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茵望着渐渐平复下来的海面,心中一片空白,完全呆了。明昧在一旁说:“你怕他跟着死了?放心罢,他要真死了,那才奇怪呢。”
“你、你害死了他?”
“傻丫头。快趴下,对方已经能看见我们了。”
“你杀了他?”
明昧本已趴好,看见矢茵的眼神,赫然直起身,冷冷地说:“你想杀我?”
“我只是不明白…”矢茵慢慢爬上船板,向着明昧爬去:“我只是…觉得…”
“想杀我你还太嫩了。”明昧说,“我劝你乖乖趴下比较好。”
“可你…”
忽然哗啦一下,阿特拉斯探出水面,一把抱住矢茵,将她拖下水,在她耳边叫道:“好了好了,冷静点!这时候说什么都他妈是废话了,瞧,船!”
矢茵被水一激,霎时清醒,不由自主紧紧抱住阿特拉斯。她的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却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怕什么。
“你在害怕?”
“我不知道。”
“傻瓜。”阿特拉斯抚摸她的头发,看着那艘加速驶来的独木舟,叹息道:“我怎么可能死呢。”


第六章 岛主的秘密
“第七位觐见者,矢茵,是汝吗?”
“是。”矢茵低着头回答。
内侍官合上紫色刺绣的绢布,操着夹白的汉语说:“汝乃最后一位。汝海难之事,吾王已经知晓,左右便有赏赐下来。请这边来。”
“是。”
哗哗,偌大的走廊里,只听得见衣裙佛在地板上的声音。矢茵跟着内侍官,两名侍女跟在她身后,均躬身垂头,谨小慎微的往前迈步。
果然如明昧所言,化人遵循古制,拒绝开化。这座隐藏在丛林深处的宫殿完全依照唐代格局建造,前后共六进,光是第一进门堂两侧就各有八间厢房,另有四道侧门,通向不同的偏院。大门正上方匾额题着:“如风徐来”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门廊下挂着十六只古色古香的灯笼,门上十六只铜钉,倒也颇有气势。一条长长的玉石路面贯穿整个院子,其上雕刻着各种精美的图案,大多是花鸟、海岛、风、雷纹。每隔十几米,就有一块正方的白玉台面凸出,刻着七龙图案。
矢茵只刚走进第二进,就从一旁的走廊进入侧院。如果那道路面是中轴线的话,应该一直延伸到岛主居住的最里面一进。她留心看了看,进入第三进的门前似乎并没有侍卫…但内侍官立即就呵斥了她的无礼之举,她接下来一路都低着头,生怕再出错。
由于出示了双龙旗帜,他们一上岸,矢茵立即就被带入一抬小轿,穿过数不清的桥,又乘船到了东岛,径直上山。她被颠得七荤八素,中途两次被人扶出来呕吐。趁那间歇,她还心存侥幸想认清方向,却发现完全置身茫茫丛林之间。大树遮天蔽日,其下则藤蔓丛生,再下则是密的跟地皮似的灌木,根本无从下脚。只有一条泥巴小路,也不知这山上有多少条这样的路。
等到了宫殿前,先进一座小院,自有侍女替她沐浴。沐浴完毕,她趴在榻上,突然背上剧痛,像被人活扒了皮。矢茵一个扫堂腿放翻了周遭四名侍女,爬起来才发现是有人拿粗线给她滚背去毛。矢茵只得连连道歉,忍痛让人把自己全身上下刮个干净。
然后她被要求双臂张开架在木架上熏香。香浓得矢茵一度窒息。一刻之后,被熏成花味香肠的矢茵下了架。昏昏沉沉中,有人给她梳理头发,在脑后盘了一个高高的发髻,而后穿上一件衣服——真的只有一件!丝绸质地,绣着白色牡丹的裙子,宽大的袖口,宽大的腰带,下摆却只到膝盖,与这里所有人一样,大概因为天气炎热之故。
矢茵死活不肯。裙子虽然贴身,仍总觉得风嗖嗖的从下面吹上来,跟赤身裸体没任何区别。她从房间这头跳到那头,撞翻了澡盆子,撞歪了熏香架子,踢飞了梳妆台上的各种器物。侍女们顶不住了,求教内侍官。内侍官特许她穿上内裤——在面见吾王之前,略可从权。
如此这般折腾,等矢茵真正进入宫殿时,天都快黑了。偌大的宫殿,人却很少,而且大多是低头匆匆赶路的侍女。大门口站着八名侍卫,一路上遇到四人一组的巡逻侍卫,除此之外再没见到其他人。
这些侍卫穿着藤甲,腰间统统挂着一长一短两把刀,类似日本下级武士。奇怪的是他们背上还背着半自动步枪,真让人别扭。
幸好交谈没有大问题,岛上的语言介于白话和古语之间,一些现代的词语似乎也听得懂。想来虽然封闭,但贸易日盛,外面世界的影响也逐渐渗透进来了。
内侍官边走边说。王这几日正着手准备,首次面见在三天后。在两天里必须沐浴更衣,静心念佛吃斋,消除一切杂念。各种规矩如下:不得喧哗,不得随意走动,不得询问,不得打探。准时吃饭,准时吹灯,准时睡觉。每日卯时起身,沐浴更衣,辰时吃饭,辰时二刻学习仪态规矩,酉时沐浴更衣,酉时二刻吃饭,戌时沐浴更衣…
“等等!”矢茵脱口叫道:“午、午饭呢?”
内侍官回头冷冷地说:“噤声!今日第一次进宫,便不罚你了。从明日起,一切按规矩办,你这般说话便要戒尺三记,懂了么?需得先请示,而后发问。一日二食,这是祖上的规矩。”
“…是。”
内侍官道:“我化人族虽番于海外,然大宋宣宗、神宗、大明永乐大帝等屡次敕封凰王,显贵无极。一切礼仪规范,均源自我天朝上国。天下之事,重不过一个‘礼’字。不可随意离开自己的房间,有事必得由侍者报于我,准许后方可施行,明白了么?”
她也不待矢茵回答,转身继续前行,说:走路不可发声、用膳不可发声,更不可上下通气(不得打嗝放屁!),坐行立均需恭敬谦卑…
侍女们一左一右,架着呆若木鸡的矢茵跟在后面。
走廊四周的门窗都紧闭着,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偶尔听到呜呜的风声,窗户一起咯咯咯的颤抖。整个宫殿一尘不染,矢茵赤脚走了这么久,觉得脚上一点儿灰尘都没有,反而愈发清爽。偶尔路过一处小院,亦铺满木地板,围着中央的参天古木。地板上一片叶子都没有,可见随时都有人细心打点。
她们拐来拐去,不知走了多远,不知路过了多少个院子,终于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内侍官取出一大串钥匙,找了半天,才打开门上的锁——居然是一把挂在门外的锁,即是说屋内的人是无法自主决定出入了。侍女拉开房门,引着矢茵进去。房间约十平米大小,几乎就是一个榻。榻上一床席,一只瓷枕,一床薄被,窗下一张小几,几上一支烛台。除此之外,更无他物。
侍女们倒退着出了门,内侍官说:“你休息罢,明日卯时会有人来侍候起身。”说着一点头,侍女关上了房门。
矢茵呆了两秒钟,突然一激灵,叫道:“晚、晚饭呢?”
门外稀里哗啦地响,内侍官一边锁门一边说:“今日时辰已过,明日再说。”
矢茵砰地一下撞在门上,怒道:“开门!开门!我要吃饭!”
那门不知是什么木料做成,硬得跟铁一般。矢茵又叫又跳,没人回应。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久连那三人走路的声音都消失了。周围沉寂下来。
矢茵没有来打了个寒战,一丝恐惧爬上心头——这屋子几百年了,也不知有没有冤死的人?她几步跑道窗前,用力一拉,嘿!窗户居然没锁。可是等拉开了看,便大失所望:房间竟然是建筑在一处绝壁上。往下至少五十米,才是茂密不见天日的丛林。往旁边看,绝壁长约百米,这一路过去全是一模一样的房间,离开崖壁约两米远,其下由粗大的木桩嵌入石壁支撑,仿佛山城古旧的吊脚屋。
矢茵全身发软,一屁股坐下。房子面朝西方,此刻太阳一半已经沉入了密林之下,天边的云霞仿佛燃烧起来。瑰丽的红光照进房间,沿着灰色的墙面一寸寸往上爬。海风无时无刻的吹拂着森林,从上方看,森林就如同远处的海浪一样,永无休止地起起伏伏,发出哗啦啦、哗啦啦的林涛。空气中充满海腥和树木的混合味儿,闭着眼睛深深呼吸,还真让人恍惚。
“吃香喝辣,起居有人侍候,多么惬意!”阿特拉斯的话在耳边响起。矢茵看着太阳像坠毁了一般飞速下沉,咬牙切齿地想:“王八蛋,个个都在骗我…他干嘛不来当男宠?”
蹦蹦蹦!啪啪!蹦蹦啪啪啪!
阿特拉斯正在强劲的HIPOP音乐带动下,想吃了摇头丸一样拼命甩脑袋——见他妈的鬼,这岛上的果子酒比摇头丸还猛!他只灌了几口,全身血液都冲到头顶,两眼反白,胃里像塞了座热核反应堆进去。在这破酒馆中央跟一大群粗膀子的黑人、狐臭的阿拉伯人、瘦得跟猴子似的阿三、戴高帽子的墨西哥人、纵欲过度的斯洛伐克人、土冒的俄罗斯人…一起狂舞。
噢!太HIGH了!好久没有跟这么多的蠢货一起乐了!阿特拉斯举着两只酒瓶,一会儿跳机器人舞,一会儿跳踢踏舞,一会儿是华尔兹…管它的呢!酒馆的破地板嘎吱乱响,挂在头顶的应急灯时明时暗。有人躺在桌子底下抽大麻,被人踩得半死;有人趴在吧台上呕吐,被华裔老板亲手用凳子砸翻。哦,太欢乐了,太欢乐了!半裸的女招待跑来跑去,呸!一看就是菲律宾人冒充的本地人!但这并不妨碍阿特拉斯和一群黑鬼把她围在中间,肆意逗乐。
有个阿三跳着跳着,竟然从某处破洞掉进海里去了。大伙儿那个欢乐啊,拼命往洞里扔酒瓶,生怕砸不死他。太、太刺激了…
突然,黑人歌手性感的声音变成一种类似鸭子的叫声,持续了几秒钟,音乐停了!大伙一下愣在当场。老板转身使劲拍打那老式的干电池磁带放唱机,没用。他很尴尬,浑身都在发抖。他憋了半天,终于叫道:“没电了!”
他还没喊完就往吧台下缩去,砰砰砰砰!几十只酒瓶下雨一样飞过去,大半采用高抛物线的吊射,砸得吧台里鬼哭狼嚎…
唉,美妙的夜晚就这样被毁了!所有的人都瘫坐在地上——真是蠢得伤心,有个墨西哥人居然又一次坐进了破洞,就此消失无踪,只有他的宽边高帽立在破洞上,权作墓碑。不过来这个化外之岛来做买卖的,不是混混就是亡命徒,任何时候以任何奇怪的方式死,统统在预期之内。
阿特拉斯踢跑两个阿三,独霸一张稍微完整的桌子。他含着眼泪喝酒。太凄凉了,他被骗了。到目前为止,他连一个正经的化人族女人都没见到呢。
在这条长达两公里的桥上,充斥着世界各地的杂碎。他们被严格限制上岛,唯一的好处是化人族也不禁止他们在桥上胡来,只要不惊动岛主。所以一到晚上,干电池驱动的各种器械就纷纷亮相,有人甚至用蓄电池级联的方式开了一家网吧,虽然卫星上网费用高达每小时一百五十美元,也拥挤得需要预约。
人人吸毒,喝酒,打架,借此发泄不满——化人太顽固了,或者说,顽固的岛主控制得太严格了。任何人都不得拥有外来物品,所以除了拿真金白银来换岛上出产的黑珍珠,卖给岛主一些枪械外,几乎再卖不出什么。十六世纪那些航海家靠几个玻璃珠就能换一堆黄金的事,在这里纯粹是扯淡。现代文明延伸到了这化外之地,却止步于长桥,无论如何也插不进去。
咚!一瓶酒放在桌上,一对极好看的长腿出现在阿特拉斯眼前。腿的主人穿着岛民的长袖衣衫,裙子却短到刚刚包住臀部。来者不耐烦地抖动着一只脚,问:“没椅子了?”
唉。阿特拉斯长叹一声,拖着酒精过量的身体走到一边,干净利落地将一个阿三哥打翻在地。阿三哥抱着头惨叫,随即被兴奋过头的人群用酒瓶砸得没了声音。
阿特拉斯把椅子拖过来,明昧已经坐了他的椅子上。她翘着腿,两条白花花的大腿简直成了屋子里最亮的光源。在那些阴暗的、酒气熏天的角落,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这双腿,却没有一个人敢多吱一声。阿特拉斯固然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屏障,这双腿的主人本身散发出的气势也足以将所有龌龊念头震慑住。
“怎么样呢?”明昧浅浅地喝了一口酒,皱起眉头。
“怎么样?都他妈的…”阿特拉斯勉强把后面的粗口咽回去。一名只穿内衣的小姐送来两碟小吃,都是些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鱼干、虾崽。阿特拉斯往她T裤内塞了两张钞票,顺便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老板送给她的。”小姐笑嘻嘻地在阿特拉斯胸口捏了几把,似乎惊异他发达的胸肌。她笑得全身都在颤抖,随即被明昧的眼神吓了一跳,蹦蹦跳跳地走了。
阿特拉斯盯着她扭来扭去的屁股看,顺手抓了一把小吃塞进嘴巴。“呸!呸呸!狗屎!”他全数吐了出来。
“好了吧,在这地方你还能指望吃什么?”明昧问,“你混吃混喝这么久,看情形啥都没打听到吧?”
“你少激我,”阿特拉斯蔑她一眼,“本大爷出来混的时候,你爷爷的爷爷的…”他翻着白眼掰指头,数了半天都没数清楚,恼火地说,“总之,这个岛的底细全都已经被我摸透了!”
“嗯?”
“唉,兴许是我老了,怎么就这么喜欢你这嚣张的小样儿呢?哈哈,哈哈哈!”阿特拉斯一口气喝光了酒,顺手扔到一边,凑近了明昧说,“听说,这个岛上的人,都他妈不是人!”
“嗯。”
“岛上的居民一个个像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瞧瞧这儿,热热闹闹的,可全他妈是外来的混账东西。你再瞧瞧窗外,瞧那边——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有。一星点儿火光都看不到!像他妈个鬼岛!”
明昧朝窗外望去。阿特拉斯说得没错,整个西岛陷入漆黑之中,一盏灯光都没有。只有更远的地方,看高度应该是东岛那片宫殿的位置,才依稀有点亮光。
这不合情理。即使岛上的居民遵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方式,但西岛其实是一个群岛,房间与房间之间沟壑纵横,说深不深,可说浅也不浅,而且随着潮水涨落还在变化。如此黑灯瞎火,如果没有路灯照亮,谁晚上出门一脚踏空,即使水性再好,也终究不是个事啊。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喝了半天闷酒,周围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个都醉得瘫软在地。老板似乎也忘了还有生意,不知跑哪里去了。酒吧内安静下来,只听见脚下的潮水声一浪一浪,永不休止。
“没有生人气。”良久,明昧幽幽地说。
“你也感觉到了?鬼气森森的。岛上的人从来不与外人交流,跟这群人做买卖的永远只有那么几个。交谈在栈道上,交易仍然在栈道上,所以有的人来这儿四五回了,见过的岛民不超过十个。他们根本没有接受外面的世界,仍然我行我素活在俗世之外。”
“那为何搞这么一条栈道,与外界做买卖?不如永远与世隔绝好了。”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听说…”阿特拉斯借机又凑近了点,“岛主以岛上盛产的珍珠,秘密置换了许多高档玩意儿。”
“高档玩意儿?都是些什么?”
阿特拉斯耸耸肩:“你觉得这群白痴会知道?他们只是跑腿的而已。货物都是被捂得严严实实,用木箱装着一箱箱运到岛上。有些人说箱子重得要死,有的又说轻飘飘的,还有人说感觉像是液体…你能信谁?”
明昧默默喝酒。
阿特拉斯说完了,觉得明昧的神色一点没变化,不仅气馁。他说:“矢茵那丫头不知道怎么样了…你说,等会我偷偷潜到岛上去瞧瞧如何?”
“我已经去看过了。”
“好!”阿特拉斯竖起大拇指,“二当家的行动力真不是盖的!”
“全都睡了。”明昧罕见地叹口气,脸色有点发白,低声说,“这真的是个鬼岛。”
“什么?!你真去看了?”
明昧白他一眼。“你以为我开玩笑?所有人,就那样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睡着了。真可怕,起初我真的怀疑他们其实都死了,不然为什么始终一动不动?等到摸到身上,才发现仍然是活的,却对外界刺激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特拉斯听得出神,咕噜噜又喝了一大口酒。“问个技术性问题:你是怎么…呃,神不知鬼不觉摸进去的?”
“许多房子就架设在河道之上。我一直潜水溜进去,在一间房屋下等了很久,才推开地板门钻进去的。”明昧慢慢地说,“你怕我被发现?”
“呵呵,二当家的身手,我怎会怀疑?不过你说他们对外界刺激没反应,再加上他们完全不与外界交流,我觉得他们可能患有某种集体潜意识病。”
“你的意思是…”
阿特拉斯用手指点着桌面,轻声说,“他们也许被岛主催眠,陷入某种病态。否则,你不可能解释,为何与外界接触这么多年了,仍然一丁点儿变化都没有。亚马逊雨林那些还在石器时代的部落,与伐木公司勾兑几年,个个都抄手机玩微信了,你信不信?”
明昧点点头。“这倒是。这里的一切都不合常理,显然,岛主对岛屿的控制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对了,我在几座桥上,都看到了类似黑玉的图案,还有一些无法辨认的文字。你在酒吧泡这么久,有没有小道消息?”
“这群白痴懂个屁。再说,那种东西如果真在岛主手里,绝对一丝儿风都露不出来。但有件事却很值得注意。”
“嗯?”
也许是明昧多喝了几口酒,她抬起眼睛不经意地扫了阿特拉斯一眼,看得阿特拉斯一怔——真好看的眼睛。
“嗯——!”
该死的女人们,一个比一个懂得用眼神杀人!阿特拉斯甩甩头,把注意力转回来。他看着酒瓶说:“有人说,岛主活了一千年,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岛主的真面目。即使是每隔六十年的大婚,除了他的几名亲信,外人也无从得见。而且,岛主有种恐怖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黑玉的力量?”
“哪谁知道?不过听说当年法国人曾试图获得岛屿的控制权,岛主一方面承认了他们的领属权,另一方面又向他们展示那力量。法国人很快就全数撤出,这么多年也从未有过实质性的统治。要知道,那可是伟大的血淋淋的大殖民时代呀!同时代的几百万脑袋上插着羽毛的印第安人都死光了,几百万印加人也死光了,几千个岛屿上的土著都死光了,这里却没事,你敢信吗?没点真本事,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明白了。”明昧一口喝干了酒,咬着牙说,“管他什么力量,总之黑玉是我们的。”
阿特拉斯用力一拍桌子:“够气魄!我就喜欢你这样干脆的人。今儿借着酒劲大着胆子问一句:二当家有男朋友了么?”
“哈哈!”明昧拍拍他的脸。“别傻了!你太老了,就饶了小妹妹吧。早点休息,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明昧说着站起来就走。
“嘿,宝贝儿。”
“嗯?”
“你怕了吗?”
“怕?哈哈,真有你的。”明昧继续往外走。
“我不是说黑玉,或是岛上那群狗屁。”阿特拉斯慢吞吞地说,“我是说矢茵。”
明昧站住了。
“那个时候,你真怕了?啊,我想是的,否则你也不会紧张得连刀都拔出来了。”
明昧叹了口气。“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罢。”
阿特拉斯的脑袋和手指头一点一点的,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我劝你别小瞧她。她的决心,可不是你我能想象的。”
“小瞧?”明昧苦笑一声,“在我能身无一物,从一百多米往下跳之前,我怎敢小瞧她?倒是想奉劝你一句:别耍酷耍过了头,让她真的爱上你。”
“爱上我?哦,宝贝,这是哪跟哪呀…呃…等等!”阿特拉斯拉下了脸。“啧!你说的话我真不爱听!真他妈不爱听!爱上我又怎样?那不是很好?话说回来,你管得着吗?”
“好?”明昧嘴角的嘲弄神情愈加明显。“是很好。但有个前提——把你那双手洗干净。否则我倒是很想看看,你打算如何跟她说你那些过去。她爱上了你,却得不到信任,哈哈,哈哈,那将是多么惨烈的爱情。你就等着死吧。”不等阿特拉斯回答,明昧重重关上房门,从容而去。
阿特拉斯点了一支烟,叼在嘴边,却忘了抽。明昧踩在老朽木板上吱咯吱咯的声音传来,像一脚一脚踩在他脑门上,踩得他脸上肌肉抽个不停。过来好久,那嚣张的声音才渐渐远去。
砰!哗啦啦!
阿特拉斯一脚踢翻了桌子,碗儿盘儿一起摔得粉碎。
这动静吓得停在屋顶上的几只海鸟扑扑扑扑地飞起。它们在空中打着圈儿晃悠,忽然,一团巨大的阴影从上方闪过。海鸟吓得屁滚尿流,立时四下奔逃。
那团阴影却没有追逐,继续默默地在酒店上空盘旋。月光映照得海面波光粼粼,也照亮了信天翁硕大的双翅。只是从更高的空中俯瞰,银白色的信天翁与海面上起伏的光点并无多大区别。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数千只鸟尖叫着,在森林上方盘旋。这些夜归的死鸟,难道天天都如此亢奋?它们嚷啊叫啊俯冲啊拉高啊没头没脑地撞在一起啊…总没个消停。
太阳已经落下很久了,极高的天穹顶端,那原本被海平线下方的阳光照亮的高空云系都渐渐褪去颜色,消失不见。星辰开始闪现。它们的光芒不足以照亮细微的事物,但若凝神细看,它们却照亮了整个天地。在这完全没有光污染的海岛,星光向森林洒下一层若有似无的青紫色的霜色,让它略突出于其后真正的黑暗背景。
那些鸟儿在星光下喧闹,上下翻飞的翅膀浮现出一种别样的白紫颜色,不停地扇啊扇,就有无数亮点不停地闪啊闪,闪啊闪…
她没有点灯。不是没有火源,刚才有侍女端水进来时,正准备点蜡烛,却被她制止了。她并不惧怕黑暗。事实上,她喜欢黑。
黑暗中,她偷偷解开腰带,展开,撕下四条绢布,又重新叠好绑在身上,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到腰带有任何变化。
“你不可冒险,一切听凭安排,”明昧说:“最重要是掩护我俩的身份。”
掩护?哦,不行,你爱怎样怎样,但别跟我说事。听凭安排?哈,拜托…老娘跟风暴拼了三天三夜,可不是到这儿来度假的!
这套衣服做工精细,贴身凉爽舒适,可惜设计的人显然没有考虑高速奔跑的状况,袖子太宽太大,下摆根本就是摆设,短得遮不住什么。矢茵把两只袖子卷到肩头,用绢布扎紧。又把下摆分别绑在大腿上。绢布扎得越紧,她就越有种充满力量、只想往前狂奔的冲动。
她没有表,没有手机,没有信用卡,若身在大都市里,基本可以宣布死亡了。但在这荒凉的海岛上,神马都是浮云,一切得靠本能…她一次次强行压下要跳出窗口的冲动,死等…死等…死…等…
“我喜欢你。”
“呃?”书旗小说网,http://www.bookqi.com/
“这是一场赌博,”帝启说,“赌我是真的喜欢,还是仅仅因为关键碎片,才接近你。”
“下注的人是谁,你么?”
“不。是我们两个…”
矢茵突然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爬起来。见鬼,居然歪着就睡着了,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她揉了会儿眼睛,爬到窗前往外看。
现在,大半个月亮升到了天顶。在它的照耀下,森林一改在星光下隐约羞涩的做派,相当大胆地暴露于天地间。有些特别突出于林海之上的树木更加耀眼,似乎连细小的枝干都看得清楚。