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冷。」新男仆说。
这位名叫牛乔的农人坚持新男仆跟他回家,新男仆可以在火边休息、暖暖身子、吃点东西,说不定小睡片刻,新男仆谢谢牛乔,但他说没关系,他只是觉得有点冷。
因此,牛乔带领新男仆避开荆棘,走回马匹旁边,牛乔告诉新男仆路途该怎么走,新男仆纵身上马,启程回家。
苍白的天空中透出一丝苍白的天光,感觉极为凄凉,新男仆边骑边想,太阳仿佛是可怜的威文,天空则宛如地狱,老史传杰把威文摆在天际,威文无时无刻地试图破云而出,永远受尽折磨。
新男仆回到家里之后,其他人一拥而上,「老天爷啊,」管家大喊,「你看看你这副德行!杰瑞米,是不是因为雪莉酒?你因为这事惹他生气吗?」
新男仆挣扎下马,一着地就抓住管家的外套,他哀求管家给他一副渔网,喃喃地说要用渔网把可怜的威文从地狱里捞出来。
其他仆人一听就知道他感染了风寒,而且发了高烧,他们扶他上床,也派人去请医生,但劳伦斯·史传杰得知此事之后,马上派人叫医生不必过来。过了一会,他跟管家说他想喝点稀饭,而且指定新男仆端稀饭过来,管家赶紧跑去找强纳森·史传杰,乞求少爷帮忙,但强纳森一早就骑马前往舒兹伯利,似乎明天才会回来。因此,仆人们不得不把新男仆扶下床,帮他穿上衣服,把稀饭放在他颤抖的手上,推着他走出去。老史传杰一整天要求不断,而且每次都指定由新男仆执行。
到了晚上,新男仆已经像炉上的铁壶一样滚烫,而且满嘴呓语,但老史传杰表示今晚要熬夜工作,而且叫新男仆到书房待命。
管家鼓起勇气,请求主人准许改由他来待命。
「唉,你不知道我多么欣赏这个家伙!」老史传杰先生的眼神中充满冷酷,「我要把他一直留在我身边。你觉得他看起来不对劲吗?在我看来,他只是需要一点新鲜空气。」说完就推开书房上方的窗户,房里顿时寒风刺骨,阵阵雪花从窗外不停飘进来。
管家一边叹气一边扶起新男仆,新男仆又摇摇欲坠,管家把他扶到墙边,偷偷把暖手包放在他的口袋里。
午夜时分,女仆端粥到老史传杰的书房,回到厨房之后,她跟大家报告说主人发现了暖手包,也已经把它抽出来摆在桌上。仆人们哀伤地上床休息,深信新男仆八成熬不过早晨。
天光乍现,早晨到了,老史传杰的书房门户紧闭,七点钟了,没有人拉铃召唤仆人,也没有人走出书房;八点、九点、十点,书房内依然毫无动静,仆人们莫不绝望地扭绞双手。
但大家都忘了一点,劳伦斯·史传杰也忽略了这一点:新男仆年纪轻,而且身强体壮,但劳伦斯·史传杰却已经上了年纪,当晚新男仆承受风寒之苦,同处一室的劳伦斯·史传杰也跟着受罪。十点七分,管家和车夫一起冒险走进书房,他们看到新男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烧也退了;房里的另一端,劳伦斯·史传杰坐在书桌前,活活地冻毙。
这两个晚上的事情传出去之后,大家对新男仆深感好奇,他似乎成了屠龙或是打倒巨人的勇士,新男仆当然乐享盛名,而且一再复述整个过程。说了好多次之后,难免有点夸口,比方说,那天晚上史传杰先生三度跟他要雪莉酒时,他的回答变成:「噢、你这个古怪的老家伙,就算你现在得逞,随意凌虐老实人,把他们逼上死路,但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我告诉你,报应已不远啰!到了那个时候,你得为每一个被你逼到气绝的老实人、以及每一滴寡妇的泪水付出代价。」街坊邻居们也很快就知道,当史传杰先生推开窗户,打算让新男仆冻死时,新男仆高喊:「起先感到冷彻心骨,但是劳伦斯·史传杰啊,到最后就热焰逼人!没错、起先感到冷彻心骨,最后热焰逼人!」恰似宣告了劳伦斯·史传杰的下场。


第十五章 「波尔夫人可好?」
一八〇八年一月
「波尔夫人可好?」
伦敦各个大街小巷,以及不同的社会阶层,四处都听得见这个问题。破晓时分,科芬园的小贩询问卖花的女童:「波尔夫人可好?」;在史垂德街的艾克曼之家,艾克曼先生亲自跟上门的皇族贵客们打听:「波尔夫人可好?」;下议院进行沉闷的演说时,议员们从眼角偷瞄华特爵士,还纷纷小声地请问旁边的同僚:「波尔夫人可好?」;在梅菲尔区的更衣室中,女仆们纷纷乞求女主人:「……波尔夫人昨晚不也参加了舞会吗?夫人可好吗?」
大家就这么问了又问:「波尔夫人可好?」
「噢!」(每次答案都相同),「夫人很好、好极了!」
但这种答案却正好显现英语的局限,因为光是「很好」实在难以形容波尔夫人的状况。任何人站在她身旁都显得苍白、虚弱、半死不活,她复活当天所展现的活力一直延续至今。她健步如飞,大家都没看过哪个女孩子走得这么快,随侍在后的仆人总是落后一大截,而且跑得气喘如牛,满脸通红。战务大臣有天早上在查令十字路德鲁蒙德一出门意外地碰到波尔夫人,一不小心被撞倒在地,波尔夫人一边扶他站起来,一边说希望他没事,他还来不及回答,她已经不见踪影。
跟一般十九岁的女孩一样,波尔夫人也非常喜欢跳舞,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跳完每一支舞,还很失望地看着大家这么快就离去,「这种不带劲的活动哪叫舞会?实在太荒谬了!」她跟华特爵士说。「我们还跳不到三小时呢!」她感叹其他人体力不支,「唉,可怜的人们!我真同情他们。」
陆军、海军和教会人士都极度关心她的健康,大家常说华特·波尔爵士是全英国最幸运的人,华特爵士自己也认为如此。以前那位苍白、虚弱的温特堂小姐激起他的同情,现在这位健康开朗、活力十足的波尔夫人则深得他的仰慕,当他得知她不小心把战务大臣撞倒在地,他觉得非常好笑,碰到人就提起这件事。他私底下告诉好友文赛夫人,波尔夫人正是他的理想伴侣:她如此聪慧、活泼,完全符合他的企求,他尤其欣赏她独特的想法。
「她上星期跟我建议,政府不应该派军和金援瑞典国王,而应该与葡萄牙和西班牙联手对抗拿破仑。她才十九岁,脑筋居然这么清楚,而且这么有创见,实在令人佩服!虽然政府已经决定和瑞典合作,但年方十九的她,居然有胆量跟政府唱反调,实在难得!我告诉她,她实在应该考虑从政!」
波尔夫人集美貌、财富、魔法于一身,先生又是政坛要人,众人自然为之倾倒。时尚人士一致认为,她命中注定将引领伦敦社交圈,新婚三个月之后,她已准备好服膺时尚人士指派的角色,于是她广发邀请函,预计在一月的第二星期举办盛大的晚宴派对。
新婚女子所举办的第一场晚宴派对非常重要,其中也夹带着许多小小的焦虑。离开课堂三年之内所达到的声誉已经不够分量,精心装扮、懂得看场合选择珠宝、精通法文、弹唱自如也都不够瞧,现在她必须专注于法国烹饪和美酒。虽然其他人会帮忙出点子,但她还是得靠自己的品味和直觉,她当然不喜欢承袭母亲的宴客方式,也希望做些不同的尝试。但伦敦的时尚人士每星期四、五个晚上都到外面吃饭,一个年仅十九、几乎从未踏进厨房的新婚女子,怎么烧得出一桌好菜,让这些挑嘴的宾客啧啧称奇呢?
仆人们也是个问题。新婚女子夫家的仆役们不是新手,就是不熟悉新环境,如果临时需要蜡烛、不同种类的刀叉、或是端热汤的厚毛巾等东西,他们知道上哪里找吗?波尔夫人面临的问题更令人头痛,在哈雷街九号的宅邸中,一半仆役来自娘家苏格兰北安普敦郡,一半刚从伦敦当地聘雇。大家都知道乡间和伦敦的仆役相当不同,两者的差异倒不在于工作性质,仆人都得负责烹饪、清扫、跑腿等,不同的是做事情的方式。比方说,有位北安普敦的乡绅去拜访他的邻居,坐了一会之后,乡绅起身告辞,仆人取来乡绅的外衣,帮他穿上,在此同时,仆人自然会恭谨地请问夫人好不好,乡绅不但不觉得受到冒犯,而且还跟仆人聊两句,乡绅说不定听说仆人的祖母在菜园采收莴苣时受了伤,刚好利用这个机会慰问。在北安普敦郡之类的乡间,乡绅和仆人都住在同一个小镇,而且从小就认识。伦敦却不是如此,伦敦的仆人绝对不准和上门拜访的宾客说话,他必须摆出一副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祖母、或是莴苣的模样。
在哈雷街九号的宅邸中,波尔夫人的乡仆们经常感到不自在,他们害怕出错,但却永远搞不懂怎样做才对,连说话的方式也饱受讥笑。伦敦仆人听不懂乡仆们的北安普敦口音(老实说,伦敦仆人根本懒得听乡仆们说些什么),乡仆们口中的「醋李」、「芦孙」、「波西猫」和「蜈刚」,其实是「醋栗」、「芦笋」、「波斯猫」和「蜈蚣」。
伦敦仆人们很喜欢戏弄乡仆,他们端了一盆脏水给一个叫做阿弗烈德的年轻仆役,骗他说这是一种法国菜汤,诱使他端给其他仆人当晚餐。他们经常派乡仆们送信给肉店小弟、面包师父和点灯夫,信中都是伦敦粗话,乡仆们根本看不懂,但肉店小弟、面包师父和点灯夫却读懂了,肉店小弟一气之下把阿弗烈德打出了黑眼圈,躲在食品储藏室的伦敦仆人们则边看边笑。
乡仆们气愤地跟波尔夫人抱怨,波尔夫人从小就认识这些仆人,听到老朋友们受到这种待遇,在新家待得这么不快乐,她也觉得非常讶异,但她经验不足,也不确定该如何解决问题,虽然明知乡仆们说的都是真话,但却怕把情况弄得更糟。
「华特爵士,我该怎么办?」她问。
「怎么办?」华特爵士惊讶地说,「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让史提芬·布莱克处理就好了,等他和两边谈了之后,他们会像绵羊一样听话,也会像鸟群一样和谐。」
华特爵士结婚之前只有史提芬·布莱克一个仆人,华特爵士对他信任到了极点,在哈雷街九号的宅邸中,史提芬的职衔虽是「管家」,其实职责与权限却远超过一般管家,他代表华特爵士和银行家、律师会晤,监督波尔夫人庄园的营收;他不必经过任何人同意就可以聘雇仆役和工匠,他还掌管仆人,支付薪资,处理各种账单。
在许多家庭中,通常有位仆人的才智与能力特别出众,地位与权限也在众人之上,史提芬的情况更是不寻常,因为他是个黑人。在下之所以说「不寻常」,原因在于黑人仆役在家中的地位最为低下,不管多么辛勤、聪明、努力都没有用。但不知道为什么,史提芬·布莱克却打破了这项惯例,他天生英挺,身材高大,举止端正,华特爵士更乐于告诉大家:他全权委托一位黑人仆役料理家务和私事,藉此表示自己相当开明。
其他仆人则惊讶必须听命于一个黑人,其中有些人根本从没见过黑人。有几个仆人刚开始很不服气,他们告诉彼此,这个家伙若胆敢发号施令,他们一定悍然拒绝。但不管原本打算如何,一见到史提芬,他们就打消了原意,史提芬一脸庄严,带着权威感,下达的命令也合情合理,大家自然而然听命于他。
肉店小弟、面包师父、点灯夫和其他刚跟哈雷街九号打交道的商家,从一开始就对史提芬非常好奇。他们跟哈雷街九号的仆人们打听史提芬的日常生活,他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谁是他的朋友?有空的时候喜欢去哪里?哈雷街九号的仆人们回答说,史提芬早上吃了三个白煮蛋,战务大臣的威尔斯车夫是他的好友,他昨晚到瓦平参加一个派对,肉店小弟、面包师父和点灯夫听了大感满意。哈雷街的仆人们问他们为什么想知道这些事情,肉店小弟、面包师父和点灯夫听了非常讶异,哈雷街的仆人们难道不晓得吗?哈雷街的仆人们真的不知情。肉店小弟、面包师父和点灯夫解释说,这些年来,伦敦各地始终谣传史提芬根本不是管家,他私底下是个非洲王子,国土也非常辽阔,大家都知道他一厌倦管家的生活,马上就会返回非洲,娶一个跟他一样黑的公主。
听了这番话之后,哈雷街的仆人们从眼角偷偷打量史提芬,大家都同意他确实长得像个王子,事实上,众人听命于史提芬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若非大家直觉地折服于王者之尊,这么一群眼高于顶、自尊自傲的英国男女,怎么可能听命于一个黑人?
史提芬·布莱克却不知道这些好奇的猜测,他像平常一样勤奋工作,忙着擦拭银器,训练仆役法式服务,吩咐厨师,还得订购鲜花、亚麻、餐具等等。为了这个重要的晚宴派对,他得同时进行好多事情,让整座宅邸和仆人们都准备就绪。晚宴当天,一切都如同史提芬设想中的壮观,小客厅、宴会厅和楼梯两旁的花瓶里插满了暖房玫瑰,餐桌上铺着精美的亚麻桌布,银器、玻璃器皿、烛光光彩夺目,满室生辉。宴会厅的墙上还挂着两面巨大的威尼斯明镜,在史提芬的指示下,镜子面对面地悬挂在墙上,相互辉映,再加上明亮的银器、玻璃器皿和烛光,宾客们坐定之后,大家似乎融化在金黄色的光影中,恍若一群金光闪闪的神祇。
诺瑞尔先生是贵客之一,他现在所受到的礼遇,跟最初抵达伦敦的境况大不相同!当初他饱受忽视,无足轻重,现在他与英国最尊贵的人士平起平坐,大家还争相取悦他!其他宾客不停地请教他问题,虽然他仅是简短、甚至不太有礼貌地回答说:「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我没有荣幸认识那位先生」,或是「我从来没去过你说的那个地方」,大家听了似乎还是很开心。
与诺瑞尔先生的谈话中,最有趣的部分其实出自卓莱和拉塞尔先生之口,他们坐在诺瑞尔先生的两侧,忙着向大家传达诺瑞尔先生对现代魔法的观感。魔法是当晚最受欢迎的话题,宾客们发现自己与英国唯一的魔法师同座,大家除了魔法之外,对其他话题全都不感兴趣,宾客们很快就讨论起波尔夫人复生之后,发生在英国各地的多起魔法。
「每个乡镇的报纸似乎都有两、三则报导,」凯索力勋爵同意。「前几天我在《巴斯纪事报》上读到,米尔森街有个叫做吉朋的家伙,半夜被窃贼破门而入的声音吵醒,这人似乎拥有很多关于魔法的书,他试了其中一个咒语,把窃贼们变成了老鼠。」
「真的吗?」康宁先生说,「后来这些老鼠怎么了?」
「它们全跑进墙壁上的小洞里。」
「哈!」拉塞尔先生说,「亲爱的勋爵,请相信我,这不是魔法。吉朋听到噪音,以为是窃贼,于是他念了一个咒语,然后把门打开,结果发现门外不是小偷,而是老鼠,整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是老鼠的错。这种事情到最后全都是胡说,林肯郡有个未婚的神职人员和他妹妹,他们自行对这些所谓的魔法展开调查,结果发现没有一项是真的。」
「这位牧师和他妹妹非常仰慕诺瑞尔先生!」卓莱先生兴奋地补充说明,「他们好高兴终于有人出面重振英国魔法,当然受不了其他人刻意模仿或欺瞒,破坏这项伟大的使命!其他人怎么可以挟诺瑞尔先生之名而自重?这简直是对他们两人的侮辱!诺瑞尔先生也慷慨相助,他指点这对牧师兄妹如何揭穿骗局,他们两人也驾着马车到各地举发这些冒牌货。」
「拉塞尔先生,我想你太抬举这个叫做吉朋的家伙,」诺瑞尔先生跟往常一样摆出学者的模样,「我们不确定他是不是刻意撒谎,或是心怀恶意,最起码他谎称拥有许多关于魔法的书籍,我派查德迈过去看看,他说这人所有藏书都是一七六〇年之后印行,根本毫无价值!一点用都没有!」
「但我们也该抱着希望,」波尔夫人对诺瑞尔先生说,「说不定牧师兄妹很快就会找到真正有才能的魔法师,这样一来,先生,你就有助手了。」
「唉!但是没有这种人!」卓莱叹气说,「完全没有!大家都知道,为了达成卓越不凡的成就,诺瑞尔先生多年来离群索居,闭门苦读,唉!这种为国奉献的情操极为罕见!我保证绝对找不到第二个人!」
「但是牧师兄妹绝对不能放弃。」波尔夫人坚称。「大家想想,如果诺瑞尔先生有个助手,那该有多好?」
「确实不错,但可能性却很小,」拉塞尔先生说,「牧师兄妹还没找到像这样的人。」
「但是,拉塞尔先生,根据你先前所言,他们根本没找,不是吗?」波尔夫人说。「他们巡回各地是为了揭发骗局,而不是寻找魔法师。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他们只要四处询问谁会魔术、谁拥有魔法的藏书就成了,我确信他们不介意多问几个问题。先生,只要你开口,他们绝对乐意相助。」接着她对诺瑞尔先生说,「我们都希望他们尽早成功,因为我想你一定感到有点寂寞。」
随着晚宴的进行,宾客们享用了十几道菜,仆人们也陆续端走剩余的菜肴,女士们纷纷离座,男士们则留下来继续喝酒,但却感到意兴阑珊,不知道该跟彼此说什么。他们已经聊完了所有关于魔法的话题,他们不想交换朋友们的闲话,甚至连政治也不想讨论,其实大家只想看看波尔夫人,于是他们直接告诉华特爵士(而非客气地请问),他一定很想念太太。华特爵士回答说不会,但大伙却不同意,一个新婚的男士若与妻子分离,心里绝对不快乐,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不但如此,即使是短暂一别,先生也会感到消沉,甚至影响消化。华特爵士的客人们请问彼此,华特爵士看起来是否气色不佳?大家一致认为他确实气色不好,华特爵士极力否认,啊!他装出没事的样子,不是吗?装得很像样,但情况显然不妙,男士们纷纷表示同情,起身加入女士们。
史提芬·布莱克在大厅一隅看着男士们离去,阿弗烈德、葛弗雷和罗勃三名男仆留在大厅内。
「布莱克先生,我们应该过去奉茶吗?」阿弗烈德天真地问道。
史提芬·布莱克伸出一只细长的手指,示意他们留在原地,同时轻皱眉头,示意他们不要出声。等到男士们全都离开、确定听不到他说话,他才叹气说:「你们究竟怎么回事?阿弗烈德!我知道你不常服侍像今天晚上的客人,但你也不能忘了先前的训练!你真是笨得可以!」
阿弗烈德喃喃地道歉。
「凯索力勋爵叫你帮他端一碗松露清粥,我听得很清楚!但你却端给他草莓果冻!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弗烈德嘟囔了几句,只听得出「害怕」二字。
「你害怕?害怕什么?」
「波尔夫人后面似乎站了一个奇怪的人。」
「阿弗烈德,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好像看到一个满头银发、身穿绿色外衣的高个子,他低头看看波尔夫人,但过一会就不见踪影。」
「阿弗烈德,你看看房间的另一头。」
「是的,布莱克先生。」
「你看到什么?」
「一片窗帘,布莱克先生。」
「还有呢?」
「一盏水晶吊灯。」
「一片绿色天鹅绒窗帘和一盏烛光通明的水晶吊灯,那就是你所谓的身穿绿色外衣、满头银发的高个子。好了,阿弗烈德,赶快过去帮凯西把瓷器收起来,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史提芬·布莱克接着转向第二位男仆,「葛弗雷!你表现得和阿弗烈德一样糟,我发誓你一定心不在焉,你作何解释?」
可怜的葛弗雷没有马上回答,他拼命眨眼睛,闭紧嘴唇,一般人若想忍着不哭,就会做出这些举动。「对不起,布莱克先生,但我受到音乐的干扰。」
「什么音乐?」史提芬问,「哪来的音乐?你听听,隔壁小客厅的弦乐四重奏刚刚才开始表演,之前根本没有动静。」
「不、不!布莱克先生,刚才女士和先生们用餐时,隔壁一直传来风笛和小提琴的乐声,噢,布莱克先生,那是我听过最凄凉的音乐,听了心都碎了!」
史提芬困惑地盯着他,「我真搞不懂你,」他说,「这里哪有风笛和小提琴?」他接着转向另一位四十出头、黑发、长相端正的男仆。「罗勃!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昨天不是讨论过了吗?」
「是的,布莱克先生。」
「我不是跟你说,我希望你为其他人树立一个好榜样吗?」
「是的,布莱克先生。」
「但是今天晚上你最起码走到窗边六次!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文赛夫人找人帮她拿个干净的杯子,你应该随侍在侧,注意宾客们的需求,而不是一直跑到窗边。」
「对不起,布莱克先生,但我听到窗户发出敲打声。」
「敲打声?什么敲打声?」
「树枝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布莱克先生。」
史提芬·布莱克做了个不耐烦的小手势,「但是,罗勃,屋子附近根本没有树!你知道得很清楚。」
「我以为屋子周围长出了森林。」罗勃说。
「什么?」史提芬大叫。


第十六章 无望古堡
一八〇八年一月
哈雷街的仆人们依然相信家里闹鬼,大家都说看到怪异的景象,还听到叹息的声音。厨师约翰·隆魁和厨房女仆们被悲伤的铃声所扰,隆魁跟史提芬说,铃声让大家清楚地想起死去的亲人、过去失落的好时光,以及生命中所有不幸的遭遇,到后来每个人都意志消沉,几乎了无生趣。
葛弗雷和阿弗烈德两名年轻的男仆,始终忘不了晚宴当天听到的风笛和小提琴乐声,两人皆深受折磨。乐声似乎总是从隔壁房间传来,史提芬带着两人走遍家里大小房间,藉此证明没有人弹奏乐器,但却一点用都没有,葛弗雷和阿弗烈德依然恐惧、闷闷不乐。
但罗勃的举止最令人费解,罗勃年纪比较大,史提芬刚开始觉得罗勃明理、诚实、可靠,换言之,他绝对不可能胡思乱想,无缘无故就说害怕。但罗勃却坚称听到一片森林环绕着房子生长,一停下手边的工作,他就听到树枝阴森森地刮过墙壁,敲打门窗,他也感觉到树根悄悄延展,破坏了地基和砖块。罗勃说这是一片邪恶的老森林,旅者若穿越这片森林,林中的树木跟躲在树后的歹徒一样令人害怕。
但是,史提芬辩称,最近的一片森林在伦敦北郊的汉普斯特野地,野地离家里有四里,而且那里的树木都很守规矩,不会包围人们的房子,或是试图摧毁房屋。但史提芬怎么说都没有用,罗勃听了只是颤抖地摇头。
但无名的恐惧却消弭了仆人间的嫌隙,这是史提芬觉得唯一值得安慰之处。伦敦仆人们不再讥笑乡仆们说话慢吞吞,行事古板;乡仆们也不再向史提芬抱怨伦敦仆人们恶作剧,差遣他们去办一些子虚乌有的杂事。所有仆人都相信家里闹鬼,每天下工之后,仆人们围在一起交换曾经听说的鬼故事:哪户人家闹鬼、发生过哪些可怕的事情、住在鬼屋里有什么可怕的下场等等,大家愈说愈害怕。
晚宴两星期之后,有天晚上仆人们聚在厨房的火堆旁边,又开始大谈鬼故事,史提芬很快就听腻了,起身走回自己的小房间读报。回房不到几分钟就听到铃声,于是他放下报纸,穿上黑外套,过去看看哪里需要他。
厨房和管家房间之间有个小走道,走道墙上挂了一排铜铃,铜铃下面以工整的褐色字迹标示出哪个房间:威尼斯小客厅、黄色小客厅、晚宴厅、波尔夫人的起居室、波尔夫人的卧室、波尔夫人的更衣室、华特爵士的书房、华特爵士的卧房、华特爵士的更衣室,以及无望。
「无望?」史提芬心想,「这究竟是什么?」
他今天早上才付钱请木匠装上铜铃,也已把明细记在账簿上:阿摩·嘉德在厨房通道上加装九个铜铃,铃下漆上每个房间的名称,花费:四先令。但眼前却有十个铃,标示着「无望」的铜铃铃声大作。
「嗯,」史提芬心想,「说不定嘉德故意跟我开玩笑,我明天就叫他过来取下多出来的铜铃。」
但他现在却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他到一楼的各个房间巡视,每个房间都没人,于是他爬楼梯上楼。
楼梯顶端有扇他从没见过的门。
「谁在门外?」门后有人轻声问道。史提芬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这人虽然仅是耳语,但很奇怪地,听了却令人震慑,声音似乎不从史提芬的耳朵进去,而是直接贯穿他的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