拙劣,其他有办法的魔法师召唤出精灵和逝世多时的国王,我却只召来了银行行员。」
第二部 强纳森·史传杰
「魔法师可以用魔法杀人吗?」威灵顿勋爵询问史传杰。
史传杰蹙起眉头。这个问题似乎令他感到厌恶。
「我想魔法师也许可以办到,」他坦承,「但绅士绝不会这么做。」
第二十三章 阴影屋
一八〇九年七月
一八〇九年的一个夏日,在威尔特郡一条尘沙遍布的乡间小径上,两名骑士正策马往前奔驰。天空是一片浓郁璀璨的艳蓝,在天空灼灼强光照耀下,英格兰就像是一团轮廓模糊的朦胧剪影。一株巨大的七叶树横亘在道路上空,在地面上撒落下一潭黑暗的阴影,两名骑士一到达阴影边缘,就迅速被黑暗吞没,完全失去踪影,只能听到他们两人的交谈声。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考虑出书?」一人问道,「你知道你是非出不可。我一直在思索这件事,在我看来,出书是现代魔法师的首要任务。我很讶异诺瑞尔先生竟然从来没出过一本书。」
「我相信他迟早总会出书的,」另一人说,「至于我,我看没人会想看我写的东西吧?这些日子以来,诺瑞尔每隔一个星期就创造出一个新的奇迹,根本没人会对一名理论魔法师的作品感兴趣。」
「喔,你实在太谦虚了,」第一个声音说,「你总不能把所有事情全都留给诺瑞尔去做吧。诺瑞尔又不是万能的。」
「但他偏偏就是万能的,千真万确。」第二个声音叹道。
跟故友重逢真是令人愉快!因为这两位就是我们的老朋友,哈尼富先生和赛刚督先生。但他们为何会骑在马背上呢?虽然他们两人都不会承认,但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非常累人的运动。哈尼富先生年老体衰,而赛刚督先生家境贫困,因此他们平常很少骑马。而且天气又这般酷热难耐!哈尼富先生只要天气一热,就会立刻汗如雨下,接着全身发痒,冒出大片大片的红疹;此外,这种灿亮炫目的晴朗天气,总是会让赛刚督先生的头痛老毛病再度发作。他们为何要这样大老远跑到威尔特郡来?
事情是这样的,哈尼富先生在替小石像和那名戴着长春藤叶的少女辛勤奔走时发现到一些事情。他相信他已证实凶手是一名住在艾夫伯里的男子。于是他不辞劳苦地来到威尔特郡,去查阅艾夫伯里教区礼拜堂的一些古老文件。「我在想,」他曾对赛刚督先生解释,「要是我能查出他到底是什么人,也许我就可以找出那个女孩的真实身分,再更进一步查明,他究竟是受到什么黑暗力量的驱使,才狠心下手杀了她。」赛刚督先生陪伴朋友一同前往,替他查阅所有资料,并解说艰深的古拉丁文。但纵使赛刚督先生十分热爱古文献(他在这方面可说是世上无人能及),纵使他深深相信他们一定能够完成使命,但他也不免暗暗怀疑,只凭五世纪前的七个拉丁文字,是否足以解释一个人的一生。但哈尼富先生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然后,赛刚督先生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既然他们都已经来到威尔特郡,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去拜访两人闻名已久,但至今依然无缘得见的当地名胜阴影屋。
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在学生时代就听过阴影屋的盛名。这个名字激起我们心中对于魔法与废墟的模糊想像,但却没人记得它之所以出名的真正原因。事实上,魔法历史学家们至今仍在为它的重要性而争执不下——有些人会毫不考虑地表示,这地方根本无足轻重。这里从未发生过英国魔法史上任何重要事件;此外,这栋屋子两任屋主虽然都是魔法师,但一个是吹牛大王,一个是个弱女子——他们可都不算是什么近代杰出的绅士魔法师或绅士历史学家——然而近两世纪以来,阴影屋却被世人公认为全英国魔法力量最强的地方之一。
阴影屋是在十六世纪时,由英皇亨利八世、玛丽女王与伊丽莎白女王的御用魔法师果哥里·阿萨龙所兴建完成。我们若纯粹以法力高下来评估魔法师的成就,那么阿萨龙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位魔法师,因为他施展的咒语几乎从来没生效过。但我们若是检视魔法师的财富多寡,并以赚钱能力来作为评断标准的话,那么阿萨龙必然可算是英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法师之一,因为他出身寒微,去世时却家财万贯。
他最显著的成就之一,就是成功说服丹麦国王付出一大把钻石来换取一个符咒。阿萨龙声称这种符咒可以使瑞典国王的血肉化为清水,但它自然没发挥这种神奇的效果,只是让阿萨龙用他赚到的一半珠宝,建造了这座阴影屋。他用土耳其地毯、威尼斯出产的明镜与玻璃,以及其他上百件华丽饰品将这里装潢得美轮美奂;等到房子正式完工时,一件奇特的事情发生了——或是可能发生——或是根本没发生。有些学者相信——其他人则不以为然——那些阿萨龙曾假装为顾客们施展的魔法,开始自动自发地在这个地方开始发挥作用。
在一六一〇年,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两名少女从楼上窗口望出去,看到大约三十位美丽的淑女与英俊的绅士,围成一个圆圈在草坪上跳舞。在一六六六年二月,爱尔兰人华伦泰·葛雷瑞克在大壁柜附近的小通道上,用希伯来语跟摩西和亚伦(译注:Aaron,摩西的长兄,希伯来人的第一位祭司长)两位先知交谈。一六六七年,到这里作客的潘妮洛普·谢莫敦夫人,看到镜子里有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她看到镜中的小孩迅速长大,然后她突然认出,那竟然就是她自己。谢莫敦夫人的倒影继续成长老化,最后只剩下一具干枯的尸体。这些传闻和其他上百个类似的故事,使得阴影屋声名远播。
阿萨龙只有一名叫马丽亚的独生女。她在阴影屋出生,也在此度过漫长的一生,她几乎足不出户,就算出门,也会在短短一、两天返回家中。在她的青春岁月,阴影屋里冠盖云集,国王、各国大使、学者、军士和诗人等宾客络绎不绝地登门拜访。即使在她父亲去世后,人们也会在英国魔法开到荼蘼的末世,到这里来参观漫长冬季前夕最后一幅回光返照的奇特繁华景象。接下来访客日渐稀少,屋子开始老旧腐朽,花园也变成一片荒芜。但马丽亚·阿萨龙拒绝整修她父亲的房子。甚至连打破了餐盘,她也任由碎片留在地板上不去清理①。
『注①:有些学者(包括强纳森·史传杰在内)质疑马丽亚·阿萨龙事实上是故意让她的房子倾颓毁坏。他们认为,阿萨龙小姐之所以这么做,纯粹是基于一种常见的民间信仰:所有荒废的建筑都属于乌鸦王所有。这项推测可以解释,为何阴影屋在沦为废墟之后,魔法的力量反倒变得更强。
「人类的所有成就,所有城市,所有帝国,所有纪念碑,有朝一日终将化为尘土。甚至连我亲爱读者们所居住的房屋,也必然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一个时刻——倾颓毁坏,成为砖石涂抹上昏朦月光,窗户点缀着闪烁星光,尘沙随风飞舞的破败废墟。传说在那一天,在那个时刻,我们的住宅将会成为乌鸦王的领土。虽然我们为英国魔法的末日而感到惋惜,哀叹它早已离我们远去,并互相质问我们为何会失去如此珍贵的宝物,但我们千万不可忘却,未来我们也将会面临英国的末日,而如同我们在今日无法唤回乌鸦王的身影一般,有朝一日我们同样也将无法逃避乌鸦王的统治。」《英国魔法的历史与实践》,强纳森·史传杰着,于一八一六年在伦敦由约翰·莫瑞出版问世。』
她五十岁时,茂密的长春藤已蔓生至屋内,在所有橱柜中欣欣向荣,再占据了大半个地板,走路时都得提防不小心会被藤蔓绊倒。鸟儿在屋里屋外相互应和鸣唱。到了她一百岁时,屋子和女人都腐朽了——但两者依然一息尚存。她又继续多活了四十九年,直到一个夏日早晨,当她躺在覆盖于大梣木绿荫下的床上,斑驳的光影洒落在她四周时,她才终于溘然长逝。
在这炎热的午后,当哈尼富先生和赛刚督先生匆匆赶往阴影屋时,他们心里不禁担心诺瑞尔先生会得知他们的行踪(这是因为,在海军上将与内阁大臣们对诺瑞尔先生青睐有加,不停写信致敬并亲自登门拜访的情况下,他的地位正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攀升)。他们害怕他会认为哈尼富先生违反约定。因此他们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们的去向,不仅严守口风,没告诉任何人他们打算前往何方,而且一大清早就走路到农庄去租用马匹,还特地绕了一大段远路,才好不容易到达阴影屋。
他们沿着一条灰尘密布的白色小径,走到尽头处的一扇高耸大门前。赛刚督先生跳下马,走去开门。这扇门是用上好的卡斯提尔锻铁打造,但此刻已腐锈成一种鲜艳的暗红色,原先的构造也已严重毁损腐蚀,早已不复旧观。赛刚督先生的手才碰了一下门,就沾满了粉状的铁锈,仿佛这是由百万朵化为粉质的干枯玫瑰,聚集而成的一扇有形无实的幻影之门。弯曲的铁条上有着许多繁复的小型浅浮雕装饰,镂刻出一张张咧嘴大笑的邪恶面孔,但此刻已因风化而变得残缺不全,并锈蚀成余烬般的暗红色,仿佛这些异教徒目前在地狱中所居住的领域,是由一名心不在焉的魔鬼负责看管,而他由于疏忽而不小心让熔炉烧得过热似的。
门后有着上千朵淡粉红色的玫瑰,一丛沐浴在阳光下,迎风摇摆的高大榆树、梣木与栗树组成的树林,和一片湛蓝无比的天空。此外还有四座耸立的山形墙。许多高高的灰色烟囱和镶着石框的格子窗。但阴影屋毕竟是弃置了一个多世纪的废墟,屋子的主体是由银白色的石灰石,与接骨木和野玫瑰所共同建构而成,而建材除了原先的钢铁木料之外,还多添了一阵阵带着夏日气息的轻柔微风。
「这里简直就像是『另域』。」赛刚督先生说,热切地把脸贴到门边,而他清楚地感觉到,这扇门就像是用化为粉质的玫瑰压制而成②。他拉开门,牵着马儿走进去,哈尼富先生跟在他身后。他们把马儿拴在一个石盆边,开始参观这座花园。
『注②:人们提到「另域」时,通常是指精灵国,或是泛指其他这一类的地方。在日常生活交谈中,这种笼统的定义自然不会遇到任何问题,但作为一名魔法师,就必须学习去运用更精确的用语。众所周知,乌鸦王一共统治三个王国:第一个是包含坎伯兰、诺森伯兰、达勒姆、约克郡、兰开夏郡、德比郡,与诺丁罕郡某些地区的北英格兰。另一个是精灵的王国,而最后一个王国,据说是位于遥远的地狱边境,有时被称之为「苦域」。据乌鸦王的敌人表示,这里是他向撒旦租用的土地。』
阴影屋的庭院或许根本没资格称做「花园」。这里已经有一百多年无人照料了,但并未变成森林或荒野。英文中并没有一个贴切的字眼,可以代表一个在魔法师死后两百年的魔法师花园。赛刚督先生和哈尼富先生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多采多姿又杂乱失序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